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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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境界则唯有舍弃肉体的王国才能使灵魂与宇宙终极完全的谐和贯通合一与融化。
原始的人类由情感建立了神,英雄就以上帝的使者的名义来掌理人群,等人类要从理性中了解上帝,哲学就建立了一切的体系给上帝以解释与注诠,由于人类的进步,觉得这些哲学体系的解释与注诠已无法满足他们理性的时候,英雄就注定另外的体系来否定上帝,而自己就立为解释注诠掌理强制这个体系的上帝。
神始终未曾在人类中消失。
但一切人所代表的神,人所解释的神,人所自命的神,都不是神。
神是宇宙的终极的整个的谐和,而一切人所代表的,人所解释的,人所自命的都是局部的片断的机械的与勉强的拼凑,这因为人不过是局部的片断的,而其所造的自以为整个的谐和就变成机械的与勉强的拼凑了。
一切的意义都是谎语,一切的自命都是欺骗,而人类之要求终极的谐和追求整个的谐和,则正是人类生命的节奏。
然而人类生命是有限的,宇宙的谐和是无限的,想以有限的生命完成无限的谐和,那就需要无底无底的谦逊来吸收无穷的有限,要无限无限的宽大来容纳无数的有限。
而人所代表的,人所解释的,人所自命的却是局部的片断的,他造成了一种勉强的机械自以为的谐和,因此再不能吸收也再不能容纳,他随时想破坏其他局部片断的谐和,于是发生了冲突、矛盾、激撞,人类就遭遇了无休止的灾害。
一切人类造成的勉强的机械的自以为的谐和实际上并不是谐和,而是拼凑。一切谐和是生动的,一切拼凑是机械的,一切谐和是自然的,一切拼凑是组织的,一切谐和是可塑的,一切拼凑是生硬的。
光是一致不是谐和,光是有序不是谐和,光是平等也不是谐和!
你当然知道蚁国,那里,蚁王就是上帝;他掌理千万的人民的生活,在最有序最一致最平等的组织进行他们的生涯;那里,蚁民有人类历史上一切帝皇所最爱的人民,他们服从,他们勤劳,他们勇敢;在一个庞大的绝对的组织中,他们被配合得像一个齿轮同一个齿轮,他们团结得像一个个体,他们有最严密的组织,但不是谐和。他们不能生长,不能吸收,不能变动,更不能与邻居谐和。任何战争的惨烈莫过于蚁战,这因为他们没有投降与屈服,胜利或者是灭亡,但是胜者常因死亡过多,生育补充不及,整个的组织也就无法生存。
蚂蚁的个体在他们王国组织中是一个细胞,他无法离开组织生存,他没有自由,他没有主张;蚂蚁个体的生理就变成一个专业的机能,生育的专事生育,挖土的专事挖土,在热带有一种蚂蚁以树叶作巢,靠吐丝将两瓣树叶缝在一起,这吐丝的蚂蚁就永远只会吐丝。他们不能改业,也无法离群,整个的蚁族限于此,一切的进步都走向死僵。
在生物进化中,个体的进化走向死僵的类族因而灭亡的很多,恐龙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这因为它的庞大生硬机械与其没有可塑性,就限它于无法变动与生长。
蚁群则因团体的庞大生硬机械与没有可塑性限它们于无法进步与生长,这因为庞大的蚁国不止一个,生硬与机械使他们无法谐和。
一切不吸收外来文化的民族要趋于没落,而无法吸收外来文化的民族就是死僵。一个哲学的体系,因为生硬死僵不能吸收容纳,而不得不来排斥其他的思想,这体系将更趋于生硬与死僵。
一株小草在风雨中会贴在地上,而在风过雨歇晨曦来时,会重新起立,欣欣向荣。这因为他有生命。
