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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清和-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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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快走!”

又一名亲兵被…刺…穿了胸膛,鲜血从口中涌出,双手牢牢抓住扎进体内的长矛,大喝一声,竟将马上的燕军拽了下来。

“侯爷,走啊!”

声音在风中撕扯,濒死的惨呼被湮灭在了喊杀声中。

吴杰的头盔已不知去向,一身的狼狈,回头看向倒在地上的亲兵,虎目含泪。

一把推开架着自己的亲兵,挥舞着长矛,挑飞一名燕军,抢过战马,跃身上马,竟无人可挡。

马蹄溅起碎雪,吴杰终于冲出了重围。

几万南军却仅仅逃出千人。

余下的要么战死,要么被燕军困住,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沈指挥,南军的主将逃了,追不追?”

“不用。”沈瑄甩了一下长刀,血珠砸落在雪地上,红得刺目。

“可……”

“王爷有令,解真定之围即可。擒下这些南军也是大功。”

“遵令!”

燕王率大军赶到,被困住的南军终于崩溃。败局已定,再抵抗也无非是死路一条。

“是安陆侯?”

燕王没有进城,只在城外听徐忠和沈瑄汇报战况,听闻这支南军作战骁勇,拼死护卫主将杀出重围时,不免叹息一声。

“昔日黔国公勇武,今安陆侯亦然。”

老子英雄儿好汉,即使战败,仍勇气可嘉。

徐达的儿子比不过,还被吴复的儿子甩了八条街。如果能从棺材里出来,李文忠绝对会一刀砍死李景隆,省得继续给他丢人。

清理过战场,燕王令徐忠继续驻守真定,并派杨铎为其副将。

在大同城外投降燕军的滕聚及手下一万人马,则被带回北平。

看过战场上厮杀的惨状,滕聚深吸一口气,燕军勇猛,果然名不虚传。

北平城中,朱高炽听城头守军来报,燕王大军已到城外,立即整理衣冠,亲自前往迎接。

孟清和也被通知出城迎驾,燕山后卫指挥佥事,身负守卫王府之责,能出城迎接大军归来,是不小的面子。很多人想要这个露脸的机会都捞不着,例如被留在城中的何寿。

走到中途,孟清和突然眼珠子一转,停下脚步,转身朝关押高巍的厢房走去。

这样的场面,高老先生不露一下脸,实在是可惜。

“丁总旗脚程快,快去禀报世子,也好有个准备。”

“卑下遵命!”

燕王走到城下,见到亲自出迎的世子,很是高兴,再见世子身后的高巍,差点没认出来。

现在的高巍,哪里还有清癯文人的影子?

整个人像是发面馒头一样,胖得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公服穿在身上,腰带都系不上。手指上的伤口已好,喉咙却一直哑着,见到燕王很是激动,哑着嗓子“你”了几声,被某人从身后下了黑脚,对着燕王大礼参拜。

“咳!”

孟清和咳嗽一声,朱高炽立刻回神,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说道:“高老先生感念父王恩德,坚决要求出城迎接,儿子想拦都拦不住……”

“咳!”

这次咳嗽的换成了燕王。

高老匹夫感念他的恩德?感念自己没一刀砍了他吗?

顶着燕王震惊的目光,朱高炽继续说道:“高老先生深明大义,朝中确有奸臣,父王起兵靖难乃正义之举,他已写好奏疏,不日将送往朝廷,痛陈奸臣之害,父王之忠!”

