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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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耐的，但又是无法抗拒的现实世界了。起码要迅速找到一份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发言权，然后再想办法把过渡房安排好，实在不行先搬到表哥家，他儿子当兵走了，两间必有一间房是空的，让子娟和丽丽睡在房里，自己在客厅里凑合，这也不失为一个省钱的好办法。当然，如果子娟不答应，那就怪不得我了，反正我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案，而且是不花钱的方案，子娟不用，责任不在我。赵英文这样想着，就琢磨着应该抽时间去看一下表哥，把自己的难处讲给自家人，起码面子上好过些。
赵英文起床后，把最近这几天的报纸翻出来，他开始在副页的招聘版中寻觅。说实在的，这些被填充得密密麻麻的小启事里并没有多少适合自己的有价值的信息，这一切自然都在意料之中。望着招聘启事，赵英文叹了一口气，生活怎么会是这样？无欲还烦，大千世界竟容不下一个热爱本职工作的普通百姓！看来这个世界是变了，生存的法则变了，昔日的优点竟成了束缚自己的羁绊，运动着的世界让是与非产生了彻底的错位，固守以往的老观念的确是行不通了。适应吧，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赵英文这样想着，就把自己认为不太离谱的启事剪了几个下来，应该去试一下，去搏一搏，或许会有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呢。赵英文这样鼓励着自己，就准备出门了。
有人敲门，赵英文一看，原来是表哥！真是巧了，赵英文还想去表哥家呢，没想到表哥却自己找上门了。
“表哥，你今天怎么得空儿了？”赵英文把表哥让进房间，给表哥敬了一根烟。表哥一边抽烟一边说：“咱哥儿俩好久不见了，还挺想的。”表哥左右扫了扫，继续说：“子娟呢，一大早就忙上了？”赵英文尴尬地笑了笑，说：“是啊，去菜市场买菜去了。”表哥说：“走，我请你吃羊肉泡馍，老童家的，我知道你最喜欢那个味儿。”赵英文诧异了，大早上的，表哥这是什么意思？赵英文看了看表，还不到八点钟，心想吃一碗泡馍也不错，待会儿出去跑应聘还不知道要跑到几点呢，多吃上一个馍，中午那顿饭还免了呢。
赵英文和表哥来到广济街口的老童家泡馍馆。饭馆里已经坐满了人，一般早上来吃泡馍的百分之百是当地人，只有游客或陪游客来的当地人才在晚上吃，而外地人早上一般没有这么大的胃口。看着有两个老头快要吃完了，赵英文站在一旁等位子，表哥不知到哪儿转了一圈儿，回来后拉着赵英文上了后院。这是泡馍馆老板的家，表哥说他跟老板的兄弟是朋友。伙计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把两只大碗放在他们面前，旁边就是一大筐子饼，表哥说想吃多少就随意掰吧。两人掰了一会儿饼，表哥说：“我听说丽丽考上艺校了？”赵英文点了点头，说：“是考上了，我不想让她上，复读一年争取考个正规的大学。”表哥笑了笑，说：“这不是孩子的意思吧？”赵英文说：“小孩子不懂事，重要决定应该由大人拿。”表哥望着赵英文，心想他这位表弟嘛，亏就吃在太爱面子上了。片刻后他说：“你是不是手头紧了，如果缺钱说一声嘛，做旧家具生意我挣了些钱。”“你做旧家具生意？”表哥笑着说：“怎么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是做旧家具，不是收破烂儿，什么叫旧家具，一百年前的才叫旧家具。”赵英文听明白了，说：“准确地讲叫古家具，古家具当然是宝了，旧家具就是破烂儿。”表哥哈哈大笑，说：“你这个人嘛，就是爱钻牛角尖。”“概念不一样，别让人家误会了。”赵英文说。“误会了怕什么？只要能赚到钱就行了。”“那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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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十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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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掰了一会儿馍，表哥说：“孩子上学需要多少钱？”赵英文疑惑地看着表哥，心想表哥可是那种把钱袋子死死捂住的人，怎么可能拿出钱来让丽丽上学？莫非他真大发了一笔横财？“表哥，你是说丽丽的学费你来出？”表哥摆了摆手，说：“不是我出，是你出。”“我出，我拿什么出？”表哥不急于给出答案，他说他很清楚，英文是个知识分子，一直想让孩子读书，孩子有兴趣有天分，能考上艺校也不错，总比到头来什么学都上不成要强多了，他说这是个机会，千万别错过了，落下个埋怨。赵英文越听越糊涂，不知表哥这是什么意思。“英文，说句心里话吧，如果有钱，你让不让孩子上艺校？”赵英文犹豫了一下，说：“上艺校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孩子喜欢，总比在社会上漂来得踏实。”表哥说：“这就对了！我给你两万块钱足够了吧？”赵英文一怔，说：“两万？用不了，一万就够了。”表哥豪爽地说：“我给你两万，一万交学费，另外一万你自己留着花。”赵英文更糊涂了，说：“表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表哥说：“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赵英文说：“什么事儿？”
