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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凉城客栈-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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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冷北城掌心紧握着雅雅留下的那缕青丝坐在原处,神情孤寂,长发胜雪,一夜白头。(卷终)

第一章 北城之北,无关风花雪月

不知道是天气影响了心情,还是心情影响了天气,整整一个三月,“北凉镇”都是阴雨连绵,不见晴光。

这是一个荒凉偏僻、鱼龙混杂的小镇,也是一个可以让浪子、远人、过客、离夫落泪惊心的地方。折路向南是冠盖云集、繁华似锦的京师,北面则是渺无人烟的雪原沙漠,这里好像是天堂和地狱的分界线。

那些教徒、石匠、藩兵、商贾、逃犯、亡命,乃至远征军、淘金客都会在这里驻脚充饥、养精蓄锐、交换情报,缓一口气,然后再走那迢迢的独行道、茫茫的天涯路。

这些人形形色色、古古怪怪,携带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动作神情神秘而又诡异。他们中有高丽参客、蒙古马贩、契丹骑士、西夏细作、扶桑浪人、罗刹枪手、藏边喇嘛、朝廷密探,他们都经过长途跋涉且心怀鬼胎,来自不同的地方,带着不同的使命。

镇外的瓮城边墙早已年久失修、变得破败不堪,原本镇北将军关飞渡曾在此处布防三十名厢军,负责烽火台警戒暸哨,后来这三十名士兵的首级,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全部离奇死于非命,此后朝廷的兵马再也没在此驻戎。

这里是关外入中原的必经之路,是重镇,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一场罕见的暴雨,在这日午后席卷了整个“北凉镇”,如铅般的厚重乌云,伴随着狰狞恐怖的雷电,让这座塞外小镇恍若坠入魔幻世界。

镇外“北凉河”口岸,无数身穿黑色官服的官员和军士密密麻麻地凝立着,任凭狂风暴雨如何吹打,这些人的身体都像一根根铁枪似的钉死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首的三个黑衣官员,一老、一中、一少。

清瘦老人是北凉县县令席青谷,两榜进士出身;虬髯中年大汉是县城总捕头敖近铁,“六扇门”的一把好手;阴鸷青年是塞北厢军兵马都监蔡耀扬,京师权相蔡京的族亲。

这老中青三人绝对是北凉一带响当当的角色,而就是这样三位跺一跺脚“北凉镇”地皮乱颤的地头蛇,竟然毕恭毕敬的立在风雨里等待着什么人?

来了!

滔天浊浪中,一艘铁甲舰乘风破浪驶来。

一道横亘天际的闪电飞掠,将这艘乌沉沉的铁甲舰映的一片雪白,甲板上数百名禁军甲士,不动如山。

所有凝立在岸边的黑衣军士全部骇然变色,三位黑衣官员互视了一眼,不等船舰靠岸,如三头大鸟也似,飞身掠过数十米河面,落在船头甲板上。

只见一身蓑衣的男子,斜倚在船弦上,挑衅似地看着他们,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梦幻般紫色的长发和眼眸,刀削一般的五官,俊美得让人几欲窒息,浑身散发着神秘而诱人的气息;眉宇间透着淡漠的狂野和不羁,目光深邃而迷人,仿若无底洞,一旦陷入其中,就再也无法逃脱,无法抗拒。

他是安天命,掌握京师八十万禁军的御前大统领安天命。

三位黑衣官员齐齐一礼,道:“大统领。”

“那个人到了吗?”安天命眼神深邃冷酷,散发出一股无形的霸气,直慑人心。

总捕头敖近铁洪声礼道:“楚云眠预计今天申时左右就会赶到‘凉城客栈’,卑职等早已部署妥当;不过据可靠消息,‘风雨飘香楼’也派出了‘京城四少’和‘冷血十三鹰’等大批高手前来接应。”

安天命抚摸着手指上的碧玉扳指,怪笑道:“息红泪息大美人好大的金面,连一向不过问江湖事的‘京城四少’都请动了?马上通知‘四大天王’火速增援!郡主有话,必杀负心人楚云眠!”

