笑忘书 卷三 书-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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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后来唤着你的名字的时候,却没有一次想起过他……
小风……
你受了伤么?严重么?他们怎么对你了……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再和我说话……
无边的黑暗。
梦到了他。
我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他嘴唇张翕,无声地说着话。我只是尽力的想靠近他,可是无论如何都与他相隔的那样远。
听不到他说着什么。
热……极热……
烫热的真力象水泉涌入,源源不断的流满全身。
眼前那个缥缈的影子,泪流满面。
小风,小风……
别哭,别哭……
别哭呵,小风别哭……
不要哭,我的小风……
在阳光下眯眼大笑的样子,在药香中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的样子,嘴里填满蜜饯在廊下烹茶的样子,不知道为何一瞬间全部涌到眼前。
淡薄的光影,最后全归于沉寂。
猛然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白光,那个面目陌生的人,冷静地说,小风已经死了!
不!
不会!
我的小风……怎么可能,只是短短的三天,永远失去了……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不,不会……
不会……
我的孩子,我的小风……
身体好象不是自己的,听不到,看不到,说不出……
不会,不会这样……
真气渐渐归束,心神却慢慢涣散。
淡淡的药的香气,在午后的阳光中,盈满鼻息。
猛然挣扎起来,踉跄着去推开门。
在廊下的少年回过头来,手里捧着药盏,却是全然陌生的面貌 。
“玉公子。”少年的声音清亮,却不是小风。
“请您服药吧。”他侍立在一旁。
“我的孩子……”
没有回答。
胸口甚至不觉得痛。
“他的真力,都给了公子。”少年轻声说:“他赴死之时,心中一定是期望公子能好好活在世上。”
是么?
为什么……
为什么,小风……为什么……
你的心中,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只是你的父亲?
还是……
肉身上的一切痛苦,终究是可以平复。
但心底里的空洞,日复一日的痛,日复一日的伤。
永远消蚀神魂的惨痛。
无数次在暗夜中睁开眼来,眼中空洞的流不出泪。
心口痛得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还在痛……痛,说明还是在活着……
还是活着的。
又是一年春来早。
蛾痴迷着火的绮丽,一次一次的扑上来。
终于被火焰烧焦了羽翼,颓然地坠落在灯下。
还在轻轻的挣动,一下,两下,终于不动。
也许就这样为了梦想而殒身,称得上是幸福。
飞蛾扑火的执迷不悔……
一瞬间突然明了一直以来都没有想到的事。
小风他……
是爱着我的……
是爱着我的……
如果不是爱,他不会对我露出那样的笑容。
那全心全意的,明媚而无邪的笑容。
在那个夜晚,向我打开身体,在被占有的时候,泪流满面的他。
把生的机会留给我的他……
在我的身后唱着那支歌的他。
阳光下闪烁的那颗星
有了你我就能看得清
睁开眼睛我触摸到光明
没有你我宁愿长眠不醒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破碎的声音。
胸中那处空洞,却猛烈的痛起来,不能抵抗的悲哀,排山倒海而来令我再不能呼吸。
原来,心碎是有声音的。
不知道在何处,有个微弱的声音,一直在喊着那个痛楚的名字。
小风,小风。
原来,我们竟是如此的相爱。
象是被火所迷的飞蛾,究竟是你,还是我?
喉头甜腥,张口涌出的热红,凄凉的血色,在暗夜中弥漫的铁锈的味道。
对不起,小风。
对不起。
也许让我活下去,是你最后的心愿。
但是,我却无力维持这已经无心的躯壳。
春日里莺飞草长。
初夏时,少年送来了忘忧散。洒在茶里的药末,转眼间就融化不见踪影。
忘忧。
忘的是谁的忧?
