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家事 作者:朱流照(晋江原创网vip12.8.19完结)-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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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初定定看着我,眼中却没有了泪水:“他杀了我那么多亲人,他出身那样微贱,他那样粗鲁无礼,我,我怎么会对他有情!我怎么会我怎么会”
“说出来。”我轻轻叹了口气。
她把脸埋进掌中:“我怎么会,忘不掉他的样子;我怎么会,希望他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怎么会,幻想自己给他送上的合卺酒里从不曾掺得那灭魂毒药;我怎么会,梦见那场婚礼安然完结,我与他牵手白头可是,可是那时,我记得我是恨着他的夫人,为什么时间会让我在永失他后爱上他呢”
我看折磨得她也差不多了,伸手拢过她道:“你原没有错。哥寒星那样的男子,原是值得你动情的。你的这一番心思,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无需藏着掖着。”
“唯只一点,安初,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心,你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说你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让你在永失他后爱上他,安初,我却不觉的你是爱上了他。我想,你爱上的,是你幻想中的他。”
“先代魔君被杀以后,整个王族也被屠戮殆尽。唯有你们一家,因哥寒星情倾于你的缘故,幸免于难。但这在未岷复位成功后却成为你以及你家人受人非议之处,更连带着,这些年,你虽被赞为四海八荒第一淑女,于婚事上却一直不顺。我想,你定过的很不快活很苦闷吧,所以,你原是和暮暮一样活泼的性子,却渐渐收敛成这么一副严正的样子。”
“你想改变现下的状况,却又不知道如何改变。你寄希望于一个有改变的力量的人,带你走出这个迷茫的现状。于是,那曾将你的人生扰了个天翻地覆的哥寒星,却成为你希望的寄托。更因为他死了,永不会出来打破你的幻想,安初,所以你对他念念不忘,所以你以为你爱他。”
“原来,我并不爱他么”安初怔怔道。
“这一点别人说了也不算,安初,爱不爱他只当你自己知道。可是,你并不敢确定说一声你爱他吧?所以说,安初,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心,你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把走出自己人生迷茫的希望寄托于别人,可是这个世间,原没有谁可以担负别人的希望的。不管至亲至爱,都不能。一个人的路,可以与旁人作伴,却不能让旁人代走,安初。”
安初长长的眼睫毛扑闪了许久:“我想我明白了一些”
“明白了,从此后意志坚定,便不会轻易让别人得了间隙,控制了心神。”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事,从一边的瓶瓶罐罐中捡出一瓶给她:“把这个喝下去,你会明白更多的事情。”
那是忘川之畔生长的彼岸花的汁液,也是解忘川之水的药。我只是长日无聊,想看些戏罢了,绝不是因为自己难过因此想让四海八荒的人陪着我难过,真的不是。
安初昏睡了一日,又把自己在房中关了一日,第三日,执了一柄剑杀气腾腾地冲三十三重天去了。暮暮虽是不明就里,然她的伤已养的七七八八,血液里的好战因素早开始躁动了,也屁颠屁颠跟上了。我忙把一柄鸳鸯照影镜分了一半叫她拿着。这样即将开场的好戏我便可第一时间看到。思及她们两个客场作战武力值相对较低,又指派某幕僚暗中保护着。
我闲闲捧了一杯暖暖的荷露,看到照影镜中遣云府展眼在望。
一路飞奔的安初突然停了下来,转头问差点撞到她身上的暮暮:“我的头发可乱了?妆容可花了?衣衫可脏了?”
“还好啦呃,你又不是来相亲。”暮暮翻个白眼。
安初到底还是幻了一面镜子出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照过了,这才仪态万千地前去叩门:“任词将军可在府中?在下魔族安初求见。”
大门轰然洞开,任词抱着**站在门后,往日倨傲的眉眼间此时分明是不知所措。我看到他的脚踏出又挪回,想来是想靠近佳人又彷徨。安初看着他展颜一笑,风华万千:“冒然造访将军,失礼了。原是因为在下忆起有些许零碎东西寄存在将军这里,如今前来取回。”
“什么?”任词一怔,我也跟着一怔。这不是预料中的剧情啊。
“这只波斯碧种长毛通灵兽承蒙将军照顾了,却是肥了不少。”安初笑吟吟道:“**,过来!”
