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芈镜-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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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照古神笑言,“你们两个年纪都太小,应该到外面的世界多走走看看,不能被永远困在云海里,我不会这么做的。”
看着云照古神的笑,镜子却笑不出来了,她分明从云照古神的笑意里,听出了悲哀。
或许这就是两个云照古神的不同。时鸢比云照古神,更容易流露自己的情绪和真实。
“阿云,我能抱抱你吗?月亮照得我有点冷。”镜子缩着脖子耸着肩,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问。
“不行。”云照古神回答,其实对于时鸢来说,抱一下也未尝不可,可是云照古神不会愿意这么做的。
镜子瞪着那双黑亮亮的眼睛,凶巴巴地凝视了云照古神半晌,然后“扑通”一声,干脆利落地把自己丢进了云照古神的怀里。
“镜子,”云照古神感觉到镜子在他腰间的手,还有她贴近他身体的温度。“你不怕我了吗?”
镜子闻言,却更加用力地搂住了云照古神的身体,嘴巴埋在他的胸怀里,说出来的话模模糊糊的,不过云照古神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说,你明明可以躲开的,可你没有。
是,他没有。
而不远处的小林里,兰冉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握紧的拳头,和他嘴角泻出的,愤怒的冷笑。
一瞬夜凉。
☆、第七镜(一)
仙雾缭绕,秀丽清贵的楼阁檐角飞扬,深褐色的铜铃在微风吹拂下叮咚作响,恍如清泉在青苔湿岩的边角里流荡。
站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只影凝眉痴望着七寰阁,良久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我本以为,再见到这座楼宇之时,便是我与淮湮玉帝恩断情绝之时,没想到……”
镜子就站在只影的身边,看她神色恍惚,悠悠接道:“没想到,世间最难消磨情之一字,恨不舍,爱却离。你时隔六千七百年重又回到这里,物景仍故,人事已非,难免心伤感慨。”
“镜子,你说不是玉帝的淮湮,会是什么样子呢?”一句话,平平淡淡,却几乎消散了流年。
镜子扶着只影的肩膀,“不管是什么样子,总要看了才知道。我们还是先进去吧,瞒着大家偷偷上天已是冒险,千万别被抓了去,那事情可真的就麻烦了。”
其实,只影心里是有畏惧的。可她已经不是从前那只灰毛小狐狸了。她知道,如果她不勇敢,没有人会替她勇敢。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
七寰阁很大,但镜子和只影飞行过去,到达也只是瞬间的事。
“呃…啊——”
刚到淮湮的寝殿门口,镜子和只影就听到了房间里面传来的惨叫声,那声音的主人想必十分痛苦。
随即传来的,是玉碗摔碎的声音。
“师傅你忍着点,一定要挺过去啊!师傅!师傅……”一个男童稚嫩的哀叫,听在镜子的耳里,显得格外凄惨悲切。
“一定是他,他一定在受刑,很痛苦,我进去看看,很痛苦的……”只影眼神茫然,表达也已经语无伦次了,她挣扎着就要闯进去。
镜子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只影你干什么!不是说好不让他发现的吗?你若是就这么不顾约定地闯了进去,对不起我不说,你又如何忍心,让淮湮玉帝看到你见到他最悲惨狼狈的样子啊!”
而隔着一扇窄窄的门,淮湮正忍受着蚀心白蚕在他神经里、血管里、肝脏里的残忍噬咬和啃食。
他只着一件白色单衣,披散着头发,额上流着冷汗,疼得在地上翻滚,惨叫声自开始起,就不曾停歇过。
脚蹬掉了一旁的椅子,他双手握着已被抓破了的绒毯。又一波疼痛□□来袭,他瞳孔皱缩,连着头皮的青筋凸出,在他太阳穴上划出一条长长的曲纹。
“呃…啊……”连喊叫的力气都几乎殆尽。
如此剧烈难忍的疼痛……不是没想过丢掉这烂命一条,他只是不愿意,这个世界就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汗水迷糊了双眼,他疼得意识恍惚,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干净幼稚的狐族语——
一只尾巴,两只尾巴,三只尾巴……
小男童慌慌张张地推开门,一把撞进了只影的怀里。
只影急忙扶住他,蹲下身,神色焦急地问:“小仙儿,里面的人还好吗?”
