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亚-人鱼座的女子-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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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第一次听到美人鱼的故事是在老家的小阁楼上,那年我六岁,对一切都
还懵懂无知,母亲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坐在破旧的地板上,抱着我像说悄
悄话般的喁喁私语,告诉我很久以前有一尾善良美丽却可怜悲惨的美人鱼,她
爱上了她所解救的王子,牺牲了她清脆美妙的嗓音换来人类的双腿,可是王子
却爱上了邻国的公主,最后美人鱼悲伤的落入水中化为泡沫。
当时我凝视母亲哀戚的双眼,因病消瘦苍白的面颊,在夕阳的照射下,心中
突然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浪,觉得母亲似乎是她自己口中那尾悲惨的鱼儿,直到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实母亲恨透了那尾该死的鱼,因为在她的故事中,
她是那个应该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的邻国公主,而谁又会知道王子却眷恋
着那尾化为泡沫的美人鱼。
没多久母亲像朵缺乏灌溉的花朵般溘然长逝,而父亲突然自他的梦中醒来,
发觉他不但失去了他的鱼,也失去了他的邻国公主,他一生的爱恋亦随着母亲
的死而消逝,他隐入了永无止境的追悔之中,到底是追悔不曾好好把握母亲的
爱,或是美人鱼的痴?我想他自己也不知道。
从那时候开始,我便远离了童话世界,相信那只是一个虚假不真实的谎言。
当然,我严格的警告自己不能成为那尾痴心的鱼,亦不能变成那个天真的邻国
公主。爱情和童话一样是不可信的,都只是一个不真实的美丽谎言。
我差点就以为自己成功了。
直到现在,我可笑的发现或许世间真有轮回,可是——去他的!为什么是我?
我不想化为泡沫,更不想抑郁一生,我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最糟的是,
我根本不喜欢我的王子。
第一章人鱼公主在她成年的第一天得以离开宫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在未知的世界里解救了令他怦然心动的王子。
而我——我解救了他即将倒闭的公司却是因为一个骗局,很显然的,这是一
个既不美丽又不浪漫的开始,我猜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误以为这是一个对我
没有威胁的故事!
她从来不做好事。当然,
在行人天桥上丢丢铜板,在戏院门口买买口香糖、和偶尔匿名捐点钱或在预算
会中偷偷加上一笔慈善赞助基金,这些对她来说不算是好事。
她怎么会做好事呢?好人总是会吃亏,会被人欺负,好人的下场总是很可怜
的。尤其是那种被公认的好人,那种生活根本是无法想象的悲惨!
所以她从来不做好事。
令人不可置信的是:她竟然做了?!
瞪着自己办公室的门,眼中某种灸热的光芒亮得足以使她在黑夜里被
当成外星人。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如此愚蠢!桌上应该爬满黑字的文件空白地嘲笑着
她,而她又气又恼的“叭”一声用力合上它,面对错误也比面对这种改变来得
好!
她真希望这是一个错误!
她真希望是由于她的粗心、她在大意或她的能力不足而失去这笔合约的,可
是——可是竟然不是!她是一时愚蠢把它拱手让人的。
只因为那个老人家看起来如此的可怜,为了他的公司奔波劳苦,却敌不过大
企业的庞大气势,只是因为——因为她一时的心软!
她觉得歉疚。
这是她进公司五年多以来,第一次犯这种不可原谅的错误!她是“方氏”的
业务经理,她的忠诚也是以“方氏”为第一优先,可是现在她却为了自己的一
时心软,而使“方氏”失去了数百万元的生意。
数百万元对“方氏”来说当然不是大数目,可是她所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她
的忠诚有了污点。如果她审判自己的话,这种行为无疑是死罪一条!
更奇怪的是,她一点也没有后悔的感觉。
“泰生?”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指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她眨眨眼睛,努力使自己自神游中
回来:“群美。”
方群美优雅地坐在她身旁的大沙发上,姿势完美得令人嫉妒,她俏皮的朝泰
生微笑:“神游到哪个星球去了?连我敲门都听不见?”
她耸耸肩,挥掉恼人的思绪:“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你不是忙着国际服装秀
吗?”
“对呀!可是我听到一个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事情,所以想尽办法赶来探求
真相。”
“你这只好奇的猫!有一天你会被盐毒死!”
“多么仁慈的说法,上次你说我是臭鼬,这次很显然有进步。”她笑嘻嘻的
回嘴。
“好吧,有什么事快说?!”
群美乌溜溜的眸子转了转,压低了声音开口:“我爸说你通敌叛国!”
泰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董事长是个国剧和武侠小说迷,有时他的形容词
真会叫人啼笑皆非?!“那我岂不是死罪难逃了?”
“很有可能哦!你赶快告诉我‘敌’是何人?如何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我就考虑在我老爸面前说情,饶你不死!”
她又好气又好笑的瞪着群美,群美虽然是国内知名的模特儿,可是有时她真
像个孩子,既顽皮又可爱!
群美直直的盯着她催促着:“快说嘛!”
