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芈镜-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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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响过,圣代大使身后领着数人走进屋内,镜子认得,原来他便是寿宴上的白须长老。
圣代大使摸着白胡子,笑意满满的脸上泛着红扑扑的光,看到长岐姥姥,他诚恳地说道:“长岐姥姥好啊。”
长岐姥姥面容平和,既无热切也不冷淡,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你是来接他们母子俩的?”
圣代大使点头,“嗯,我们终于找到他们了,这可花了我们长老会不少心力啊。长岐姥姥可真不够意思啊。”
说着,圣代大使就指示随从,把昏迷的澜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小鲛人王,小心地抬进车里。
要把澜子带进龙绡宫?那澜子和穆朗岂不是不能在一起了?
不行!
镜子慌忙护住躺在床上的澜子,赖皮地将身子扑过去,“澜子现在身体不好,受不了舟车劳顿。所以……所以你们谁也不能带走她!穆朗,你快说句话啊!”
此时的穆朗,心绪越是翻腾不宁,反应却越是木讷。他面向长岐姥姥,眼中光辉不再,“姥姥,你早就知道了?”
长岐姥姥脸上的褶皱如刀刻般深邃,深睿的眼神透着洞察世事的悲伤。“孩子,这就是为什么,姥姥一直都极力阻止你和澜子在一起的原因啊。如今你终于明白了吧,她腹内怀有金尾麟儿,她将是南海水林的女主人,不是你穆朗的呀。”
听了长岐姥姥的话,穆朗如失了魂般地跪坐在地。
他是鲛人一族,自然明白金色尾巴代表了什么。也因此,他才更加没有办法像镜子那样任性胡为。何况,他深知,他留不住澜子了,再也留不住了。
镜子凭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护不住澜子。眼睁睁地看着澜子在昏迷中被人带走,镜子心中蓦地涌出一股无名的悲痛,她扯着穆朗的衣领,气愤地质问他为什么不努力留住澜子。
然而直到离开,镜子也终究没有从呆愣的穆朗嘴里,得到任何答案。
她只听到他自语的低喃,和失魂的歌声。
天上的星星落在了水林的迷彩珊瑚里,那水林的眼泪又落到了哪里?
水林的眼泪落到了天上的玫瑰云彩里,那云彩的影子又落到了哪里?
云彩的影子落到了我的左手掌里,我的左手掌与右手掌永远不分开,你的样子我便永远不会忘。
☆、第四镜(六)
迦罗花淡漠地绽放出晶莹的紫色花朵,流连的异彩灿烂得叫人心悸。在这片墨绿叶藻繁盛的水林,迦罗花盛开得璀璨而热烈。
这片迦罗花海,曾是穆朗和澜子最喜欢来的地方。
合上手掌,做完最后的缅怀,镜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身黑衣的蚀芈站在不远的地方朝她做鬼脸,黛青色的瞳孔闪着亮,心情似乎很愉悦。
而他身旁,云照古神白衣若鸿,静静地看着她,笑容和煦。
朝思暮想的人,如今终于见到了,镜子心里嗡嗡作响,脑子里翻腾的东西,越是不明白,就越是乱鼓弄,害得她呆愣了许久才跑到他身边。
因为是复制她师傅的身体长的,所以她的个子并不算小,但与云照古神相比,还是差了很大一截。
此刻,她站在与他极近的地方,踮着脚,仰着头,尖尖的下巴抬起,试探地叫他,阿云。
潋滟的目光回转,落在她毛绒绒的碎发上,看似惩罚地往她脑袋上拍去,实则抚平了她乱翘的毛发。“不过离了四个时辰,怎么连最简单的规距都不懂了?”
镜子抱着脑袋,也不恼,依然笑嘻嘻的样子。“阿云,真好,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还以为你真的冷漠无情,不管我和蚀芈的生死了呢。”
蚀芈一听,心里立刻就不是滋味儿了。镜子这话不对呀,这不是否定他蚀芈的能力吗?