男童显然还不习惯见外人,着实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然而他还是乖乖回答:“没事的,虽然白蚕蚀心之痛难忍,但是师傅一定会像以前一样挺过来的。”
只影得了安慰,身子才软软地瘫到地上。
镜子却发觉男童对只影的态度好生友善,心下怪异,遂问道:“小弟弟,你认识这个漂亮姐姐,是吗?”
男童点点头,一双呆萌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我常常见到她,就在天牢里,师傅带我去的。”
听到男童的回答,镜子和只影互看了一眼,眼中各有意味,
此时,房间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屋内的情况似乎开始好转。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呢?”镜子问。
“师傅叫我月儿。”男童答道。
镜子接着问:“天牢那么可怕,你不害怕吗?”
月儿摇摇头,“师傅很厉害,月儿也很厉害,我们都不怕。”
镜子摸了摸月儿的脑袋,夸赞道:“月儿真棒。”
月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很喜欢只影姐姐。”
“只影姐姐现在就在你面前,你可以跟她说话啊。”镜子鼓励道。
“但是师傅说不能和她说话,也不能被她发现,否则会被她讨厌的。”月儿转身看着只影,一脸委屈的样子。“只影姐姐,你很讨厌我们吗?师傅说你很讨厌我们的。”
看着如此稚嫩单纯的童颜,只影无论如何也无法硬下心肠。是啊,虽然她的孩子死了,但是眼前这个孩子,却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只影伸手摸上月儿柔嫩的脸颊,看见他就仿佛看见自己死去的孩儿。她摇摇头,算是回答了月儿的问题,轻轻地把他搂入怀中。
“就是这里!我看到她们到这里以后就不见了!”天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破了院内片刻的宁静。
月儿仰着脑袋,望着略显慌张的只影和镜子。
“砰!”后院的门被一脚踹开,两列天兵闯了进来。
月儿就站在他们面前,双手背在身后,镇定地注视他们。
“有妖道闯了进来,你可看见?”站在队伍首端的兰慕问他。
月儿点点头,“看到了。”
“哦?他们现在何处?”兰慕问。
“就站在我面前啊。”月儿黑着脸回答。
兰慕一把推开月儿,“这小子捣乱,大家别管他,我适才听到有门开闭的声音,他一定是把她们藏进了屋里,快给我把人搜出来!”
从门缝里偷看外面情况的镜子和只影,见天兵要进来搜查,顿时进入紧张的戒备状态。
在门外的月儿脸色平静,两只紧握的小手,却早已被汗水染湿了。
兰慕推开门的速度很快,但对于镜子和只影来说,却仿佛有一个世纪这么长。
拼了。
这是只影当时唯一的念头。
兰慕瞪着眼珠子,看着坐在桌旁的人。因为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他恨恨地咬了一下下唇。然而还是双手合拳,恭敬地弯腰道安:“玄帝殿下。”
往生玄帝捋着鬓角边一缕长发,神色镇定而威严。“这里是无痕司使的宅邸,谁许你们就这样闯进来的?”
看到往生玄帝的神情明显不悦,两排天兵全部跪了下来。
“禀玄帝,我们是奉天帝旨意,来……呃!”兰慕被往生玄帝一脚踹翻在地。
往生玄帝翻起衣袍收回脚,半弯着身子附在兰慕耳侧,语气轻微,冷冽,“你再拿天帝的旨意来威胁我试试。”
他直起身体,眼神冷冷一扫,两排天兵顿时全部低下头,不敢直视他威严的眸子。“我告诉你们,无论他的地位如何改变,他都还是我往生玄帝的二哥。只要我往生玄帝一日不死,他就一日在你们上头,丝毫容不得你们践踏,记住了吗!”
