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贤妻-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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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不要去搬柴?”莫语随便指一下远处的柴堆,被他一瞅,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脸热。
“走吧。”李政然掐着她的腰将她放到车上,随即向她解释抱她上车的原因,“重一点才比较稳。”
莫语没挣扎着要下来,而是坐在车上,背对着前方,正对着丈夫的脸,而他也一直看着她笑,让她禁不住伸手蒙住他的双眸。
“这样我看不见路。”他道。
“反正你也没在看。”她实在还不习惯他这么看她。
“咚——”独轮车的轮子翻倒在半空轻轻转动。
莫语揉着膝盖,嗔李政然一眼。
李政然则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耸眉——是她不让他看路嘛。
“都是你的错。”锤一下他的手臂。
“我的错。”他答。
……
日头高高跃出云层,薄雾四散,冬麦田一望无边,一对小夫妻坐在草垛之间相互指责。
指责这东西有时也是一种情趣。
当小两口搬柴回来时,小乔乔已经醒来,抱在小舅舅的怀里,本来正玩得欢乐,一瞅见爹娘的身影立即毫无义气地把小舅舅的脸推开,朝爹娘的方向哭起来,表示自己很念旧。
“不行,爹还没洗漱。”莫语指着女儿的眉心警告,这丫头知道爹爹疼她,所以只要赖到爹爹怀里就不下来,有时连吃饭都不愿下来,婆婆还为此皱过眉,可鉴于长子太疼孩子,她也不好开口说。
李政然一边接过妻子手上的脸盆,一边逗女儿笑。
莫二嫂偷偷凑到莫语耳边道:“姑爷可真疼孩子。”
“是啊,都快被他惯坏了。”趁丈夫洗漱之际,赶紧抱过女儿与二嫂一起往堂屋里去。
大嫂、二嫂仍旧不说话,不但如此,她们与自己的丈夫也不说话,听小弟说这种局面已经持续了整个新年,两个嫂嫂也罢工了一个新年,各屋的饭都是各屋男人自行解决。
如今来了客人,妯娌俩自然不好再闹下去,莫大嫂和莫二嫂又拾起了家事,斩肉、炖鸡、和面包饺子,颇有点过新年的意思,把一众男人给乐得,终于可吃顿人饭了——
女人其实相当重要,在家里。
一家人刚用完早饭,只听院门外有人喊“莫老弟”,这一声喊的莫家上下一个激灵。
别是又来了。
“怎么了?”李政然问妻子。
莫语瞅着院门外的黑衣老者,对丈夫轻道:“乡邻,无儿无女,爹爹以前常让他过来吃饭,谁知后来他不只自己来,还经常带些陌生人来,好几次我们家遭贼都是他带得那些陌生人所为,但他实在太可怜,又不好不让他来。”道德绑架有时也很让人无奈。
莫语一解释完,那位蹭饭老者也来到了堂屋门外——
毛发外翻的狗皮帽,藏青色的大棉袄,腰上还勒着一条细麻绳做腰带,□套一条肥大的月白色棉裤,整个人看上去——很老,衣服很油,但与他身后的那个瘦老头相比,他算是极干净了。
“莫老弟,听说宁儿带她女婿回来了?”蹭饭老人在莫家屋里搜寻一圈,瞅到李政然后,径直走过去。
莫父赶紧上前招呼,没让他靠近女婿,这陆老头身上脏,女婿是读书人,又是富裕之家的子弟,怕他嫌弃,所以赶紧上前来握住陆老头的双手,“老哥先坐,正赶上吃饭,一起吃。”
陆老头也没继续上前,而是由着莫父拉他入座,而与他一同来的那个穿薄灰衫的枯瘦老者也不问自请地坐到一边。
“我就是照这个点来的,年前就知道你捉了头野山羊,等着来尝呐。”眼角瞄到身旁的同伴后,立即想起来要介绍一下,“跟你介绍一下,这个是自林都县来的方老哥,半仙呐,有什么吉凶祸福的事,他都能给处理了。”