于是立马展开了“尊严保卫战”,满口不屑地说:“谁要他管了?我乃龙族后裔……”
“不用我管,你以为你能从风照古神手里活命?”云照古神一句,驳得云淡风轻。
蚀芈甩头,“所以我早就怀疑阿云的身份了。幸好我机灵,否则就让你跑掉了。”
镜子这次反应得快,马上就知道当日从风照古神手里救走大家的人是阿云。
“那天我被蒙翰误当刺客抓住,后来我明明可以跑掉的,却因为阿云被抓住,而不得不留下来受罚。这又是为什么啊?是阿云在故意整我吗?”镜子仰着脑袋问。
“蒙翰凶残,我如果不那么做,不顺他的心,你之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云照古神说道。
镜子听后低头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当初打的板子都落到阿云身上了,她倒是什么亏也没吃着。
对了!想到板子,镜子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的伤……”
“没有伤,那些东西伤不了我。可你非要看我的伤口,我就只能对你用了障眼法。”云照古神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
低头,指尖轻触迦罗花蕊,整株花立刻结了颗红扑扑的果子。
虽然自己的好心好意反而添了乱,然而除了淡淡的羞愧以外,镜子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到了别的地方。
脑袋上滑下三条黑线,她腹诽道:大神,真是给跪了啊。
虽然你神力遍及处,枯枝长,花落果,是很美好的事,可人家迦罗花是无果花啊无果花……
无果花此处省略一百遍。
“那上次你弄坏二公主的新衣服,”镜子说,“也是故意的吧。”
若非他吸引了蒙玖的注意力,当时她和千惹,哪有那么容易跑掉。
云照古神蹙着眉,看着越来越多结果的花,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问题。
第一次看到额上隐隐有一大滴汗的云照古神,镜子的内心莫名地就觉得欢乐。
适才,幸好有他,澜子和她的孩子才得以保全。
有这样的阿云真好。
可是,阿云,当时你为什么不肯救千惹和蒙毓呢?
你明明可以的。
云芈镜的生活一如往昔,云照古神还是那般静谧严肃,蚀芈还是那般闹腾不休,而镜子还是那般简单愉悦。
只是——
从水林回来的这几日,镜子的头皮一直都奇痒难忍,干枯的头发发散着一股浓浓的鱼腥味。
云照古神说,那是因为镜子虽然初会术法,却依然没有修成仙体,她仅凭一介灵体在南海中泡了那么久,身体难免会有不适,过段日子就好了。
虽然云照古神说得简单,可镜子忍得却着实难受啊,连平日的功课都做不下去了,隔些时辰就要去洗个头,很是痛苦。
蚀芈虽然时不时地嘲讽讥笑,她的脑袋像个臭鸡蛋。然而帮她洗头搓发,看到她稀落的发根处,被挠得流血结痂的红块,他总要数落几句,“你说你笨手笨脚的挠它干嘛?抓破了好得更慢。”
镜子弯着腰低着头,任蚀芈搓揉自己的脑袋,还不忘还嘴,“心疼就直说,不许骂我。”
蚀芈被镜子的厚颜无耻给彻底打败了,然而却也回不了一句嘴,因为心疼她难受痛苦的心情,倒是真实的。
每到这时,他都要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唉,你可真是操碎了我的心啊。”
镜子每每听到,总会撩起一汪水去泼他。
蚀芈这时就会毫不留情地拧她耳朵,直到她挥舞着拳头“哇哇”求饶为止。
蚀芈和镜子就像对冤家,分开来,一个冷漠,一个木讷;放在一起,却会使周围的空气,燃烧出一阵炽热的火焰。于是乎,整个场合都变得好不热闹。
云照古神安静地坐在古树下的云凳上,听着耳边不断的熙嚷声,嘴角却始终带着和煦迷离的微笑。
对他们,他一向是包容的。
“云照!”远远地,蚀芈朝他喊道,“我不行啦!这丫头连带着她的头发,都太难搞了。你快来帮把手吧!”
“是啊,”跟着蚀芈,镜子也毫不客气地喊了起来,“阿云,你快来帮帮我啊!我快被折磨死了!蚀芈也快累死了!”
