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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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这没走,”祁连说,“请坐吧,我约你在这见面,主要是想问问,这回你们那个什么比赛的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蒋博却没有直面回答问题,他在祁连对面坐了下来,顿了顿,他绕着圈子问:“像我们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工作室,全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个,大多数都做黄了,我这里看起来还格外没前途,你为什么答应出这笔投资?还费心帮忙?”
祁连:“因为江晓媛……”
蒋博:“她自己都没对你开过口。”
他虽然对江晓媛说得笃定非常,好像马上就要收拾行李搬家一样,但自己心里对祁连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投资人也充满了疑虑。
蒋博不肯放过他:“而且据我了解,她只是个高中都没毕业就来城里打工的普通农村姑娘——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你这种层次的人能和她有什么交集。”
祁连:“……”
他低下头给自己倒了一杯寡淡的茶,沉默了一会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拿钱的这么防备给钱的,你挺护着她的。”
蒋博笑了笑:“我们目前是有点困难,没有困难到那种地步。”
“哪种?”祁连淡淡地反问了一句,随后他正色下来,对蒋博说,“蒋老师,你太谨慎了,我跟她早就认识,比认识你还早,大言不惭地说一句,我了解她也比你更多一点——这个世界上,真正能打动她的东西少得可怜,至少我这里是没有的。就算我居心不良,也要看人家稀罕不稀罕。我投资给你们,因为我相信她将来能给我赚回来。”
大家都爱钱,但钱是身外之物,其实不管贤愚好坏的人都不会把身外之物看得比自己还重,除非他们将这种身外之物等同于其他一些东西——比如生命、安全、尊严或是自我价值。
这大概是江晓媛唯一一个异于常人的优势了,她永远不会把这些混淆在一起。
蒋博与他对视片刻,似乎打算扒开他的眼缝,看看这番话里有几斤几两的真材实料。好半晌,他紧绷的肩膀与嘴角才微微放松了些,似乎是勉强接受了这些说辞。
祁连:“所以你们那个预选赛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蒋博轻轻地叹了口气,三言两语地说了。
预选赛一般都是以学校或者工作室为单位报名的,跟组委会的关系好的组织或者学校,能多拿几个名额,蒋博现在已经从学校辞职,工作室又不成气候,他那点私人关系在范筱筱面前不堪一击,所有通往第二轮复式的通路都是死的。
祁连听完,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他这么多年来与造型时尚等相关行业唯一的交集,就是陈方舟这个半吊子美发店长,除此以外再不认识谁了。
但他没有露出自己的为难来,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桌上的杯子,一边说:“没事,回去我找找人试一下。”
蒋博:“范筱筱过去虽然是矿山起家,但她后来做过很长时间的服装和化妆品生意,一直到现在,好多化妆造型学校都是从她那批发拿货的,这次预选赛组委会主席也认识她,别人不见得愿意为了个不相干的年轻人得罪她,你有把握吗?”
祁连:“没有,只是试试看,不一定行——她的参赛作品能给我看一下吗?她不肯给我。”
蒋博从兜里摸出手机,在江晓媛没有察觉的时候,他居然把她的展示视频存进了手机里。
祁连颇有意味地说:“你对她还真是挺上心的。”
蒋博好像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这个拿出去也勉强能算是我们工作室的代表作了,如果真的徒劳无功,也挺可惜的。”
祁连很快把视频拷走,结账离开。
回去以后,他把江晓媛那遭到了评委团集体怠慢的“春日新娘”从头到尾看了很多遍,祁连是个纯粹的外行,根本看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但是他却能从最终成品的模特身上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幸福——好像每一个细节都能流露出无畏的期待。
无论是在预选赛现场遭遇范筱筱,还是预选赛的黑幕,江晓媛一件都没和祁连说过,她好像一直在有意和他拉开距离,祁连忽然合上手机,认为自己不该一直等在原地了。
当天晚上,他就摸清了区域预选赛的赞助商都有谁,祁连辗转打了几个电话,才搭上了其中一个投资商的线,当天晚上就托人引荐,拎着礼物去拜会了。
投资商的老婆就是预选赛的评委之一,这位评委对造型事业恐怕感情平平,对手工编织才是真爱,自打祁连进屋,她那双上下翻飞的手就没闲着。
祁连辗转说明来意,投资商听完还没做出反应,他的评委老婆先开了口:“预选赛的名额都是分给选送学校和工作室的,至于选上来的人水平高低,报送机构自己会把关,不可能差太多——否则就算过了面试关,后面的笔试和现场投票也得刷,没用。”
祁连赶紧说:“我这个朋友问题应该不大,要不我给您看看她的作品?”
评委无声地笑了一下,碍于面子,爱答不理地接了过来,根本不相信外行能看出什么好坏来。
她随便翻了翻,把视频拖到最后,忽然“咦”了一声:“是她呀,这个小姑娘我还真有点印象。”
投资商在旁边问:“你不是说一天看了上百个新娘妆,看得最后都分不清谁是谁了么?”