明明是极温柔的声音,我却恍惚听得刀兵相错之声。那只破猫立刻以火烧它尾巴之速从任词怀中窜了出去,奔到安初身边,仰首蹭她的裙角,那小心翼翼讨好的小眼神,那撒娇的喵喵声,让我极疑心是任词未卜先知,事先备了只西贝货。
“安静。”安初裙角微微一动,并没有露足,也看不清她是怎样动作的,那只破猫便咕噜噜滚出了老远。这等行事,方是名门闺秀的作风,安初果然不负她世所无双的名头。我极希望她这份优雅能略分个针头线脑给她身后她那个脸上写满怎么还不打起来的堂姐。
安初也不看那破猫,仍是笑吟吟与任词道:“此是其一了,另还有织锦提花蔷薇紫锦帕一方。”
任词不明究里地看着她,她只是笑,那笑美的让人无法拒绝。终究任词败了下来,乖乖去把她要的那方帕子取了出来。
我原以为她这样郑重其事要回来的帕子是什么很要紧的物事,岂料她拿到帕子后正眼也不看下抬手就扔了——那被称为波斯碧种长毛通灵兽的破猫脱弦之箭也似窜过去接住了。我啧啧称奇:原来这世上不只是有狗会多管闲事去拿耗子,猫也有会衔东西的。
“还有镂空镶宝鎏金和田玉玲珑一件。”
“还有欧冶氏出品玄铁护心镜一枚。”
“还有烧尾梧桐木冰蚕丝拈金七弦琴一架”
我渐渐看出门道,这些东西怕都是以前他二人两情相悦时赠送的,安初像是要与任词一刀两断再无纠葛。不过若只是如此,却是大大便宜了这任词。连上身为白丹那一世,足足九生九世。九生九世的生死与光阴,多少爱恨,多少不得不舍,皆是拜此位仁兄的刻意为之,而究其原因,不过是偏执高傲四字。如今只与他一刀两断,安初当真能将前事放下吗?她当真甘心吗?
安初越要越多,东西在她脚下堆起偌大的一堆,我有一种剧情gaochao越来越近的兴奋感。
“还有医死人肉白骨九转大还丹一粒。”
这次任词却犹豫了:“这个暂时没有,不过稍后我可以补上。”
安初倒没有计较,依旧笑吟吟道:“还有战场必备良品可解百毒魔族白氏心头血一盏。”
终于开始了。我坐直了身子。照影镜那边百无聊赖的暮暮也目放精光,上前一步护在了安初身侧。
☆、孽缘
不料任词眼睛也不眨一下,从容道:“好,我还你。”就见他左手幻出个碗右手幻出把匕首麻溜儿地朝着自己胸口捅下去,然后接了满满一碗血,递给了安初。安初笑吟吟接过来,依旧看也不看一眼,从容泼了,却将地上那锦帕、玉玲珑、护心镜什么的都沾污了。
我打个冷战,开始后知后觉了:这两人,好像不怎么正常啊。
安初还在继续:“还有高贵魔族白家血统四野八荒无二真心一颗。八万六千年酿造珍贵光阴一段,九世轮回精彩无限独家记忆一份。”
许是取了一盏心头血的缘故,任词的脸苍白的可怕,声音也虚弱无力:“对不起,我无法还你,也不能还你。”
“哦?”安初凤目一转。
“如果你一定要,那就把我的性命取去,如何?”任词笑了。难得这贱人笑起来竟有几分稚气的样子。
“哎呦喂,我如何敢取您任大将军的性命,这等会引发两族战端的危险之事小女子好怕怕。也罢,便一起给你打个折吧。”安初自袖中掏出个瓶子:“这是我魔族的混沌云水。比之冥族的忘川之水更胜一筹,因为喝了它后记忆消除的非常彻底,不像忘川水常常还会留个影子,还有它无药可解。你喝下去,把那一段记忆去了,我就勉勉强强算你还我了。”
我目瞪口呆。从此两相忘,与君恩义绝,原来安初打的这个主意。她果然了解任词,任词偏执高傲到骨子里,不肯对白丹放手,那安初就用最直接的方法抹去他这一段记忆,使他的偏执高傲不得继续——这世上最狠绝的惩罚报复莫过于让对手失去最不想失去的东西——方法简单,过程明了,我们魔族在情感上一向比别族浓烈爽快些,正所谓快意恩仇。安初今日此举可为再标准也没有的模版案例了!