“记住了!”两排天兵齐声答道。
“今日之事若再发生第二次,我定饶不了你们!”往生玄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房门。
经过月儿身边时,往生玄帝停了下来。他低身蹲在月儿面前,抚着他的脑袋,温柔地说:“月儿,告诉你师傅,就说玄帝今天不去看他了,让他自个儿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要多照顾些师傅,知道吗?等玄帝哥哥有空了,就送你些好东西。”
月儿点点头,小手拽着往生玄帝的袖子,眼眶红红的,“玄帝哥哥,你放心,月儿就算没有好东西,也会照顾好师傅的。”
听到这句话,即使只是面对一个年纪小小的孩子,往生玄帝还是郑重地道了声谢,“辛苦你了,月儿。”
往生玄帝独自走出了门,回头,望着门匾上“七寰阁”三个大字,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青草丘。
镜子终于等来了往生玄帝,她欢快地跑到他身边,抓着他的衣服,笑着说:“玄蛋儿,还好有你,否则我和只影就……哎呦。”
往生玄帝赏了镜子一个脑瓜镚儿,“下次看你还敢不敢做这么危险的事,只影是当局者迷,脑子糊涂也算情有可原,你竟也跟着瞎胡闹。”
镜子揉揉被打疼的脑门儿,瘪着嘴道歉,“我错了好不好,不过我保证,我没有让淮湮玉帝看到只影。”
“哼,”往生玄帝无奈地轻嘁了一声,“你以为我二哥是什么人?有人进了七寰阁他能不知道?”
看镜子一脸迷糊样儿,往生玄帝接着道:“你以为囚禁死犯的天牢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比关你的虹霞阵还要森严三分。若没有我二哥的护佑,就凭只影那只灰毛狐狸,哪能这么轻松地就逃出来?”
“原来,淮湮玉帝都知道啊。”镜子由衷地感叹了一声。
转身,镜子一愣,正看到只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暗夜,草垛里点印着斑斑血迹。
美得诡异的硕大红色蝴蝶,矗立于墨绿色的草丘中,蝶翼微倾,从里面露出一张美艳的脸,只是那滴血的紫色嘴唇,青黑色的凹陷眼眶,让人不禁心下颤凛。
他显然是受了极大的伤,已经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
确实如此。
否则,他也不会在青草丘,在上古神祗的元归之地,做出这样的事。
他紧紧地闭上眼,神色痛苦,似乎极不愿意面对眼前的惨景。
☆、第七镜(二)
一袭白衣,映着浅蓝的熏染,淡淡的颜色,沉静而清雅。黑发至腰,在风中凌乱地飞扬起数缕。半张侧脸,在阳光的氤氲中,干净得纯粹而放肆。
今天最初的开始,只影就看到他站在山头,就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柔柔弱弱的,也不怕被风吹了下去。
她逆着风,一步一步,用力地走到他边。
每一步,都像在宽恕,并且祈求宽恕。
她停下,看到他海蓝色的眼眸,泛着流金的微光。
“淮湮。”她轻唤。
淮湮转过头,凝眸向她。
芙蓉眉梢樱角唇,玉檀青丝花面眸。轻云蔽月未休休,回风流雪长始始。叹一字,书里秀来画中娇。
媚。
再看身下,胭脂粉裙玉罗钗,错金鎏彩袖镯环。樱香深幽擢人嗅,凝脂肌肤邀灵涎。千万顾,南地妖神北方仙。
魅。
淮湮淡淡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将视线转移到和风丽日上去了。
察觉到淮湮对自己的漠然,只影心下一凛。她清楚,那种漠然,不是报复她对他的遗恨,而是因为,他已经不认识她了。那是一种对陌生人的态度。
只影马上就想到了,往生玄帝说过的那两个可怕的字眼。
天彘。
今日,又是他被剥去仙法和记忆,忍受惩刑之时了。
可是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淮湮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茫然。面对只影的疑惑,他只摇摇头,没有答言。
