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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法医娘子状元夫-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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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钦领旨后回到家里,整个人都是阴沉委顿的,明姝隔着三丈远就能感受到压抑的气氛,悻悻地放下正和春岫一起摆弄的绣线,往门外一看,轻声问:“怎么了?”

走在回廊下的晏子钦斜眼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复杂,委屈、不甘、愧疚、迷茫,一下子把明姝镇住了,眼睁睁看着晏子钦鬼魂似的飘走了,这才回过神来,和春岫面面相觑。

许安在晏子钦身后追着,劝了句:“夫人去看看官人吧。”

明姝道:“他这是怎么了?”

许安耷拉着眉梢,苦苦道:“朝中下旨,要把官人调去鄞县做县令呢。”

明姝一惊,通判好歹是七品,县令却要降格为八品官了,而且鄞县就是现代的宁波附近,北宋时还只是一个苦卤的海边小城,什么调任,分明就是贬谪。虽说贬谪是大宋文官的必经之路,没经历过挫折的文人不是好文人,可晏子钦的挫折也来得太快了吧?

许安看出明姝的讶异,解释道:“圣旨上说,短短四个月不到,舒州城里出了太多起命案,烧了城墙,监牢里死了犯人,疑凶于卿依然在逃,朝中……其实就是太后觉得官人治理无方,这才决定调为县令。”

明姝道:“我爹爹没有说话吗?官家呢?官家不是很看重晏子钦的吗?”

许安无奈道:“可现在掌权的是太后娘娘啊。”

明姝定下心神一想,没错,皇帝年轻,掌权的依旧是当朝太后,就连自己的父亲都是太后一党,在晏子钦的事情上也是有心无力。细算起来,当初第一个支持太后“垂帘听政”的大臣还是晏殊,那时皇帝还是个垂髫小儿,太后摄政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谁知皇帝渐渐长成,太后却不肯放权了,到头来还把晏殊排挤出京城,真是风水轮流转,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局。

书房里,晏子钦正对着桌上一摞新写成的策论发呆,像一块孤单的石头。

房门突然响了,“咚咚咚”,紧接着是明姝甜甜的声音。

“开门呐,有点心吃!”

“我新炸的芝麻团子,外面酥里面软哦,凉了就不好吃了~”

“还有酪酥喝,甜甜的酪酥加了糯糯的芋头,很美味的~”

见晏子钦没反应,门外的声音也停顿了,片刻后才平静地说:“夫君,我们谈谈吧。”

晏子钦把门打开,眼中充满不安和愧疚,他真怕娘子厌弃他,埋怨他这个做夫君的不争气,连累娘子受苦。好端端的枢密使千金,嫁给自己后不仅今不如昔,还越来越没盼头,他忽然想起前朝元稹的诗句: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忽然悲从中来,觉得真是对不起眼前这个正值韶华的女子。

明姝把他按回椅子上,拿了颗芝麻团子喂他吃,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挫折算什么?”

晏子钦看着手里咬了一口的团子,缓缓道:“其实,朝廷里说得没错,是我的问题。”

他顿了顿,继续道:“并不是读书好、会写文章就一定能做个好官,如何权衡、调和,如何制约、折中,这些事情我都不会。以前看书,总觉得李太白、杜子美、李长吉这些人怀才不遇很委屈,现在想想,也许就是少了为官的能力,世人看不清楚,高高在上的帝王将相却能明察毫末。”

明姝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良久才道:“也不能全怪你,一上来就遇到于家这么扑朔迷离的厉害对手,他们把能装的都装尽了,然后就跑了,换做别人也未必能处理得更好。”

晏子钦摇摇头,道:“能力不足就是能力不足,没有借口。只是,我思考过,决不能接下鄞县县令一职。我的错,错在我本身,而不是错在不合太后的心意上,若是应下差事,我就不是我了。”

明姝喉头滚动几下,干干道:“那……你是要?”

