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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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和领旨下去,朱棣起身,负手在暖阁内踱步,半晌,又传杨铎,令锦衣卫探查大食朝贡商队的海船,如有机会,同大食的船队成员建立起“友谊”,互通一下有无。
“臣遵旨。”
作为天子亲军,锦衣卫的一把手,杨铎心里明白,什么话可以问,什么时候该闭上嘴。
陈瑛不了解这点,所以,他被请到了诏狱和耿璇作伴。
杨铎比陈瑛聪明之处在于,他更清醒,也更能把握自己的定位。
既然是天子手中的刀,就该听命行事。
否则,只有刀断人亡的下场。
这封奏疏会造成何种影响,孟清和早已料到。
在上疏之前,孟清和也曾犹豫过,沈瑄不在身边,更是没人可以商量。是道衍的告诫,让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既然要搏一把,就不能继续瞻前顾后。
再者说,给天子通个气,算是提前报备,也是为今后要做的事铺路。
孟十二郎雄心万丈,大有举起长刀,挥斥方遒的精神。
护卫在侧的高福本想提醒一句,前边的路不太好走,伯爷是否换乘马车?
看着自我陶醉中的孟伯爷,高千户琢磨半晌,最终选择了沉默是金。
永乐二年七月甲辰,天子下令,兵部职方清吏司重订北疆各边镇卫所舆图,并令福建泉州市舶司派熟悉海图之人进京听用。
新科进士及朝中各部,有爱好航海者,或对绘制舆图有经验者,可自荐。经吏部勘察,可用者,当即授官。
同时,永乐帝正式颁诏,钦天监择吉日,以内侍监总管太监郑和为领队,率海船百二十余,下东洋各国,宣沐天恩。
此令一出,朝廷又是一场地震。
下东洋,宣国威,给诸番邦以震慑,这是好事。
但是,领队是太监,副领队也是太监,武官不论,随行文官都被安排到打酱油的位置,这说得过去吗?
解缙等人知晓了朝中的消息,同样很有意见,无奈出不了翰林院,又有道衍监工,委实无暇上疏禀明天子,只能一边在心中抽道衍鞋底,一边翻阅资料,继续修书。
在京的宁王世子和周王世子都给老爹写信,将天子要派船队下东洋的情况一一报告。
宁王和周王的反应不尽相同,宁王更多考虑此举的军事意义,周王却打着盘算,是不是也能派人跟船,趁机大赚一笔。
虽说有封地有俸禄,但要想物质生活极大丰富,朱老四的兄弟们,还需要自己想办法,同胞兄弟也是一样。
加重税收不可行,有兄弟试过,直接被骂得一脑门冷汗。
霸占农田,与民争利更加不行。皇位上坐的可是朱老四,此举纯属找骂,说不定还是找打。
跟着船队倒买倒卖……咳,同番邦互通一下有无,此举应该没有问题。算是打了太……祖成法的擦边球,就算被骂一顿,实惠却能到手。
于是,周王开始给天子上表,各种赞扬下东洋的好处,并认为船队的规模太小,应该增加数量。
至于以内官为领队,武官为主力,文官打酱油,周王也表示支持。
和番邦打交道,之乎者也没多大用处,厚下脸皮,用拳头说话才是正途。
接到周王的上表,朱棣很是感动。
这才是亲兄弟!
周王请求派人随行?准了!
只不过,人员的政治面貌必须经锦衣卫审查,没有问题,才准许登船。下东洋期间,干粮自卑,和番邦互通有无之时,要抽—出三成的利润,作为船费。
接到回信,周王呲牙。
人员干粮货物都是自备,不过是搭个顺风船,就要给出三成的利润,黑,简直是黑得不能再黑!
饶是如此,周王也咬牙答应下来,比起预估的利润,这些付出,值得!
不过,要是让他知道是谁给天子出的主意,绝对要大巴掌招呼几下,三成,肉疼啊!
