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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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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彦之“哦”了一声,吸吸鼻子,“龚主事身处户部,屯田之事想必是极为了解,下官替刘侍郎去叫龚主事。”说完就要走。

“回来!”齐昱窝火,这关龚致远那猴子什么事?

温彦之呆呆站着。

齐昱叹口气,“此处屯田村落筑造颇有特色,本官想请温舍人陪本官前去鉴赏鉴赏。”

温彦之拱手:“下官区区舍人,有何能力鉴赏筑造之物?听闻龚主事绘画奇佳,不如下官为刘侍郎去叫龚主事。”说罢又要走。

“站住!”齐昱一拍石桌。

李庚年手里的馒头都吓落了,咕噜噜滚开。温彦之仍旧呆呆地站着。

齐昱忍着怒:“龚主事尚未起身,温舍人同本官一道去,亦是一样的。”

——原来是想让龚主事多休息一会儿。

温彦之只感觉心中那丝落差竟是无尽存在的,此时也只好点点头,“下官明白了,用完早膳就去吧。”

“温兄去哪儿?”龚致远的声音适时响起,人也欢快地从小禅房那边走到了后院里,“刘侍郎,温兄,都起的挺早嘛,下官睡那么晚真是失礼了!”

齐昱脑仁有点疼。

——朕并不介意这猴子再失礼一会儿。

温彦之唇角竟然勾起个笑:“龚兄来得巧,刘侍郎正说起要下山巡视,龚兄精通户部之事,不如前去作陪,也好解说。”

“好啊,”龚致远开心,从蒸笼里捡起个馒头,向齐昱道:“刘侍郎,下官小时候也是在屯田村落中长大的,应能向大人解说一二。”

齐昱:“……”谁要你解说?谁?!

哎,朕想和呆子散个步,为何如此困难?

他叹了口气,“那大家就一起去吧,温舍人也一道。”

——温舍人?也一道?

温彦之淡淡地笑着,只点头,不说话。

昭华山往下,马车坐上半个时辰,就有个小村,名叫大鱼。相传是数百年前天下大乱,此处闹了饥荒,正是连树皮树根都吃不到了的时候,村子旁边的河里突然蹦出数条彩鳞的大鱼,救了一村子人,故村子感念上天恩德,就此改名。

“我倒觉得很假,”龚致远跟在温彦之身后,走在大鱼村旁边的一道田埂上,压低了声音,“温兄,你瞧瞧那河如此浅,如此窄,哪会有什么大鱼,就算有鱼,能够几个人吃?”

温彦之顺着他话头往旁边的河道看去,只见河水清澈,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可确实很窄。他笑道:“龚兄话虽有理,可按地藏推移之说,在几百年前此处河流比如今充沛亦是可能,‘大鱼’之说虽假,却不是这个假法。”

“你怎知道是假的?”走在前面的齐昱听了此话,起了些兴趣:“又应当是怎么个假法”

温彦之心中虽不太想讲话,可齐昱问了,他又不可不说,只能道:“《大戴礼记》有言,水至清而无鱼,依照此处水质看来,虫虾不生,鱼无食料,又如何活得下去?”

齐昱笑了笑,“倒很是个道理,想必当年的‘大鱼’并非指鱼,而是沉在河中的宝物,村民发了财换取了食物,因此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宝物多半来自某处古墓、洞穴,被河水冲出,为免被外人发现,故称宝物为鱼。”

龚致远看看温彦之,又看看齐昱,“温兄与刘侍郎都十分博学,下官自惭形秽。”

齐昱摆摆手,“不过是军中听多了此类故事罢了。”

龚致远拱手:“经验之说亦是一门学问,刘侍郎万莫谦虚。”

温彦之跟在后头,觉得他们聊得挺开心,不由转过脸去看远方。

哎,到底为何要跟来?

