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妃-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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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寻冬的一声惊叫,帐中一片忙乱,半晌,用尽唇舌才终于将寻冬再次送出大帐的茹蕙坐大榻边,举着被包成了棕子的右手,一脸的劫后余生。
“我从来不知道规矩寡言的寻冬唠叨起来会这么可怕。”
看一眼茹蕙被层层包裹,变成了一个圆球的手,四阿哥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你手包成这样,可真像你自己做的那只小趴狗。”
看一眼自己的手,再想了想自己那只被四阿哥抢走的小趴狗,茹蕙白了四阿哥一眼:“哪儿像了,小趴狗的四只爪子是黑色的,我这只是白色的。”
“形状像。”四阿哥忍笑,“爷先前还想呢,你怎么将那只趴狗的四只爪子做成了圆球,原来原因在这里呢。”
再次白了四阿哥一眼,茹蕙根本不想再搭理他。
握掌抵在唇边挡住了自己上翘的嘴角,四阿哥清咳一声:“还想不想知道丹增的事了?”
事涉仇人,茹蕙赶紧坐正,摆出聆听的姿式。
四阿哥放下手,再次躺回榻。
“我大清爱新觉罗氏与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联姻了五十多年,两族互相通婚,两族血脉早已浸入每一个子弟的身体,爷的曾祖母孝庄文皇便是出生自科尔沁,这一代的科尔沁亲王班弟的正妃和硕端敏公主,是简亲王济度的第二女。
端敏公主自小养在皇祖父身边,性情有些……”
第26章
四阿哥略微一顿,想了想措辞:
“……端敏姑母身份尊贵,嗯,有我爱新觉罗氏的骄傲……班弟亲王与姑母性情相差仿佛,两人有些合不来,更钟爱一个性情柔顺的女奴,那个女奴生下了丹增后,死了……”
茹蕙看着四阿哥,“亲王与王妃性情相似?”
四阿哥清了清嗓子,目光略有些躲闪,“对。”
“因为心爱的女人早逝,班弟亲王对小儿子便格外偏爱,常与人言道这个儿子最是肖父,为着亲王的这偏爱,给丹增娶正妻也更加郑重,好几年来,终于在看中了喀尔喀土谢图汗部亲王的女儿凌珍县主。”
“敦多布多尔济对女儿凌珍极是宠爱……”
……
在四阿哥给茹蕙普及蒙古各部与大清的联姻普系时,端敏公主带着一群气势骄悍的健妇气势光汹汹闯进了班弟的大帐。
“……圣上处事不公,那小奴才居然敢放蛇咬我,阿父,儿子要那几个贱奴的命……”
“小奴才,你敢要谁的命?”
一脚踢翻了帐前欲要报信的奴才,身着一袭火红精美蒙古袍、脚蹬高筒皮靴、高昂着下巴的端敏公主大步迈进班弟的大帐,将丹增最后的话听进了耳中,她轻蔑地嗤笑了一声,走到丹增身前,“你以为你是谁?便是承了皇恩得封辅国公,也遮掩不了你生母低贱的血脉,本宫倒要看你能如何打杀我侄儿的人……”
端敏公主手里甩着一根闪着点点银光的鞭子,满眼轻蔑地看着前一秒还一脸跋扈的丹增在自己的逼视下畏缩地低下头,再不敢说话。
目光扫到丹增那张极似其母的脸,端敏公主厌恶地猛然转过身,似乎多看丹增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一样:“一个女奴生的下贱种子,居然有脸称别人是贱奴,这世上还真是什么稀奇事都有。”
“端敏!”看着一脸惧怕的小儿子,班弟一脸愤怒低吼:“你给本王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端敏公主转身,几步逼近到坐在毡毯上班弟身边,弯腰俯身,轻声在班弟耳边低语:“王爷,你与敦多布多尔济都在密谋什么?可别忘了札萨克图汗如今可是连祖先传下来的领地都没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你要送死本宫不拦着,可若你敢带累本宫的罗卜藏衮布,本宫一定会抢在那位精明的兄弟发现之前,送你去见腾格里。”
端敏公主的威胁,让班弟的怒火如同被破的气球,噗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挪了挪盘坐的双腿,顶着一小啾头发的脑袋下意识远离了气势逼人的端敏公主,目光闪烁,硬撑着用粗嘎的嗓子嗤笑:“什么密谋?本王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着根本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班弟,端敏公主站直了身体,冷冷一笑,手中的鞭子敲了敲班弟的肩膀,“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还敢背着我见沙俄人,班弟,本宫知道你素来昏馈,可也从来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女奴生的下贱种子,拉着整个科尔沁陪葬,真以为沙俄人比自己的表亲还亲?内外不分到这个地步,也实在是古来罕有。”
端敏公主用看死人的目光扫了缩到帐角的丹增一眼,回头冲班弟抬了抬既有紫禁城的尊贵、又不失蒙古女子独有风情的脸:“你平素宠着这个玩意儿,本宫也由得你,可若你因他昏了头……”
端敏公主说到这里,用充满威胁的目光再次瞪了一眼班弟,然后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脚下一转,领着那群健妇轰然而去。
直到帐完全听不到端敏公主那群人的声音,丹增才再次抬起了头,走到父亲身边盘坐了下来。
“阿父,公主来干什么?”
