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芈镜-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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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
“你听我说,”镜子并没有留给云照古神开口的余地,“后来,在御雷谷,在蚀芈的梦里,我们亲眼看着惨案的发生,明明可以阻止的,可是无论我怎样请求,你都不允。那时我以为,这确实只是一个梦魇,即使我们做了什么,也无法真正地帮助蚀芈。可是这段时间我突然想明白了,蚀芈的梦魇并不寻常,而是风照古神锻炼太极所致。也就是说,那时,你明明可以利用龙脉的力量,让现实与梦境在它们的交错点上进行交换,让那夜的屠戮不再,让御雷谷的一切恢复如初,可是你没有。我总以为,那是蚀芈,是我们的蚀芈,所以你会帮他,帮他挣脱仇恨,帮他变得快乐,可是你没有。我怕我因为不懂你而责怪你,所以我继续告诉自己,你是古神,你有你的使命,你有你的不得已,我要体谅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镜子一直没有看云照古神,她只低着头,平静地望着他纯白如雪的衣摆。“至于淮湮玉帝和只影,我很感谢你在浮罗太虚时的相助,无论是对我,对玉帝,还是对玄蛋儿。可是,你为什么不肯再帮他们一点呢?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当时我,我们,有多么需要你的帮助。就算只是为了我和蚀芈,请你出手帮助一对为天迫害的有情人,难道就真的这么不符合你作为古神的道义吗?还是说,我和蚀芈,在你心中从来也不算什么,从来也不值得你即使一点点的付出?阿云,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为我对你抱有这样的怨怼而感到愧疚,我觉得自己太狭隘,太自我,太辜负你对我的宠爱。可是,今天,玄蛋儿死了。你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仙界和平,为了神祗之命,杀死了玄蛋儿。不顾我们的请求,不念我们的情谊,也不考虑我们的痛苦,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杀死了玄蛋儿。”
“阿云,或许你是对的。不管是苍生,和平,还是作为神祗的使命,哪一个都比微不足道的的我们重要。可是,可是……”眼泪滴落,镜子的喉间发出抽咽的声音,“你是蚀芈唯一的朋友呀,你可知他待你至诚,惜你如命?你也、也是我最爱的人。对我们来说,你是否也在乎我们,是我们唯一在乎的事。在我们心中,你只是我们的家人,不是圣人,谁会在乎你是不是公平正义?你只是我们的朋友,不是审判官,谁会在乎你是不是不偏不倚?你只是我们的爱人,不是卫道士,谁又会在乎你是不是做对了每一件事?阿云,的确,你不曾做错过什么,只是我太狭隘了,以为你只是我的阿云,是我们的阿云。”
望着镜子苍白憔悴的脸,越发尖细的下巴,听她讲述她的委屈和压抑,云照古神心下大恸,眉眼湿润,他慢慢靠近镜子,似乎想伸出手把镜子扶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圣日天帝跪着挪到了云照古神面前,他深深凝了镜子一眼,暗黑的眸瞳,划过一丝狠戾的银芒。
接受到了那个狠毒的目光,镜子的身体不禁哆嗦了一下。
“古神,我知道镜子和蚀芈与您有匪浅的交情,可他们不仅屡次违逆天条,斩杀天庭仙官上千,此次还谋篡叛乱,若只因他们是古神的近信而不以法严惩,恐怕会寒了众仙君的心,也会让一干邪魔妖道看了天庭的笑话去。请古神圣心□□,切不可对逆犯存包庇之心啊。”语毕,圣日天帝朝云照古神重重磕了一个头。
一直站在远处的天庭百官,此时皆纷纷跪下,朝云照古神叩头,“请古神明鉴,请古神圣心□□。”
众仙齐声,请奏之声如震雷响鼓,贯彻天际,听得镜子心惊。
虽是心惊,可镜子并不害怕。只影死了,兰冉死了,玄蛋儿死了,此战一败,却生和青城四妙也不可能还有生机。若是大家都不在了,她又有何颜面再苟活于世?
