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从城父到吴市-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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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土,逐害。”
子胥早已忘记了这个名字,如今忽然想起,好像一个宝贵的发现,但是到越国
去了,他立即感到无限的失望;这正如在人丛中出乎意外地露出一个久未见面的朋
友,可是一转眼,他又在人丛中消逝了。子胥的神情很不自然。不住地发呆,那人
也觉得两人中间好像有些话不大通似的,又看了看子胥,把同乡会的地址告诉他,
说一句:“我看你这样子,也很匆忙,我们明天再见,我还要赶忙去教某某小姐鼓
瑟。”说完便匆匆地走去了。
子胥望着那人走远,他想,假如陈音也在这里,他一定立即去找到他,向他说
一说他的遭遇和他的计划,——因为这人深深地知道了弓弩的作用是“逐害”。可
是这人到越国去了,他心中感到无限的苍凉。在林泽,在田野,复仇的事无从开始;
一到人间,就又难免遇到些拖泥带水的事,听到许多离奇古怪的话。他一路的遭逢,
有的很美,有的很丑,但他真正的目的,还在一切事物的后面隐藏着。他意想不到,
这里也有这样多的楚人,他为了避免无谓的纠纷,他不得不隐蔽他的面目;但他为
了早一日达到目的,又急切地需要表露他的面目。在这又要隐蔽,又要表露的心情
里他一步步地进入吴市。
不久,吴市里便出现了一个畸人:披着头发,面貌黧黑,赤裸着脚,高高的身
体立在来来往往的人们中间。他双手捧着一个十六管编成的排箫,吹一段,止住了,
止住一些时,又重新吹起:这样从早晨吹到中午,从中午又吹到傍晚。这吹箫人好
像在尽最大的努力要从这十六枝长长短短的竹管里吹出悲壮的感人的声音。这声音
在听者的耳中时而呈现出一条日夜不息的江水,多少只战船在江中逆流而上,在这
艰难的航行里要显出无数人的撑持;时而在一望无边的原野,有万马奔驰,中间掺
杂着轧轧的车声,有人在弯着弓,有人在勒着马,在最紧张的时刻,忽然万箭齐发,
向远远的天空射去。
水上也好,陆地也好,使听者都引领西望,望着西方的丰富的楚国……
再吹下去,吹出一座周围八九百里的湖泽,这比吴市之南的广大的震泽要神秘
得多,那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产,灵龟时时从水中出现,如果千百只战船
从江水驶入大泽,每只船都会在其中得到适宜停泊的处所;还有浓郁的森林,下面
走着勇猛的野兽,上边飞着珍奇的禽鸟,如果那些战车开到森林的旁边,战士的每
枝箭都可能射中一个美丽的生物。湖泽也好,森林也好,使听者都引领西望,望着
西方丰富的楚国……
再吹下去,是些奇兀的山峰,这在吴人是怎么也想像不到的,每一步都会遇到
阻碍,每一望都会感到艰难,岩石峭壁对于人拒绝的力量比吸引的力量要大得多,
但是谁若克制了那拒绝的力量,便会发现它更大的吸引力;在山的深处有铜脉,有
钦脉,都血脉似的在里面分布,还有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宝石,在里面隐埋…
…吴人听到这里耳朵要用很大的努力才能听下去,好像登山一样艰难。
但是谁也舍不开这雄壮的箫声了,日当中天,箫声也达最高峰,人人仰望着这
座高峰,像是中了魔一般,脚再也离不开他们蹲着的地面。
午后,这畸人又走到市中心,四围的情调和上午的又迥然不同,他用哀婉的低
音引导着听者越过那些山峰,人们走着黄昏时崎岖的窄路,箫声婉婉转转地随着游
离的鬼火去寻索死者的灵魂,人人的心里都感到几分懔懔。但箫声一转,仿佛有平
静的明月悬在天空,银光照映着一条江水穿过平畴,一个白发的渔夫在船上打桨,
桨声缓缓地,缓缓地在箫声里延续了许久。人们艰苦的恐惧的心情都化为光风霁月,
箫声温柔地抚弄着听众,整个的吴市都在这声音里入睡了……
忽然又是百鸟齐鸣,大家醒过来,箫声里是一个早晨,一个人类的早晨,像一
个女性的心,花一般地慢慢展开,它对着一个陌生的男子领悟了许多事物。——箫
声渐渐化为平凡,平凡中含有隽永的意味,有如一对夫妇,在他们的炉灶旁升火煮
饭。
听者在上午感到极度的兴奋,神经无法松弛,到这时却都融解在一种平凡圣洁
的空气里了:人人都抱着得了安慰的心情转回家去。
第二天这畸人又出现了,人们都潮水似地向他涌来,把他围在市中心。箫声与
昨天有些不同,可是依然使人兴奋,使人沉醉。这事传入司市的耳中,司市想,前
些天那个研究梼杌的人,在这里讲演,为的是贝壳;今天又有人在这里吹箫,听说
他既不要贝壳,也不要金银,可是为什么呢?他必定是另有作用,要在这里盅惑人
民,作什么不法的事。但当他也混在听众中,一段一段地听下去时,他也不能摆脱
箫声的魔力了,一直听到傍晚。他本来计划着要把这吹箫人执入圜土里定罪,但他
被箫声感化了,他不能这样做。
他没有旁的方法,只有把这事禀告给吴王。
(原载《世界文艺季刊》第1卷第1、2期,1945年8月、1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