“方大哥。”莫父冲对方点点头,倒是不用让座了,人家已经自己坐下。
陆老头在介绍过同伴后,看向站在岳丈身旁的李政然,“姑爷,别站着,快坐。”又转朝莫语道,“侄女,快给你相公看座呀。”
莫语苦笑着让丈夫坐下来,颇有些同情他——今天碰到这个陆大伯,算他运气不好,恐怕难免要听他天南海北的胡诌一个上午了。
她猜对了,但也猜错了,陆老头是盯了翁婿俩一上午不错,但不是他讲古,而是揪着李政然讲。
莫家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再加上莫语,都很没义气地躲进厨房里忙活——假装忙活,实在是怕了陆老头的讲古。
“姐,陆大伯带来的那个方老头说姐夫命里有将星。”莫骏来厨房偷吃时,顺便向众人报道堂屋里的最新进展。
兄妹、姑嫂一听这话都笑了出来,陆大伯带来的人每次都说是什么奇人异士,可每次不是梁上君子就是路边乞丐,他们都习以为常了。
“连白家都卸甲归田了,你姐夫哪来的将星?”莫语笑道,顺便塞一块炸鱼到小弟口中问他味道如何。
“别笑啊,我也觉得姐夫有将星。”莫骏却对此深信不疑。
莫大嫂笑道:“你姐夫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当将军多可惜。”
“嗟,大嫂,你是没听过火烧赤壁吧?人家周郎就是个儒将。”莫骏反驳。
“什么叫‘儒将’?”莫二嫂问。
莫小弟一脸无奈地答道,“儒将就是会读书的将军。”
莫语冲小弟笑笑,“火烧赤壁我们没听过,不过火烧屁股倒是快看到了。”指着小弟的衣襟——正对着灶台口,就快烧着了。
厨房里一阵大笑——
笼罩在莫家的无声对峙因这一声笑而消失无踪,这就是所谓的一笑泯恩仇吧?
☆、三十二白逝
撒上辛香料的烤山羊肉;香到几乎引出了全村人的馋虫。
莫家来了好多不速之客,远亲近邻的都围坐在莫家院内的篝火旁,相互分享着彼此带来的美酒佳酿和糕饼饭团,热闹非凡。
莫语与两个嫂嫂忙完后;也被叫道了篝火旁一起食用——乡下地方;规矩没那么严肃;何况这还是过年期间;女人上桌也是应当。
莫父猎到的山羊虽大;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为了让丈夫尝到正宗的甲山烤羊;莫语悄悄地切下好大一块羊腿肉;趁丈夫、父亲他们聊天时;细细切成小块,沾上香料放到他和父亲的手边。
女儿这举动做父亲的在一旁看得相当清楚,也明白她的小私心,看来这丫头确实是喜欢这夫婿,没嫁错人。
“想吃自己切。”莫语忍不住敲掉小弟伸过来偷食的爪子,“吃了那么多,还要抢别人的!”
莫骏撇撇嘴,自己伸手往烤架上切羊肉去。
“李校尉——来,喝一碗!”那个衣衫褴褛的方老头端过半碗酒到李政然面前,那脏污的拇指甚至还伸在杯子里。
莫父担心女婿会嫌弃,但李政然看都没看,接过酒便一饮而尽。
“好酒量,不愧是黑骑营里出来的人。”眼眸中带着赞赏,同时又有些沧桑的悲怆。
李政然迷惑于这老者眼里的悲怆,同时也注意到了他拇指和食指间的黑印子——那应该是厚茧的残留,这人是行伍之人,而且擅用枪戟,因为一般的农人、劳作者不会呈现这种茧印——食指上的黑印比拇指略厚、略深、
方老头在发现李政然在观察他的双手后,忽而一笑,浑浊的眼珠被火光映出一抹光亮——
“驱狼三十二——”方老头忽而大喝一声,吓得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除了李政然!
李政然表情惊讶,因为除了真正的黑骑将士,没人能说出营里的驱狼枪式,这老者什么人?
他正疑惑着,那方老头已经一跃而起,顺脚踢起两根柴火棍,一根给自己,一根扔给李政然。
木棍在距离李政然面门前半尺处被紧紧握住。
一见李政然接住了木棍,那方老头二话不说,横棍就一棒打下来,李政然不得不被迫应战。
二人这一动手,把篝火边的乡邻们都给弄懵了——怎么打起来了?