然而云照古神的反应却更教她心寒。明明以为,那个匿在胸腔里的东西,不会再痛了。却原来,痛过以后,还会更痛。
在圣日天帝说完那番鬼扯的话后,他眼神里的静默深深地刺痛了她,而后他转过身子,只将决绝的背影留给她。
那时,镜子便知晓了他的决定。
“错了便要罚,何况他们妄自褫夺仙族性命。”天边一绺淡橙色的阳光打过他的白衣阑珊,在他足边的云彩上留下一下块浅色的阴影,不大不小,恰如她心中的阴霾。
此时此刻,唯一的幸好,就是他狠心用后背对向她,她才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哭。
真的不想这么没骨气,真的不想这么丢人的。
可是,心底里有无数个声音残酷地叫嚣着:他不要她了,他是真的抛弃她了。
小狐狸,你赢了,终究还是你赢了。
曾几何时,她如此笃定地回答只影,“他不是那样的人,天底下没有人可以伤害得了他,他不会抛弃我的。”
“幼稚。”这是那时,只影送她的二字评价。
那个时候,以为是只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却原来,是她被爱情蒙蔽了心智。
纵使天底下没有人可以伤害得了他,他亦是可以抛弃她的。能否被伤害,与是否被抛弃,二者并没有十分的逻辑关系。
可惜,眼中的泪水流不走深沉的情愫,更带不走心里的悲痛。眼睛突如其来的刺疼,让她蓦地闭上双眼,是以没有人看到她眼中的修罗殷红。
九尾狐力,在她压抑的脑海,心口,神经,每一个细胞里叫嚣,仿佛肆虐的妖兽要冲破困住她的熊熊岩浆。
“镜子,不要哭。”熟悉而温和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镜子抬眼,对上蚀芈少见的,平和的眸子。那种平和,是与她一样的心绪。
即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镜子用手背擦去眼泪,瞳仁黑亮,泛着晶莹的水光,却也从中透过一丝凛然的坚毅。
圣日天帝着天兵带走了所有的“逆贼”,仙界百官和军队也陆续散场。
天地间,似乎又只剩他一人。
即使在他们被带走的时刻,他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们,看过她。
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看,他就不知道她曾在他身后无声地哭泣吗?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哭泣时肩头剧烈的抖动。
不看,他就不知道蚀芈朝他投来的冷然目光的同时,身侧那颤抖的手吗?他甚至能分辨出,是左手还是右手。
他闭眸,独立于天地之间,一片孤寂。
一缕微弱的蓝色光簇,在他藏在宽大衣袖的手心中,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第十一镜(二)
四周漆黑一片,浓雾从她的皮肤沁到心里,凉凉的,让她不由得浑身抽搐。
星星点点的火光,由远及近,与之相随的,还有那残酷冷冽的兵戈杀伐之声,呯呯嗙嗙地几乎震了镜子的耳。
她茫然无措地站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起,如傻了般,似乎连动也不会动。
“蚀芈,你带着镜子快走!”却生一人满脸肃杀之色,握着从天兵手中抢下的枪,长空一划,便撂倒了周围一排兵士。趁着这空隙,他手一用力,将蚀芈狠狠推出战局。
蚀芈的脸上沾满了血,眼中布满了血丝,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在如此迷蒙的黑夜中,没有人发现他滑动着猩红流沙的瞳眸。“不行!要走一起走!”
“我们今晚是注定走不了了,索性就拼了命地多杀几个人,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地死在诛仙台上快活!”这个声音,是酒中仙。
紫色丝袍,一衾翻飞,铺染了鲜红的血迹,却更显他的风姿傲然,举世无双。
“不行,要走一起走!否则,别说是我,连镜子都不会答应的!”蚀芈手中没有武器,然而修罗眼再度启开的他,却拥有非比寻常的力量。
那人的蓝色衣袍被削下衣袂一角,幸好他眼疾手快,否则刚才被兵矛砍去的,便是他的一条腿。“蚀芈,此刻并非性情之时,你和镜子必须走!我们之间,必须要保证有人活下去,才能救得了淮湮,这也是往生玄帝生前的愿望!”