行到河间府的孟十二郎突然打个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难不成,是国公爷想他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坐在行后军都督府二堂内,看着堆积如山的公文,孟清和很是无语。
兴冲冲来见国公爷,却扑了个空。
边军急报,宣府,开平等要冲之地发现小股的鞑子骑兵,沈瑄带兵巡视边塞,前日刚离开,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定国公不在,广平侯袁容再次一肩挑起两人的工作,吃住都在衙门。永安公主再不满也没办法,老爹远在南京,想哭也没地哭去,写信抱怨一下,老爹开不开恩,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汉王,赵王都被封在了北边,建造王府,选…拔…王府护卫,安置王府官属,调拨粮草,都要经北京行部和行后军都督府。
事情太多,不只袁容有过劳死的风险,行后军都督府上下也是日夜连轴转,一天能睡上两个时辰都是奢侈。
袁容很怀疑,定国公是嫌麻烦,以巡视边塞的名义溜号。不然的话,宣府总兵和副总兵都是靖难功臣,武力值非同一般,开平卫指挥使也是沙场悍将,久经战阵,不过是几股流窜的鞑子游骑,需要北京镇守,行后军都督府都督亲自出马?
挂着两个黑眼圈,袁容一边翻阅公文一边磨牙,头顶笼罩着一团黑云,随时可能电闪雷鸣。
礼貌拜会过袁容,孟清和打算即刻启程。
沈瑄不在,继续留在这里,随时有被抓壮丁的风险,还是尽快返回大宁为好。
况且,依沈瑄的性格,绝不会借口兵事推脱责任。能让他推开公务,率兵赶往边塞,绝不是几股鞑子游骑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孟清和再也坐不住了。
大宁同样是边防要冲,即使有重建的朵颜三卫,依旧不能让人完全放心。外援终归是外援,万一鞑靼大举进犯,兀良哈会不会趁机浑水摸鱼,谁也不敢保证。
皇帝不在北边,能震慑这些蒙古骑兵的武将并不多。朱高煦和朱高燧倒是能起一定作用,孟清和却不敢冒险。万一两人有个差错,边关守将都要被问罪。
沈瑄八成也是想到这点,才丢下公务,亲自带兵前往开平卫。
有他在,即使鞑靼会来,兀良哈也不敢轻动。
杀神之名绝不是白叫的。
脑子飞速转动,旖旎的心思都被抛开。如果鞑子真要来,必须提前做好防备。
城池,地堡,瞭望墩台,新铸的城防火炮,新调的边军,都要重做布置。
“卑职尚有要事,就此告辞!”
孟清和转身想走,却被袁容从身后一把扣住肩膀。
转头,袁驸马的表情很是哀怨。
孟清和打了哆嗦,不能心软,坚决不能!大宁还有一堆事情等着自己,若是被留下,有九成以上的可能会被埋在公文里出不来了。
“兴宁伯不能留下帮忙?”
“卑职实是有要事在身,还请广平侯原谅则个。”
或许是袁驸马的表情委实太过可怜,孟清和眼珠子转了转,拿起笔,铺开纸张,挥笔写下了几条加快工作效率,顺便为袁驸马减负的建议。
随后,又道出天子即将派船队下东洋的消息。如果袁驸马有意,可上表,请派人随船,到东洋各国见识一下风土…人…情,顺便带回些土特产,转手就能赚一笔。
以袁容驸马都尉的身份,想必天子会乐于行个方便。
如果天子不批准,也无碍。朝廷造海船,袁容曾实名出资,都在朱棣的小册子上记着。如果船队在东洋有所收获,也能按出资比例分东西分钱。当然,所得定然没有派人随行来得多。
“兴宁伯此话当真?”
“卑职还会骗侯爷不成?”
一番话说得袁容两眼放光,瞬间忘记了堆在桌上的公文。
半个时辰后,孟清和走出行后军都督府,长出一口气,擦擦汗,总算成功脱身。
他是大宁镇守不假,却也是行后军都督府同知,袁容是他的上司,如果袁容不肯放人,还真没太好的办法。
该庆幸财帛动人心?
