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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蟋蟀-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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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雄听完秦钟对刚教她背吟的《诗经》上那几句诗的解释,一种象在河面上摇曳荡漾的轻雾一样的遥远的憧憬在阿雄心中散开。这个初秋迷濛河岸上的傍晚,构成了阿雄对秦钟最初的记忆。阿雄永远忘不了她当时对秦钟说的话,阿雄说那话时似乎已带着一种成年人的羞怯之色。
  “我就是那在水一方的佳人。”阿雄说。
  秦钟当时的反应令阿雄失望,也令她痛心。阿雄记得清清楚楚,秦钟是这么说的;
  “你瞎说。”
  秦钟瞥了眼呆愣的阿雄,又说:
  “以后再瞎说,我就不带你出来玩了。”
  秦钟一本正经的训斥让阿雄委屈而又感伤。而让阿雄指责秦钟瞎说的,是秦钟在回来的路上说的话。
  秦钟说:
  “我已有佳人了。她是我妈,可她已经死了。”
  四
  陈掌柜在三星偏西的时候才进阿雄屋子。
  陈掌柜进来的时候阿雄还躺在床上苦思瞑想。
  陈掌柜自从建了蟋蟀房之后,家里的生意基本上都移交给管家王爵亭了。陈掌柜除了在和县有百亩良田出租给佃户,他还从作古的老父那里继承了一个规模很大的酱园店,和一个豆制品的作坊。陈掌柜由于少东家突如其来的讹诈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便要身边的饲佣去豆腐坊舀来一碗豆浆,陈掌柜喝下豆浆之后,才倏然想起今晚答应阿雄跟她过夜的,便在这时候推开了阿雄的门,见阿雄尚未成眠,心中顿生一股疚意。
  陈掌柜没料到阿雄今晚的反应平淡。阿雄心事重重。陈掌柜在和阿雄完事之后,决定就秦钟的事再谈谈,如果是阿雄害了秦钟,他替她担着还值得,如果确实不是阿雄害的秦钟,那么他也就不能任那孽障胡作非为。
  “今天,嗅,已过了半夜了,”陈掌柜说,“是昨天,昨天那逆子要挟我来了,说是我要他害死了秦钟,我若不给钱让他去赌,他就上县衙自首去。”
  “有这回事?竟有这回事?”阿雄的神情激愤。“少东家岂能如此卑劣,秦钟之死明明与你毫无干系,他怎么能捏造事实,陷害他亲爹?”
  “无论如何,你要跟我说出实情,”陈掌柜说,“是不是你用砒霜害死了秦钟?”
  “别再追问这事了,掌柜的,”在晃悠的灯光映照下,阿雄脸上呈现出一种哀怨而又妩媚的动人之色,“都过去这么多天了,知县大人早就定案了。”
  陈掌柜追问道:
  “阿雄,你必须跟我说出实情,我求你了。秦钟到底是怎么死的?”
  阿雄毫无表情地说:
  “是他自己掉到井里的,没有人害他。”
  “真是如此吗?当时没有在秦钟尸体上发现被砒霜害死的痕迹?”
  “没有。”
  “有也看不出来,他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了,”陈掌柜说,“我听梅娘说……”
  “她说什么?”阿雄立即警惕地瞪着眼,心里一阵发。陈
  “梅娘说,知县大人如此定案是得亏了她,这是怎么回事?当初我认为是那傻女子说的疯话,也就没当真。县衙定的案子怎么可能得亏了她?”
  “也许是县衙传过她,”阿雄急中生智,”她大概说了一些好话。”
  陈掌柜沉吟片刻,说:
  “可能是的。”
  “知县对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传询了,”阿雄补充道,“连大太太都没漏过。”
  “那傻女子真会讨巧卖乖呀!”陈掌柜叹道。
  “掌柜的,”阿雄放下心来,转而问道,“有一点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有什么,你就问吧。”
  “掌柜的不是个风流好色之徒,怎么会娶上一个风尘女子为妾呢?我听说你是在翠苑楼跟她相识的,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掌柜的会去那种地方啊!”
  陈掌柜哑然失色。在陈掌柜奇怪的沉默中关于陈府的又一个秘密便形成了。顿了好久之后,陈掌柜的回答明显带有敷衍搪塞的成分。
  “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陈掌柜很快转移了话题,一个老问题被他再次提了出来:你当初究竟为什么?