“我才不要告诉你。”
“?!”
“我有不说话的自由。”她一脸正经。
“那我有说话的自由喽?”群美邪邪的笑笑:“我到商业周刊上去刊登你伟
大的善行,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
泰生掏出她的白手帕摇了摇,群美一脸得意的坐在沙发上等着她开口。
“你真是一点也不优雅。”她咕哝着。
“快点说!你要是再不告诉我,我还会更不优雅!”她要挟。
泰生叹口气,把事情的原由告诉她,一边仔细看着她的反应。
“就这样?”群美怀疑地斜睨她:“没有王子?”
“我又不是公主。”
她不悦的噘起完美的樱唇。“一点都不好玩,原来还以为你终于有救了呢!”
这次轮到泰生笑眯眯的开口:“真遗憾啊!”
群美手支着下颚,斜睨她的好友:“既然对方不是什么王子级的角色,你干
嘛大发善心?”
泰生整张脸蛋登时垮了下来,“要是我知道就好了。”
“那些有资格让你大发善心的男人全成了你的俎上肉,现在你反而对一个小
老头儿做好事!”群美摇摇她美丽的头颅:“我该说什么?”
“滚出去?”她充满希望的建议。
“多么美妙的想法!真希望我能这样说!”她哀怨的看着她:“我爸老是说
你比我还像他的女儿,而我哥——”
“我认输可以吧?”泰生摇摇头:“你应该去当主持人的,口才无人能敌!”
群美狡狯的笑了起来,捉弄泰生比什么都好玩,她的生活实在太严肃了!她
一直希望她的哥哥方群智能把泰生追到手,可惜泰生的心防固若金汤至今无人
能破,如果不是她的家庭——也许她不会这样?!
哎!有时候造化真是弄人!
韩拓半躺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
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班驳的天花板,似乎上面有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他很高,运动员般的体格完全不像坐办公室的人,反而更像终日在阳光下生
活的男人,随意而悠闲的姿态中总有一股逼人的爆发力潜伏着。
他不帅,但深刻的五官和漆黑凌乱的黑发配合起来,却是个十足的男人,粗
犷大胆的男人。
狭小的办公室似乎容不下他的宽肩长腿,而他却安适得仿佛他置身天堂。
“韩拓!”孙伟平手中握着一份合约兴高采烈的冲进来:“韩拓!”
“啥事?”他懒洋洋的抬头。
“合约到手了。”
“不可能。”他转过头,重新研究天花板。
“真的!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我们拿到了!”他将合约晃到他的鼻子前。
韩拓瞄了瞄上面的字,突然一跃起身,动作快得让伟平根本来不及闪躲,二
个高大的男人顿时撞得东倒西歪,跌坐在地毯上。
“怪怪!好家伙!真有你的!你真的弄到手了!”他大笑着拍伟平的肩:
“没想到我们居然从‘方氏’的手上抢到这纸代理权了!”
“不是我。”伟平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来。
“什么?”他狐疑的看着他的老友,笑意褪尽,他大声的呻吟起来:“不!
不要告诉我!”
伟平忍不住地捧腹大笑起来,韩拓这种表情非常少见,可是每次一看到他就
会忍不住想笑。他笑得眼睛都掉出来了,边笑还边喘气:“来——来不及了—
—”
“该死!”韩拓狠狠的瞪着伟平:“你能不能不要笑了?”
伟平一看到他的脸又不可遏抑的大笑起来,韩拓徒劳无功的瞪着他,好一会
儿终于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韩拓站在铁门外,手按着门铃不
放,颀长的身躯闲闲的倚在墙上,一点都不像在等任何人来开门的样子。
他已经按着门铃不放至少有五分钟了,再按下去铁定要换一个门铃,有时候
他会觉得里面住的一定是《木偶奇遇记》里面的那只蜗牛。
门拉开一条缝:“谁啊?”
“嗨!爸!是你儿子。”他朝他父亲恭敬地笑。
“我生病了,不宜见人。”苍老、沙哑而且委屈的声音,如果韩拓不是如此
的了解他的父亲,他甚至会以为老人眼中闪动的光芒是泪光!
“既然生病了,那当然应该有人来照顾你啊,我是你儿子,你不能拒绝独子
的孝心吧?”他哄道。
老人犹豫一下,终于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放他进去。
凌乱的客厅杯盘狼藉,小茶几上残留着未喝完的汽水、啤酒和花生米,电视
里仍播放着警匪枪战片。
“生病了?嗯?”他挑高两道浓眉,似笑非笑的瞅着他的父亲。
老人神情闪烁,却又理直气壮的开口:“生病的人当然也可以看电视和吃东
西,让自己得到最舒适的照顾!”
“我看不是吧!你根本不打算让我进来,是怕门铃再被我按坏才开门的对不
对?所以才会来不及收拾东西。”
“才不是!我为什么要怕我自己的儿子?你总不至于弑父吧!”
韩奇风远远的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高大的儿子。
“咦!我没说你怕我啊!爸,你怎么这么心虚呢?”