一粒一粒晶莹的棋子,在暖阳中冷光闪动。
少年脸上的固执,却有似曾相识之感。
那杯放了药的茶,在桌上,渐渐的冷了。
少年在一边,明明是冷淡的声音,却透出浓浓的惆怅。
“师兄不爱习武,却爱医药,旁人早起练剑,他却拎着篮子,四下里去找寻药草……天份极高,余人要练三年的剑法,他一个月就有小成,特别长于轻功……”他细细碎碎的话语,慢慢拼凑出一个光华四射的,狡黠灵秀的模样。
“喜欢香菇的味道,会缠着厨子天天裹香菇鸡肉的馄饨给他当夜宵……其实我上山很晚,没有见过师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师兄他们不大说,师傅也不提。但是道宫的人,杂役也好,佃农也好,都清楚记得他……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五官象我……”轻轻吐出口的字句:“但是眼睛是独一无二的,明亮象泉水一样的眼睛,不带一点尘埃……”
其实他不象我。
他不象我。
如果易位而处,他会不会在暗中看着隐隐倾慕的人而不迈前一步?会不会保持那似有若无的暧昧,在漫长的被囚锁的时光里,只是活着……
只是活着。
不会,他不会。
他是那样刚脆的性子。
那样浓烈的情和爱,就象那炽烈的阳光,满满洒布给他爱的人。
林更把茶递到了手边:“玉公子若是想听,明天我再来。”
冰凉的茶流过咽喉,滑下肚中。
象是无望的爱。
虽然香醇醉人,却已经错过了时机。
93三年 二
“庄主。”张振的声音在屋外,平缓而低沉:“小人叩见庄主。”
我一句话也不想说。
与旧日相关的一切,都不想再见到。
“庄主不想理会江湖纷争,可是纷争何曾放过我们?小公子在周山口跳崖,难道是自愿的么?若没有人逼屈,十来岁的人谁会去跳崖?”那声音里满满的愤恨:“难道庄主就让小公子白白的丧命么?”
是呵……
“虽然说庄里的人都出身旧教,但自从任啸武掌握权柄,对我们难道念一分旧情么?他怎么对待庄主?他的儿子又怎么对待小公子?难道庄主便一分也不计较?”
任啸武,任越……不错,不错。
虽然我曾身为旧教中人,也曾经立誓决不反叛,决不会对坐在教主之位上的人存有贰心……
林更不知何时来了,捧着小小的包裹。
“玉公子,这是……师兄留在山上的东西。”他一贯的恭谨,手却有些抖:“我想,应该是由你保管比较妥当。”
几册书,瓷瓶银刀短剑。
几张薄纸,上面歪歪扭扭的涂鸦墨迹淋漓。
这是小风的字……小风的字竟然写得这样难看……
包裹里还有包裹。
包里的东西,却和小风没有什么干系。
只是旧物。
看着那已经泛黄的书册,仅有的几粒天胶,只觉得荒唐。
当年兰将这些密密的收藏,视若珍宝。
可是有什么用处?她是天资过人,却始终参不透书中隐秘。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恨我他,恨着肚里的孩子,却撑了最后一口气,将小风生下。
任啸武想了那么多年的东西。
这些死物,有什么意义?
手里紧紧握着,是小风当年的涂鸦。似乎是在配药,胡乱的记着金银花二钱,又涂了去,改成一钱七分。
想着那可爱的小脸拧成一团,把药草递到嘴里去舔尝的模样。
那是我所不知道的,小风的过去。
张振一直立在门外,我略抬一抬手:“旧教已经元气大伤,任越年轻不足服众……便是我们不做什么,他也难成气候……”
张振垂首:“庄主说的是。不过他若是得知圣册的下落,难免是要找上门来。”
我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只管让他找。”
张振眼中精光一闪:“是,谨遵庄主吩咐。”
林更不言不语。
只是在一起谈论小风的时候,他脸上会有一点点憧憬的光彩。
有一天他问起来,小风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静了半晌,觉得没有言语可以描述得出来。
那样的一双眼。
“也许,只有看到的时候,才能明白。”我如是说。
他眼睛眨了一下,然后垂下头。
我惊觉这个孩子对小风的感情,绝非一个师弟对未曾见过面的师兄的敬慕。
可惜,永远,也不能再见到。
那双眼睛。
闭上眼,在心底想念。
在阳光下眯着眼,笑微微的孩子,满天缤纷的风花也没有他的笑容耀眼。
一个人在窗下把玩那些冰冷无生命的棋子,刘青风在窗外悄立,衣带当风,一言不发。
我头也未曾抬过。
他无声的走了。
我又梦见了小风。
他捧着一把蜜饯,小心翼翼的递到我面前。
眼底那希冀的,胆怯的流光一闪而逝。
为什么,从前没有发现过……
小风在心底里爱着我,为什么现在才明白……