  阿雄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关于她成为他的小妾而没有和秦钟结合的原因。阿雄在和阵掌柜缱绻温柔之中曾产生过告诉他的愿望,终因事件过于荒诞过于闻所未闻过于伤风败俗而没有勇气和盘托出。此刻,阿雄的回答肯定不是事情的全部和核心,这一点陈掌柜是非常清楚的。
  阿雄说:
  “我喜欢当小妾。”
  陈掌柜问:
  “为什么?”
  阿雄说:
  “因为老爷都喜欢小妾。”
  陈掌柜傻傻地乐了。
  一到天气转暖的时候,陈府的豆腐坊就要夜;司开磨,豆腐和干子、千张若要白天磨制,就要到第二天才能出售,而暖和的天气会使搁了一夜的豆制品变坏变馊;夜间磨制,当天就可以出售,这样能保证豆制品的清新鲜洁。陈掌柜拥着阿雄入睡的时候,豆腐坊的师傅已经从驴圈里拉出毛驴.套上眼罩,开始磨豆腐了。
  陈氏豆腐坊和酱园出品的豆制品和酱腌菜并不仅仅在本地出售,每到冬天,就有来自全国各地的货船停靠在蟋蟀河埠口上,拉运陈氏出品的豆制品和酱腌菜。陈府祖传制造的豆制品和酱腌菜当时闻名遐迩,在后来的县志上却销声匿迹,其原因至今无从考证。有人推测,大概是撰志者偏重于对陈天万本人的兴趣了。而陈天万本人除了以他的蟋蟀房震彻县史外,几乎跟他老祖宗留下来的豆制品和酱腌菜无缘,一切都似乎是老管家王爵亭在操持。
  王爵亭在陈府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也就理所当然了,但很少有人注意到王管家在操持豆腐坊和酱园之外还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即使这一夜,在陈掌柜于三垦偏西时分匆匆去了阿雄屋里之后,有一人影在阿雄屋外逡巡了一会儿,好象在窥探屋内谈话的内容,这人影会不会是王爵亭?
  谁也无法肯定。陈府家丁仆佣期待阿雄深夜做爱时的叫唤声已期待了许久,而这一夜显然令他们失望,于是便有性急者去阿雄门前窥探究竟,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不过那人影陈掌柜没有发觉,阿雄也没有发觉。陈掌柜即使发觉了也肯定会认为是那孽障。
  其实,有了三十两银子的少东家这一夜无论如何也不会呆在陈府的,即使一下子输得尽光,他也不会轻易离开那里。何况那一夜少东家非但没输,反而赢了一些。

第四章

  一
  年轻的知县在这个深夜如约再度来到翠苑楼,是阿雄传的信。阿雄成为他和梅娘之间信使这一事实既成之后,阿雄恍恍惚惚,暗暗惊讶。当初在无意中刺探到梅娘的这一隐私时,阿雄很为陈掌柜愤愤不平,阿雄不但自己恪守着对陈掌柜的忠诚,甚至也不允许她的情敌——梅娘对陈掌柜三心二意。这一奇怪病态的心理导致她确实在秦钟暴死之前跟踪过梅娘。阿雄本想把她掌握的情况告诉给陈掌柜的,由于秦钟的案子,这一丑闻却被阿雄另外派上了用场。
  阿雄自己清楚,她对梅娘的跟踪绝不是出于对她的忌恨,而是出于对陈掌柜的忠诚。
  对梅娘,阿雄是没有忌恨的。
  春夜的翠苑楼格外繁华淫乐,艳妓娈童,九流术士,云屯鳞集于此。淫喘之声绕梁,氤氲之气扑鼻,红楼凝帕,翠馆凌云。一派迷魂盛景之中,年轻的知县依旧象一外地商贩一样的装扮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他问进西厢房时发现梅娘浓妆艳抹,早就在此等候了。
  “你胆子不小,竟敢叫阿雄传信,’年轻的知县卸下外装,拉着梅娘的手,“和县人谁不知道阿雄对主子是铁胆忠心。”
  见到知县大人,梅娘已是娇喘不已。这一夜的性事依旧让梅娘高潮迭起,欢快无穷,而年轻的知县同样深感满足。只有在完事之后梅娘才能谈别的事,梅娘瘫软在绣花床上。
  “有了那个协定,还怕什么?谅她也不敢兜出我们的事。”梅娘说。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知县说。
  “我已经试探了,她不会说出去的。虽然她不承认是她害死了秦钟。”
  “有一点我也奇怪,她为什么要害秦钟?”
