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夫人神算-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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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那位传旨的宦官:“但不知,陛下为何要我等前往上林苑?”
两位太后和皇后都不擅长骑射,从开国至今就没有皇后和太后到上林原陪猎的。而且自己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太后,还是出了名的“体质弱”,怎会让她跟着到上林苑狩猎?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刘恒心血来潮,想要逞一逞威风,那也轮不到她的头上。
传旨的宦官皮笑肉不笑:“陛下圣意,岂是我等能够揣测得了的。”
云瑶微微一噎,便不再说话了。在她的记忆里,这位汉文帝刘恒除了修养生息、无为而治,开辟了文景之治的前半段之外,便再没有什么印象了。这回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实在是有些反常。
或许她可以问问高肃,这其间到底是什么缘由。
又或者,她可以问一问那片龟甲。
打定主意之后,她便不再询问了。传旨的宦官朝她行了一礼,躬身离去。一位宫侍走上前来,说是暮食已经备好。紧接着,精美的菜肴一道接着一道地端上了来,
她没有胃口,略略用了几筷子之后,便搁下筷子,端起一盅羹汤慢慢地用。
旁边的宫侍劝道:“太后您只用这么一点儿,那哪行啊。”
她笑笑,道:“这些日子身子乏重,都撤了罢。”
宫侍劝了又劝,见劝不动她,便将食案都撤了下去。她叫住宫侍,吩咐将平时的例行菜肴再减一半。刘恒崇尚无为而治,崇尚俭朴,她留在宫里,便不能触刘恒的霉头。
高肃留下的那一行字,字字清晰地烙在了她的脑海里:在宫里要小心一些。
宫侍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照常吩咐下去了。
她用罢羹汤之后,又到外间走了一圈。眼见着天色慢慢地暗下来了,与高肃约定的时间也快要到了,她回宫里洗漱了一会儿,推说自己头晕脑胀,又屏退了随侍的宫娥,沉沉睡去。
一道淡淡的影子从她的身上飘出来,慢悠悠地飘出了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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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夜深人静了。
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打更的声音。
她循着记忆里的路,来到了高肃的府里。
那座府邸依然同昨夜一样,暗沉、空旷、静寂,澄澈的月光将府邸照得一片亮堂。这里太过安静也太过幽深,除了两个偶尔路过的老仆之外,竟然空无一人。
高肃坐在前院里,端着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的表情有些苦闷,目光也沉沉地有些晦暗。在他的脚边,七零八落地滚了好几个空坛子,空气里弥漫着醺然的酒香。她悠然飘落到地上,沿着冰凉的青石砖,走到他面前,轻唤道:“长恭。”
高肃抬起头,眼里仿佛有了些醉意:“你来了,坐罢。”
他一面说,一面抬手揉了揉额角,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轻轻嗳了一声,在高肃的对面坐下了。高肃面前摆着两只金樽,俱是长长的杯口,里面流淌着澄澈的酒液。高肃举起金樽,朝她遥遥祝酒,紧接着便一饮而尽了。
大约是喝得太急了,他用力地呛咳起来。
“长恭你——”
她有些哭笑不得,想要上前扶住他,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个影子,便又慢慢地收回手,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可是碰上了什么麻烦么?”
高肃苦笑着,微微摇头,替自己倒了一樽酒,再一次一饮而尽。
他没有换朝服,依然是白日见到的那一身武官服色,宽大的暗色袖摆拂过坐榻,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酒坛子骨碌碌地滚到他的脚边,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又骨碌碌地滚远了。
“阿瑶。”他的目光有些苦闷,也有些悲沉,“我最担忧的那件事情,还是发生了。今天下午,陛下敲打了我一番,又将我带到薄太后处,隐约透出了议亲的意图。”
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太快,快得有些超出他的掌控了。
“我言称自己是带罪之身(受父之过连坐),但他却说,‘你父违背诸吕,何罪之有’。我又称自己担不起大将军之位,他怒极,斥道:‘你要弃我汉军二十万儿郎于不顾么?’”
他苦笑,抓起脚边的酒坛,又灌了一口酒。
云瑶轻轻嗳了一声,想阻止他,但却阻止不了。
“我今日让你到这里来,本是想看一看你的。”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但事出仓促,现在我唯有一条路可以走。阿瑶,在一切安排好之前,我不能将你带出来,可我又必须给陛下一个交代……”
他望着她,一字一字道:“我会假称自己有个妻子,青梅竹马,非卿不娶。”
云瑶脑子里轰地一声,喉咙干哑得厉害,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个预言……那个预言!
高肃假称自己有个妻子,三度抗旨,最终刘恒忍无可忍将他下狱。不过因为边关战事吃紧,又将他放了出来。他虽然身居大将军高位,但时时事事都受到限制,连自由都受到了限制。
她微微动了动嘴唇,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高肃续道:“我会将一切都做成真的。我谎称那位新娘与我有婚约,随我一同去北疆,又在北疆与我结为连理。但因为我二人私定终身的缘故,六礼尚未补足。不管陛下信还是不信,我都会咬死了这一条。阿瑶,你在宫里与太后、皇后朝夕相处,能替我圆这个谎么?”