原来表哥是有目的的。表哥盯上了那套拆迁安置房。按表哥的意思，他把现在他住的那套两居室的房子给赵英文，外加两万元现金，赵英文则把安置房给表哥。他说他算了一笔账，这样下来公平合理，谁都不会吃亏。赵英文盘算了一番，说：“你那套房子才四十多平米，按政策我是可以分一套八十平米的新房的，就这样换了，我怕子娟心里不平衡。”表哥说：“不是还有两万块现金吗？安置房嘛，每平米也就是值个六百来块钱，两万元可以买三十多平米呢。而且你现在马上就搬，不还省了一笔过渡费吗？”赵英文想这可是件大事。子娟盼新房子都出毛病了，表哥的房子他知道，已经破旧不堪了，那样的房子子娟是不会看上的。这样想着，赵英文就说：“表哥，这件事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想先跟子娟商量一下，你也知道，我媳妇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心愿就是住上一套属于自己的新房。”表哥说：“你不是挺有主见的吗？什么时候也患上气管炎了？”赵英文苦笑了一下说：“表哥，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你不是外人，我也不想隐瞒什么，我现在挺痛苦的，一直也没有上班，空有一肚子学问派不上用场，有力使不出啊！憋屈得难受。如今要拆迁了，还要找地方过渡，本来我还想……唉，算了。”表哥说：“别算了呀！人吧，活到哪一步就说哪一步的话，我那套房子是小了点儿，可你们也够用了，将来丽丽是要嫁出去的。可我呢？儿子复员回来就得说媳妇，我也是为了孩子。你跟子娟好好说说，就先这么办了吧。等将来我发了，我一定帮你们换一套新房子，子娟懂事儿，还是先解决孩子的上学问题吧。”“表哥，这件事我当下还不能应你，让我再好好想想行吗？”
赵英文的食欲一下子全没了，他真是高看了表哥，还以为人家是在帮自己，原来却是想趁火打劫！人怎么都变成了这样？像我这样落魄的人还会有人来算计。什么亲情，这年头亲情只是个摆设了，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甚至不惜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寒心啊！有了困难想找个人帮一把，难啊！帮忙都要讲条件，讲公平，讲交换，这还能叫帮忙吗？不行，必须下决心找一份工作，在这个世界上想依靠着别人那才是妄想呢！我就不信连一份差事都找不到，是差事不是工作，先委屈一下自己吧，俗话说丈夫落魄纵无聊，壮志依然抑九霄！只要我心不死，我就不信没有翻身的那一天！
赵英文离开表哥时他说让表哥等他的回话，他之所以没有彻底把话堵死，当然是出于一种无奈，这件事虽然很残酷很没面子，但也不失为一条出路，总之，此事一定要征得子娟的同意才行。赵英文匆匆赶到汽车站，他要到东门外的一个单位去应聘。
公交车上乘客很多，一路拥挤着到了站，赵英文冲下了车，喘了几口气。他四处望了望，对面是一幢二十多层的高楼，他从口袋里取出一片刚剪下来的报纸，当他确信报纸上登的地址与这幢大楼相吻合之后，他过了马路，走进了大厦。
赵英文很顺利地找到了那间办公室，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接待了他。赵英文把事先准备好的文凭递过去，心里默诵着认真斟酌过的应聘语，只等着年轻人发问了。年轻人没有说话，只见他快速扫了一眼文凭，就把文凭递了回来，说：“对不起，赵先生，您的学历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赵英文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火辣辣得灼热，他极不自然地接过文凭，恨不得沿着地缝钻下去。但是，赵英文很快又镇定了下来，自己不是已经想透了吗？这是一个机会大于一切的时代，不善于把握机会的人，一定也是抓不住幸福的人。成功靠的不就是机会吗？在机会面前，尊严感有意义吗？大刘说得对。尊严感是虚的，是自己给自己的，尊严感往往换不回来尊严，尊严只认实力，认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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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十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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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英文还想搏一搏，不能就这样放弃了，起码应该把自己想好的话说出来，那些话应该是很有水平的，年轻人想不到那么深刻。赵英文鼓足了勇气，说：“你们的招聘广告上说，大专以上学历包括大专，对吧？”年轻人很有礼貌地笑了笑，说：“是的，是这么登的，但我们现在接待的应聘者中，本科生就有很多，还有硕士生。”赵英文的心似乎又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全忘了，那可是他精心准备的应聘词啊！赵英文急得汗都要冒出来了，他支吾了一下，说：“我……我在工厂干了十几年的财务，我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很丰富啊！”年轻人似乎有点儿不耐烦了，说：“您认为您的那些经验很重要吗？”赵英文被这句话噎得无言以对，他怔怔地站在那里发呆。“赵先生，真对不起，您再到别的公司看看吧。”年轻人说着，低头忙起了自己的事。
赵英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间办公室的，他感到了一种屈辱，一种被蔑视的伤害，一种尊严感被践踏的恼怒，一个毛孩子懂得经验的价值吗？经验才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你小子怎么就那么狂妄！我都可以当你的爸爸了，难道爸爸还不如儿子？真他妈的不够意思！我已经决定不要面子了，不要面子还不能被社会接纳？难道自己真的就这样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真的变成了废物一个？不！我还不至于到这一步吧，赵英文的执拗劲一下子上来了，不行，就是为了赌这口气，我也一定要找到工作！我就不信，这么大个城市能找不到一个适合的工作岗位！赵英文这样想着，又从口袋里把剪下来的报纸片儿拿出来，照着上面的地址来到了另一幢写字楼。