按说我该击节赞叹的,然心中却莫名泛冷:凡事皆过犹不及,安初干脆利落到这种地步,与她平日温婉的样子相去的也太远了八万六千年前魔族军中那个称号燕赤的女将军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之前我还在想任词那样变态的贱人我们贤淑的安初当年怎么就和他搅到一起了,如今看来,原来是人以类聚啊!!!
这世间有种悲哀,是你以为养的是白鹤,孰料它其实是只鹰隼。固然都是好的,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大反转,委实让人难以消化,伤心莫名。
然此时现场风云变幻也容不得我分神心伤了。我看安初白皙的手指优雅地翘着兰花指捏牢了那一瓶混沌云水,而任词的眼中晦暗不明。许久,他暗哑道:“丹儿,我是有后悔的”
“喝下去。”安初打断他的话,婷婷袅袅向他走近两步,把那药凑到他眼皮底下。
在三十三重天时我进入任词的梦境,浮光掠影匆匆一瞥,将他们二人的事知晓了个大概,然具体情形却不是很明朗。当年他们两个之间是以怎样一种方式相处的?为何安初可以如此的强势,如此的肆无忌惮,如此的成竹在胸?我迫不及待想安初回来了。
“主人不要,原谅任将军吧,你不知道任将军为了你差点魂飞魄散”**凑过来想说情。安初垂眸看它一眼,道:“我当然不知道,因为我已经魂飞魄散了。我也不知道,你和他的感情发展的这么好了,要不然你留下来?”
“不不不,主人,**对主人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天地可证!”那猫狠狠打了个冷战,缩到安初脚下,不敢说话了,只与任词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丹儿,如果我喝下它,那你是不是就不再恨我了?”任词问。
“其实还是我吃亏的,不过也罢了。”安初还是笑吟吟的:“你喝下去,往事一笔勾销,你我从此路人。”
以我阅尽无数话本的经验,遇到此类事情,通常的段子是主人公宁死也也不愿失去与恋人的那段美好记忆的。便是失去了,那也是被人设计,让人强迫的。然而毕竟安初与任词这一对儿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任词真的伸出血淋淋的手接了那瓶子,拔出塞子闻了闻,抬头对安初深情地讲:“丹儿,我爱你,没有什么可以改变我的心,你总会知道的。”然后从容不迫地饮下了混沌云水。
不防在前情诡异莫名的基调下,硬生生安了个甜腻腻的结尾。我条件反射地捂住了牙帮子。
但是总体而言,这场戏真是超出平均水平的精彩,吾心甚悦。
许是因为看了一场好戏,心中愉悦,这夜的觉也睡得香甜。自苍梧原那日之后,我从未做梦,而这夜,我做梦了。
我梦见天心月圆,皓皓月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寂寂起寒烟。
水纹起了又灭了,灭了又起,破出一个身影。
他微笑问我:“姑娘,可是迷了路?”
他是那样好看的一个人,他的笑是那样温暖的笑,与我以前见到的男子都不同。
慌张的心顿时安宁下来了。我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仰头看他道:“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带我走好不好?”
