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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御前-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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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又被他的皮相给惑去了心智,硬声硬气地道:“奴婢有些累了。”

“累了是应当的。”他对她声音里的抗拒视而不见,十分体贴地替她掖好了被角,“那学士好好休息,我走了。”

陆稹的脚步声很轻,不急不缓地走远。好像从未见到他失态的场面,哪怕是那日在祭坛之上面临突如其来刺杀,他也镇定自若,梅蕊抬起手来碰了碰左肩,那一刀砍得可是真狠,存了心想要小皇帝的命,若是她没有挡上去,那会发生什么?

她突然打了个哆嗦,会不会陆稹本来便是不想救小皇帝的,她却成了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搅和了他的好算盘,他才拿这幅面貌对她,想让她醉死温柔乡中。

但算来算去,陆稹并不像是那样利欲熏心的弄臣。若杀了小皇帝,那他只有另立新皇,怀帝是个不大近女色的皇帝,除却太子外再无其他子嗣,襄王野心勃勃,恭王隐世已久,皆不是傀儡皇帝的料。

她的一颗心才算是安放下来,白日里平白失了那样多的血,浑身都是酸软无力的,纵使整日近乎都在睡眠中,但似乎怎么睡也睡不够。接连下来的几日都是如此,过了五日之后才算好些,精神也要较前日里好上许多,也能下床走动了。

医女替她换好了左肩与右手上的药,怀珠就凑过来给她整理衣领,一边理一边心疼地皱起了眉:“蕊蕊,疼么?”

敷药的时候自然是疼的,梅蕊笑着道:“稍微有点而已,算不得太疼,你这几日都在这里陪着我,荣太妃那里的差事怎么办?”

怀珠满不在乎:“护军替我在太妃那里告了假,我就只管伺候你就是了。”

梅蕊剜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推开,别过脸:“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就成了伺候我了,我不乐意你伺候,你哪儿得闲哪儿去罢。”

“嗳嗳嗳,好蕊蕊,”怀珠黏了上去,捧着她的手吃吃发笑,“我这同你说着顽哪,再说了,你现下病着,我可不得照顾你么?赶明儿我也救驾负伤,你也会同样巴心巴肝地来照顾我的,是不是?”

“你就会拿这个来打趣我,”梅蕊没好气地看着她,殿中没旁的人,她也将这儿当做了掖庭的那间小屋子,让怀珠坐到床榻上来,“我当时瞧着刀尖便觉得不妙,下意识就挡了上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算是顿悟禅意了,若不是救了陛下,我能躺上麟德殿的床榻?能一连休息这样多天,游手好闲地什么事儿都不用管?我呀,这叫因祸得福。”

怀珠哼了声:“是你看得开,伤筋动骨一百日,你岂不是要在床上呆三个多月?也好,那时初夏荷花开了,我能采了荷叶给你熬粥喝。”她突然压低了声问道,“说起这个来,陛下说了要赏你什么了吗?”

梅蕊摇头:“哪儿能呢,陛下这几日也惊魂未定的,我总不能开口向陛下要吧。”她眉头蹙了蹙,“况且,我也并非是想要讨赏才救的陛下。”

“嗳呀,我省得,你是大善人,心怀天下……”

怀珠拉长着声气,梅蕊搡了她一把,哭笑不得:“还能不能够了?”

“什么能不能够?”

小皇帝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怀珠腾地就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立在床边,梅蕊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下床趿了些对小皇帝行礼:“给陛下请安。”

“蕊蕊你伤还没好呢,”小皇帝一把撑住了她,想要牵她的手又发现她手被裹在纱布里,只露出了一小截指尖,他只能很失落地捉起了梅蕊的食指,将她往榻上引,边走边说,“陆稹将刺客的底细都查出来了,他们胆敢伤害蕊蕊,朕绝对不会轻饶的!”

陆稹就跟在小皇帝身后,梅蕊回首瞧了他一眼,被他嘴角的笑惊艳得恍惚,反应过来时已被小皇帝拉得坐在了床沿上,小皇帝笑得和颜悦色:“蕊蕊呀,你想要什么奖赏?”

说什么来什么,梅蕊朝怀珠那里瞧了一眼,怀珠努努嘴,满脸的古灵精怪,逗得梅蕊抿起笑来,对小皇帝道:“奴婢不求赏赐,您没事便好。”

“这可不行呀!”小皇帝眨了眨眼睛,“蕊蕊立了大功,朕要好好赏你!不能推拒,你推拒便是抗旨。”

连抗旨这样的名头都祭出来了,梅蕊自然是应下了,想着不如让小皇帝将怀珠的品阶提一提,月俸高一些,好让她快些攒足前给她弟弟娶媳妇儿,便笑道:“那奴婢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乐呵呵地道:“朕觉得陆稹很好,蕊蕊你看怎么样?”

