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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脱轨-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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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晓媛始终记得陈老板那句无心的教导——不知道从哪开始的时候,就从零开始。

她是个野路子大师,在无数次买药吃药的时尚领域摸索得比任何人都远,水平乍一看确实能惊艳四座,但短时间惊艳完,她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在长期里继续提高——毕竟,她已经没有看上什么买什么、胡乱尝试的财力了。

化妆课老师从基础理论开始,头天没教他们操作,给了一堆枯燥的理论要求记住,什么“粉底霜是由什么构成的”,什么叫“三庭五眼”、“三点一线”,老师水平有限,口音浓重,讲课跟念经一样,参加培训班的学员大部分是来学习如何剪切嫁接假睫毛的,始料未及地被这堆理论狂轰乱炸一番,纷纷给砸得眼冒金星,开课不到半个小时,睡倒了一片。

江晓媛成了唯一一个竖着进去、也竖着出来的学员,显得十分鹤立鸡群。

不但如此,第二天,她还是唯一一个把“化妆知识小册子”全篇背下来的。

培训到第三天,老师还在磨磨蹭蹭地教各种非常基础的手法和是个人都会的日常妆,已经开始有人偷偷逃课了,培训班管理很松,老师拿钱办事,看见人跑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越发助长了这种行为。

一个礼拜过去,来坚持上课的人已经不足刚开始的一半了。

永远战斗在逃课第一线的江晓媛却每天早来晚走,还回家自习,成了混迹在一大群学渣中的学霸。

有时候她自己也想——要是把这件事说给几年前的自己听,自己会相信吗?

从出生开始就遗漏没有被收录进她字典的“刻苦”二字,终于姗姗来迟地加入了她生活的旋律,把这一手光怪陆离的小调往未知的方向牵引了过去。

对于离开学校很多年的人来说,在教室里坐着不动听老师讲课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但是当她的精神有支柱的时候,一切痛苦与困难都不在话下。

江晓媛的学习劲头吓人,到最后,连照本宣科的化妆指导老师都注意到了她。

指导老师姓蒋,自称叫“Sam”,是个男的——干这一行的汉子数量上没有姑娘多,但都十分长情,因为他们一定是出于特别真的真爱,才肯冒着被人戳脊梁骨说娘娘腔的风险全情投入其中。

蒋老师这一天授课完毕收拾工具的时候,抬头一看,发现人都走光了,只有江晓媛一个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正在补她一天的笔记。他忽然有点好奇,于是背着手,悄悄地走到她跟前,探头看了一眼。

江晓媛的笔记极其详尽,有字有图,老师上课讲到的东西用黑笔记下,她自己总结的或是其他一些感想就用蓝色笔批注,旁边配有手绘的人物脸谱图,虽然只是随意勾画、寥寥几笔,却将来龙去脉画得头头是道,很像那么一回事。

蒋老师突然开口说:“你这个好,拿出去能直接送到出版社出化妆教程书。”

江晓媛太认真了,完全没注意身后有人,当时吓了一跳。

蒋老师端详了她片刻,侧身坐在一边的桌子上,随意聊起来:“我看你学得挺认真,将来是有心干这一行吗?”

江晓媛点头。

“那你可要想好了,”蒋老师有些漫不经心地捏起兰花指,轻轻扫了扫自己额前的留海,“这一行没有门槛,谁都可以学,谁都会一点,不好混的。我看你字写得挺好,不如攒点钱,过两年接着念个夜大或者学点什么别的技术不好吗?”

江晓媛努力逼着自己忽视蒋Sam那让人难以理解的人妖造型,笑着说:“老师,要是那样,我早跟他们一起出去逛街玩了。”

要是那样,她说不定已经回了明光的短信,说不定已经腆着脸接受了祁连的救助,说不定依然是个混吃等死地米虫,说不定此时已经在欧洲某个野鸡大学里花天酒地了。

蒋老师看着她的目光,心里忽然若有触动,不知想起了什么,好一会,他蓦地伸出尖尖地手指,点了江晓媛一下:“你过来,给我化个妆。”

江晓媛先是一愣,指着蒋老师那她早就看不下去的发型,脱口问:“发型用给您重新打理一下吗?”