只影低头笑笑,记忆是没了,这别扭的性子倒是没变。
淮湮,他一向都不喜欢应酬他讨厌的人。
“你很讨厌我吗?”只影像哄小孩子似的哄着他。
淮湮没想到,她居然能这么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态度。但也因此,他决定更讨厌她了。后退两步,他刻意与她保持距离,“衣服的颜色太艳了,身上的香味太刺鼻了,眼睛太会勾人了。我不喜欢。”
只影对他的话却不甚在意,只因对他的喜好太过了解。她笑着逗他,“你别这样说,等明天你恢复记忆了,你会后悔你现在说的话的。”
“我知道我失忆了,我知道我傻了,”淮湮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平静。“但是就算明天,我会为我今天说过的话,而忏悔而道歉。也不能否认,只有现在这个傻子说的话,才是明天那个聪明的我的心里话。”
只影一怔。她低头凝视着碧池中自己的倒影,左看右看了半晌后,心道:真的好丑。
活像一个用脂粉和浓香来掩盖内心丑恶凶狠的魔鬼。
可是如果可以,她比谁都怀念当初那个,用一件过时款式的衣服,就能打发掉的自己。
“你不想看到我吗?”只影侧着脑袋问他。
淮湮看到她黑莹细滑的发梢融进池水里,那淡淡的神韵,竟有别样的温柔。
他抬起海蓝色的眼眸,似乎是第一次正眼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只影。”不明所以,她就是回答得很小心。
“只影无痕的只影吗?”他拨断一叶草,用草根在地上一笔一画地写字。
只影蓦地一愣,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曾想到,他被贬为司使,起名无痕,竟也是为了怀念她。
“其实,你永远这样也挺好的。这样或许,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只影在他耳边叨叨。
淮湮坐在地上,望着蹲在他身边,双拳抵着下颔看着他的只影,突然笑得好生张扬放肆,“哈哈哈,我们却不熟,你怎么反倒矫情起来了?”
只影苦笑,模样温柔无奈,然而下一刻就朝失忆的淮湮伸出了一只拳头。
“啊——”淮湮捂着被打青的左眼,颤抖着手指,半天“你、你、你”,再说不出多余的一个字来。
“我只是气不过,”只影一手揪起淮湮的领子,表情凶凶,“聪明的你说我也就罢了,怎么你都变笨了还有能耐说我?你这个让人厌恶的坏蛋。”
淮湮推开只影,双臂环胸,一脸受气包的模样,“我不想看到你了,你走!”
“那你和我一起走。”只影两只手臂抱着怀疑一只手臂,试图把他拽起来。
“我不走,我不要和你一起走。”他倔强地说,努力挣扎着。
只影听他说不走,便一屁股坐到山崖边,模样傲娇,“你不走,那我也不走,咱们就这么耗着好了。”
对,晴色正好,咱们就这么耗着,把日光耗尽,把碧水耗尽,巴不得把这漫长的一生都耗尽。
正好正好。
宝蓝色的鲤鱼,半条身子浸在水里,半条身子露在沙岸,鲜红的血染了水,染了沙,也染了横躺在它身边的雪白色松鼠。而雪白色松鼠身上的伤口更是狰狞,似乎被活生生地炸出了一个血窟窿。
镜子和往生玄帝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而云照古神,坐在河边的岩石上,背朝着镜子,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死灰般的沉寂。
镜子瞪大眼睛,捂着嘴,血液似乎一下子倒流回心脏。她怔在原地,过了好久才知道动弹。
慢慢靠近云照古神,镜子蹲下身,摸到他紧攥着的,冰凉的手。撩开他遮住半脸的黑发,她其实并不敢看他的脸,尤其是他的眼睛。
如果你在一个古神的眼里,看到了绵延鲜红的血丝,你一定会以为,自己看到了地裂天崩。
而镜子看到的,并不止如此。
不需要地裂天崩。
阿云创造了她的生命,就是她的生命,就是她的天地。
“阿云……”镜子握住云照古神微微颤抖的手,一时之间,千言万语都哽塞在喉。
云照古神垂着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