自以为机密的事,却被妻子一口道破,班弟有些疲惫地抬手揉了揉肥胖的脸,正想着到底又是哪个奴才背叛了自己时,便听到儿子发问。
抬头看了小儿子一眼,班弟有些颓然地摇了摇头:“她的势力遍及整个科尔沁,不久前我们偷偷去见沙俄人的事被她发现了。”
丹增大惊,思及适才端敏公主那充满杀机的目光,整个身体顿时如同浸入了冰水,从头凉到了脚:“她想干什么?找皇帝告密?”
班弟垂着头思索半晌,最后肯定地摇了摇头:“她虽极得太后宠爱,和皇帝的关系却并不亲密,又没有拿着确定的把柄,不会轻举妄动。”
听到阿父这话,丹增心头顿时一松,自那几乎将他淹没的恐慌里爬了出来,脑子一转:“阿父,公主既然知道了那个沙俄人的事,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班弟无奈地摆了摆手:“你去拿一袋金子,悄悄让人把他送走。”
丹增还有些犹豫:“哪沙俄人提的事……”
“好处再大,也不能干,”思索良久,班弟被利益冲昏的头脑在妻子的一番警告后,如同被冰水洗过一样,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看到小儿子还在犹豫,他伸手拍了小儿子的肩膀,劝他放弃眼前的利益:“咱们科尔泌世代与爱新觉罗氏联姻,有些事只要不做得太过份,大清的皇帝睁一口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要替大清看看漠南,而一切威胁到这一条的,大清的皇帝都不会放过……”
看着一脸不甘的小儿子,班弟不免有些心疼:“阿父知道,你是担心将来的日子,只是公主既已发现了,咱们就得收手,以免惹恼了她,你也知道,但凡事涉罗卜藏衮布,公主下手只会比大清皇帝更狠,阿父年纪大了,不想再看你像你母亲一样被她提刀杀了。”
听到父王提到母亲,丹增低下头,心绪复杂,在蒙古各部落,奴隶是主人的财产,当年父王看中了母亲,很是宠爱了一段时间,后来母亲有了他,父王便渐渐淡了,失去父王庇护的母亲生下他不久便被端敏公主杀了。这些年,因为着祖母说了话,端敏公主一直也没敢害了他的性命,待他渐渐年长,越长越像母亲,父王便越是宠爱他,只是,这宠爱却如此薄弱,端敏公主几句威胁,他几年的努力便全部付诸东流,这叫他又如何心甘。
“……皇帝将来必然会让你兄长继承科尔沁,阿父也不必为他操心,阿父只担心你,如今与沙俄的事是不成了,只怕敦多布多尔济也不肯再将他女儿嫁给你……”
丹增猛地抬起头:“阿父,儿子喜欢凌珍。”
班弟一愣,继而一笑:“儿啊,阿父知道你喜欢她,可是你今儿以为她死了,转身而去的事全营地的人都知道,敦多布多尔济又怎肯再将她嫁给你?”