虽最整齐而可爱的排列,没有生命的都是机械。
祖母光滑整齐的假牙齿,始终没有孙女参差不齐的稚齿为可爱与有望。
多么门当户对的婚姻,没有爱情就限于生硬与死僵。
这因为爱是有生命的有活力的自然的。
树干与树枝的结合是自然的是有机的,而桌面与桌脚的结合是机械的无机的。
一切自然的有机的结合是发展的是生长的是属于爱的,而一切机械的无机的结合是滞呆的是死僵的是属于力的。
九
英雄爱把自己的个体的理想作为宇宙终极的谐和;教主爱把教义与形式作为宇宙终极的谐和;哲学家爱把自己的理论体系作为宇宙终极的谐和。
而我们是平凡的人。我们曾在英雄的人格前迷惑,我们曾在传统的教义与形式中满足,我们曾在哲学家聪敏渊博的体系中归宿,我们还在庄严的庙宇,崇伟的教堂里甚至简单的偶像里得到宇宙终极谐和象征的慰藉。
但如今我追随了高僧的参悟,虽然我无力追随高僧的企图。
艺术的使命就在一切个别自足的谐和里看到不谐和,一切不谐和中看到谐和。
对于相互的谐和欣赏,对于个别的残缺同感,对于特殊的痛苦同情,这就是艺术家的境界。
一切个别的残缺个别的痛苦都为要求谐和。
在我们生命的心灵与肉体在谐和之中有他难谐和的痛苦。一切心灵对于无限与永生的要求,都限于肉体有限的容量,这是英雄与教主的悲剧也是哲学家的悲剧。
而也是我们平凡的人群的悲剧。
我对于情人是想奉献我所有的谐和,想占有她所有的谐和。而也曾幼稚地本能地相信这就是宇宙终极的谐和。
一切恋爱至上主义者都以为宇宙终极的谐和就是两性间身心的谐和。正如英雄的野心,教主的传统与哲学家的体系一样。许多人一生就在追求这梦。
从电子到宇宙,无量数微妙的谐和的追逐与统摄,是我们只能够欣赏体会而不能了解的,而生物从简单到复杂以至于人类,对于性谐和的要求,则为个体的谐和与个体在种族中谐和的连联。
人类在要求生理的谐和以外,增加了传统习惯知识修养等心理的成分。我们已经无法分出究竟这性爱的谐和是属于肉体的还是属于心灵的;属于心灵的一切后加上去的颜色,还是属于我们心灵的模型与素质。
有人安定于一定家庭的轨道,为平易的结合而相爱有人要求肉体的谐和远甚于心理的谐和,有人把性爱的情感建筑在对艺术的心理,还有人把恋爱的对象当作了宗教与神。
人类对于性爱谐和的要求,正如人类对于宇宙整个谐和的要求,有各种的参差与差别,使我们无从理解与解释,甚至也很难辨别所谓爱情的结合与非爱情的结合的界限。
我无从相信有人说属于肉体的不是爱情,真正的爱情是属于心灵;我只能半相信以对方个体为对象的是爱情,牵涉对方个体以外的背景的不是爱情,这因为个体在不同的背景前也常是不同,而这有时竟不是爱者所能分别。
一切爱者的说明是谎语,一切爱者的解释是虚妄。关于堕入情网的境界,一句“爱情是盲目的”的话已经足够了。
爱情是盲目的,这就是把对方看作了宇宙终极的谐和;在这一瞬间,你不但对你所爱的对象盲目,你对于整个的世界与人物都变成盲目,你看不见意识不到你对象以外的一切,甚至你自己的感觉与你自己的心灵。
没有这个盲目的经验就不是爱情,尽管这盲目是多么脆弱与暂时。但是爱情没有止于盲目。爱情的伟大就在彼此相爱以后而谋取彼此的谐和。
这需要我们坚贞忍耐谦逊与宽容。
不要因为爱情的盲目是暂时的而轻视爱情,能够两个人同时有这样的境界这就值得我们珍贵,值得我们羡慕,值得我们为这个经验而熬受一切的痛苦,值得我们用整个生命的活力来培养,因为这决不是人人可以有这样的经验,更不是一个人在一生可以获得两次的经验。一个人如果经历到这样的经验,他马上会知道其他爱情的经历不是爱情。