燕王没说话,众人看向高巍的表情十分微妙。

这是被坑了?绝对的。

谁想出的主意?着实是……损了点。

过了今日,跳进黄河,高巍也洗不清“燕王同党”的嫌疑。

说他效忠朝廷?没人会信。

哭诉他在王府惨遭虐待?更没人相信。

高巍想争辩,嗓子却万分的不给力,顿时泪流满面。

朱高炽脸皮还没厚到家,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如此颠倒黑白,还是当着苦主的面,着实同他牢记的圣人学说背道而驰。

孟清和却没那么多的顾虑,世子不出声,戏还要演下去,证明高巍这样的死硬分子都被燕王感化,世上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禀王爷,因高老先生日日抒发情感,赞扬王爷的仁慈大义,激动时更会吟诵诗篇对月长嚎,不慎损伤了嗓子。见到王爷又过于激动,无法出声,只能用眼泪表达,可见他对王爷的拥护与爱戴。”

燕王;“……”

世子:“……”

众将:“……”

高巍不哭了,以头抢地。

孟清和顿时提高了声音,“高老先生不必如此,你的心意王爷必定知晓。”

众人继续无语,燕王再咳嗽一声,尽量控制着面部表情,上前扶起高巍,笑得十分亲切,“先生之意,孤已知晓,必不负先生所托,荡平宇内,匡扶社稷!”

高巍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沈瑄默默转头,手抵在唇边,肩膀抖了两下。

朱高煦先朱高炽一步出声道:“父王英雄盖世,必定扫除奸臣,匡扶社稷!儿愿追随父王,清君侧!”

跟在燕王身边,听了无数场演说,这样的话,朱高煦几乎是张口就来。

朱高炽慢了一步,只能随着众人一起高呼“王爷千岁!”

孟清和退后一步,台子架好了,戏演完了,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了。

北平城外,三军高呼“王爷千岁”。

大军进城,路边也站满了百姓,顶着北风,冒着大雪,齐声高呼“王爷千岁!”

这样的场景,自建文帝登基以来,在南京城中从未出现过。

被迫走在燕王身边的高巍,脸上现出一阵惊疑。

若说士卒盲从,眼前的百姓又如何解释?人群中不乏穿着儒衫的读书人,同样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呐喊。

燕王竟如此得人心?

“高巍。”燕王脸上带笑,看向高巍,眼中再无一丝火气和杀意,“孤比之建文小儿,如何?”

民心至此,天下当取!

朱棣骑在马上,向高呼的百姓挥手。

他是太…祖高皇帝的儿子,胸怀天下,身负大才,这个天下,该是他的!

比起燕王的志得意满,逃回德州的安陆侯则惊魂未定。几万军队丢在真定城下,不是几句话就能揭过的。武定侯郭英和都督平安均是眉头深锁,若是李景隆以此为借口发难,上疏朝廷,吴杰必将被问罪。

出乎预料的是,李景隆一声未出,奏疏也没写,态度很明确,他不会追究此事。

吴杰安心之余,感觉却很复杂,郭英和平安也是半天没说话。对李景隆,他们始终不能放心。

中军大帐中,李景隆放下笔,冷笑一声。他承认自己打不过朱棣,论军事谋略也要差上一筹,但比起朝堂上的手段,这几个人捏在一起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现在还要用他们打仗,等到战争结束,才是算总账的时候。

“来人!”

帐外一名亲兵走入,“总戎有何吩咐?”

“升帐,召集众将。”

“遵令!”

南京

北边战事紧张,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南京城。

春闱已过,取中的贡士正全力备战三月初一的殿试,是否能鱼跃龙门就看这一遭了。

朝中的周礼派和太……祖派仍是见面就掐,一团乌烟瘴气。

奉天殿暖阁内,身着布衣的齐泰和黄子澄痛哭流涕,声声都在自我检讨,捶着胸口大哭,对不起皇帝的重视,辜负了皇帝的栽培。

齐泰比较实心眼,光顾着哭,捶胸的力度又大,砰砰作响。

黄子澄则是一边哭一边观察建文帝的表情,不时哭诉几句,为自己和齐泰开脱,希望皇帝能再起用他们。

换成往日,黄子澄绝对不会这么做,可是现在,他和齐泰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想要官复原职再得重用,必须共同进退。

“两位卿家,快起来。”

建文帝被感动了,当初罢免两人的官位,是被形势所逼,实在是没办法。

如今朝廷大军在德州集结,即将与燕王决战,继续掩耳盗铃根本没必要。

北平又传来消息,高巍已经跳槽到燕王麾下,燕王回师时亲自出城迎接,哭得万分激动。

朱允炆不愿相信,信誓旦旦发誓用生命捍卫朝廷尊严的高巍,怎么会突然改换门庭,心甘情愿的为朱棣张目?