周遭逛到午间,已大致看完了周边的田地、耕作,龚致远确实对屯田之事深知,亦精通户部典册。李庚年在后头听着皇上一个个问题问下去,龚致远皆是对答如流,估摸着等回京之后,这人当会被委以重任。

龚致远这主事做的叫齐昱很满意,原本他当初安排那个去西北养马的徐佑做主事,便是想让其像龚致远这般做做实事,跑腿积累经验,今后更能胜任大事,哪知道却是个让人失望的。可在龚致远身上,仿佛见到自己曾经的打算成了真,他亦觉得朝廷祸根遍地的官场之中,竟还有龚致远这等人,也是天下之幸。

有了天下之幸,皇上忽然有些忘了此行本是来同温彦之讲话的。

都是到了吃饭的点儿几人走到村里,齐昱忽然想起这桩大事来,扭头要找温彦之,却发现四周村民络绎,温彦之却是不见了。

齐昱一愣,问李庚年:“温彦之呢?”

李庚年一凛,四周一看,“禀……刘侍郎,下官不知道。”

“不知道?”齐昱冷笑一声,“你不是一直跟在后头么。”

浑身肌肉的李庚年在皇上阴云密布的目光之中,觉得有些瑟缩,“下官是跟着刘侍郎啊……”臣是皇上您的侍卫,又不是温员外的侍卫啊。皇上您方才也都没有找温员外啊。今日究竟是为什么对臣如此横眉冷对!

一旁的龚致远倒是眼睛尖,已经抬手指向方才几人经过的地方:“温兄在那边,那个老头旁边。”

齐昱顺着看过去,只见村口的大槐树下正有个白发老头子坐在小板凳上,脚边兜着个篮子卖竹叶编的蚱蜢、蛐蛐儿一类,手里正在编。老头子旁边蹲着个薄清色的人影,正埋着脑袋看篮子里的物件,不时还满脸认真地和老头子说些什么。

温彦之正专心致志地看老头子手里怎么编的,手里还捏了根竹叶。冷不丁耳边忽然有丝热气,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喜欢?”

惊得温彦之跳了起来,后脑勺直接“砰”地一声撞上齐昱的鼻子。

齐昱捂着鼻子倒退一步:“……”

龚致远李庚年:“!!!”

温彦之大惊,顿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了:“皇,微——下官该死!下官有罪!刘侍郎没事吧?”

齐昱被撞得有点昏花,亏得李庚年及时扶了一把,不然一国之君还真可能一头栽倒在大鱼村村口。

——没事?朕这模样,像是没事?!

☆、第31章 【没有红糖烧饼】

大鱼村,没有吃鱼的店,也没有红糖烧饼,连唯一的小菜馆子,都没几个菜。

齐昱直到坐在了小菜馆子的竹板儿椅上,也还没说一句话,手依旧捂着鼻子,心里只想,自己万幸没被那呆子的脑袋撞出鼻血,不然可有脸丢了。

——哎,也不知吃什么长的,脑袋那么硬。

——怪不得能考状元。

温彦之坐在旁边低着头,手里揪着根竹叶片子,十分不安。他不时斜眼瞟一下齐昱的鼻子,又自责地皱眉,垂下眼。

——皇上究竟为何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怪吓人。

龚致远去找老板点菜,李庚年飞快从外边井里拧来个丝绢,交到齐昱手上:“刘、刘侍郎,敷一敷吧?”也是臣防范不力啊!皇上不要怪罪!

齐昱接过浸得冰凉的丝绢,重新捂住鼻子,目光幽幽落在温彦之身上。

温彦之眼神躲闪,脸红到了耳根子:“下官罪该万死……”

“罢了,”齐昱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此话方才到现在你一连说了十多次,也不见身上落块肉,还是别说了。”说的朕脑袋疼。

温彦之正要说别的,龚致远却是点好菜回来了,“下官点了青椒鸡,烧萝卜,还有盘苦瓜丝儿,汤只有青菜叶子的,刘侍郎将就则个?”