第23章 劳其形

谜一般的沉默。

小皇帝左右瞧了瞧,扑哧笑出声来:“朕逗你顽的,瞧将你唬成什么样了。”

梅蕊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颇觉得欲哭无泪:“陛下,还您下回不要这样戏弄奴婢了。”

“咦,为何?”小皇帝斜斜觑了陆稹一眼,见他面上没甚么波澜,又觉得很无趣,倒是梅蕊的神情让他兴致盎然,“难道蕊蕊你当真了么?若是你当真了,朕是很大度宽容的,也不是不能够……”

梅蕊搭着眉眼:“谢陛下好意,奴婢此前同陛下讲过了,家中已为奴婢订了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望陛下宽宥。”

小皇帝挠了挠头,很苦恼地道:“难道蕊蕊你并不喜欢陆稹么?”

她何时说过她喜欢陆稹了?梅蕊猛地抬起头来,小皇帝拧着眉:“可是朕都听说了,你已经去过陆稹和他住了呀!”

这是哪里被传来的话,梅蕊手脚冰凉,陆稹本掖着手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瞥眼瞧见她脸色不大对,便开口对小皇帝道:“陛下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小皇帝天真可爱地抬起了头,眯起眼笑道:“朕那日在太液池旁散步消食,听着假山后似乎是有人在讲话,让身后的人都噤声,朕独自上前听她们在说些什么。大体上便是说那日蕊蕊特意去长乐门候着你下值,与你一道出了宫,次日清晨又与你同乘一辆车驾进来的。”

他顿了顿,十分肯定地道:“说是许多人都瞧见了呢!当时蕊蕊还瞧起来特别困乏的样子呢,他们说这事儿定然是这样的,决计跑不了了!没想到陆护军这样的人也会贪恋美色,是说那梅蕊姑姑一下便窜到了御前当差,感情是有着一层关系呢。”

小皇帝模仿得惟妙惟肖,梅蕊听得色变,她想起那一日的情形,只怪当时太困乏,无暇顾及其他,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己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陆稹却还是风平浪静,甚至追问道:“那后来呢,她们未曾发现您?”

“后来嘛朕就轻轻咳了一声,她二人吓得当即跪在了地上,抖如筛糠,”小皇帝笑眯眯地道,“有人在背后说道你与蕊蕊,朕定然是不乐意的!况且还说你是那样的人,那朕便问了她们,陆护军是怎样的人?她们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利索,朕眼不见心不烦,就赏了她们三十板子。”

在天子眼中,连责罚也是一种赏赐,陆稹轻笑一声:“那臣斗胆问陛下,陛下觉得臣是什么样的人呢?”

“父皇告诉朕你是好人,朕听父皇的。”小皇帝不假思索,“并且你不曾害过朕。”他抬起头来,一双眼清澈见底,“陆稹,朕信你。”

他的母妃且算是怀帝唯一的宠妃,只可惜红颜薄命,怀帝疼惜稚子,向来将他护得很好。未曾参与过夺嫡之争的残酷,他心性剔透,陆稹微不可察地一叹:“臣必不辜负陛下厚望。”

小皇帝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酒窝,他突然转过头去,看向沉默的梅蕊,扬高了声音问道:“蕊蕊,你觉得陆稹是什么样的人?”

梅蕊呃了一声,显然还未从之前小皇帝的那些话里脱离出来,有些魂不守舍地答道:“护军是国之栋梁,大缙之福……”

一到这问题她便打官腔,极其敷衍,小皇帝很有耐心,循循善诱:“除此之外呢?”

梅蕊觉得自己的高热大概还未退去,也有可能是被方才那些宫人的言论气昏了头,昏昏沉沉地道:“护军他……很好……”

“哪里好?”

她略略偏过头,陆稹的侧脸轮廓就落入眼底,喉间干痒,像烧了一把火,她强咽下唾液,低声道:“护军哪里都好。”

还是怀珠发觉了她的不对劲,一个箭步上来,扶住了她,急忙唤道:“蕊蕊,你怎么了?”

她抬手去碰,梅蕊的额头烫的惊人,低呼一声:“怎这样烫?方才都还好好的呀!”