评委扶了扶眼镜,说:“这个我印象格外深,一来她没有罗列元素,也没有参考已有的一些经典造型,还用了少见的暖色调打底,挺标新立异,况且效果也出乎意料的好。”
祁连精神一震——有门。
谁知下一刻,这位评委客客气气地对他笑了一下:“不过实在对不起,你现在来找我们,我也没办法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进入笔试的名额早就内定好了,现在插队怎么来得及?”
祁连不肯死心:“您看多加一个名额有希望吗?”
评委说:“笔试取前三十名,通知都已经发出去了,到时候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叫有心人看见,投诉预选赛组委会暗箱操作就不好了,你说呢?”
祁连无话好说。
这时,评委又一语双关地补了一句:“还有,我觉得‘涅槃’工作室这名字起得就不太好,听起来显得歇斯底里的,不阳光,让你的朋友下次来报名的时候尽量不要挂在这些莫名其妙的小工作室名下,要是能挂个大机构或者著名造型师学校,我这边帮她一把就容易多了。”
她对江晓媛的作品只是略微有点印象,怎么会那么清楚她工作室叫什么呢?
祁连不缺心眼,听出这位评委是什么意思了,有人对评审团打了招呼,屏蔽“涅槃工作室”的一切报名人员。
评委:“我看那个小姑娘年纪也不大,让她有机会多磨练磨练也好,好事嘛多磨——少年成名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多沉潜两年,兴许将来前途无限呢。”
这话和放屁一样,机会稍纵即逝,错过了这次,下次又不知道哪个猴年马月能再等到。
人家话点到了这份上,祁连也知道多说无益,告辞走了。
这件事分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祁连就是莫名地觉得挫败,他在投资商家楼下、萧瑟的秋日夜风中,站在自己的车前点了一根烟,借着路灯的微光又把江晓媛的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他眉目间的浮躁才渐渐消去了些,祁连揉了揉下巴,开始翻通讯录——既然正规途径走不了,那就只好剑走偏锋。
涅槃工作室那边,蒋博打了声招呼就跑去外地考察了,看看新工作室建在哪合适。
家里的活都甩手掌柜似的都扔给了江晓媛。
江晓媛对预选赛的失利依然如鲠在喉,全然无心工作,更无心准备考试。
那几天,她连雷打不动的营销号都没有更新,整天在工作室里游手好闲,玩游戏、看电视剧、刷论坛——甚至没事打扫卫生,总之就是不想干正事。
她一天要擦两次地,拜她这“突发型急性洁癖”所赐,地板光滑得能当镜子照。
于是有一天报应来了——江晓媛游手好闲的时候脚下一滑,差点摔个大马趴,她本能地伸手一抓,把一个一米高的小柜子拽倒了,里面的文件夹噼里啪啦地掉出来一堆。
江晓媛:“完蛋了。”
她在一本摔出来的文件袋下面看见了蒋博的字迹,由于地板刚拖过,水迹未干,纸上一下沾湿了一大片,江晓媛胆战心惊,唯恐这玩意是什么重要文件。
蒋博肯定会挠花她的脸的!
她连忙把文件夹转移到桌上,先用吸水餐巾纸细细擦过,仔细翻开一看,发现里面居然都是手绘。
右下角有签名和日期,很多东西好像还是最近的。
从整体效果,到分解的发型、妆面、饰品等等,蒋老师全都事无巨细地全部拆分勾勒,即便只是简单的手绘,依然有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他的主题是:春日新娘。
这一套手绘甚至不是一个单一的造型,蒋博细致地标出了“河开”“乍暖”“芳菲”和“暮春”四个主题,色彩也从素净到浓郁,从清新到激烈,最后用大团的花朵巧妙地营造出一种盛极而衰的氛围,好像把时光都融进了线条勾勒的褶皱里。
相比起来,江晓媛感觉自己那彻夜不眠,又是写方案,又是打印效果图,又是拍视频……还觉得能惊艳四座的方案实在是弱爆了。
连日来浑浑噩噩的江晓媛一激灵,头顶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明知道自己不会通过预选,甚至没有去报名,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做完了四套造型方案呢?
他哪里来的灵感?怎么能想到这么美的东西?
神一定往蒋博的灵魂里塞了一个姹紫嫣红的大花园,他随意挥洒一二,都能一瞬间夺走所有人的视线。
江晓媛再也顾不上伤春悲秋了,跪着拜读了蒋老师的手稿后,把他的注释挨个抄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对比赛的耿耿于怀不翼而飞。
她愧疚地担起撂下的挑子,一路小跑地追了上去。
天才尚且在奔走,凡人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忙到临近中午的时候,办公室电话响了,江晓媛接起来:“您好,涅槃工作室,请问需要预约什么服务吗?”
电话那边是个女人,十分客气地问:“你好,请问贵工作室有个叫江晓媛的造型师吗?”