晏子钦道:“没错,辞官隐退,反正现在罢职闲居的人又不止我一个。”他神色一变,有些哀婉地说:“娘子……我可以修书一封送去汴梁府上,反正咱们还没有子嗣,你尚年轻,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另结高门,我不会强求你跟我一生受苦的……”

他若是有一条尾巴,恐怕此时会委委屈屈地垂下来,默默地摇尾乞怜吧……

看着他悲伤的表情,明姝如是想着。她忽然想起自己在现代时最惨淡的那段岁月。

那时,她以高分考入医科大学,本来应该被心脏外科录取,却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内部关系被强制调剂到法医学专业,校方为了平息事端,许诺给她免除学费以及每学期三千元奖学金作为补偿。她本想继续抗争下去,可一通电话改变了她的命运。

电话那头是警察抱歉的声音,她的父母在赶往她大学所在城市的路上遭遇车祸,双双亡故。失去了斗志并且急需经济来源的她选择服从分配。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活在父母去世的阴影中——要不是专业出了问题,父母就不会着急赶往大学,也就不会遭遇车祸。

是她的导师最先发现了她的异样,那个温和的中年人递给她一把银亮的刀。

“要是没事做,就来和我学解剖吧。”

听起来是个蹩脚的安慰,可就在夜以继日地泡在解剖室的那段时间里,导师的陪伴以及直视死亡的经历让她醒悟,开始平复下来,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要是当初没有导师的开导和无声的陪伴,她无法想象该如何从灰暗的日子里抽身。

意识到晏子钦面临的困局和自己当初的如出一辙,现在正是这个少年最脆弱、最需要支持的时刻,她怎么能转身离去?

于是明姝想也不想地扳过晏子钦的肩头,定定道:“你以为我是那种只能享福,不能受苦的无义之人吗?”

“咱们认识的时间虽然不久,可白发如新,倾盖如故的典故你一定知道。你若真把我当成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那种人,那么我曲明姝算是白认识你晏子钦这个哥们儿了!”

“哥们儿?”

“不,朋友。”

“朋友?”

“不,夫君。”

晏子钦不再说话,紧紧握住明姝的手,十指交扣,再也不想松开。

下属要离开,孙知州多少要见他一面,勉励也好,批评也好,终究是一段上下级关系的终结。

经历这件事,晏子钦多少有些羞于见人,可越是难堪,越不能怯场,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做人的艰难,维持傲骨也是需要立场和本钱的。

孙锡并没说什么漂亮的场面话,上来就问:“你知道你败在哪里吗?”

晏子钦不语,孙锡继续道:“你不知道面前的水有多浑、多深,就冒然淌下去,没被淹死已经是你的造化了。”

晏子钦道:“孙大人知道水有多深?”

孙锡道:“我不知道,所以我也不会管。做官怎么能做得长久?管小事,平息大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能成就太平,这才是为官之道。记住这番道理,我们毕竟同朝为官,希望下次再会时,你能成熟一点。”

孙锡这几句话不好听、不圣贤,却句句发自肺腑,水至清则无鱼,能在浑水中生存也是一门大本领。

晏子钦叹了口气,道:“只怕再无相会之期了,我已决定辞官回乡。”

孙锡惊坐而起,指着晏子钦,吞吐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好好好,你有骨气,宁愿自毁前程,那么我也不留客了。”

走出孙知州的房间,杜和和高睿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杜和一把拉过晏子钦,道:“恩公,你真打算回老家种地?”

高睿皱眉叫道:“杜和!”

晏子钦点点头,杜和又道:“那恩娘怎么办,她一个千金小姐,还能帮你挑水、挖坑、扛锄头?”

高睿气急道:“别瞎说,回家乡也用不着大人亲自种地,更用不着夫人动手。”

杜和道:“哦,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继续跟你去你家,对了,恩公家在哪?什么什么川来着?”

晏子钦道:“临川。”

高睿“嘁”了一声,道:“在舒州白吃白喝不够,还要跟着大人回家,你要不要脸了!”