莫父见状想起身过来劝架,却听李政然一声厉喝,“宁儿,别让父亲过来!”
“好小子,还有空顾别人,看来还没逼出你的真本事。”那姓方的老头如此道。
也奇怪了,这方老头看起来瘦弱不堪,挥棍的力道却相当大,只听棍风呼呼扫过,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李政然果然再没办法顾忌其他,在老头棍棍致命的逼迫下,他不得使出全力应对。
这不像简单的比试,因为两人招招都是照着对方死穴而去,稍微会点拳脚的人都看得出来,所以众人才哑口无言——他们俩难道是世仇?!
如此抵死的对决在两棍相撞断裂后方才停下,两人的收势是——钳住彼此的喉头,姿势神奇地一致。
“敢问前辈何处来?”李政然先收回手。
在外人看来他们俩是势均力敌,不过李政然却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幸好他年轻,体力足够,不然真打不到现在,眼前这位老者绝对与黑骑军有莫大的关联,因为他对自己的招式招招应对自如,就像是教官在指导学兵。
老者听罢李政然的问话后,呵呵大笑起来——笑到眼泪差点出来。
众人都不明所以,他笑什么?
那老者松手扔掉残棍,盘膝坐回篝火前,狠狠啃一口羊肉,再大大喝一口酒,“好酒,好肉!”抹一把嘴,擦去那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的东西,再一次呵呵大笑起来,正笑着,忽而厉目转头,问李政然道,“我问你,胡不灭,会不会放下枪棍?”
李政然摇头,“不会。”
“即使有家不得顾?老而无所终?”
李政然没回答。
而那老者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大块的撕扯着烤架上的羊肉疯吃。
篝火宴就在这种诡异的静谧下渐渐散去——小老百姓谁明白国家大事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谁有空管那些摸不着、捞不到的事。
饭后,莫父来到女儿、女婿房里,问李政然那老者可是他的仇人?因为那老头与女婿对打,招招对着要害。
“父亲放心,不是,那枪法是小婿在军中所学,对付胡人用的。”给岳父抵碗清茶。
“可我瞧着那可是招招下杀手啊。”真碰到了身体,非死即伤。
“营中都是这么训练的。”每一天的操练都是水深火热,受伤是常事。
“啊?”莫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心想幸好女婿不用在营里继续待下去,否则还真让人担心。
“爹,你别担心了,连白家都卸甲归田了,政然哪里还有机会上战场?”莫语出声安抚父亲。
好不容易将父亲安抚回去,和门上闩后,莫语挨着丈夫坐下来,没问她关于那方老头的事,而是轻道:“放心,我不会让你老而无终的。”她看得出来他对那老者的问话有所忌讳。
李政然叹息一声,伸手搂过妻子,下巴放在她的头顶,“我也不会让你老而无终。”为了她们母女和母亲,他不会轻易再参战。
“来,快跟我讲讲昨晚那头狼王怎么样了,你还没讲完呢。”莫语拉丈夫进被窝,要求他接着昨晚的书继续说下去,不愿他继续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既然他们现在在一起,就该好好过日子才对。
在莫家的这几天过得很愉快,期间李政然还陪两个大舅子进山收了一次埋伏,拎了好几只野兔回来。
回去时,他们的车上被莫父堆了好些冻肉,在途径六番镇时,他们停下来,打算买些鱼虾之类的水货一并带回去,谁知却在那儿碰上了王虎——他竟干起了码头生意。
大老远望见李政然夫妇时,王虎抬腿就追了过来——
“李哥,李哥!”王虎在人群里冲李政然挥手。
等李政然夫妇转过身时,王虎已经到了他们跟前。
“挑最好的鱼——听见没!”王虎先冲渔夫吼一声,“这可是我大哥!”