他定定地望着她,有些犹豫,又有些期盼。
云瑶艰难地说了一个“我”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高肃见她为难,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他起身来到云瑶身旁坐下,低声道:“若你不信我……”
“我信。”
她哑声道,低下头,将头埋在膝盖里。
假如来到这里的并非魂体,而是她的本体,恐怕现在已然失控了。
她的魂体飘忽忽的,眼睛干。涩,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高肃沉沉地叹了口气,想要拨开她的长发,但却只碰到了一团朦胧的雾气。他苦笑着摇摇头,伸臂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我知道此事对你有些不公。但这却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她埋在膝盖里,闷闷地道:“你可曾考虑过后果么!”
后果?高肃笑笑,道:“自然是考虑过……”
他不但考虑过谎称已婚的后果,而且连抗旨不尊、强行带走张皇后、抛弃将军之位的后果,全都考虑过了。再三权衡之后,他居然苦恼地发现,唯有谎称自己已婚,才能将事情减损到最小。
带着薄茧的长指轻拂过她的发,仿佛在安抚她的本体一般。她慢慢地放松下来,但心底深处涌起的悲哀之感,再一次席卷了全身。她闭着眼睛,喃喃道:“你会抗旨,你会被束上道德和军律的双重枷锁,你骗一次就要连续骗两次三次……”
高肃叹息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声音低低的,透着些许无奈。
她回过头来望他,表情比哭还要难看:“可我不愿。”
高肃微怔住了,低头凝望着她,眼里有着深深浅浅的温柔。
他温声问道:“你不愿意与我在一起么?”
“我……”
“阿瑶。”他将她的双手合拢在手心里,如同捧着一团轻盈的薄雾,“你太过通透,有时反倒会伤了你自己。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最渴望是什么?”
她微微摇头,心里有些难过。
高肃低低地叹息一声,抚着她的长发,低声道:“是你。你大约不知道,我身在代郡,夜夜思念的便是你罢。”他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魂体。
她懵住了。
“阿瑶,答应我,好么?”他凝望着她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她点点头,轻轻说了声好。
☆、66|54
云瑶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眉目含笑,温文尔雅。
薄太后说高肃是北疆最厉害的将军,也是陛下唯一能依仗的将军。
云瑶面带微笑,淡然以处之。
薄太后说高肃没有姊妹,于是陛下想要择一位宗女下嫁。
她依旧面带微笑,淡然处之。
薄太后拧着眉头,道:“但不知为何,他忽然声称自己有了一位妻子,虽然远在北疆,但却是跟了他三四年的。阿嫣,你说这事儿可怪,陛下昨日才透过口风,要择一位宗女嫁与他,北疆便忽然冒出一位将军夫人来。怪哉、怪哉……”
云瑶笑不出来了。
她微微低垂着头,勉强扯了一下嘴角,表情有点僵硬:“太后此言差矣。将军在北疆辗转数年,又在北疆行了冠礼,为何不能娶妻生子?”
薄太后道:“你不明白的。”她停了停,才又续道:“先前我与陛下在代郡时,从未听说过他有妻有子的传闻,陛下甫一登基,他便完婚了。实在是有些违背常例。”
云瑶笑笑,虽然有些僵硬,但还是替高肃圆了这个谎:“我听闻吕后当政时,将军曾因父之过,被连坐并罚。直到最近二三年,才从一介小卒升为校尉、郎将,将匈奴人远逐于代郡之外。假如他当真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发妻,从将军获罪时便一直跟着他,也不无道理。”
薄太后一愣,许久之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但凡汉军军卒者,在北疆边地呆个三两年,也算不上是什么奇事。假如当真有那么一位女子,从一开始便跟着他,默默地跟了三四个年头,也并非是不可能。
云瑶低着头,轻抚着袖摆上的暗金色纹路,缓缓说道:“假如当真有那么一位女子,与他青梅竹马,而且在北疆跟了他数年……”她的语速很缓慢,因为需要在脑海里虚构一个完整的谎言,每一个细节都要无懈可击。薄太后活了数十年,想要瞒骗过她,绝非易事。
薄太后听到一半,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沉默良久,最终深深地一声叹息。
云瑶知道,薄太后已经相信她了。
她的那些“假如”,八分真两分假。薄太后相信了那八分真,多半不会再怀疑那两分假。
只要薄太后相信,事情便好办了。无他,刘恒是个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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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等到第三日,云瑶便在宫侍们的陪同下,前往上林苑狩猎。
哦不,纠正一下,是“看看大汉儿郎们狩猎”。
车队浩浩荡荡地从汉宫出发,穿过街道,比起当年吕后祭祀,也不逞多让。云瑶朝左右望了一眼,这回随行的除了皇后和太后之外,还有一些贴身服侍的宫女,加上一些路上要用的物件,最紧要的是,护送她们出行的将士,数量比平时多了一倍。
明眼人都看出不对劲来了。
云瑶暗暗地叹口气,想起刚刚卜算出的卦象。
临出宫之前,她为了万无一失,先是用铜钱占卜了一次,又用龟甲卜算过未来的吉凶。铜钱占卜出来的结果是有惊无险,龟甲经过烈火炙烤之后,烟雾里呈现出来的场景,令她大吃一惊。
她们离开之后,汉宫里发生了一场政/变。
政/变的规模不大,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但她们不能再回宫了。在预言里,车马和仪仗拐了个方向,前往甘泉宫。直到刘恒真正稳住局势后,才派人去甘泉宫,将太后和皇后都接回来。
云瑶懂了。
她们这些女眷,留在宫里多半是累赘。
刘恒早就知道宫里会出事,因此便将她们全都送走了。
至于她们到底是在上林苑还是在甘泉宫,其实问题都不大。但因为甘泉宫更远、更清幽,刘恒最终还是选择了甘泉宫。至于上林苑……那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云瑶从回忆里醒过神来,望着越来越近的上林苑,神情一阵恍惚。
车马缓缓地停在了上林苑前,有宫侍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下马车,一左一右地扶着她的胳膊,跟在薄太后和窦皇后的身后,朝上林苑里走去。她的身体不好,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了。
两位太后和一位皇后,被宦官们引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兴致勃勃地观景。
是真的观景,这里只有树林、湖泊、长廊、水榭……
人呢?
