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凉州-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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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我,可现在最后一式没练成之前,我也难以击败他,更何况他这人又经常油头滑脑藏奸使诈。”李剑南叹息道:“真是没想到你的轮子这么厉害,看来我也是望尘莫及了……”梅朵微微一笑道:“那也未必,我爷爷是很推崇你师父顾文充的,说他是大唐第一侠士。更何况梅朵又不会和师父哥哥动手的。崔度的六神枪枪法我也了然于胸,所以他在我这里才一筹莫展。”李剑南想起张议潮的“有”剑剑法也是老骆驼传授的,心中更是对老骆驼多了一层忌惮。
子夜时分了。李剑南道:“梅朵你该回城了,这段路很黑,又不平整,我送你回去。”梅朵甚是欢喜。两人就这样在月光下慢慢走出山谷,走到秦州城下。
李剑南迎着月光、迎着微风,拐过谷口。
月光下,山谷中,刚才他和梅朵相会的地方,李剑南遥遥看到天地间只剩下一个正欲乘风归去的飘飘欲仙的女子,“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他听到的风掠过枯叶和黄草时的声音如环佩般悦耳,那是这支舞的“散序”部分;接着是这支舞的“中序”部分,她紧身的双肩翘起的无袖胡服上满坠着的铃铛、环佩随着她身体的倏然一动而先后撞击出不同的动听的声音,她伸开的赤裸的两臂上缠着两条长长的白纱。接着她宛如精灵般一扭小蛮腰,向前跃出一小步,梳着百合髻的头向后一仰,边歌边舞……李剑南全身心地感受着,随着她婉转低徊的歌声和翩若惊鸿的舞姿吟道:“‘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她节奏又变,已转至此舞的尾声“曲破”,再无歌声,快到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李剑南忘记了吟诗,忘记了观舞,忘记了自己……她人飘至半空,落伏于地,仰头,不动。
天地无声。
李剑南没有鼓掌,没有喝彩,就这样呆呆定定立在那里。终于,李剑南恢复了感知,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走向仍保持着最后那个造型的她。她的额头上全是晶莹的汗珠,微张的花瓣般的红唇还在细细地喘息,李剑南蹲下身,痴痴望着这个坠落凡间的仙女,不相信刚才那样舞动着的就是自己如此熟悉的随儿,随儿缓缓合起妙目,两行清泪从鬓边颊侧蜿蜒滑下,李剑南重重地吻上了随儿的双唇,随儿不动,李剑南闭上双眼,两滴热泪无声地落在随儿的俏脸上,随儿忽然死死抱紧李剑南,疯了般回吻李剑南,终于,她伏在李剑南的肩膀上,发出压抑已久的委屈的大哭。李剑南在她耳边低声吟道:“‘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随儿,正如你刚才跳的‘霓裳羽衣舞’一样,没有人能替代我心中的你,从我在‘霓裳坊’见你的那一刻起……”随儿哭得更大声,边哭边道:“那为什么你还故意和你的小徒弟在我面前那么亲热!”李剑南轻笑了一声,道:“你还吃她的醋啊?她只是个小丫头,只是我的徒弟,她从小就和我亲密无间惯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三岁,还扎着满头小辫子呢……”随儿的哭声立刻轻了很多,却在李剑南的背上拧了一把,恨恨道:“抱着我的时候,不许提她,也不许想她!”