孟清和摇摇头,从亲卫手中接过马缰,跃身上马。
本想得空回孟家屯一趟,如今看来,也是不成了。
“高福。”
“卑职在。”
“你带上一队人,将这几车粮食,香料和布帛送回孟家屯。这箱宝钞送到我家,还有这封信,也一并送去。”
“是。”
“我带人回大宁,你随后赶上即可。”
“卑职领命。”
高福点出前往孟家屯的军汉,套上马车离开。
马千户上前一步,低声同孟清和说了几句话,孟清和点头,“我知道了,这事你和高福做的对。”
原来,在孟清和同袁容谈话期间,搭伙同行的流官陆续告辞离开,有人感谢兴宁伯一路相助,留下了谢礼,马千户和高千户以孟清和不在,不敢擅自做主为由,一律婉拒,但也将这些流官的名字记下,言会告知孟清和。
从人情往来讲,收下这些谢礼未尝不可。但考虑到同行的锦衣卫,还是谨慎些好。
许流官同行,互相行个方便,任谁都手不出什么。收下对方的谢礼,落在有心人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捏紧了马鞭,孟清和咬牙,为不落人口实,连车费都免了,如此清正廉洁,他容易吗?
孟清和离开后,袁容当即召集行后军都督府上下,按照孟清和留下的建议,重新安排工作,专人专项,部门里的都事,文书,小吏全部分配到位,再不会出现分工不明确,忙起来一团乱的情况。
袁容特命一名都事和两名文书分拣公文,按列出的条项分类,急件先处理,其余摘取主要内容,贴上条…子,更是一目了然。
试行两日,果真工作效率大幅度提高,袁容…抽…空回家和永安公主共聚晚餐,将孟清和告知他的下东洋一事讲给了公主。
听罢,永安公主眼睛也亮了,不由得赞一声,“先时还不觉得,如今再看,兴宁伯果真是个厚道人。“
能得永安公主这句夸赞,对孟清和来说,当是意外之喜。
身为永乐帝和徐皇后的嫡长女,永安公主在皇室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能得了她的好,可是相当不容易。
既然袁容不会再忙得走路发飘,有过劳死的风险,永安公主自然不会再向老爹抱怨沈瑄的消极怠工。
连续数日没收到长女的来信,永乐帝还觉得奇怪,等锦衣卫的密报和袁容的上疏送到,才恍然大悟。
抚过下巴上的短髭,赞许点头,到底是大和尚的徒弟。
不过,此事不能明赏,暂时记下,留待日后再行封赏。
继周王袁容之后,又有代王,安王上表,请派人随船下东洋。
永乐帝一概批准,不过船费也由三成增加到四成。即便如此,送到天子面前的表疏仍是越来越多。待看到徐辉祖和徐增寿的上疏,朱棣更是心情大好,移驾坤宁宫,见到请安的朱高炽和张妃,当即夸奖平王和平王妃仁孝。
朱高炽受宠若惊,脸都有发红。
朱棣看得心软,拍着长子的背,“高炽似消瘦了些。”
一句温言,朱高炽眼圈发红,几近僵化的父子关系,总算有了破冰的迹象。
只要不触动朱棣的逆鳞,也没有朝臣三天两头的跳出来叫嚷着立皇太子,朱棣对朱高炽还是不错的。
张妃似也得到了教训,表现得温良恭谨,遇上留在京中的汉王妃和徐王妃,也能说笑几句。
天家内部…和……谐,下东洋诸事妥当,朱棣难得有个好心情。
可随着八月来临,南京城连下几场大雨,朝中风波再起,朱棣的好心情也宣告终结。
有朝臣揭发,曹国公李景隆藏匿亡命之徒于府内,图谋不轨。
证据确凿,一时之间,李景隆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刑部尚书郑赐弹劾李景隆包藏祸心,不守臣节,乞置景隆于法。
礼部尚书李至刚同六部都察院弹劾李景隆蓄奸谋将,其行不轨。同时弹劾都督李增枝明知兄长李景隆有不臣之迹,却无一言规劝,应一同治罪。
永乐帝一直没给以明确答复,始终就一句,朕知道了。要么就是朕会看着办的。
朝臣闹得实在厉害,朱棣也只是下旨斥责李景隆一顿,让他将府内藏匿的蒋阿演等人送到有司查办。李景隆本人却没减薪也没降职,仍旧每日列班早朝。
朱棣太了解李景隆了,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是造反的材料。
至于藏匿凶徒,二十八个人,能干什么?