“哦……我就是。”
几分钟以后,江晓媛一脸茫然地挂断电话,打开电脑上了网。
她经营的涅槃营销号为了吸引粉丝,平时会挂很多日常妆小技巧,有些粉丝看见有用的就会转到自己页面留存,“at提示”很多,而且大多是没内容的转发,江晓媛就把at提示和未关注人私信都关了,因此没能第一时间留意到自己莫名被轮了无数遍。
她翻出来一看,发现有人把她那天上传的参赛作品截图后做了一组照片,经过了纯熟的美化,照片上模特美得恐怕自己都不认得了,然后又将其与预选赛组委会官博陆续放出的一些初选作品做了简单粗暴的比对,后面圈了一大帮造型彩妆的大V。
长微博的题目是:“落选作品与高分作品,呵呵。”57
第58章
江晓媛没料到自己也有成为腥风血雨女主角的命,她瞪着眼将那条微博盯了很久,感觉自己渺小的眼眶已经装不下那许多众说纷纭了。
那位替她打抱不平的少侠有一手神出鬼没的PS技术,画面处理得又梦幻又精致,到后来,好多不相干的路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纯粹看着图好看就转发了。
短短几天,“涅槃工作室”的粉丝数量几乎翻了一倍!
方才打电话来的,是一家本地媒体,本地卫视频道不可能一天到晚转播新闻联播,但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没那么多国家大政方针好宣传,当地连作奸犯科的都基本是些扒窃撬锁的毛贼,三五年发生不了一起大案,电视台一天到晚闲得蛋疼,报的都是些三只耗子四只眼的鸡毛蒜皮。
这次造型师比赛本来关注度不高,乍一听说“黑幕”俩字,从台长到编导全都闻风而动,一拥而上地跟进。
当然,预选赛组委会发出来的那些造型作品也实在不太争气——当代造型师行业里近年来一直有这个习气,追求标新立异的心远远大于追求美的心,好好的一个新娘造型,选手们做出来可谓是群魔乱舞,仿佛不把新郎吓尿不罢休。
围观群众大多外行,才不管这些先锋派表达了些啥,寒碜就是寒碜。
此事在这天下午达到了□□——有一位身份认证为“全国造型师大赛组委会副主席”的大V号出来了,转发了那条长微博,还留了言:“持续关注。”
其他还好,惊动了官方就不好收场了,区域预选赛组织人员一边上下打点,一边在网上发声,称“初赛面试作品的入选结果还没有正式定下来,既然没有结果,怎么会有黑幕呢?有些选手真的很有水平,要对自己有信心一点,评委的严厉态度其实也是表达欣赏的方式”。
然后在这天晚上,江晓媛接到了她成功进入笔试的通知。
评委团的一位老师还亲自给她打了一通电话,把她从头到脚夸了一遍,让她在网上帮忙澄清。
如果江晓媛没有看见蒋老师珠玉在前的草稿,那么这番峰回路转大概够她沾沾自喜半年的。
可是在真切体会到了那种巨大的差距之后,江晓媛再怎么厚脸皮,也不敢自我感觉良好了。她丝毫不敢得意,踏踏实实地把翘起来的尾巴踩了下去。
她想:如果她真有蒋老师的水平,替她处理照片的那位可能也就不用PS那么狠了。
因为这份惴惴不安的谦卑,江晓媛没有得便宜卖乖,她态度很好地依照组委会的要求,在网上发了一篇言辞恳切的澄清帖。
处理完这档事,江晓媛拿起电话打给了祁连——不用说她也知道这是谁操纵的,能认识那么多媒体人,处理照片的技术还那么好,还能有谁?
江晓媛没有废话,直接说:“预选的事,谢谢你啊。”
祁连不意外她猜得到:“不用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要是真没有黑幕,谁也没法借题发挥,是不是?”
她刚刚流落到这个世界,举目无亲时,祁连借了钱给她,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无处安身,一无所有的时候,是祁连介绍她去陈老板的美发店那里,给了她安身立命的支点。
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祁连给她买过一套冬装,虽然审美趣味不便评价,但好歹没让她冻死在那个无情的严冬里。
她刚刚改行,被蒋太后支使得团团转找不到方向的时候,是祁连事无巨细、几近手把手地教会了她怎么用办公室软件……
“干嘛对我这么好?”江晓媛默默地想,鼻子忽然有点酸。
她半天没吭声,祁连问:“怎么了?”
江晓媛:“其实你就是蒋老师说的那个投资人吧?”
她既然这么说了,祁连也没装糊涂,一口承认:“嗯,以前不是说好了吗?”
那是开玩笑的。
祁连:“反正你不会让我血本无归的。”
江晓媛自己都没法相信自己,想做成一件事,遇到的困难远远比她预想得要多。
祁连忽然叹了口气:“快两年了,我一直想为你骄傲,可是实在没什么立场,你就不能让我骄傲得有点代入感吗?”
江晓媛窝心得要命,说不出话来。
“反正我上了你们的贼船了,”祁连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说,“不管怎么样,以后你得对我负责。”
江晓媛:“……”
这一通电话还不如不打,江晓媛挂断之后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她好像一口气灌了二两洋酒,全身的血液都被加热到临近沸点,里出外进地四处乱窜起来。
“真完蛋。”她一边用力唾弃着自己,一边无意识地在纸上乱画。
三笔两笔勾勒出了一个轮廓——江晓媛回过神来,只见祁连的侧影跃然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