如果高巍这样的人都成了骑墙派,还有谁可以相信?

被齐泰黄子澄感染,建文帝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臣子能到他的面前哭,他又该找谁哭去?

哭太……祖高皇帝去吗?

心中的酸楚无处发泄,建文帝比齐泰黄子澄哭得更加伤心。

齐泰哭一句:“陛下,臣苦啊!”

建文帝接一句,“卿家,朕也苦啊!”

黄子澄哭道:“陛下,臣不能为陛下分忧,还误了陛下的大事,臣万死!”

建文帝擦擦眼泪,点头,“朕同意。”

黄子澄:“……”这让他怎么接?一样都是哭,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哭过之后,建文帝舒服了,对齐泰和黄子澄的自我批评表示满意,却压根不提两人所求的官位一事。

齐、黄两人走出暖阁,互相看看,摇头叹息,君心难测,想要再得重用,难啊!

与此同时,孟清和正收拾包袱,准备再休一次探亲假。

燕王回师,孟清江与孟虎在德州和大同城下立功,孟清江已升任总旗,孟虎军职未变,却得了不少赏赐。两人主动来找孟清和,族中的事情最好尽快解决,不如趁着近日回去一趟,以免除后患。

几次战场拼杀,死里求生,孟清江和孟虎的心都硬了起来。

孟清江举起少了两根手指的左手,“爹娘若是继续护着他,也怪不得我不孝了!”

孟清海捅出的篓子,他们是用命给补了回来,这一次燕王放过了孟氏一族,若再有下次……他们也只有一条命!

三人打定了主意,孟清和求见世子,解决了高巍,又送出了两份功劳,好歹该给点好处吧?

朱高炽答应得很痛快,还赏赐下不少粮食和宝钞。

看着这叠宝钞,孟十二郎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告假时,世子未免答应得太快,态度也太热情了。

总觉得,像是有点心虚?良心受到谴责的那一种。

是他想多了?

一阵敲门声传来,孟清和放下收拾到一半的包袱,绕过屏风,打开了房门,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熟悉的冷香涌入鼻端。

“沈指挥?”

第七十二章

看着手中的房契,孟清和半晌无语。

料想过多种沈指挥来见他的理由,就是没想过这一种,上门送礼,礼物还是一栋房子。

北平市内,绝对的地段好,采光佳,精装版。随着燕王靖难成功,存有无限的升值可能。

捏着房契,孟清和的表情很复杂,推辞?还是留下?

“怎么,不和心意?”

“不是。”孟清和摇头,“卑职不明白。”

房子若是燕王给的,还解释得过去。单凭收拾了高巍,这样的赏赐也算不得过分,完全可以当做员工福利。

燕王本质上很抠门,但也分情况。对于一心跟着他靖难造反的,一向都表现得很大方。除了分房子分地,升职加薪,铁券几乎人手一张。虽然信用程度有待商榷,至少比洪武朝要好上许多。

房子是沈瑄给的,意义则完全不同。

孟十二郎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侯二代,三品指挥,身高腿长,长相一流。

如果再拿一叠宝钞……好像场面有点不对?

孟十二郎的嘴角忍不住的抽了一下,从没发现自己的脑补能力是如此的强大。

“不明白?”沈瑄露出一丝疑惑,“可是不满意?”

“不是。”孟清和拧眉,“无功不受禄,这个卑职不能要。”

“为何?”

“太贵重了。”

“贵重?”沈瑄挑眉,手指擦过孟清和的领口,“不过是座宅院。”

玉都收下了,一栋宅子算什么?

孟清和:“……”果然是他还不够高富帅?

房契给出,沈指挥心情不错。

“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归。”

“恩。”

“还有……”

“啊?”