往生玄帝……
镜子浆糊一样的脑子似乎终于记起了什么。不错,玄蛋儿死了。
“冲啊!给本主使抓住越狱的逃犯!”兰慕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那赶来抓他们的天兵,汹涌着排山倒海的气势,朝他们冲了过来。
一向沉着的芷霖仙使见情势紧急,冲蚀芈大喊:“来不及了!蚀芈,现在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我们青城四妙,当初义结金兰,有天地为证,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如今,我们四人哪能都逃脱,不如救下你们,我们一起赴死,百年之后,又是一段轮回!”
蚀芈瞪着猩红的眼睛,一边挥拳厮杀试图闯入战局,一边不甘地大喊:“那却生呢?至少要把却生……”
镜子的哭声传来,蚀芈循着镜子的眼光看去,登时愣住,将未说完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却生以戴罪之身,身上早没有天银盔甲的保护,此刻,六只神枪齐齐□□他的胸腹,纵为仙身,想救他亦是回天乏力了!
“却生——”蚀芈挣扎着冲开人群,想跑到却生身边,然而却生却用身体里最后一点力量,将他和镜子送到百米开外的地方。他想为他们,争取多一点逃生的机会。
镜子永远无法忘记,她被蚀芈抱在怀里远飞,回头看向却生的最后一眼,那双突出的,留着血泪的眼珠。
火光之中,□□穿胸,神剑斩身之声,刺痛着镜子的耳膜。而耳边,青城四妙的话似乎还在回荡。
御珍仙君展臂挥剑,高喝一声,“四人同心!”
芷霖仙使猛地拔出胸口的箭羽,随声附道:“其利断金!”
酒中仙身负重伤,往前吐了口血,却仍以笑颜接应道:“同心之言!”
梦令天君在最后杀了一个天兵后,双膝无力,缓缓跪到地上,双眸欲阖,却不忘附和兄长们的话,“其臭如……”
最后一字,他再没力气,只无声轻吐,泯于唇畔。
四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不要不要不要!”镜子哭着从梦中醒来,抬眼,却看到蚀芈,通红的一双眼,那决然的苍凉和恨意。
“蚀芈,那些都是梦是不是?”她抓住蚀芈的手臂,猛烈摇晃着,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她明明就全身痛得要死。
蚀芈摇头否决,“不是,镜子,那些都是真的。我们趁着天黑,在被押送去诛仙台的路上,斩杀天兵,意欲逃开圣日天帝的势力。但是,但是……”
“但是,就我们两个逃出来了对不对?”镜子偏着脑袋问蚀芈,就好似自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似的。
然而那笃定的语气,却让蚀芈的心开始发酸,他扯开话题,“镜子,你知道吗?自那以后,你已经昏迷了三日了,我差点以为你再也醒不过了。”
“三日?”镜子迷瞪着肿泡的双目,“蚀芈,此地是何地?”
蚀芈慢慢起身,转身望着四周淡黄流白的光芒,那似水似雾的空气,诡谲而迤逦。“这里是浮罗太虚。”
“浮罗太虚?”镜子诧异道,随即打量起四周。忽而又低头沉思,“也是,除却这里,我们又还能去哪里呢?天虽大地虽广,却无你我容身之地。”
望着对方,透过彼此的眼睛,他们知道,此时他们在想的,是同一个地方。那里,曾经因为有那个人的存在,成为他们共同的家。
云芈镜。
一月之后。
灵霄殿上,圣日天帝坐在他镶金雕玉的宝座之上,凤目一挑,幽幽的眼光逡巡,在满朝仙臣身上打了个转。
仙官们皆浑身一凛,颤巍巍地低下头去。
衣袖拂动,堆叠的奏本被狠狠地甩到台阶上,凌乱地摊开,里面点金着墨的字迹隐约模糊,只看清“告急”二字。
“仙魔二界已许久未有开战,为何前段日子突然挑起事端,莫名侵我仙族疆界?”圣日天帝双手撑在龙座上,眼睛冷冷地扫过众仙。
“禀天帝,臣以为……”
“本尊不要听任何原因!”圣日天帝横眉紧皱,面目之上有掩饰不住的冲天怒气。“开战又如何?还以为本尊怕了他们不成?一群嚣张低贱的东西!本尊气极的是,为何仙界已派三万大军去对抗魔界的两万人,却仍然会收到这‘告急’的奏文?难道没了淮湮往生那两个叛徒,我们仙界就没人了吗?”