“你职业病啊?”蒋Sam看了她一眼,“行吧,随便。”

江晓媛嬉皮笑脸地接管了蒋老师的化妆包,借用了总部的吹风机和定型水,心里没怎么慌张,只当是心血来潮的练手,她早就看蒋老师那张日本人一样娘兮兮的头脸不顺眼了,正待摩拳擦掌。

“化个什么样的都行吗?”江晓媛问,“我可以自由发挥吗?”

蒋老师“嗯”了一声,老佛爷似的往椅子上一靠,不再指点了。

江晓媛心里欢呼一声,三下五除二地把蒋老师那张小白脸鼓捣干净了,换了深一号色系的底妆,集中火力对准了姓蒋的脸上那两道“柳叶吊梢眉”,再将遮住门庭的厚留海一举毁尸灭迹,彻底按着自己的审美给化妆老师来了个改头换面。

一个男人,又美少年小鲜肉,倘若不是发际线兵败如山倒,或是长了一颗洋葱一样无法拯救的尖脑袋,留什么头帘?

显得一点也不高档。

等蒋老师睁眼看镜子的时候,脸上的肌肉群一五一十地集体抽搐了一下。

蒋老师毫无疑问是纤细俊秀但绝不英俊的,然而经过江晓媛大刀阔斧的一改造,他整个人从奶油蛋糕弟猛地化身成了英俊小生。

国内美容美发行业很多学了日韩那一套,有时候不免连审美观也一并跟了过去,似乎感觉一个人没有头帘,没有染发,没有修细眉,就好像不是这个行业的人一样。

江晓媛把他前额的头发全推上去了,露出蒋老师原本宽阔而显得有些棱角的额头,画得半真半假的眉毛笔直地压在眼眶上,阴影代替了珠光宝气的眼影,眼线仿佛已经和眼睛融为了一体,不仔细扒开眼皮完全看不出来,那五官深邃立体,并未过分渲染气色,两颊在细微的阴影下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苍白。

蒋Sam第一眼看,被自己熄灭已久的阳刚之气这一场死灰复燃吓了一跳,第二眼看怎么都不能习惯,仿佛大姑娘被按下剃了板寸一样,第三眼细看……好像也有那么点意思。

江晓媛:“老师,怎么样?”

蒋Sam沉默了一会,语气不大好地问:“这谁教你的?”

江晓媛:“没人教,我自己发挥的,我觉得你这样比较好看。”

蒋Sam恶狠狠地对着镜子盯了良久,江晓媛怀疑他还是不满意的,只好把得意收了收,耸耸肩说:“要实在不喜欢就洗了吧,我再按你之前的妆面给你换回来。”

然而蒋老师到最后也没有洗,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收拾了东西,顶着一张冷酷的脸甩手走了,不知是不是受造型影响,他走得大步流星,整个人都好像爷们儿了起来。

小一个月以后,江晓媛结束了培训,回到陈老板的店里,在铺天盖地的圣诞宣传下,准备她全新的职业生涯。

由于陈老板只派了她一个人去培训,新业务自然也是由江晓媛负责,为此,除了美发实习技师之外,店里特意给江晓媛赶制出了一枚“首席造型设计师”的胸牌,显得十分拉风——由于才开席,桌子短,她既是首席,又是末席,既是负责人,又是小跑腿。

可虽然事实是这样,这唯一的“首席”还是让江晓媛在店里的地位显得一下超然了起来,仿佛要能和那些混了六七年才混到职称的高级技师们平起平坐了。

“她一个才来店里半年的新人,凭什么?”本来就跟江晓媛有龃龉的海伦当众提出质疑,“陈老板,我不管她是你家亲戚还是什么,以后是不是每个爬不上去的关系户都能这样,想一些乱七八糟的新业务就能随便当个首席当?公平呢?”