齐昱点点头,“一上午,辛苦龚主事了。”

温彦之要说出口的话又噎了回来,眼观鼻,鼻观心。

是啊,我又有什么可说?辛苦的人,也都是别人。

一桌子饭菜摆上来,很清淡,温彦之却觉得吃出了百般滋味。却又都不甚是个滋味。这叫他想起了从前小时候,大哥、二哥考取功名后每逢时节回宗省亲,那时候的他也是坐在一群长辈孩子中间,大圆桌上,是十岁,还是十一岁?大哥、二哥年岁比他大许多,那时已经官途泰达,大家都夸大哥年轻有为啊,已经出任九府提督,夸二哥青年才俊啊,做了江州司马,说到自己的时候,就是“彦之又怄走了几个夫子,哎呀呀”。

那时候分明看见父亲脸上,对大哥、二哥的笑意是慈爱,是骄傲,流露在自己身上,却只是勉强的宽慰。父亲说:“老幺还小,就算不念书又有什么大不了,不做官还好呢,你不是喜欢郑思肖的画么,为父又给你寻了两幅来,快拿去屋里挂上。”

这种安慰,许是算不得什么安慰。父亲在鸿胪寺劝过诸国无数君侯,到此时说给他听的话,却叫他想哭。

大哥、二哥也道:“为官难啊,难为官,老幺你万万莫入官场,有大哥、二哥就够了,你便只管玩就是。”

——那又怎么行呢?为什么,你们都可以,我就不可以呢?

如今想起,仿佛也是从那一年开始,他不再把脑子费在和夫子吵架上,而是用一双眼睛去看书。他什么都看,宗族的藏书楼里书看尽了,就到镇上的书局里定回来,各朝名人的批注本也收了好些,一本书看了一本书翻开。终是十八岁那年,他没忍住去偷偷报了乡试,结果放榜那日中了头名,报喜的人直接报到老太太跟前讨赏,老太太怄得将他骂了狗血淋头,姑父姑妈轮番耳提面命。

他却不管,当夜也不知哪里来的决心,只管扎了个背囊就只身往京城走,手边不过一本《今朝陆志》,一路从没想过要回头。

会试、殿试,天子明堂,自己被御笔提中状元的时候,百官宴席里父亲的脸上,笑得却还是那么勉强,大哥、二哥信中,却是叠声质问他为何要考功名。

——究竟要怎么样?究竟,还要做到什么程度?

温彦之突然闷闷放下碗。

另外三人都是一愣,龚致远一边吸溜了一根苦瓜丝一边道:“温兄,怎么啦,你都没怎么吃。”

温彦之在齐昱探寻的目光下,搁下筷子,端起瓷碗喝了口茶,又放下,“风寒未愈,胃口不比平常。你们吃,不必管我。”说罢便起身走出了小菜馆,到外面井边石台上坐下。

薄青的背影罩在梧桐微黄的叶子下,显得很单薄。

齐昱抬眼瞧着温彦之的模样,不知他心里又犯了什么浑。此时虽然没吃饱饭,甚至还有些饿,这情景下他却也吃不下去了,便给李庚年使了个眼色,自己放下筷子起身,也走了出去。

温彦之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却也没回头,就像在入神地想着什么。

齐昱叹了口气,默默坐到温彦之身边,“温舍人。”

温彦之木木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齐昱又转回去。顿了顿,又像发现什么似的,迅速转过头来看着齐昱的脸,清亮的眼睛眨了眨。

这目光,叫齐昱一瞬怔愣。

温彦之双眼里好似从来都掬了一汪山泉,亦或是招摇禾草的湖泊,清澈得不像话,盈盈的,一见了就招人喜欢。这呆子头发也长得好,乌丝成绸顺如缎,玉簪子在头上一别,倒是清秀也随意。那一张脸,像是被顾恺之画在雪帛上,被王昌龄写在诗词里,时常是静默的,甚至有些呆气,可每当他一笑,好似御花园里桃花杏花都落了满地,随风飘起来翻飞在纱红的甬道里,仿佛还能闻见香气。

“皇……”温彦之动了动唇,好像要说话,却是踟蹰了。

可齐昱目光落到他唇上,见那两抹嫣红,泛着点点水光。

他只觉得,本来就饿着的肚子,现在好像更饿了。

齐昱喉头咽下一股热气,正要说话,却见眼前的呆子双目看着自己,愣愣地低声说:“皇上,您下巴上有粒葱。”

……

……什么?

朕……下巴上……有粒……葱?

齐昱下意识就抬手摸了一把下巴,手拿下来却什么都没有。

“你这呆子,”齐昱眯起眼看温彦之,“玩儿朕?”