刚才被圣日天帝制止住的承运仙官开口道:“臣听闻此次仙魔之战,魔王波旬不仅亲自出征,而且还与妖界结成强盟,与……”
“妖界?只听闻神仙人魔鬼,妖是何物?”圣日天帝踱到承运仙官旁边,凝眉问道。
站在承运仙官身侧的道仙向前列出一步,沉眉肃目,答道:“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妖者,盖灵气之依物者也。气乱于中,物变于外,形神气质,表里之用也。本于五行,乃金、木、水、火、土,通于五事,乃貌、言、视、听、思,虽消息升降,化动万端,其于休咎之吉凶祸福之征,皆可得域而论矣。”
圣日天帝坐回龙椅,轻抚黑须几下,沉思良久,方才道:“妖灵所在何处?”
承运仙官朗声回答:“天之弃地,浮罗太虚。”
粉光流连在白色的云朵间,万点晶莹在其中跳跃着,仿佛灵动的仙魅。大片浅紫的云彩染着微纁,大喇喇地铺开放眼望去的整片天空,虽然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却依然释放着流泻出明媚鲜妍的华彩。
他来之前,太上老君曾告诉过他,浮罗太虚是一个晦暗凄冷的地方,满目淡黄流白的颜色,散发着浓黏的水雾气蕴,让人畏惧而恶寒。
可是他看到的浮罗太虚,却是这般璀璨美景,有如浥露玫瑰,初雪桃花。
看来,浮罗太虚较之前的确有了巨大的变化,会是因为情报里的那个神秘人吗?那个突然进入浮罗太虚,却让这个素有天之弃地之称的地方,变成如此模样的神秘人。
微一沉凝,他迈步踏进了这个鬼魔方中。
呵,鬼魔方果然是鬼魔方,他初一进去,还没走几步,就被十数个妖灵团团围住。
也罢,他没有反抗,本来就是来找那个神秘人的,与其在这个巨大的空间瞎转悠,倒不如被他的手下捆去见他。
只是,他记得太上老君与他说过,妖灵之所以称之为灵,是因为他们都只有精神而无实体,模样看起来不过是一团团红色绿色的光而已。可是眼前这些吵嚷着要绑他去见灵尊的妖灵,却是活生生的实体。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内心惊讶之余,却也意识到,这个被他们称为灵尊的人,实非简单平常之人。
走在看不出异同的粉彩云花间,他的心越来越焦躁,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那个神秘人,见到了又该如何自保,如何向天庭传递消息呢?
眼前的景色变得越来越清晰,影像变得越来越明朗,直至那一片炽烈的红色映入眼帘。
明亮透彻的湖面平静无波,偶尔泛起的涟漪,亦不过是鸟儿的翅膀划动而过。那鲜红如火的飞鸟,或大片大片地徜徉在湖水之上,或成群成群地振翅飞翔于半空中,或卧躺于巨大的白梨花树间,鸣声清亮如凤,形态优美恣意,潇洒不羁。
红鸟只比普通的鸟儿大一点,除了全身上下毫无杂质的茜红之外,最引他注目的,便是它们的重瞳。它们的每只眼睛里都有两个瞳眸,看起来十分明亮,光彩灼灼,耀眼非常。
而满目飞红流彩间,他看到梨花树边,冷色的岩石之上,有一女子,那女子静坐屈膝,两手环腿,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飘远,似有所思。
一袭浅灰色重纱黼黻流光裙,宽大松散,飘逸婉约,万种风情尽在不言中。裙边一角浸入水中,湿成一袂更深的灰色,一枚红羽恰好粘在上面,隐隐地透露出主人几分灵动,几分随性。
“灵尊姐姐,你今天心情好吗?”一个身着红色羽衣的小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趴伏在她身边,半眯着眸,抬头问她。
灰衫女子侧头看她,与她说笑,也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