陈方舟放眼一看,发现除了平时跟江晓媛关系不错的莉莉他们那几个,其他人都没吭声,特别是几个高级技师和另一位技术总监。

显然,海伦这个出头鸟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陈方舟双臂抱在胸前:“培训的时候我问没问过,你们有人说要去了吗?早干什么去了?”

海伦语气很冲:“培训之前你也没说胸牌给加‘首席’啊!这有总监、有高技,再不济还有这么多正经八百的技师呢,轮得到一个剪头都剪不好的实习生吗?”

陈方舟:“那你说怎么办?”

“反正不能就这么算了。”海伦愤愤地扫了江晓媛一眼。

她话音未落,唯恐天下不乱的小K就突然开口说:“反正现在要推行新业务,别的店都推,咱们不推也不可能,那就这样,让谁当首席,谁就负责呗。”

江晓媛眼角一跳,一抬头,正好对上小K的视线。

小K恶意地向她笑了一下:“首席也不能白当吧?万一这业务推不起来,咱们前期宣传、印价目表、买化妆品的钱不都打水漂了?这不也都是成本么?我看这个事应该这样,万一这项业务黄了,谁负责,谁就自己掏钱填窟窿,以后谁当首席都这样,这不就公平了吗?”

总店对试推行的新业务有盈利要求,试推行两个月之内,相关业务营业额如果不能达到一个标准,该业务就会在这个店被取消。

一般来他们这种店里化妆的,舞台妆之类比较复杂的可能性不大,大多都是跑来化日常妆,试推行阶段,一个日常妆只要一百左右,江晓媛算了一下,要达到总店要求的营业额,每天至少要接待两到三个顾客才行。

小K:“再者说,你们让人家当首席造型师,再同时做发型实习技师就不合适了吧,多掉价呀。那我看她拿实习技师的绩效奖金也就不合适了——江首席,你说对吧?”

买化妆品,印各种海报宣传等等,前期投入保守估计大概在七八千左右,江晓媛要是没有绩效工资,基本工资只有不到一千,还背着祁连那么个债主,让她自负,岂不是驴年也还不清?

连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其他高级技师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另一位总监低声打了句圆场:“这就不合适了,没有员工自己掏钱的道理。”

海伦顶了回去:“我看挺合适,谁让她要当首席呢?当了首席就得立军令状。”

陈方舟:“放……”

他的“屁”字还卡在嘴里,江晓媛已经脱口说:“行!”

第30章

陈方舟一把捂住脸——这江晓媛,缺心眼,真是好一个记吃不记打。

她好像把第一次跟小K他们赌气的事给抛诸脑后了,那次她在陈老板的帮助下才踩了一脚大运,勉强保住了面子,却也丢了里子——陈方舟就不明白了,一个月的绩效奖金难道不足以给她长点教训?

她怎么那么视金钱如粪土呢!

莉莉本想拉她,没拉住,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她也开始怀疑江晓媛的脑子里有一箱爆竹,沾火就炸,一炸就忘了自己姓什么。

要是莉莉肯多读一点闲书,就会明白她这个新朋友就是通常意义上讲的“情商低”。

情商低的人不见得木讷不会说话,有些人低得比较隐晦,乍一看也十分外向活泼的样子,但他们必有一条共同之处:这些人的人生主题随时能跑偏,永远不知道自己的重点是啥,无论他们多么专心的学东西、多么专心的赚钱,只要外界稍微推波助澜地绊她一下,她立刻就能情绪爆炸,调转航向,顺风撕咬过去。

本来让江晓媛负责一项新业务,是多好的事?这样她一方面拿着美发技师的工资,闲暇时还能干双工,拿双份钱,哪怕两个月以后业务没能推广起来,这笔外快也先到手了。

江晓媛本来的目标不就是利用手艺,名正言顺地赚点外快吗?