渔夫吓得直点头。
李政然蹙着眉头上下打量一番王虎,后者则傻笑一下,“李哥,我可没再做乡霸,只是帮这些渔夫、水商看看码头,省得他们被人欺负,是不是?”非要渔夫答应是还不是。
渔夫哪里敢说不是,想在这码头上混饭吃,就要拍好虎爷的马屁,忙道:“是是,虎爷一向护着我们。”
“听着,等挑好了就送到草亭来。”对渔夫厉声交代,可以转过身又立即变脸对李政然笑道,“李哥,大嫂,这儿风大,咱们先带小侄女到我那儿坐,你们也真是,到了六番镇也不直接来找我。”拉着李政然就走。
李政然抱着女儿不好拒绝,只好随他到草亭。
一走进码头上的草亭,王虎立即让手下去拿最好的茶叶,亲手给他们泡茶。
茶刚泡完,刚才渡头上的那名渔夫便提了一嘟噜鱼进来,一共八条,每条都是四五斤重的大鱼。
王虎接过鱼放进鱼篓里,随手拿了锭银子给渔夫,渔夫却直摆手,“这都是孝敬虎爷您的,哪能收钱!”
“胡说!我什么时候白拿过你们东西,给你钱就拿着,别让我动气!”李大哥就在跟前,他怎么可能让他误会他还是鱼肉乡里的地痞恶霸!
“是是是,瞧我这张嘴。”渔夫打一下自己的嘴,赶快收下银子,退出亭子。
渔夫一走,王虎忙回身问李政然:“李哥,你们搬回历城来住啦?”
“没有,陪你大嫂回一趟娘家。”
“奥。”坐到李政然身边,想了一下,忽而凑到他跟前小声道:“李哥,有没有听说白老将军的事?”
“什么事?”李政然顺手接过王虎捧来的热茶。
“我也是听过往的客商说得,不知真假,说是那小皇帝除夕之夜让人到白林村赐了白老将军一壶毒酒,给毒死了。”
啪——
李政然的手一紧,茶杯碎到地砖上。
莫语忍不住握住丈夫的手腕,因为他的脸色看上去很难看。
王虎叹一声,“把能干的人都毒死,这齐家的天下怕是也快完了。”
李政然沉默了好半天,什么话也没说。
莫语见他这般失落,天外飞来一句:“白林村在林都吧?离这里不是很远,你要不要去祭拜一下?”
李政然抬眼看了她好半天,像是才回过味,“老虎。”
“李哥有什么吩咐?”王虎挺胸收腹。
“能不能给我找条客船?”运河直通林都,走水路快。
“我马上去找!您跟大嫂等着,保准找条又快又舒适的。”
望着王虎远去的背影,李政然在心中思衬着……若是白老将军真被赐死,那这齐国境内可就真没有人能挡得住胡人的铁骑了,可以想象,到时齐国将会变成什么样,恐怕离亡国之期也不远了。
☆、三十三丧祭
李政然并没有把妻女留在六番镇;而是带她们一起北上,反正走水路也不算远,一天多的时间也就到了,随行一起的还有王虎——他非要跟着去。
白家的祖居在林都县白林村;白老将军卸甲归田后;白家老小从京城搬回了祖地;全家务农;虽如此;但仍逃不脱朝廷里的党争权斗;一代抗虏名将白景山在丁酉年的除夕之夜被赐死于家中;而且诏令规定:不举孝、不待客、不觐君。
白家所能做得就是头七后;将白景山安葬于白家祖坟之中。
一大早;李政然夫妇下了船,租了一辆驴车往白林村赶——
“这他娘的也忒损了,死了人还不能迎宾上香!”王虎道,“李哥,到底白家得罪了什么人?弄得这个结果?”
李政然摇头,“白家向来对北方胡人主战,得罪的人恐怕不是一个两个。”他只是小人物,也弄不明白上面的派系争斗。
此刻他们已到了白林村外,通往村里的南北大道上人来人往,个个右臂上都绑了条黑布带。
他们走到村口时,一名拄着拐棍的老者上前来递给他们一人一条黑布带,什么话也没说。
——因为不许迎宾举孝,白林村民便自发地到村口来迎送宾客。
李政然将女儿换到左边,右臂留给妻子绑布带,刚绑好,忽闻身后有人喊他。
“荆楚老弟!”声音有些陌生。
回头看时,是一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