心痛厉害,象是一把尖锐的刀子,刺进去,又拔出来,再刺进去……
反复不停。
睁开眼来,眼前什么也没有。
没有小风,也没有阳光。
我在无边的心痛里,知道我会永远永远……
为他痛彻心肺。
林更送来忘忧散,他只说:“晚上能睡得好些。”
我摇摇头。
我倒愿意在梦中,见到小风。
“您越来越瘦……”他语中透出担忧:“可惜远竹先生始终不肯来这里,如果可以配一剂好药,一次让身体好起来的话……”
我摇摇头:“没用的……”
他的脸显得有些茫然。
我淡淡地说:“什么药,也没有用……除非,有一天我忘记了他。”
除非有一天我忘记了他。
这心痛才能停止吧……
屋里一片静默。林更站起来,极力露出笑容:“玉公子,你当年号称琴剑双绝,不如指点一下我的剑法。”
我知道他只是想我分心,笑一笑,说道:“好。”
他的剑法是不错,下盘也稳,剑势也够凌厉。
只是运气变招不太恰当。
一路剑法使尽,他微微喘息着落下地来,一双眼看着我。
我伸出手:“剑给我。”
他平托长剑,递了过来。
剑随意走,心在剑外……
他不明白,或许是自已领悟不到,或许是刘青风没有能教导他明白。
剑是死物,剑法亦是。
而人是活的。
是人御剑,而非剑制人。
很久没有拿起过剑。
也很久没有这样淋漓痛快的用过剑。
风声在耳畔作响,剑气激荡得身边花叶纷纷离枝,盘旋回舞。
身形拔高再拔高……
恍惚中似乎看到他在笑。
那样纯真的笑……
风一下子停息,花落如雨。
花落如雨。
林更怔忡着,口不能言,半天只说:“玉公子……你的武功……”
这是小风的真力。
是他的生命,在我的身体里……
94三年
林更的剑法一日千里,进境极速。
他还是隔两三日便过来一次,有时我会指点他。
大多的时候,我都坐在窗下。
林更曾经以为我是爱棋之人,不知从哪里找了许多棋谱来。
其实不是。
不是。
我只是喜欢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的感觉。
洒进窗里的阳光,带着青草的气息。
象是他的微笑。
他的气息。
即使是冬日里,暖阳也让我恋栈。
林更常常带来的忘忧散,有时放在药中同煮,有时便置在茶中。
后来他发觉我喜欢熬药的气味,便常常找了许多补药来,有事无事常在这里盘恒,替我煎药。
其实,并不是喜欢药的气味。
只是因为,他身上常有似有若无的药香。
忘忧散,其实早就不服了。
因为,可以心平气和地想起过往。
那些曾经说过的话,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痛慢慢的淡去,那些细碎的小事却越来越清晰。
每一天每一次,都是想起他的可爱与明亮。
“公子要不要尝一尝今年的新茶?”林更站在院中:“雨前。”
我点一点头。
“前些日子我出门去,遇到了公子的下属,”他升起风炉,在廊下煮水:“似乎是跟魔教的人结了梁子,下手十分的辣。”
我专注地看着那炉上的壶里,水汽渐渐升起。
“可是,却也不和正道中人做一路。”他轻轻扇风:“公子如此温和,属下却十分桀傲不驯,真是异数。”
我在那渐沸腾的水声中微笑,想起从前。
那个对我挥手,怕炉中炭气会妨到我的小风。
至于张振他们的行事,倒也是我默许。
林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说:“忘忧散已经迟了十来日,不知是不是远竹先生那里有什么事情。”
服不服那药,原是无足轻重。
只是,远竹先生他,旧时同我,原也有几分交情。
“我已经跟师傅禀告过,明日便动身是步华山看一看。”他嘴唇动了动,象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却又咽了回去。过了片刻,才道:“公子有没有什么需要,我顺路便捎带着办理了也好。”
我摇了摇头。
水已经滚开,揭开壶盖,热水沸腾翻涌,晶莹的水泡瞬间盈满又破灭。
最平常的情形。
每一天都有水暖水静。
然而却不是每一个人,都看到了水的暖和静。
如果那个时候,明白他的心……明白自己的心……
一切会否不同呢?
之所以一直在这里停留,不过是因为这里恍惚有一些小风的影子。
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在这里学过艺,洒落过欢笑和时光。
林更去的第二日,刘青风来了。
来得却不止他一个。
傅远臣竟然也跟着同来。
我一手虚拂,本是敞开的窗扇如被风推,轻轻阖上。
刘青风绝无那个胆量来推我的窗。
这些年来,他那副假道学的面孔我算是看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