丹增一张脸涨得通红,狭长的眼瞪得老大:“阿父,儿子那会儿可是被蛇咬了,谁知道那蛇有没有毒。”
班弟呵呵笑,一双几乎看不见的小眼里闪过一抹明了的光芒,“是呀,儿啊,你看,一个女人而已,比起你自己的命来,什么也不是,保得命在,以后你想要多少女人没有呢?快别死心眼儿了。”
父王话里根本未加掩饰的轻慢,气得丹增猛地自毡毯上站了起来,“儿子去看凌珍。”
看着跑出蒙古包的小儿子,班弟叹了一口气:“穆奴,本王对丹增是不是太狠了?”
班弟身后,一个干瘦沉默的影子动了动,影子抬起头,露出带着烙印的额头,与丹增一模一样的眼睛如同最深的深渊,黑不见底,他张开嘴,自嗓子里挤出沙嘎的几个字:“活着,首先必须活着。”
“是呀,如果命都没有了,说什么都是空的。”班弟在毡毯上躺了下来,仰望着头顶的蒙古包,似说给穆奴听,又似自语:“公主有句话说得对,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如今大清强盛,皇帝更是少有的明智之君,科尔沁必须对皇帝忠心,本王不想像阿布鼐一样因恶了皇帝,被皇帝找借口□□,更不想儿子们为救我丢了性命,女儿再入宫为奴……”
听着班弟声音越来越低,影子默默退入了阴影之中。
……
御帐
皇帝坐在书案之后,双眼微阖,听着案前跪着的蒙古大汉将喀尔喀亲王与科尔沁亲王班弟联络在一起,勾搭沙俄人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大汉将自己所知禀报完,便趴伏在帐中,一动不动。
脑中快速将大汉禀奏的事情在脑中转了几遍,心里有了决择的皇帝睁开眼,扫了一眼大汉脚边放置的木箱,眸子里的深沉一敛,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他一拍膝盖,自桌案后站起身,走到帐中一把拉起高壮的蒙古大汉,亲切地拍了拍大汉的肩,拉他坐到一边的毡毯上:“阿海啊,朕今天很高兴啊,虽然你兄长利令智昏,你对大清却一片忠诚啊。”
第27章
“去年收到你父王的遗折,朕是很意外的,朕没想到,他会越过你,求朕恩准敦多布多尔济继承亲王之位,为怕你父王临终糊涂,还着人去了一趟土谢图汗部,只是朕的人到达时,你父王却已阖眼了。
唉,朕没想到啊,敦多布多尔济会如此大胆,阿海,委屈你了。”
皇帝的一句委屈,坐在毡毯上的蒙古大汉一双眼顿时变得通红,他哽咽着再次趴伏在地:“皇上,奴才,奴才……”
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拍了拍大汉的背,再次将他拉了起来,“别伤心,有朕为你做主。”
“皇上!”
唤做阿海的蒙古大汉一张圆脸被满腔感激激得通红,他单膝跪地,抬起右手,重重一捶自己的胸膛,高声誓言:“多尔济额尔德尼阿海今日发誓,此生唯大清皇帝之命是从,若违此誓,死后魂灵当不为长生天所容。”
蒙古人若违背了向着长生天发下的誓言,死后则魂灵无依,是最真挚最有份量的誓约。
听到阿海的誓言,皇帝很是满意,他笑着一拳捶在大汉的背上:“你这小子,行了,朕知道你的忠心了。”
阿海看着皇帝,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一个八尺的壮汉,看向皇帝的眼神却像一个孩子一样,甚至还带出了一点腼腆来。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在帐中踱了几步,脸上露出沉吟思索之色,良久,他坐回大汉身旁,脸上还着一丝无奈,叹道:“可惜敦多布多尔济篡改你父临终遗表既无人证,亦无物证,要剥夺他的亲王之位,难啊。”
阿海急了:“皇上,奴才递上的证据不够吗?”
皇帝摇了摇头:“一个奴才的证词,朝中上下没人会相信啊。”
阿海傻眼了:“那怎么办?圣上金口玉言,不能直接下令剥夺敦多布的王位吗?”