自从从水林回来,镜子就很习惯地叫起了“阿云”,而云照古神也总是随着自己的性子,时理会时不理会。
“不帮。”云照古神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因为神力广大,所以即使隔着很远也能够听到。
“好狠心哦。”镜子委屈地撅起嘴巴,低低地抱怨道。
蚀芈也附和道:“是哦,太不够义气了。”
镜子耷拉着湿哒哒的头发,像怨鬼似的蹦到云照古神面前,晃着脑袋,一双大眼睛透过长发的间隙,释放着无尽的怨念。“阿云,不臭吗?”
云照古神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别过头,“我可以忍耐。”
“哦。”镜子冷静地应了一声,然后冷静地走了。
第二日。
镜子披散着长长的头发,在云照古神周围晃悠,手里拿着本经书,嘴里不停地念着“伯啦芝泥亚吧啦密打姆卡曼热啦打第亚他尬佔尬佔吧啦尬佔,吧啦三尬佔……”
蚀芈躲在暗处捂嘴偷笑。
第三日。
镜子披散着长长的头发,在云照古神旁边祈神,不时伸出尖尖的指甲抠出头皮屑,雪花般地洒下来。
蚀芈躲在暗处捂嘴偷笑。
第四日。
镜子披散着长长的头发,在云照古神四周修炼仙术,猛地一弯腰,甩发——“对不起啊阿云,离你太近了,我会自己滚远点儿的。”
猛地一扭头,甩发——“对不起啊阿云,又离你太近了,我会自己滚远点儿的。”
猛地一转身,甩发——“对不起啊阿云,离你还太近了,我会自己滚远点儿的。”
蚀芈躲在暗处捂嘴偷笑。
第五日。
镜子披散着长长的头发,来到云照古神身边。
云照古神:“我帮你洗头。”
蚀芈和镜子:“耶!”
粉紫色的云霞如万重轻纱飞舞逸动,雪白的云丝卷着淡温的夕阳余晖,沁着暖意的缤纷星辰溢满天际,闪着微亮微亮的华彩,隐隐透着金色的云羽。
修长温润的手指触到镜子的头皮时,镜子忽然忆起,水林间的迦罗花,被云照古神触摸后结出的红果子。
神恩恍顾,幸临莜木。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忘记了灼热的奇痒,疼痛的伤口,闭着眼睛,镜子心无旁骛地感受着云照古神指尖传来的温度,和他曾说的,恭敬之心。
真正的诚心就只有一份,那便是恭敬。
☆、第四镜(七)
这日,阳光正好。
云照古神坐在云凳上,看着镜子在古树下不停地倒腾。
柔光黑亮的头发被她卷到脑袋上,因为手艺不好,所以塌了大大的一角,零零落落的碎发散下来,给她朴素的小脸平添了几分隐约的妩媚。
古树每天都会掉几根枝桠,镜子便一日两日地把它收集起来,蚀芈问她拿来做什么,她也不说。今天倒突然没头没脑地鼓捣起来。
云照古神看了良久,才明白镜子手里,那连水平线都没对直的东西,原来是一副秋千。
把秋千联结到树上的长绳子不知道是她从哪里淘来的,丑陋的疙瘩一节一节地突出,倒是非常的粗壮厚实。秋千用了几根薄厚不一的小树板子拼起来,刚好与云面形成四十五度的倾斜角,活像个结满痂的大木瓜。
“阿云,看我做的怎么样啊?”镜子兴高采烈又得意洋洋地跑到云照古神身边,试图用他的角度来欣赏自己的作品。
云照古神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转过头,对蚀芈说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不肯把云雕的技艺传授给她了吧。”
蚀芈两指摩挲着下巴,半眯着眼,一副考究的神情,“唉,说来惭愧,我当时还以为你太小气,如今看来,确实是我木讷了。”
镜子不乐意地嘟起嘴,“虽然长得是一般了点,但是该有的也都有了呀。”
看着镜子哆嗦着小胳膊小腿儿,爬到秋千上,试验秋千的功能,蚀芈表示不忍目视,转身飘回云河去了。
云照古神正想着自己目前的处境,然而就不幸地被镜子点名了。“阿云,你看我摇起来了!”