“又在套我话!跟你老妈一个样子!”他咕哝。
韩拓自怀中掏出合约:“别装了!爸,又是你干的好事!这次你又骗了哪一
个可怜虫?”
他眨眨眼睛,得意的神情在脸上一闪即逝,他无限委屈的开口:“你真不孝!
怎么可以对自己的父亲说这种话?我又不是骗子?!”
你正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韩拓瞅着他的父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韩奇风玩这种把戏至少有大半辈子
了,可是他似乎乐此不疲,从别人手上骗得一些东西给了他极大的成就感,可
是这次实在太过份了!
“你如果不坦白告诉我,那我就找妈来。”他要挟。
“你冤枉我!”老人指控。
“我冤枉你才怪!如果我冤枉你,那这份合约是从哪里来的?‘方氏’会平
白几百万送给我?”
“那是因为我有商业天才,英国公司相信我。”
韩拓好笑看着他父亲:“爸!你我都清楚,你什么都可能有,就是没有商业
天才,你连买东西的钱都会算错!”
“谁说的?”韩奇风气急的瞪着他高大的儿子:“我有!”
他耸耸肩表达了他对这句话的看法:“不要扯开话题,这份合约是从谁身上
骗来的?”
“不干你的事!”老人赌气的坐在椅子上不肯开口。
“不干我的事?嗯?”他窃笑地拉长尾音。“这可是你不打自招!”
老人呆愣半晌:“不孝子!我这样做全是为你好,你不但不感激我救了你那
间破公司,反而回过头来咬我一口!”他咕哝。
“爸,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明白我的破公司没有快要倒了?”他耐心的解释,
仿佛眼前是一个顽劣固执的小孩:“我的公司看起来虽然不怎么样,可是它的
营运很正常!”
“伟平说银行不肯给你贷款,因为你没有固定的客户,你的公司岌岌可危!”
孙伟平!他在心里咕哝,终于不太情愿的承认:“好吧!不是很好——”
韩奇风脸上现出胜利的神情:“这就对啦,天下父母心,我怎么舍得我的独
子受苦呢?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韩拓撇撇嘴:“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你骗了哪一个倒霉蛋?”
他闭紧唇,一脸反抗的神色。
“我要打电话叫妈过来了。”韩拓转了转眼睛,改轻声哄道:“爸,我又不
会怎么样,只不过是想谢谢他罢了,你可以信任我。”
老人仍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韩拓终于拿起话筒开始拨号。
虽然他表面上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但当他的儿子拨进号码,开心的喊
声:“妈,”的时候,他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好狠心的儿子!
夕阳斑斓的光线自厚得的窗帘缝
中透了进来,洒了一地的金光,老人枯瘦的身影坐在窗前的摇椅上,双眼视而
不见的穿过遥远的时空,沉浸在昔日辉煌的记忆里。
原本盖在膝盖上的毛毯不知何时已落在地上,他穿着颜色黯灰的毛线衣,脸
上的颜色和毛衣一样惨淡,如果不是他浊重的呼吸声显示了他仍活着,否则很
难自他身上找到其他的生命迹象。
走进充满药味的房间,一声不响的拾起地上的毛毯盖在父亲的身上。
“爸,我回来了。”
“嗯。”
就像往常一样,正常的谈话根本引不起她父亲的兴趣,荆远达只活在过去的
记忆里,除了过去的影像,他看不到任何的外界事物,甚至包括他的女儿。
“今天阿珠放假,我们去外面吃好不好?群美说有一家川菜馆子很道地,你
会喜欢的。”她蹲在父亲的面前,握着他冰冷、了无生气的双手,试图引起他
的注意。
空茫的双眼自遥远的时空中拉回:“我不饿,你自个儿去吃吧。”
“爸!你一直不吃东西,身体怎么会好呢?多少和我去吃一点吧!”她恳求
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还不很老,可是看起来却像个至少有八十岁的老人,昔日粗厚的黑发,如
今只剩稀稀疏疏的几根覆在他的额上,原本强健有力的躯干也只剩下一把瘦骨。
他曾是她心目中不倒的巨人,也曾是她最依赖信任和尊敬的人,可是短短的
几年,他老了,衰弱了,而且他永远的失去斗志了!
荆远达混浊的双眼凝视他的女儿,试图自她身上找到亡妻的影子,可是她如
此的酷似自己,竟看不到半点她母亲柔美的面容。
他轻叹一口气,摇摇头:“你一点也不像你妈……”
泰生咽下心中的苦涩,每次听到他说这句话,总会让她感到无可言喻的痛楚!
因为她一点都不像自己美丽的母亲,所以她一直得不到父亲的关注。如果她
很像自己的母亲,那父亲的眼光是不是会多在自己身上停留一会儿?
“爸——”
“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下。”他重新将眼光定在过去的某一点,在里面寻找
他失去的欢乐与爱,将自己的女儿摒弃在外。
沉默的站了起来。
父亲从来就不需要她,他只要靠着过去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