没有人。
狩猎的猎手们早就撒丫子跑远了。皇后和太后们来到这里,纯粹是为了观景而已。
薄太后兴致勃勃地与窦皇后谈天,窦皇后小心翼翼地对答,语气温婉,梨涡浅现。云瑶在旁边听了片刻,都是些高门侯府里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便失去了兴致。
她唤了一位宫侍替自己揉肩,又举袖遮挡住并不刺眼的阳光,叹气。
身体越来越差了,恐怕不止严重的低血糖,还有严重的低血压。
云瑶捏捏眉心,指尖一下一下地揉着太阳穴。宫侍揉肩的水准很高,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旁边的薄太后瞥了她一眼,招来一位太医,给云瑶诊脉。
太医认真地诊了一会儿,给薄太后的答复是:云瑶的身体确实不大好。嗜睡。
薄太后轻轻唔了一声,道:“把肩舆抬过来,扶她到屋里小憩一会儿罢。”
于是云瑶迷迷糊糊地,被抬到了上林苑的一间小屋子里。
这间小屋子清静、幽深、无人打扰……
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好去处。
于是云瑶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从窗外跳了进来,感觉到有人坐在自己身旁,将温暖干燥的手掌覆在自己额头上。他的长指插。进她的发间,一下一下地梳拢着。
那人的气息温暖且又熟悉,即便是在梦里,也绝不会忘记。
她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侧过头,将面颊贴在他的手掌上。她的面颊有些冰凉,摩挲着他微烫的微烫的掌心,不知不觉便有些热了。
他的动作一滞,缓缓俯下。身,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唇齿间满是温暖缱绻的气息,还有令人安心的味道。她微微睁开眼睛,恰好望见他微颤的长睫毛,禁不住轻轻唔了一声,慢慢地放软了身子。
高肃低叹一声,移到她的耳旁,责备道:“怎么这样不顾惜自己?”
她眨眨眼,不明白他指的是何意。
高肃无奈地笑笑,侧躺在她的身旁,一手揽着她的腰,长指轻抚着她的长发,一下一下地。她被他弄得有些困顿了,埋首在他的颈侧,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他忽然低声道:“阿瑶。”
她轻轻唔了一声,糯糯的,相当绵软。
他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一些,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目光一寸寸地掠过她的面容。她的面色有些苍白,身体比前几世都要脆弱。据太医们说,她的身体经不起长途跋涉,也经不起大漠风沙。
这可怎生是好……
高肃侧过头,紧紧贴着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我不能离开太久。阿瑶,你们很快便会送往甘泉宫,在那里小住半月后归来。在回来的路上,会经过一大片密林。”
云瑶一怔,瞬间便想起了当初的卦辞。
她微微撑起身子,凝望着他的眼睛,低声道:“你要带我走么?”
他们的距离不过三寸,彼此之间呼吸可闻,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错过。高肃温柔地替她拢好长发,缓缓地,却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假如把握得当的话,她会永远消失在汉宫里。
“我不允。”她望着高肃的眼睛,一字字轻声道,“你可知道护送我前行的,到底有多少人?你可知道长安城有多少人认识我,一旦事情败露,你……”
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按在了她的唇上。
指腹的薄茧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酥酥的,有些麻。
“阿瑶。”他有些无奈,“我知道你身边有多少人,我也知道他们的布防。将你带走并非临时起意,我不会惊动任何人。至于将来——将来的事情,我会一步步地去应对。”
她握住他的食指,轻声道:“你可知道,一旦我失踪,将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我知道。”
“你可知道,这世上认识张嫣的人数不胜数?即便一个背影,也能认出我来?”
“……我知道。”
“你可知道自己要冒多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