“朕为大清帝王,一国之君,行事当有度,昭令有凭依,若违律行事,朝中文武必然上行下效,界时偌大一个国家,都要跟着乱……”皇帝顿了顿:“……你先前曾提到敦多布勾结了沙俄的人……这样,你下去仔细查查,敦多布画下的地图在哪里,若能找到那地图,朕便能以他窥视帝居之所为由申斥于他,他这亲王之位也就别想保住了,而阿海你也就能得回本来属于自己的王位。”
听到皇帝这话,阿海为难地抬起手挠了挠头,“敦多布继承王位后,昔日那些侍候过阿父的老人都没了,奴才虽然想着法子在王帐里安插了两个人手,却无法接近敦多布,敦多布藏东西的地方,奴才需要些时间去找。”
皇帝点头:“你没想着操切行事,朕很满意,记着,一切以保全自身为要。”
阿海感激地看着皇帝重重一点头:“皇上,您放心吧,奴才一定能把那地图找出来。”
皇帝再次拍了拍大汉的背,撑着自地上站起身,“如此,你便下去办吧,若有人问起,就说回部落替朕寻好马。”
阿海趴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起身大步走出了御帐。
皇帝眯眼看着合上的帐门,良久。
“李德全,召老八……算了,还是叫老四来吧。”
“嗻!”
四阿哥正在帐里给茹蕙科普博尔济吉特氏各系人员的构成,便被皇帝一句话召到了御帐之中。
给自家皇父见礼时,四阿哥看到了帐中央放置的那口小箱子,眼神闪了闪,却没多问,只等着自家亲爹发话。
皇帝对儿子的沉稳很是满意,也不废话,直接吩咐:“班弟与敦多布多尔济私自与沙俄贸易,走私军需马匹、铁器,买卖牛羊,被多尔济额尔德尼阿海发现了痕迹,告到了朕这里,据阿海讲,敦多布手里还有一幅京城的地下水道图,朕已命他去查,你带人去找端敏,朕相信,对于班弟勾结敦多布的事她一定清楚。”
四阿哥打个千儿领了自家皇父交待的任务,站起身后问他爹,“阿玛,儿子恍惚记得前些时候听人说,多尔济额尔德尼阿海的小儿子死得有些不明不白?”
皇帝抬起头看着四阿哥,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确有此事。”
看到皇父脸上的笑容,四阿哥精神一振,“阿玛,那孩子的死果然是凌珍与她弟弟造成的?”
皇帝捡起桌案上的一本折子,抬手递给四阿哥,“你自己看。”
四阿哥双手接过皇帝手上的折子,打开后快速看了一遍,而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次看了一遍,才有些感慨地摇头叹息:“为了几句闲话就杀了自己才六岁的叔叔,这凌珍还真是心狠。”
“不是闲话。”皇帝指了指李德全搬到桌案旁毡毯上的木箱:“敦多布确实篡改了老亲王的遗折,抢了小叔阿海的王位,阿海找到一个老奴才,得到了他的证词。”
“皇阿玛会下昭夺敦多布的亲王位吗?如果将事实公布出来,朝廷会不会担上识人不明的名声?”
皇帝摇头:“敦多布是不能再做亲王了,不过,不是因篡改遗折,而是私自与沙俄联络,贩卖军需。”
“对。”四阿哥想了想,而后眼睛一亮:“朝廷夺敦多布的亲王位,是因为他在任上犯了错,不是朝廷失察,让奸佞窃了王位。”
皇帝点点头:“下去办差吧。”
“嗻!”
四阿哥弯腰退了几步,便欲转身,却被皇帝叫住。
“茹氏那救人之法你去问清楚,写个折子递上来。”
“是,儿子记下了。”
……
一堆堆篝火被点燃,一只只洗剥好的羊只被架上木架,在熊熊燃烧的柴火上被烤制得香气四溢,不停有溢出的油滴滴落在火堆,滋滋的油声里,人们举起手中的酒,大声祝福大清帝国国运昌隆、伟大的皇帝万寿无疆。
一张张脸,被焰火熏红,一个个来自京城的亲贵被满腔热忱的蒙古人拉住,灌进了一碗碗火辣的烈酒,豪爽的蒙古人仰头豪饮,用他们最热忱的心、最丰美的食物,款待着来自帝国京城的客人们。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