三位黑衣官员同时身体一震,忍不住同时回首向凉城望去。

整个凉城,此刻已被暴雨和杀气所笼罩……

小镇中心的“凉城客栈”坐落在闹市边,市井气重,烟火味浓,桌子歪歪斜斜,椅子七零八落,像一间天涯;掌柜花十八热情漂亮,厨子唐招财烹得一手好菜,说不上精致,但干干净净,账房先生温十七很随和,伙计雷进宝眼疾手快,爷长爷短;食客们互相遇见点头别过,他们只是来吃顿饱饭。

雨,如注。

未时,寂静无人的街面,一顶黑雨伞突然转出陋巷。

手持黑雨伞的宫装丽人,身段窈窕,白皙的玉手将雨伞压得很低,低到看不清她的容貌,沉默无声的走在雨中。

长街的尽头,“凉城客栈”高大的角楼,在雨幕里若隐若现。一根三丈长的旗杆上,挑着十个斗大的灯笼。

朱红的灯笼,漆黑的字:北城之北,无关风花雪月。

宫装丽人在凉城楼下驻足,一只雪白的官靴在黑雨伞下方伸出,在昏暗的雨雾中,显得异常夺目。

官靴之后,是雪白的长裙,乌黑的青丝,薄薄的唇,如雨中远山般淡淡的眉。

客栈大堂大约有十七八桌子的人,有十多个皂衣捕快,还有四五十个彪悍厢军,他们有的喝酒、有的喝茶、有的吃饭、有的吃菜,唯有和临窗处十三个猎装少年笠刻什么也不吃、不喝,就直挺挺的坐着,他们的眸子比天上鹰隼的眼还要闪亮。

水声滴答,宫装丽人收起雨伞,任凭春雨淋湿她的青丝,款款登上门前十三级麻石台阶。

堂上的数十名捕快和厢军,在宫装丽人走入的瞬间,“轰”的一声,全部起身,躬身行礼:“参见郡主。”一片甲叶响亮的声音响彻大堂之中,这种凛然威势倒是把客栈的两个伙计招财和进宝吓了一跳,不免露出些趔趄失措的样子。

宫装少女丝毫没有理会那些向她行礼致敬的人群,径自婀娜多姿地上了楼。

冷北城依偎在楼头影墙下的火炉旁,看上去那么潦倒、那么憔悴。他低低地咳嗽着,炉火照着他被忧痛和感伤染白的凌乱长发,深情、无奈而又空负大志的眼眸,带着淡淡的倦意,轻轻的忧郁,写满了千世的不幸和万古的哀愁。

——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远远只依稀见着那丽人修眉美目,姗姗毓秀,一动便是一风姿,千动便是千风姿,冷北城就只看了一眼,心里就觉得一阵牵痛,再看窗外那杨柳含烟、青山似黛的雨景,处处都是这初见的风情。

她脚步轻盈的来到切近,然后对着冷北城盈盈一礼,柔柔的道:“安琪儿见过冷城主。”

冷北城拨弄着炉火,低低地咳嗽着:“令兄最近可好?”

——十七岁那年,我在甘凉道上认识了一个叫安天命的人,当时他很落寞。他放言要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妞、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我不知道后来怎么会和这样的怪胎成为朋友,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物以类聚”。

安琪儿轻咬朱唇,道:“不好。哥哥因为楚云眠逃婚的事情,生了很大的气。”

冷北城咳道:“楚公子是个好官,他在山东兴修水利,开办学堂,为历城百姓做了很多好事;他年轻一时糊涂,贪恋京师花魁息红泪美色,做了错事,如今也已落得丢官流亡的下场,郡主又何必定要斩尽杀绝?”

“但他不是个好男人,他必须死。”安琪儿恨恨地道:“本宫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掉也绝不拱手相送。”

说这话的时候,安琪儿眉心掠过一道明媚的结。

第二章 一首寂寞、幽怨而凄美的歌

花十八正在喝酒,但今天没有多喝。

今天客栈里来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江湖客,她要保持清醒,她不能痛饮,她不能大醉。

花十八的容貌,遇酒尤美,微醺更艳。

臻首、杏唇、杨柳腰、犀齿、酥胸、远山眉,真是无一下美,无一不媚,还有流转不已的秋波,春葱样般的柔指,一张皎好的芙蓉脸,美得令人有生死离别,一见此生无憾之概。

平素有很多登徒子借着各种理由逗留客栈,趁机大饱花十八秀色;但今天很奇怪,几乎楼下食客里所有的男人都神情紧张地盯着门外的雨街,没有人再去多看柜台后的花十八一眼。

门外,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两条流浪狗在风雨中争夺一根弃骨。

这有什么好看的?他们莫非都眼瞎?花十八心想。

一个满脸病气、满怀酒气的公子坐到了花十八身边,压低声音道:“掌柜的,他们都是什么来路?”??