  “忌恨秦钟对她不忠呗。”
  “阿雄可是一心一意对那老掌柜呀。秦钟假如对她不忠,她也不会太在意呀。”
  “这官人就不明白了,阿雄对陈掌柜哪有什么真心,逢场作戏罢了。她心里想着念着的还是秦钟。”
  “你上次说秦钟跟阿雄的使婢豆儿有私情,这是怎么回事?阿雄如果是因此而改嫁了陈掌柜,她为何还带着豆儿?”
  “这我也不知道了。”
  “你这个傻女子,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
  “官人好冤枉我,我何时胡说八道了?”
  “你说秦钟和豆儿有染就是胡说八道嘛。”
  “没有啊,我是亲眼所见,还不止一次。”
  “你亲眼所见什么啦?”
  “见到他们在一起。”
  “在一起又怎么啦?”
  “在一起……你想想看,秦钟每次来陈家都先上豆儿的屋子,豆儿跟阿雄住隔壁,他不先找阿雄,而是先上豆儿那儿,难道不是有私情嘛?”
  “我是问你看到他们在一起做什么了?”
  “在一起就是在一起嘛!”
  “你没看到他们在一起亲嘴什么的?”
  “我没有看到的事不敢瞎说。我没有看到这个。”
  “我说嘛,你尽胡说八道。”
  屋外传来十八刀娘悠长押呢的叫唤声,大概是又来了一位嫖客,十八刀娘的叫唤声让年轻的知县警觉到身在何处,他立即显得不耐烦起来,他匆匆忙忙整理好内衣内裤,在穿外罩的时候,他说:
  “以后再也不要跟我提秦钟的案子,我整天惶恐不安就是为这事,阿雄犯了谋杀之罪,我却询私枉法,跟她定了君子协定,一旦被州府察实,我的前程就毁于一旦,甚至也会坐牢。”
  离开翠苑楼前,他断然说道:
  “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这样下去迟早会东窗事发。”
  梅娘袒露出上胸,一下子抱住正要去拨门栓的知县,哽咽道:
  “官人,你若从此不理我,我还不如一死了之。”
  知县拨开梅娘的手臂说:
  “你知道吗,我已犯了滔天大罪,家父若知此事非气死不可,你要替我想想。”
  梅娘抹去脸上的涕泪:
  “我不是不知事理的人,可我就是整天想你,念你,做梦也梦见你,你让我如何是好呢?”
  “家父正在托人替我另谋高职,”知县说,“离开了和县,在别的地方任职时,我们再来往,你看如何?”
  “那我等着。”
  “你也没有闲着嘛,”知县说,“那个瘸子不是在陪着你吗?”
  梅娘当然感受到了知县说这句话时的醋味儿,梅娘破涕一笑:
  “一个瘸子,也值得你计较吗?”
  梅娘是以某种喜悦的心情说这句话的,梅娘说完这句话发现知县头也没回就走了。梅娘万万没有料到知县匆遽离去的背影竟是留给她的最后印象。梅娘得知知县吊死于自家庭院的树上时,其悲痛和惊愕是难以言喻的。梅娘怎么也没有想到外表风流潇洒的知县内心是那么怯懦。在梅娘后来的眼泪里含有深深的自责,她固执地认为是自己让年轻的知县走上了自杀的绝路。
  当然,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好多天之后的事了。
  二
  豆儿一回陈府大院时,阿雄就看到了她怀里抱着一只小花猫。阿雄看到小花猫,表情很复杂,忧喜参半显然并不能概括她的心情。
  “从哪儿弄来的?”阿雄把豆儿引进自己的屋里,立即把花猫抱在自己的怀里,用手亲呢地在花猫身上抚摸着。“告诉我,从哪儿弄来的?”