不要以为这盲目的是暂时的,盲目的清醒就是爱情的幻灭。不,决不,盲目的清醒正是你由占据了对方的谐和而谋取彼此谐和的开始。
这虽然牵涉了许多外界的条件,但主要的是需要你无比无比的忍耐谦逊与宽容。
一切性的需要加上友谊的感情并不是爱情,一切估计家庭的组织习惯的传统与事业的前途而谋求一个配合的对象不是爱情,爱情是彼此有同时盲目的经验的交流。
但不要妄信这盲目的经验可以做你爱情的保证,更不要相信爱情上的一切盟誓与约束可以做你爱情的保证。这等于一株小草投给泥土的种子,它里面虽已具备一个完整的生命,但需要外界条件的配合,与自身不断的摸索寻求,这是需要多少的忍耐与努力。
自满于爱情的保证,就等于自满于野心的英雄与自满于教义与形式的教主,也等于自满于自己所立的体系的哲学家。
一切的自满就是停止,硬化与死僵。
一切的硬化与死僵就不能再有吸收变动与生长。
爬虫就因为在进化中限于硬化与死僵而趋于灭亡。
蝼蚁社会的组织因趋于机械与死僵就再无法进步生长。
一切的体系,一切的组织,一切的制度,一切传统的文化以及一切的个体趋于自满与死僵的,一定再无法吸收与生长而必至于崩溃灭亡。
一切人付的意义,人付的解释以及一切人付的保证都是虚妄。
一切英雄的理想,教主的教义,哲学的体系,以至于爱情,都是可珍贵的。因为它已占有了片断的暂时的谐和,但决不是宇宙终极的谐和;它需要在吸引生长上与其他一切谋取谐和。这需要无底无底的谦逊与无限无限的宽容。
但是在英雄理想的主干,教主教义的形式与哲学家体系的间架里面,它都已有了自满的完整,自满的完整就是停止吸收。停止吸收不但与外界不能谋取谐和,反而排斥外界真他的谐和,破坏外界的谐和,甚至想征服外界以补充他的问架。然而外界是无穷的,于是一切人间的冲突战争等灾害等都是由此而起。
在爱情,它趋于自满的死僵,同个体趋于自满的死僵一样,灾害并不及于别人,而其自身的崩溃灭亡则与一切趋于僵化死硬的没有不同。
一切人付的意义是虚妄的,一切人付的解释都是谎语,一切人付的保证都是空的。
人出卖了这些人付的意义、人付的解释与保证,而这些人付的意义人付的解释与保证欺骗了人类,它诱人于自满的死僵,而趋于灭亡。
一切生长的需要吸收,一切的吸收,简要我们谦逊与宽容。
只有谦逊的方能宽容。
只有谦逊,我们能不自满于个体的局部的片断的谐和;只有谦逊,我们肯不自信于机械的凑合为自然的谐和;只有谦逊,会使我们与外界谐和相处而求得更高更广的谐和;只有谦逊,我们能保证我们爱情的完美。
十
一切的德性之中,谦逊似乎比什么更难为我们所获得。
这因为谦逊就是要在一切德性之中承认它的限度。在自身谐和之间承认它的限度。
一切的谐和,在无限宇宙整个的终极的谐和前,他永远是不谐和的。要无尽无尽与外界谐和相处,就需要永远在谐和的格局中知道自己的限度。
高僧参悟到一切世间谐和的追求都是局部片段的限度,就觉悟到对于这局部的片段谐和的追求,不过是一种虚妄的恋执;而只有放弃肉体的情意的一切谐和的追求,才能使灵魂的真如直接与整个宇宙终极的谐和贯通合一与融化。
要放弃肉体的情意的一切谐和的追求,就要使一颗心灵洞照整个的宇宙;一切肉体的情意是有限的,靠我们的感觉情感思想来摄取的宇窗,永远是局部的片段的如果把这局部的片段的当作了宇宙整个的谐和,它不但无法生长,还要破坏其他的谐和而产生了无穷的灾害,只有看到肉体的情意所见到所获得的谐和是一种幻妄,那么,灵魂的真如才能摄取宇宙整个的终极的谐和。