他是凉城客栈的账房先生“三缸公子”温十七,一个嗜酒如命、逢饮必醉的怪人。据说他在未落魄之前,是岭南大族的一位世家子弟,很有才情,写得一手好字,后来感情受挫,家道中落,索性躲进塞北凉城做了个醉生梦死的寻欢客。

大概每一个逃避尘世、走进凉城的人,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伤感往事吧。

温十七说话的时候,醉醺醺的眼睛一直盯着刚刚走入角落里的四个斗笠客。

他们身形高大,他们的兵器比他们的身形还高大。

花十八道:“那些吆五喝六的衙役大兵系敖老总和小蔡那龟孙的手下,都是酒囊饭袋的货色;临窗不吃不喝的雏儿,是‘飞鹰堡’近年发掘的新锐高手‘冷血十三鹰’,初出茅庐,卖相不错,手底下的功夫稀松平常;角落里那四个看不到脸的家伙是京师禁军的教头‘四大天王’,在汴京一带有些名头,也不过是仗着几分蛮力罢了。”

她说话的音量不高不低,那群耳力稍差的捕快厢军听不到,却让被她点评的后两伙人听得一清二楚。

“四大天王”闻言之下,斗笠下同时发出重重沉哼!

“冷血十三鹰”微微感到惊诧,目光纷纷向花十八飘来,他们鲜在江湖走动,此番是因为“飞鹰堡”欠了一位京师恩人天大的人情,十三兄弟才联袂出山,千里奔赴凉城报恩,料不到这美丽成熟的客栈掌柜一语道出他们的身份。

花十八的视线,却不在他们的身上,她发现了一个人,一个青年书生,穿着一身洁白的袍子,撑着把油纸伞,远远看去,真是白衣胜雪,不沾尘埃,一眼望去,就感觉到这仿佛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这是花十八对楚云眠的第一印象。

那白衣书生却已行入了店内,找了张干净的位子,坐下,小伙计雷进宝上来倒茶,他却只要了一杯水,细细的品尝着,仿佛水里回味无穷。

好一个俊秀而忧悒的人!花十八忍不住又望了他一眼。

这人的一举手,一投足,一展眉,一回眸,都有说不出的傲岸和忧愁,就像高山的白雪,遗世而独立,那种不求世间予同情、寂天寞地的冷傲和忧愁。

尤其那一双眼睛,让花十八想起主人冷北城常常低吟的一句话:幕雪寒月结了霜,只怕是误解了生死的惆怅!

这人手上一个旧旧的蓝包袱,用一把长形物体挑串着,那长形的物体裹着一层洗得褪了八成颜色的蓝布,想必是剑,一把旧布紧裹着的剑。

白衣书生轻声唱着歌,眼眶里逐渐有了泪光。

“婉转七夜的雪,你指尖的砂,已结了霜。发如云,挥剑断,??转身时,挥手,只怕,误解了生死的惆怅!”

花十八听着听着,觉得那是一首寂寞、幽怨而凄美的歌。

就在这个时候,客栈大堂上,至少有三十个人动了!

“楚云眠,郡主悬赏十万两,要你狗头!”

距离白衣书生楚云眠桌子最近的两名皂衣捕快首先发难,刀光一折,直闯了过去!刀光映得二人脸上煞白,也映寒了楚云眠的脸。

临窗处的“冷血十三鹰”陡地弹起,剑花朵朵,已拦住那几十个如狼似虎的捕快和厢军,把来敌拒于一丈之外!

楚云眠一曲吟毕,身子突然动了。他忽然向天看了一眼,然后出剑。

花十八乍然见到一道剑光。这应该不是剑光,因为剑光不会那么快;这也决不会是剑光,因为剑光不会那么烈;这更不可能是剑光,因为剑光决不会在那么快、那么烈中又带着那么温柔的杀意,好像一个读书人用的不是剑,而是用一句杀人的诗!