杜和不理他,把手枕在脑后,哼着歌走远了。

回乡是需要路费的,晏子钦俸禄不多,明姝又喜欢花钱,当初没想到有这么一天,所以一直没留心存积蓄,她想着再从嫁妆里出些钱吧,别告诉夫君,免得令他徒增伤感。

谁知杜和突然敲门了,拿出一包银子,足有二十多两。

“我把我那颗猫儿睛宝石的带钩当了,给你们当路费。”他道。

明姝一惊,急忙把钱推回去,道:“我横竖有法子弄钱,不用你出。”

杜和依旧吊儿郎当地笑道:“哪能总动女人家的嫁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往后恩公知道了更过意不去。”

被拆穿经济状况,明姝有点不好意思,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杜和笑道:“看你大手大脚的样子就知道存不下钱,哈哈,咱俩一样,只能存东西,存不下钱。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只求你们捎我一程,让我也去外面看看大好山河。”

明姝道:“你该去和夫君说,和我说有什么用?”

杜和道:“恩公大人大量,从不嫌我,就怕你这‘小肚鸡肠’的妇人给我脸色。”

明姝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知道了,你是好人。”

他们夫妻俩能交到这么好的朋友,夫复何求?

☆、第二十二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高睿还要继续留下当差,晏子钦一家登舟远去那天,除却受过他恩惠的衙门旧部,还有些感念他的乡民来渡口相送。

此时已是寒冬腊月,极不爱下雪的南方也刮起了卷着白雪毛子的劲风,吹得人襟袖瑟瑟飘舞,同一个地方,来时和去时的时序景物已然变更,心境更是千差万别。

晏子钦立在船尾最后张望了渡口上渺小的人影,转身挑帘走近船篷,春岫赶紧把他肩上的雪沫子掸下去,将外衣挂在一旁,免得被红泥炉里散出的热气化开,洇湿了衣物。

明姝手里正抱着一只裹着折枝梅绵套的手炉,朝晏子钦那边一递,道:“暖暖?”

晏子钦接过手炉,绕开狭小船篷里摆的满满当当的小桌、小柜,和明姝同坐在一张厚毛席子上,两人挨在一起,炉子里火光明灭,照得二人脸上红扑扑一片。

春岫扒着帘子上的锁子纹,一格一格往下数,少时,说要续点儿炭,便挑帘出去了。

晏子钦看她神情恍惚,低声问明姝:“她怎么不大精神?”

明姝半笑不笑道:“舒州呆了个把月,倒是把一颗心挂在高都头身上。”

晏子钦没想到问及了女孩儿家的心底事,喝了碗红枣茶避过尴尬。

来时只有四艘船,离开时倒成了六艘。莫说明姝东西多,杜和的东西也不少,他哥哥早就知道弟弟跟在晏子钦身边做事,想着有个同辈的状元郎教导,总好过在家里兄弟俩吹胡子瞪眼谁也看不管谁,便连夜差人把杜和的行李打包送来,另包来一封五十两的银子,看得杜和一阵肉疼,偷偷念叨着:“早知道就不把那枚猫儿睛当了,还是过了期限赎不回来的绝当!”

临川和舒州相去不远,中途只在九江、洪都停靠了两回,不过一旬便抵达临川渡口,临江一望,岸上尽是疏影横斜的腊梅,暗淡轻黄,芳香浮动。

所谓近乡情怯,说的大概就是晏子钦此时的感受吧。若是单纯的衣锦荣归,那是何等的荣耀,可到了今日,却是年纪轻轻弃官返乡,倒不是怕人闲话,只是人言可畏,眼神亦可杀人。

可既然做了选择,就该承担一切后果,倘若他先承受不住,明姝岂不是更无助了?