“荣幸之极。”他的眼中有五彩光辉,凝聚成温柔的虹。
“作为报答,我唱首歌给你听吧。”我对他道。
他眼中光芒暗了一暗:“好。”
我清清嗓子,唱道:“明月光中,绮罗弦管碧云路。太液池边,玉楼珠树,见飞琼伴侣。软红成雾,霓裳缥缈,星回眼,莲微步。乘鸾归去,笑入彩云深处。更冥冥,一帘花雨。”
唱完了,我又笑问他:“很美是不是?我们的初见。美得我都不忍心打碎。”
他眼中的五彩光辉沉寂不见了。
我慢慢后退两步,收敛了笑容:“可是那已过去了九万七千年,而潜入别人梦境这种事情也不该是青帝陛下应有的行止。”
“阿睦”他叹息一声:“如今立于此地的,不是什么天族青帝,乃桑野之国的沈碧沈风意,阿睦。”
这声声“阿睦”,竟引得我脑中天旋地转。我定一定神道:“那写许久时间前的故人与故事,本尊其实已经记不清楚了,青帝也需忘记的好。”
沈碧目中冷暖交错:“那日在汤谷,我察觉事情有异,我去了南极长生大帝那里,看了因果轮上你的那一段浮生。我再想不到,龙吾他,龙吾他竟敢对你那样,对不起,阿睦,对不起那许多的痛苦与煎熬,我竟全然不知”
这样温柔的沈碧,方是我熟悉的那个沈碧。只是如今,这熟悉的温柔,再不能慰藉温暖,只是撩拨心中痛楚。我淡淡笑道:“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尘埃落定,再提也无益,青帝不须费神了。”
我与他缠绵世间的那七千年岁月里,两下欢喜和乐,心心相通,从无间隙。如今虽是隔了九万年,然而他的每一个神情举止我依旧了解,想必他看我亦如是。我想许多话不用说那么清楚的,他应该知道的。然而他还是问了。
“阿睦,你,是在怨我么?”
“怎会,我怎会怨你。”我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我族未岷君也算是折在陛下剑下,我原是该与陛下刀兵相见,永世为敌的。然这一事件中你我均是受了人的算计,我族先行行为有失,陛下所为则是从贵族立场出发,无可厚非。本尊也是明事理的,这一页你我两族暂且揭过,重修旧好就是了。”
“阿睦!”沈碧的声音提高了两个音阶,震得我脆弱的耳朵与心肝儿同颤同疼。我虚捂住耳朵道:“承蒙你屈尊入梦,也罢,沈风意,我便与你说个明白,从此后也好各行其道。”
“九万年前,因我不肯相助龙吾争夺天下,龙吾与澹台秋水合手,于归始涯上将我剔魂析魄,一半灵魂被扔下了静海。剔魂析魄,我不知道天地间有没有比它更阴毒的法术,那种施加于灵魂上的痛苦没有词语可以形容。然我那时,只是恐惧,恐惧他们要把我变作哪般模样,你是否还会认得我,是否还会喜欢我。
“归始涯下静海之中有逆天戾气,无边黑暗。我侥幸不灭,日日只盼你能来救我出去——彼时我也深信不疑,你必将前来救我出去,这一等,便是九万年。然你始终不曾来。
“后来我的身体堕入归始涯底。我认出那斩断身体的伤痕是你的招数。我便知道,我们许是已成死敌。但我仍痴想,等我出得归始涯,与你讲明白,我们依旧是旧时模样。
“那之后又八万六千年,未岷与暮暮被扔下了归始涯,渡得我一口纯净魔气,静海戾气将我的身躯补合,我终是复活了过来。只是修为全失,等同废人,再不复与你四海看霞九天揽月时的风采。
“一千年前,我出了归始涯。我知道了那半副恶之魂魄在世间曾犯下滔滔罪孽,我亦知道了你尊为天族青帝。我犹豫了,如我此般,是否还可以与你并立于天地间。于是,我在静火红莲中沉睡了这一千年。”
“你当知晓,我怎会在意。”沈碧看着我,眼中潮汐起落。
“是的,我知道,你当不在意。可是我在意。风意。我在意我废人的样子,我在意我风采再不是旧时。我可以想象与你逍遥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