李剑南苦笑道:“是你刚才先提她的啊,再说……有人早警告过我不能再这样搂搂抱抱,现在却不愿松手……”刚说完,李剑南腰上的肉又立竿见影地多了一块青紫。随儿喘息了一声,道:“我才不管那么多,许那个吐蕃的小妖精抱你,就不许我抱你么?”李剑南在随儿雪白的颈上轻吻着,道:“随儿我不知道有多想抱你,我宁愿就这么一直抱着你。”随儿颤声道:“你抱着我离开这里,我们逃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李剑南叹息一声,道:“那崔度怎么办……”随儿一怔,良久,道:“剑南你一定要在崔度前面打下凉州,不然我——我——”
李剑南扳过随儿肩头,看着随儿的双眸,认认真真地问:“随儿,你真的希望我在崔度前面打下凉州么?”随儿垂下眼帘,抿紧双唇,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李剑南重又将她抱紧,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你还在乎我就足够了。”
随儿和李剑南离开山谷后不久,崔度从山上下到谷中,蜷身坐在随儿起舞过的地方,将头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一直到天色微明。
秦州的仗是不能打了,于是崔度和李剑南商议先合兵一处,去打尚延心的原州,李剑南道:“梅朵说她要阻止这场战争,如果我们能兵不血刃得了这二州,岂不更妙?”崔度摇头道:“梅朵虽然也是吐蕃的大将,但两军对垒,利益攸关、生死存亡,岂能是空口白牙就送几个州的。”李剑南也是心里没底,就不再坚持,次日崔度军开拔,和李剑南在原州城前的军队汇合。
随儿虽说就在军中,崔度和李剑南反倒都不好意思单独到随儿帐中,只是很默契地结伴早晚各去一次。三人说说笑笑,看起来似乎什么芥蒂都没有。
李剑南去城前叫过几次阵,尚延心免战牌高挂,古榕阴那边三天两头来催促二人攻城。崔度怕强攻损失太多兵将,李剑南则在期盼梅朵能有所作为,也乐得先拖着。
这日崔度、李剑南二人正在随儿帐中闲聊,忽有卫兵来报:“原州守将尚延心带了三千兵马在营前讨敌要阵。”崔度喜道:“好啊!他肯主动出来了!”李剑南道:“本来我去缠着他,你去劫他后路顺便攻城是个好计,不过我猜他早能料到;如果我诈败引他入山,他或许会觉得自己对此山地形熟悉再加上不认为我会用这么拙劣的计策,倒还有一点希望。我们两人合斗他,有望将其生擒。擒了他,不止是得一个原州城,恐怕以后吐蕃都没什么人能抗衡我们了!”崔度立刻道:“还有梅朵呢!她的小轮子那么厉害,又跟你学了兵法。”李剑南嘿嘿道:“还第一次看到你崔大将军服一个人……好吧,梅朵如果有问题,我来收拾!”随儿插口道:“你们两个要用群殴对付尚延心??”崔度眉头都不皱,道:“当然,他的三股烈焰托天叉我试过,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李剑南也道:“毕竟不是江湖比武。两国交兵,不能力敌,便要智取,切忌好勇斗狠,图一时之快。”随儿点头道:“看不出你们两个平时那么自负,又都恨不得吃了对方,打起仗来,就能屈能伸,还兄弟同心……”崔度拍着李剑南肩膀道:“那是当然,怎能让私人恩怨影响了国家大事!”李剑南歪着头回了一句:“随儿是公主,争她也是‘国家大事’!”随儿雀跃不已拍手称快,崔度一时愕然,李剑南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同情,随后得意地出帐去了。
李剑南骑的是崔度青葱岭之役从番将那里夺的“银蹄金鬃呼雷豹”,而崔度自己的那匹“金眼五花虬”那晚离开崔度后居然自己顺原路溜回了大营候命,让李剑南好不羡慕。本来李剑南对坐骑是不怎么挑剔的,但这名驹“银蹄金鬃呼雷豹”骑在身下,感觉就是不一样。