现在倒好,她两个月拿不到绩效不说,闹不好过后还要自己倒贴。

莉莉跟着好一番着急上火,可惜她完全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赚外快的初衷别人替江晓媛记着没用,她老人家自己已经忘了。

小K得意洋洋地对着海伦使了个眼色——江晓媛就是鱼类中最容易钓的,给个钩就往上钻。

下班以后,莉莉三步并两步地追上江晓媛,一把拉住她,火烧火燎地说:“万一真推广不出去你怎么办啊?你想什么呢!让人酸两句又不会死,你随便一听,自己拿好实惠不行吗?你……唉,愁死我了!”

其实江晓媛被冷风一吹,已经清醒了,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可惜让她两面三刀翻供不认账,她也绝对做不出来,只好打肿脸充胖子地一摆手:“没问题,你放心。”

“我放心什么啊?”莉莉快给她这宽广的心胸跪下了,“亲姐,你知道每年总店想起一出是一出地推出多少新业务吗?三年五年也不见得有一个推得出去!”

江晓媛嘴硬:“你怎么还没干就打退堂鼓?等明天我给你写一个营销计划。”

第二天,妆面造型服务正式上线,对江晓媛来说,两个月的倒数计时开始了。

虽然放出了厥词,但是营销计划什么的,她是半个字也没写出来的——要真那么容易,世界上早就富商满街跑了,哪来的穷人?

第一天,没人来。

江晓媛还算淡定,因为这天是工作日,店里客人本来就不多,只是到了傍晚,她还是忍不住把“造型妆面设计”的大广告牌往店门口推了推——位置不当不正,挡路刚刚好,把一位急匆匆的客人绊了个趔趄,因此她无所事事了一天,收获了陈老板一通骂。

第二天、第三天,还是没人来。

江晓媛这个“首席”当得如同壁花,就差没有无所事事地拿着扫把扫地了,她有种一夜之间回到刚进店,还没有成为正式洗头小妹前的学徒日子。

第四天,周末了,妆面造型业务依然无人问津,江晓媛终于急了。

她忍不住主动到客人面前当起了推销员。

其实接待客人的时候顺便推销美发套餐和会员卡,也是美发店里员工的工作任务,谁推销出去算谁的,有提成拿,海伦就是靠这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才成为高级技师第一人的,江晓媛却还从来没有这么干过。

她磨不开面子,总觉得推销给别人什么东西,就是对别人有所求似的,不用别人给她什么态度,她自己先觉得低人一等,而且江晓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被人拒绝的情景。

世界上最难莫过于求人,比求人更难的,是求完被人说滚蛋。

不过为了不背上那莫名其妙的债务,江晓媛豁出去拼了。

她看准了一位正在蒸头发的中年妇女,江晓媛鼓足了勇气,走上前去跟人搭话:“姐姐今天来的时候没化妆?”

中年人抬头透过镜子看了她一眼,江晓媛连忙讪讪地冲她笑了一下,在对方有点冷漠防备的目光下艰难地保持住了微笑,两颊瞬间就僵硬了起来。

对方只赏了她一眼,就重新低下头玩手机去了,江晓媛在无比的尴尬中艰难地开口说:“我们这现在有造型设计妆容打理业务,刚刚推出的,三折优惠,您要体验一下吗?”

这回人家把她当成了耳边风,连眼神都没赏一个。

江晓媛尴尬地站在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自言自语一句“您不喜欢啊,那打扰了”之类的话,能显得她的独角戏有头有尾一点。

转身走开的时候,江晓媛心想,以后她如果碰上路边推销或者发传单的,她一定不会再皱着眉没看见一样地走过去了。太难过了,难怪销售做得好的人收入高,要能忍住这种当面的无视和拒绝太难了。

江晓媛承认自己没有一点销售人员的天分,只尝试了一次,就捂着破碎的玻璃心想放弃。

周末店里忙得团团转,只有江晓媛一个人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捧着一杯水发呆,体会着自己一时嘴快的恶果。

不知低落了多久,她忽然看见海伦热情洋溢地领着一个客人来到收银台,声音甜蜜地对前台值班的说:“给这个美女办一张五折卡,按活动价算——亲爱的你加一下我的微信吧,下次来之前直接告诉我,我给你留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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