赵英文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门，房间里坐着三位相貌粗俗的男人。赵英文彻底放下了身段，冲着三位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客气地说：“请问你们是要招聘业务员吗？”其中一位农民模样的人嘴里叼着烟，上下打量着赵英文，片刻后说：“怎么，你是来应聘的？”赵英文忍耐着三对审视的目光，说：“我看到了你们在报纸上登的招聘广告。”那位农民模样的人猥琐地咧了咧嘴，说：“我们只招年轻的女业务员，你是男的，恐怕不行吧。”“我想我应该能够胜任。”赵英文这句话刚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想转身离去，可腿又不听使唤。农民模样的人怪怪地笑了笑，用手指着赵英文说：“你？”赵英文被羞辱得几乎要晕倒，只听那人继续说：“你要是真想干也行，先交一千块押金，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间不发工资，如果完不成任务，试用期结束就走人，押金嘛……可以考虑退给你。”说完，三个人同时放声大笑。赵英文此刻真想冲上去揍那个家伙一顿，他把手攥成了拳头，骨节在嘎嘎地作响。“无耻！”赵英文愤怒地吐出了两个字，但他没有往前冲，而是转身冲出了房门。屋里传出一阵狂笑和乡下人的口音：“老皮还想应聘业务员！”“这老东西肯定神经不正常，连男女都分不清了！”“哈哈哈哈！”
赵英文低着头快速离开了这座大楼，他只觉得体内的血在一股一股地往上涌，两耳嗡嗡地鸣叫，他绝望了，这个俗不可耐的世界就这么残忍这么无情这么堕落吗？我已经让步了呀！我已经放弃了面子，放弃了尊严感，已经把自己降到了不能再低的地步，可为什么还是要碰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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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十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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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儿开着车把赵英武拉到了北郊墓园。今天是父亲的百天忌日，三个月前，赵英武在北郊墓园买下了一块很气派的墓地，把母亲和父亲安葬在一起。这是他父亲在弥留之际立下的遗愿。
赵英武把一束鲜花静静地放在墓碑前，他凝视着父亲和母亲的合影，照片上的父亲是个英俊威武的军人，但这种英俊威武还是摆脱不掉穷苦农民出身的土气，而母亲却不然，那种俊俏和大方一看就知道是个城里大户人家的孩子。母亲在十几年前就早早地离开了他们，当时母亲得了血癌，是不治之症，据医生说，这种病与家族遗传有关。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没有续亲，在赵英武的印象里，当年来提亲的人还不少，但都被父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从那以后，父亲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很少跟外人来往。他养了一群鸽子，无奈邻居不停地向单位反映，鸽子养不成了，他就改养了鸟，父亲说鸽子和鸟都是能与人交流的有灵性的动物。
父亲的脾气很怪，不喜欢热闹，也很少参加社会活动，每年只是到了8月1号，他才会换上军装，出席政府组织的庆祝活动。他是得过勋章的战斗英雄，在战争时期曾负过一次重伤。他说他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
在赵英武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关系非常好，他们两人年龄相仿，虽然父亲是战斗英雄，但他们两人的结合不是由组织安排的，完全是自由恋爱。50年代初，父亲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如果说母亲当时对父亲没有一点点崇拜，那不现实，母亲曾说过，他们两人很有缘，不仅两人都姓赵，当她第一次看到他时，她的确被他的某种气质吸引了，她说他不是个大老粗。
这些就是赵英武这么多年来知道的有关他父母之间的事情的全部。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应该没有太丰富的感情经历，赵英武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战斗英雄娶了个城里的大家闺秀，其中不会有太浪漫的事情发生吧，而且他认为父亲几乎没有什么浪漫的基因，军人嘛，是你死我活打出来的，这个过程很残酷也很实际。
赵英武默默地注视着在另一个世界相依相伴的父母，那个世界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母亲已经等了父亲近二十年了，此刻母亲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呢？母亲太伟大了！赵英武这段时间总是在回忆自己的母亲，父亲临终时讲述的故事震撼了赵英武，他甚至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更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刻竟违背了他和母亲的约定，没有把这个天大的秘密带走，父亲讲出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一定意识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面对我这个儿子说话了，他需要把自己的心声吐露出来，希望把心中的那一份对妻子的感激留在人间。父亲说这辈子他欠了妻子的一定要在下辈子去弥补，虽然他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的世界观是不相信人有来世的，只是当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人也许真的会产生幻觉，超越信仰的幻觉，好让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和曾经无法抗拒的命运得以解脱和补偿，人在重新上路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