沈瑄单手搭在孟清和肩上,微一用力,孟清和倒退两大步。

抬起头,房门已然合拢,温热的呼吸拂过面颊,停在了他的唇角。柔软的触感,下唇被轻轻咬住,眼前的眸子黑亮,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下次记得,唤我子玉。”

声音消失在唇边,扣在肩上的手移到颈后,轻抚过发尾,孟清和的头有些晕。

“今日没用药?”

“用过,漱了口。”

这样说很有引申含义,偏偏没法解释,更显得欲盖弥彰。

掌心覆上孟清和的额头,黑眸染上了笑意,“回来后再请赵大夫诊一诊。”

孟清和有些愣神,下意识说道:“卑职遵令。”

“遵令?”沈瑄眼眸微眯,“如此,令出即行,记牢了。”

“卑职……”

“恩?”

“遵令。”

沈指挥很满意,孟十二郎迎风流泪。

挖坑自己跳,绝对的。

待沈瑄离开,孟清和挠挠下巴,他没告诉沈瑄今日回家吧?沈指挥是从何处得知的?

展开手中的房契,先是玉,接着是房子,沈指挥貌似很喜欢送东西。

自己是一步一步被套牢了?套牢就套牢,也没什么不好。

但也不能只收不送,到底该回送什么才好?

越想越头疼。

王府外,孟清江与孟虎等了许久,孟清和才姗姗来迟。

收拾好的包袱由护卫背着,怀里只揣了世子赏下的宝钞。一身绯色的武官服,腰悬镀金银牌,身后跟着四个护卫,身姿挺拔,行动间大氅随风摆动,气势凛然。

习惯了孟十二郎温和的样子,孟清江和孟虎一时间都有些愣神。

“四堂兄,五堂兄,可是有事?”孟清和接过护卫递来的缰绳,跃身上马,“还是快些出发,早去早回。”

沈瑄让他早去早回,孟清和就必须加快速度。况且,对朱高炽之前露出的那一抹心虚,孟清和很是挂怀,直觉告诉他,麻烦会很快找上门。

护卫陆续上马,孟虎和孟清江也没时间继续发愣。此行为解决族中事,也是为自己的前程扫清道路,容不得他们杂七杂八的乱想。

经过德州之行,孟清江又变了许多,被砍断的两根手指,时刻提醒他孟清海都做了些什么。如果不是为了他,如果不是为了保住孟氏宗族,他与十二郎何须如此以身犯险?

爹娘总是护着孟清海,自幼,无论孟清海犯下了多大的错,爹手中的棍子永远不会落在他的身上。

握紧缰绳,孟清江牙关紧咬,绷紧了脸颊。

如果这一次爹娘还是一心护着他,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为了骨肉亲情,他付出的代价足够多了。

出了城门,一行人马不停蹄,很快赶到了孟家屯。

孟清和几人回来得有些突然,孟重九得到消息时,几人已经进了屯子。

“九叔公。”

孟清和下马行礼,孟清江和孟虎紧随其后。跟着孟清和的四个护卫下马后站在一边,手按腰刀,一身彪悍之气。

“十二郎这次回来,可是为了大郎的事?”

孟清和点头道:“正是为此。还请九叔公帮忙,将族老请来,清和当面分说。”

对孟清海和孟广孝这样的人,绝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仁义道德以理服人对他们毫无用处,只有最简答粗…暴的方法,才最行之有效。

族老们来得很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孟重九家的堂屋中便坐满了人。除了族老,还有族中被推举为甲首的叔伯,以及暂代族长之责的孟广顺。

孟清和没急着开口,借着喝茶的时间,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孟清海做的事引起了众怒,即使之前不清楚始末,他们一家被关在祠堂这么久,也能打听出一二。

攸关性命,孟广孝的族长,孟清海的秀才全都不再管用。

“秀才?朝廷的秀才,这里可是燕王治下!”

话糙理不糙,没读过书,不代表没有智慧。

孟清和一直没说话,众人也不敢随意出声。

等孟清和放下茶盏,孟重九才开口说道:“十二郎,大郎的事情你可有了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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