李剑南身后的三千唐兵列成方阵,擂鼓声中,李剑南出阵,对将坐骑换成“赤炭胭脂火龙兽”的尚延心一拱手,道:“青葱岭一别,延心将军一向可好?”尚延心也拱手还礼,道:“托李将军福,身心安康!”李剑南道:“上次火中匆忙,未能领教将军的三股烈焰托天叉,今日有暇,正可了此心愿。”尚延心道:“久闻‘穿云’剑和‘掌上乾坤’合击的威力,彼此彼此。”尚延心纵马舞叉,叉在虚虚实实间已将李剑南整个上半身罩住,李剑南不敢大意,剑、掌都结坤八式,以柔克刚,令尚延心无从下叉,二马交错。调转马头再战,李剑南掌结坤卦,剑结震四式,剑触叉杆一发力,尚延心横着的叉就不由被震得晃了晃,李剑南掌由收小指屈三指的坤卦防守改成拇指扣住小指无名指伸食指中指成无孔不入的巽卦,直插尚延心因为叉轻微一晃露出的一丝胸前的破绽,谁知尚延心不求自保,反以叉尾直戳李剑南咽喉,叉长手短,李剑南马上一个铁板桥,叉尾在额前掠过,劲风扫得他脸上那一小块皮肤生疼。而尚延心偶一低头,发现自己九吞八乍黄金甲的胸前铜制护心镜上竟多了一个指甲大小浅浅的凹痕!二马再次交错而过。二人同时对对方心生敬佩,李剑南想着这个回合可以诈败向左边的荒山里逃走会合崔度的伏兵了,打马挥剑冲向尚延心,尚延心举叉迎上,就在二马还有一头的距离时,二人突然同时拨马向左,二人同时一愣,尚延心喝道:“有本事就来追我!”径自驰向崔度设的埋伏的方向,本想诈败诱敌的李剑南,反而要跟在尚延心的后面向埋伏圈跑,一边跑一边纳闷。尚延心大概是觉得李剑南没有马上跟过来,马稍微停了一下,却不料李剑南的“银蹄金鬃呼雷豹”速度竒快,已在他一慢的瞬间超越了他的“赤炭胭脂火龙兽”,尚延心一愣,双腿一夹,去赶李剑南,李剑南怕他不跟过来,一勒马,回头也道:“有本事就来追我!”回头间,尚延心的“赤炭胭脂火龙兽”又超过了他的“银蹄金鬃呼雷豹”……就这么互相配合着走走停停,二人已远离了各自队伍,来到了一个枯树乱石堆砌的小山中,二人似乎同时舒了一口气。
李剑南先于尚延心窜入石间窄路,尚延心毫不犹豫跟入,前面李剑南踪影皆无,一声号炮,尚延心身后的小路已被大队唐兵截断,又一声号炮,前方又杀出一路伏兵,为首两员大将,正是李剑南、崔度。尚延心仍镇定自若,崔度得意洋洋问:“你是自己下马还是劳烦我们二位打你下去啊?”尚延心冷笑一声,道:“自以为得计,不知死活!”崔度嘿嘿道:“任你是吐蕃第一名将,今天也得在我们小哥儿俩前面认栽,甚至不用我们两人动手,光两侧的滚木雷石和强弓硬弩,也可以让你命丧当场!”尚延心抬头向两侧头上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的伏兵看了看,眼中露出一丝焦急,口中道:“二位将军都是君子,肯定不屑这种宵小行径,一定会真刀真枪地让本将军输得心服口服!”崔度打个哈哈,道:“你这话我爱听,真刀真枪,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单挑我和李将军,二是我和李将军双挑你……”尚延心哼道:“好!本将军都奉陪!”崔度好整以暇,道:“前面有一片空地,难得今天大家都有空,好好玩儿玩儿,请!”尚延心面无惧色,催马跟上。众唐兵闪开一条通道。
李剑南、崔度一左一右,将尚延心夹在当中,李剑南道:“正因为延心将军武艺超群智计过人,我们实在不能放过这大好时机,只能得罪了!”尚延心干笑道:“好说,好说,二位将军的智谋身手,也都是上上之选,我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说罢偏头,一晃三股烈焰托天叉,叉带着刺耳的铜环撞击声刺向右边的崔度,崔度举六神枪来碰,尚延心忽然将叉向回一带,叉尾尖刺向左边的李剑南,三人你来我往,战成一团,因这片空地狭窄,跑不开马,打着打着,尚延心因躲崔度的枪翻身落地,崔度、李剑南也下马,三人继续大战,尚延心的叉离了马,威力顿减,崔度六神枪所受影响不大,而李剑南的穿云剑、掌上乾坤配合了步法,威力大增,尚延心顿觉窘迫,高接低挡,还不时左顾右盼,眼中再次露出焦急神色,崔度枪缠住尚延心的叉,李剑南步法一错,已转到尚延心身后,大喝一声:“中!”