  豆儿说:“反正不是那只猫投生的。”
  阿雄顿时脸色大变,豆儿说的那只猫猝然地把她带到了恶梦和恐惧之中,阿雄猛然把怀里的小花猫扔到地上,她好象又看到了秦钟,那个可怕的夜晚又历历重现眼前。她非常奇怪,被传问的人中为何没有一人提到那一夜除了那声人掉井里的闷响,还有一阵凄厉的更为惊心动魄的声响,那是花猫中了毒之后发出的嚎叫,那声嚎叫悠长而嘹亮,蟋夫焦大在陈述那夜所见所闻时也没有提到那声嚎叫,他说的猫叫已是后来的事,显然花猫最后的叫声已经暗哑多了,砒霜的毒性已经让它不能大声地叫唤了。
  花猫是在舔了阿雄慌乱之中打翻在地上的食物之后中毒的。
  当夜阿雄就和豆儿偷偷地出去把已经死了的花猫掩埋了。
  阿雄万分惊愕地怔在屋里,嘴唇在不自觉之中剧烈地啃动。
  豆儿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吓得半天没吭声。
  小花猫在地上嗅着,不时地叫一声。
  痴人说梦一样,阿雄重复道:
  “从哪儿弄来的,从哪儿弄来的,从哪儿弄来的……”
  “小姐,”豆儿浑身哆嗦,两眼圆睁,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小花猫是我从对门要来的,茶水铺的杨大妈有四五只小花猫,是那只老猫生的,我就去要了一只,我知道小姐喜欢猫……”
  “可我……现在不喜欢猫,害怕猫,豆儿难道不知道吗?”
  “我把猫送还给杨大妈吧。”说着,豆儿逮住了花猫。
  阿雄凑上去,她看着花猫的眼神成一条直线,阿雄在恍恍惚惚中还是发现了眼前的花猫和那只死去的花猫的区别。被在晓雾弥漫之中埋在西街头一个茅厕旁的花猫显然比这只猫大,花纹黑白相间,呈条状,豆儿抱来的这只猫在黑白之中还掺有亚麻色,花纹呈圆状。
  阿雄在对两只猫的区别分清了之后,神态似乎渐渐清醒了一些。
  阿雄重新把小花猫抱在怀里,豆儿看到阿雄的嘴角流露出一种古怪蹊跷的笑意。
  阿雄抱着小花猫时哺哺自语了一会儿,但喉嗓象堵有太多的疾液似的,含混不清,豆儿只隐隐约的听清一句,好象是:罪有应得。豆儿当然知道谁罪有应得。
  “送还给杨大妈吗?”豆儿怯怯地问道。
  “报应”。
  这会儿豆儿听清了,小姐说了句“报应”。
  豆儿重复道:
  “这猫送还给杨大妈吗?”
  “留下吧,我喜欢猫。”
  在阿雄情绪稳定的时候,豆儿说话的声音也就大了。
  “小姐,别再想那事了,一切都已经了结了——一了百了。”
  “你不担心隔墙有耳?轻点声。”阿雄腾出、一只手,横在自己嘴边,做出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
  豆儿说:“该打,该打。”
  豆儿用手在自己嘴边虚晃了几下,但说话的声音依旧很高。阿雄曾无数次要豆儿不要大声说话,长得文弱白净的豆儿可就是改不了她的大嗓门。
  阿雄要豆儿弄一盆温热的净水,豆儿把水端来之后,阿雄用一块绫绸,沾着水给小花猫净身,阿雄的神态举止温柔缱倦,豆儿觉得小姐就象在哺育自己的孩子。
  洗净了之后,阿雄把小花猫放在门口,阳光斜照在小花猫身上,它不再象刚才那样躲闪扑腾,静静地接受着阳光对它的烘烤。受小花猫慵懒祥和的神态的感染,阿雄的面部也舒缓了,心情也舒缓了。
  豆儿端来一个小矮凳,让阿雄坐在那儿。阿雄刚坐下,梅娘就过来了。
  “阿呀,这花猫一个冬天都没见了,你把它藏到哪儿啦?”梅娘嚷道。
  豆儿发现梅娘的眼睛有些红肿,梅娘咋咋呼呼说完,不待阿雄开口,豆儿就抢先说道:
  “这不是那只猎了,是我刚捉来的。那只猫早就跑了,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那只猫不是很恋着阿雄的嘛,怎么会跑了?让我看看这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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