剑自两把差刀间穿了出去。一名捕快咽喉喷出一缕鲜血。另一名捕快的脸上正好被同伴的鲜血喷溅在脸上,他觉得又热又腥,正用手往脸上一抹,胸膛已中剑,仆地而殁。

楚云眠的剑叫做“诗剑”,左一招名唤“书中自有黄金屋”,右一招名唤“书中自有颜如玉”。

楚云眠唱着歌,出剑,剑光如诗,二十余名捕快和厢军瞬间饮剑而亡。??

花十八突然觉着这个唱唱歌、杀杀人的楚云眠,有了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四大天王”一齐反手打掉自己头上的深笠,露出四张凶恶、凶狠、凶霸、凶厉的脸孔来。

凶恶的大汉抱拳道:“在下刘得划。”

凶狠的大汉拱手道:“在下黎鸣。”

凶霸的大汉鞠躬道:“在下郭复乘。”

凶厉的大汉一揖道:“在下张雪有。”

“四大天王”自报家门后之后,就开始动手杀人,青龙刀、开山斧、金瓜锤、狼牙棒,四件又长又重的兵器舞动如风车,自四个方向杀向“冷血十三鹰”保护中的楚云眠。

“楚公子,你先走!我们兄弟和他们拼了——”一个猎装少年大吼了一声,和同伴们连人带剑,以疯狂之姿,向四面逼近的“四大天王”扑去!??

战局之外,花十八微叹,温十七摇头。

只一个照面,“冷血十三鹰”已经有十二个人倒下去了,唯一挺直站立的只有发话的猎装少年,他的剑已断,只有倔强的身躯笔直地挺立。

刘得划赞道:“中了我三刀还能屹立不倒,是条汉子!”

“兄弟,你怎么样?”楚云眠仗剑低声问道。

那少年牙齿打颤,声音沉重的道:“我不行了……楚公子,我们兄弟是受息红泪姑娘之托……接应公子进京告御状……剩下的风雨路你多加小心……我还有一句话,不知道公子想不想听……”

??楚云眠对周围杀气腾腾的“四大天王”视若未睹,扶住少年摇摇欲坠的少年,沉声道:“兄弟请讲,楚云眠洗耳恭听。”

??少年凑近楚云眠耳边,用虚弱的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楚公子,这一劫不管你渡不渡得过,请您一定要珍惜‘风雨楼’那个女子。息姑娘对公子的情意就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您……千万别负了她……”

楚云眠想不到这江湖少年在大敌当前,生命垂危之下,向他说出这样几句儿女情长的话来,禁不住面色一红,怔住了。

京师,风雨飘香楼,息红泪。

——他依稀记着,那个叫息红泪的奇女子清清楚楚的说过:“从今而后,你楚云眠的事,就是我息红泪的事,就是‘风雨飘香楼’三千兄弟姐妹的事。”

这句话,无论多久,他一念至此,胸膛都会有一股暖流缓缓涌动,红泪,红泪,他心底默默呼唤着那女子的名字,似乎那名字代表着一种暂新的希望。

少年头一歪,气绝在楚云眠怀里。

“四大天王”的刀、斧、锤、棒再度缓缓举起,死神的狞笑刺到了楚云眠哀伤的眼——

第三章 息红泪

楚云眠伤,重伤!

他肩臂中刀,他肋下着斧,他背部挨锤,他胸口受棒,他喷血!急退!

花十八心猛地疼了四下,一次比一次痛的深刻。她将柔柔地目光看向烂醉如泥的“三缸公子”温十七,她希望他出手,回应她的却是他轻微的鼾声。

“四大天王”狂进,楚云眠已退到门口,身后是白茫茫的雨街。

这条雨天几乎从来少见人迹的青石板大街上,此刻居然有一顶青衣小轿出现,抬轿的四名华服英俊青年,奔跑的速度,几乎就像是四匹奔腾如飞的骏马一样,抬着这顶轿飞奔而来。

眨眼间这顶青衣小桥就已冲上客栈长阶,前面的两名华服青年膝半屈,后面的同伴背微举,小轿仍然平稳如静水。

十三级石阶,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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