左手掌小指一屈三指一横,成乾卦向他后心击去,而崔度趁尚延心一分心之际,掌中六神枪上“滕蛇”、“玄武”图各一亮,枪尖虚虚实实已点向尚延心咽喉——就在尚延心马上要血溅当场时,李剑南的指尖和崔度的枪尖似乎同时刺进了厚厚的棉花里,接着那团棉花便将二人刚才掌上、枪上所用之力毫厘不爽地原物奉还,李剑南被震得退出两步,崔度被震得退出三步。二人站定,发现站在中间的已不是尚延心,而是一个身高体胖,须发皆白,布衣革履,慈眉善目的老者。那老者对李剑南道:“你还是心存仁厚。”又对崔度道:“你就下手太不容情了。”李剑南、崔度对望一眼,从对方眼神中判断出都不认识此人,李剑南一拱手,道:“前辈请了,不知前辈是尚延心什么人?”老者宽厚地一笑,道:“咱们走两招,你们就知道了。”崔度道:“请前辈亮兵刃!”老者一皱眉头,自语道:“兵刃……我已经有多少年没用过兵刃了?二十年?三十年?……也好!今日难得同时遇到两个大唐的青年俊杰,少不得也舒活一下这把老骨头!”说罢右手掌向下又向上一提,地上的十几片粘着尘土的落叶如人立的蛇般钻入老者手中,那老者一翻腕,在手中立着的粘着尘土的落叶上从下至上呵了一口白气,那落叶和尘土,就这样氤氲凝固成了一把“剑”的形状,李剑南和崔度都看得目瞪口呆,老者执“剑”,向李剑南一点头,道:“年轻人,你先来!”
李剑南见这老者随随便便一站,便不怒自威,睥睨天下,毫无破绽。心中凛然,深吸气,横跨步,恭恭敬敬摆了一个起手式,老人又向他含笑点了一下头,李剑南两脚站立于中宫,身体下蹲,左脚直线向前趟,踏入乾卦,左掌收小指屈食指结兑卦,右手剑直碰老者手中的“剑”,老者眼中含笑,右手一松,左手接住“剑”,后发先至,反刺李剑南右腿,李剑南右脚弧线向左趟踏入兑卦,左脚直线向前趟,踏入离卦,剑转刺老者后心,老者足尖点地,庞大的身躯飞絮般飘起,在空中笑了一声:“好精妙的步法!”头下脚上,手中“剑”刺向李剑南百会穴,李剑南只觉周遭都在老者这一击的范围内,反而只有这中间一点最为平静,索性不闪不避,仰头出剑,与头上的“剑”瞬间过了三招,李剑南越看越惊,忍不住叫道:“前辈用的可是‘有’剑的‘有剑入无间’剑法??”那老者呵呵笑着,手中剑忽交左手,忽交右手,一剑虚,一剑实地刺着,道:“‘一剑在手,号令诸侯’,其实真正想‘号令王侯’,是不须手中有剑的,一阴一阳之谓道,一虚一实,一左一右,虚实左右,变化不可胜数……”李剑南心中豁然,道:“谢谢前辈教诲!”
老者忽然在空中一折身,已飘向崔度,崔度早看得技痒难搔,精神抖擞地挺六神枪迎上,老者在空中双手在自己的“剑”上一拉,竟然将“剑”拉成了“枪”的长度和模样,一挺“枪”,刺向崔度咽喉,崔度拔地而起,借着老者下落和自己上升的瞬间,六神枪上青龙、白虎同时一亮,刺向老者头顶,老者轻笑一声,身体毫无征兆地在未落地时又向上一升,“枪”尖已和崔度的六神枪枪尖在空中连碰十二下,二人同时落地,崔度看看老者的“枪”,又看看自己的枪,结结巴巴道:“枪……你用的也是——六六三十六路六神枪法??”老者拈须点头,道:“正是!老夫观你的六神枪法,的确已入化境,但对敌时杀心太重,有时给别人留余地,就是给自己留余地,你全力一击如果不能令敌人绝无生机,那就必遭反噬,危及自身了!”崔度呆呆地点了点头,老者一挑眉,道:“再来!”挺枪,进攻的青龙式含着防守的玄武式,崔度眼前一亮,六神枪的白虎、勾陈也跟着一亮,二枪相遇,二人枪法相同,翻滚着斗起来,大开大合,煞是好看,崔度斗得兴起,每出一枪都呼喝有声,六六三十六路六神枪法已经都用了一遍,这边李剑南也看得心神俱醉,忽然崔度双手握六神枪枪尾,将六神枪枪尖向天,伸直双臂,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