云照古神对着镜子温柔地点点头,暗地里却在和古树神交:亏你有心,还帮了这丫头一把。
古树慈蔼地“呵呵”一笑:好歹这丫头天天帮我扫痒除尘,我个老爷子帮人家一下也是应该的。
暖阳,轻风,落云,看着离得越来越近的苍穹,镜子原先紧张的心情逐渐消失,不知天高地厚的愉悦感再次充盈于心。
然而,世间的事往往如此,当你以为可以放松一下的时候,上天立马就会让你摔一跤,好让你清醒清醒那灌满猪油的脑子。
四十五度的倾斜角,高耸如云的秋千架,镜子脚一滑,整个人就这么毫不留情地往后仰了下来。
“啊——”镜子惊叫,身子还没倒下去,她却似乎已经可以听到耳边呼啸的冷风了。
“你就不能对自己仁慈一点吗?”耳边传来温润动听的声音,带着一丝丝几不可觉的咬牙切齿。
腰腹间突然涌上一股炽热,强大的依托支撑起她即将坠落的身体,整个人不自觉地被揽在一个温暖的怀里,电麻酥软的感觉循着幽沈的气味,在那一瞬间如入迷谷,思绪顿失。
镜子微微侧过头,撞上了一双柔和却带着戏谑的眸子,镜子立刻条件反射般地低下头,“阿……阿……阿……”
“阿什么?云不出来了?”不是没有看懂她脸颊上的粉红,但就是很想逗她。
镜子摇摇头,想让自己的脑袋清醒清醒。可是,他们两个就这样依偎着在秋千上荡啊荡的,虽然他的身体在她后面,看不见他的脸,可即使这样,她也真的真的清醒不过来啊。
云照古神察觉到镜子快要失控的心跳,明亮的眼睛微微黯淡,然而仅仅一瞬又恢复了往昔的清明澄澈。“我抱你下来。”
“嗯。”镜子点头,随后身子一轻,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落到了云层上。
“时间到了,别玩了,快回屋修行去吧。”云照古神淡淡地说,听不出话里的情绪。
镜子“哦”了一声,乖乖回屋看经书去了。
坐在屋子里,对着彼此互相看不顺眼的文字,镜子托着重重的脑袋,强烈的空虚感再次侵袭了她的身体。
空虚感,是她自从有了生命意识以后一直都存在的感觉。但是见到云照古神的那天,就突然间没有了。可是现在,似乎又出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她从来都是明白的。
曾经,有了云照古神这位师傅,就是她生命的全部。然而现在的她所渴求的,似乎……
已经不止这些了。
太阳。
金色的光线如芒刺般散射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灼烧着万物生灵赖以呼吸的空气,刺痛了视线里每一处柔软的聚焦。温度骤升,它如一只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赤红色的烈焰挣扎着呼啸着,气势喧嚣地仿佛要吞灭整个天地。
金乌失控了。
专职饲养照顾金乌的芷霖仙使说,此乃天地灵气骤缺,导致神鸟金乌一时心智错乱而暴走,虽然对人间破坏力巨大但是时间短暂,马上就会恢复如常。
天庭众仙虽然觉得,等待金乌自行修复,甚为不妥,但亦别无他法。毕竟,金乌乃血统纯正的上古神兽,并非寻常仙家之力可以匹敌。
金乌暴动,对离它甚近的云芈镜也有一定程度的波及。首先,自然是炽热的温度与灼眼的利光。好在云朵中有大量沁冷的水汽可以中和热度,然而没有了可以看见小星星的夜晚,让镜子很生郁闷。
云照古神说,金乌的暴动,会影响天地间每一个生命体的寿命、运程、状态及情绪等各个方面,连仙佛都不例外。所以他让修行尚浅的镜子这段时间小心些,尽量不要离开荫蔽的小云楼。
镜子乖乖照做了,也不出去,天天就像只小狗似的,溜达在云照古神周围。
那是,她镜子可想得明白,呆哪儿都不如呆云照古神身边,凉快又安全。
镜子倒是没事,蚀芈却不慎中招了。
他躺在床上一睡不起,脸颊潮红滚烫,口中呓语连连,偶尔眼睛会突然睁开,露出翻白的眼球,总把尽心照顾他的镜子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