温彦之定定看着齐昱,唇角勾起个笑,却叫清秀的脸上多出分邪气,“也对,皇上也不信微臣。”他忽然伸出手指,指尖在齐昱唇下轻轻一扫。

齐昱只觉那被指尖扫过之处像是走了火龙,忽地一阵燥热。

却见温彦之玉白指尖上多了个细小的绿叶子,更衬得他手指白得几欲透明了,“这不是葱,又是什么?”又将那叶子掸掉,“皇上赎罪,微臣又逾矩了。”

可此时此刻,比起下巴上的葱,齐昱杏眸之中暗流汹涌,心中却是想起了一些更逾矩的事情。

温彦之见齐昱忽然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禁一凛。

——又是冲撞圣躬,又是说皇上脸上有葱,还给皇上擦脸,也是逾矩得有些过了。

——生气便生气,要罚就罚吧。

温彦之梗着脖颈,仰起脸看着齐昱,并不退缩。

齐昱再次咽下一口热气,此番却比方才还要滚烫,“温彦之……”

温彦之不卑不亢:“微臣在。”

齐昱深呼吸一口,英挺的眉目之间尽是隐忍,终究是不能再直视这张脸多一瞬,当即转过身就往小菜馆后面的茅房去了。

温彦之:“……?”

——为何莫名其妙叫我一声,就跑了?

——想必是一句话,都不愿同我多讲。

哎,罢了。

愁又如何?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或许终究,我便是个多余的人。

念及此处,温彦之垂头瞧着手里的竹叶,青绿幽碧,好似云珠春日里做的那件雪线纱的小裙子,在院子里看他做箱笼。他此时便又想起了云珠,心里拔丝似的疼了起来。

云珠,云珠,小叔很想你,你在何处啊?

终究一顿饭是惨不忍睹地吃完了,李庚年见齐昱打外面回来就模样怪怪的,便也没说旁的话,只默默结了账,跟着齐昱往外头走。

龚致远走在温彦之身旁,瞅瞅前面,问他:“温兄,你同刘侍郎,吵架啦?”

温彦之笑一声,真是吵架倒好,可皇上一句话还不愿意同我吵。

不过我又岂敢呢?我不过是个臣子,不过是个罪人罢了。

见他不说话,龚致远也摸摸鼻尖不愿多问,只道:“我见着刘侍郎是个挺好心的,你们许是有什么误会。若是治水一事,或然他物,也都是说开了,就了结了,不必各自闷着。毕竟在朝为官,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同僚之间少了照拂,如此也是伤人自伤。”末了,又凑近补了一句:“再者说,刘侍郎官职高于我二人,温兄你御前得意,也不可太过轻视官场羁绊,需得当心些。”

这些话虽是将齐昱放错了身份,称了刘侍郎,可放在当下情景之中,也并无不可。温彦之叹口气,只觉龚致远说得很是道理,不免拱手道谢:“龚兄肺腑之言,彦之感慨于心,先行谢过。”

龚致远见此话有用,也是开心,“好说好说,我二人同科出身,本应相互帮衬,我官职过低,帮不了温兄你什么,只求能说上个话,便也知足。”

此时,温彦之受了龚致远悉心宽慰,又觉得几日来自己怄这龚致远之事,委实有些不妥当了,不禁略有羞愧。

抬头又往前看,只见齐昱临上马车了却回过头来,好似在等着他二人。发觉了他的目光,齐昱当即将目光回转,两步进了马车。

温彦之顿在原地。

“……或然他物,也都是说开了,就了结了……不必各自闷着……”

——可又怎么说得开?

——究竟能怎么样?究竟,又能到什么程度?

——他是君,我是臣啊。

☆、第32章 【呆子的脸】

午后几人回了昭华山,齐昱留在白虎营中议事,龚致远陪了温彦之回寺里。

等齐昱从白虎营中出来,天色已披上晚星。拾了山路走到昭华寺后院时,他又想起白天的事,温彦之的脸,和那双清澈的眼睛隐约浮现在脑海里。

那呆子仰起脸,盈盈看着他……那温凉指尖划过唇畔,启唇一笑……

齐昱曲起手指敲了敲额间,驱散脑中的画面。抬起头来,却还是不禁往山石后头看了一眼。

小禅房一列的灯,都熄了。

他叹了口气,只好推门进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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