深吸口气,下得船来,堤岸上已站满了人,有许多熟悉的面孔,都是晏家的父老亲朋,还有更多叉着手看热闹的无关人士,絮絮叨叨,叽叽喳喳,明姝见了,心里鄙夷,暗道:“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领头的是晏子钦的大伯,他是个宽厚的人,宋时江西出才子,根源在于此地深厚的文教传统,农时耕种,闲时读书,耕读传家,是以很多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农户其实都能背出整篇论语,写下三五首律诗。

晏大伯是骑头口来的,顾及晏子钦身边有随行的女眷,另雇了一辆加了厚绵帘子的骡车。他话不多,把人送到了,便起身走了,晏子钦要留他喝些热茶,他却推说侄子舟车劳顿,先休息,这碗茶来日再说吧。

临川毕竟是个比舒州还小的小地方,又下过雪,路上难免泥泞颠簸,明姝在骡车上骨头都快颠散了,晏子钦亲自搀扶她下了车,只见面前是一户洁净的二进小院,白墙青瓦,和京中的房舍很不一样。

已有老仆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儿站在门口候着,那小儿一见晏子钦便伸长了包裹在厚缎小袄里的胖手,奶声奶气地叫着:“哥哥!哥哥回来了!”

晏子钦一把抱过孩子,问了句:“钰儿,有没有听娘的话?”

小子钰不说话,睁着那双和晏子钦十分相似的大眼睛定定看着明姝,仿佛对这个陌生面孔的女人很新奇。

晏子钦笑道:“钰儿,叫嫂嫂。”

小子钰把脸藏在晏子钦怀里,害羞地唤了声嫂嫂,把明姝也惹得一脸通红,用手去戳他的脸蛋,小孩子躲也不躲,只是腼腆的笑着,似乎还有些怕生。

抱着弟弟,携着娇妻,晏子钦来到正堂拜见母亲。

晏老夫人许氏一身青布衣,自丈夫去世后,她吃斋念佛已有五年,除了管管家里的事,也不太留心外面的是非,养出一副清寂形容,见长子回来,难得笑容满面,拉着儿子的手喟叹了一番,只道:“回来了就好。”又看着新妇,眼里平静如水,并没有过多喜爱,也没有不满,从腕上取下一只镯子交给她,说是晏家女眷祖传的东西。

明姝见婆婆言语客气,又是个宽泛的人,心里松了口气,接过镯子,奉了茶,侧房里已经摆好了饭。许氏吃素,向来是自己单摆一桌清粥小菜,如今儿子回来,破例一次,也随着众人在大桌上用饭,杜和本想敬酒调节调节气氛,可见桌上没人说话,心里发慌,怪不得这家能出来一个一本正经地晏子钦,原来全都是一板一眼的人。

晏家在本地虽是大族,可年轻人不是在外游宦,就是在外游学,老一辈的人怕触动晏子钦的伤心处,来看看便走了,到了下夜时分,院中已是静悄无人,只能隐约听见许氏房里传来敲木鱼的声音。

晏子钦用热水洗漱过,坐在床侧叹道:“终究是乡里,亲戚间亲厚,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他看着明姝正对着镜子梳头,问道:“你……可还习惯?”

说实话,这里虽然整洁舒坦,到底比不上衙门里,更比不上京城。当初说要同他共患难,虽是真心话,可真到了这地步,却想着要是一辈子留在临川,的确是耽误人,尤其是晏子钦的满腹经纶,难道寒窗十载,一举夺魁,就是为了留在乡里做个教书先生之流吗?

加之今天陈嬷嬷曾劝她给汴梁娘家写封家书,问问京城的动向,好做长久打算,这更让明姝一阵头疼,不知如何动笔才算合适。

心里有些郁结,不免叹了口气。

晏子钦自然知道她心中不快,二人分别躺下睡了,都是辗转难眠,到了子夜时分,明姝已经困极睡去,却听见晏子钦幽幽一叹:“我也是在赌,赌朝廷的风向。”

明姝迷糊着翻了个身,感觉手被人握住了,又听晏子钦轻声道:“放心,我不会一直留在这儿的。”

舟车劳顿不是说说而已,初时不觉得,一歇下来就觉得筋骨不顺,静养了七天才觉得身体轻盈了,倒是杜和常年习武,精力旺盛,买了头驴子,整天去外面游山玩水,说是城外有一处山岭名叫柘岗,山路崎岖,有些意思,整天到山里捡些石头、枯枝,大概是和七八岁的小子钰意气相投,两个人迅速玩到一块。

晏子钦无奈地看着矮墩墩的弟弟和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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