因为盛庸的的死,朝中的建文旧臣多人心不稳,如果再严厉处置了李景隆,怕是会出不小的乱子。
朱棣想大事化小,骂一顿就算,朝臣却不愿意。
该着李景隆倒霉,因孟清和和沈瑄联手打压积攒下的怒火和怨气,一朝爆发,都朝李景隆喷了过去。
六部尚书,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六科,共同上疏弹劾李景隆不法,照这架势,不把李景隆打倒,绝不算完。
孟清和能安全脱身,一因弹劾他的罪名站不住脚,二来有沈瑄回护,三是陈瑛等惹恼了天子,引来雷霆之怒。
李景隆倒霉就倒霉在,他府里的确藏匿了亡命之徒,又没有人帮他说话,家人还一个劲的扯后腿,连设立庄田,佃仆过多都被当罪名揭发出来。
按理来说,以李景隆的爵位,加上继承李文忠的财产,他手里的庄田数目有超额,却绝不至于获罪。如魏国公徐辉祖,武阳侯徐增寿,手中的田地同样不少。
田多了,自然需要更多的人手耕种,佃仆自然就多。
只能说李景隆做人太失败,又恰好撞到了…枪…口…上,成为了朝中文臣的出气筒。
永乐帝无法,只能再下敕谕,将李景隆一顿好骂,又将他的庄田收归…国…有,摘掉太子太师的荣誉头衔,下令闭门思过,不许上朝。
这一次,李景隆没再绝食,而是谢过皇恩,老实的回家。关起门,是在认真反省还是掀桌骂x,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打倒了李景隆,士气高昂的文臣又有了下一个目标,淇国公邱福。
这一次,却踢到了铁板。
邱福比不上朱能,却也是实打实的靖难一等功臣,想依照李景隆的先例将他参倒,根本不可能。
谁先冒头,谁先死。不用邱福哭诉,永乐帝先灭了出头的椽子。
之前,文臣弹劾李景隆,永乐帝还没多想,弹劾邱福的奏疏一上,朱棣立刻发现了不对。
他发现,文臣们的目标根本不是李景隆,而是武将,靖难功臣!
朱棣没能彻底压下朝臣的上疏,处置了李景隆。
如果再处置了邱福,下一个会是谁?
朱能,郑亨,张辅,还是沈瑄?
隐隐的,朱棣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推动整个事态的发展,如果没有警觉,任由有心之人继续在背后兴…风…作…浪,事情恐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朱棣是以武起家,若是任由文臣打压武将,同武将离心,皇位都会不稳。
治国需要文臣,平衡朝堂,也不能让武将独大。
但是,以文令武,绝不是朱棣想看到的。
前宋的教训,并不远!
朝中文臣的串…联,针对靖难功臣发难的举动,让朱棣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早该死了的人。
思及此,朱棣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来人,宣杨铎!”
永乐二年八月乙未,锦衣卫指挥使杨铎入宫觐见。
翌日,锦衣卫北镇抚司倾巢出动。
京城之内,陆续有不起眼的文吏被带到北镇抚司问话,六部,六科接连有官员接到锦衣卫驾帖,不久,便被请到诏狱一游。
京城之外的人手,奉命严查各藩王的一举一动,稍有异动,立刻上报。
在京的宁王世子和周王世子归藩日期无限期延后,两人不敢有丝毫抱怨,京中的气氛早已让他们意识到不对,这个时候,越低调越好。
朝廷的邸报上,接连出现官员被夺职下狱的消息。
远在大宁的孟清和,也从中嗅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
莫非朝中又要出事了?
孟清和无法确定,斟酌之后,给在京城的道衍写了一封长信。
信送出后,孟清和压下疑问,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大宁诸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