这当然不是我们平常的人所容易做的,我们所容易做的,是承认一切人间谐和的限度,安于自己的限度而不以此为宇宙终极的谐和,亦不信这局部片断的谐和的扩展就可以得到宇宙终极的谐和。于是就会有一种谦逊的精神与一切外界其他局部的谐和相处。
这就是隐士的境界。
隐士的境界是知足与谦逊。
以为自己局部片段的谐和就是宇宙整个终极的谐和,那就陷于不能吸收容纳与停于死僵;于是他们再不信宇宙上其他的谐和,因而谋取破坏外界的谐和排斥外界,甚至想征服外界。
有多少食物于你是谐和的,于我并不谐和。
于山是谐和的,于水就不谐和;于乔木是谐和的,于矮树并不谐和;有许多树叶是对生,有许多树叶是轮生;有许多花夏季开,有许多花冬季开;有许多树先开花后妖叶子,有许多树则叶子枯了方才开花。
燕子喜欢栖梁间,乌鸦喜欢居树梢;有许多鸟爱群居,有许多鸟爱独宿。
而世上的食物种类万干,于某种动物的肠胃谐和的,于某种动物的肠胃则常不谐和。
至于人类,因为文化传统习惯的不同,个人与个人,社会与社会都有更大的差别,于甲谐和的,于乙常常不能谐和;人类的个体既然是这样的相同,而又是这样的不同;于甲很谐和的衣服,于乙会完全相反,于乙很谐和的食物,于甲会完全无法下咽。
因此,我们是需要多少的谦逊才能尊敬别人的谐和,而与外界谐和相处。
恋爱使我们得到谐和,但在结合之前后,有多少多少是要我们用谦逊与宽容来接纳这一切内外的不同。
夫妇父子母女兄弟朋友以及一切社会的关系,都是因不能互相谦逊与容忍而冲突。这就因为我们所要求的谐和竟不是别人所要求的,别人所要求的竟不是我们所要求的。
爱情在我是失败的,就这样的失败了。而我现在再不敢去爱人,也不敢被人所爱。
愿一切有幸福的人去爱,愿一切有幸福的人被人爱,愿一切爱我的人来了解我,愿一切我爱的人被我了解吧。
我讲过我在一颗小草上如何见到宇宙的谐和,我也是谈到过多少不同的鸟类的声音,如何谐和得像一个完美的世界。
但是在人类,个体的谐和与团体的谐和,却不是能这样容易。一切属于人类的都要赖人类自己的摸索,探寻。我们看到小草从泥土中伸出头来,它的生命活力,已远超于一只出世的小猫;然而四个月以后的小猫,它的生命活力已远超于人类十四岁的婴孩。这可以看到生命越复杂越需要自己摸索探寻;一颗小草需要自己摸索探寻的,仅限于一角土地的周围;一只猫的摸索探寻已大大的扩大了本身的周遭;到了人类,他的摸索探寻就到无限。
我们还知道植物的种类不同,乔木与小草有很大的距离;还知道动物的种类的不同,爬虫与猴子有很大的距离;而我们人类,灵魂的限度就成了我们的差别。高僧的摸索探寻,直到无限,可使心灵的真如与宇宙整个终极的谐和合一,而平常的人们就只能在局部片段中寻求一点谐和。
那么灵魂的限度是不是可以由后天的参悟,修炼而扩展呢?这当然是的,但限度还是存在;一个人的体力可以由锻炼而增加,但并不能无限的增加,每个人,虽然都可由锻炼而增加体力,但每个人可增加的限度仍是不同。
就因为人类,在空间与时间中,个体的谐和就需要比小草小猫有更多摸索与探寻,能得到一个限度所允许的有限的谐和,无限地与外界谐和相处,这就是隐士的境界。在普通日常生活中,我们依赖着文化与传统,在一定生活轨道上推移,人们虽然未曾意识到这些,但确能安于自己有限的谐和而无限地与外界谐和相处,这就是很美满的生活,他们所靠的是传统的谦逊与容忍,这些德性都是由祖先的智慧而累积的。
十一
但是我竟没有这样的幸福!
我无法臻趋高僧的境界,但我有高僧的参悟;一切我迷恋过的追随过的英雄的理想,教主的格式与哲学家的体系都变成我心灵上厚浊的堆积;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