小皇帝也急,跟着就要上来学怀珠去碰梅蕊的额头,却被陆稹一把抱离了床边,拱手对他作礼:“陛下龙体要紧。”

他皱眉跺脚:“可是陆稹,蕊蕊还在发热!”

陆稹垂着眼,让也不让:“这点小事让御医来再看过便是了,您无需担心,仔细过了病气到您身上。”

拗不过陆稹,小皇帝恋恋不舍地往梅蕊处瞧了一眼,怀珠业已将她扶着躺了回去,他满脸不高兴地嘟囔道:“那朕先回紫宸殿了,你在这里看着蕊蕊,等蕊蕊好了你再来见朕。”

这道口谕下得不伦不类,陆稹要说些什么,小皇帝像是下了决断一般,挥袖将他的话头止住:“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言了。”

说完招了招福三儿:“你跟着朕走。”又招了招怀珠,“你也是。”

怀珠瞠目结舌,有些不敢置信,但小皇帝冲她点了点头,两道英气的眉微微拧起:“就是你,还要朕说第三遍吗?”

圣命不可违,怀珠纵使在不乐意也得随小皇帝一道离去,至于殿内旁的宫侍,小皇帝一概都遣退了,小皇帝在临走前语重心长地对陆稹讲道:“你不必担心朕,朕周围这样多的人,能够照顾好朕的。你就安心照顾蕊蕊就好,让蕊蕊快些好起来。”

他舔了舔嘴唇,一副馋猫模样:“朕还惦记着她做的糖糕了。”

随即便领着福三儿和怀珠出去了,陆稹站在原处面色莫测得很,良久后突兀地轻笑了一声,招来另外个放得下心的宫侍照料梅蕊,也出门回值房去了。

卜葬日行刺的事情便落了下来,刺客招供是恭王所指派,陆稹将扳指转了转,又再转了转,对手下的亲卫吩咐道:“备车,我要往恭王府一趟。”

行过闹市,恭王府便在怀远坊间,恭王是个极有趣味的雅致人,闹中取静,别苑的名字就叫做静苑。车马停在朱门前,此前便已先行派人来通禀一声,门前早有青衣小厮候着,瞧见陆稹拾阶而上,忙迎上来:“护军请随小人这边来。”

陆稹点了点头,跟在小厮后面,穿堂转奥,才在一处水榭间见到了恭王。他上前向着恭王作揖,垂眼道:“臣参见王爷。”

“护军不必多礼。”恭王正跪坐于一方矮几之后煮茶,他年岁与陆稹差不多,但瞧着眉目间要更寡淡一些,大抵是红尘俗事都看不入他眼中,再多喧嚣都入不了耳。听闻前段日子他府上住了一位道士,成日与恭王攀谈道法,并顺带给这位王爷炼丹服用。陆稹看恭王这模样,怕是再过个几年,就要得道飞升了。

茶香袅袅中恭王替陆稹斟了一小杯茶,推至陆稹面前,问道:“护军此番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扰了王爷清静,臣实为愧疚,”陆稹这样说着,却瞧不见丝毫的愧色,他从袖中摸出一张叠好的笺纸,递给了恭王,“臣这里有一份供状,还请王爷过目。”

恭王捋着衣袖,伸臂过了矮几来接那份供状,一举一动都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但身在人间,怎会不染尘埃,除非真的是成了仙,否则一概都是凡俗。

那份供词恭王只览了一遍,就放在了桌上,风炉之上沸水咕噜作响,雅人品茗都讲求四合之美,茶、水、火、器缺一不可。长年的清修让恭王看着格外清心寡欲,对供词上的指认,他未见得有惊怒的神色,只道:“护军便是为此事而来的么?”

“正是,”陆稹正襟危坐,“王爷清修避世已久,这样的罪名怕是王爷担当不起。”

“谋逆这样的事情,无论本王避世与否,都担当不起,”恭王抬起眼来直视陆稹,“但既然护军愿在定罪之前来见本王,本王便知其中有转圜的余地。”他拱手向陆稹作揖,“本王愿闻其详。”

恭王的模样瞧起来倒真像是事不关己,陆稹的手被宽大的袖面笼罩,暗自拨弄着扳指,片刻后才开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认为王爷是清白的。”

“哦?”恭王像是只顺着陆稹的话往下接一般,“供状在此,护军却还相信这不是本王做的?”

陆稹笑了笑,卜葬日的刺杀早便在他掌握之中,主使者是谁他心里明镜似的,一清二楚,唯一的变数,是梅蕊。

因知晓对方的谋划,刀尖指向小皇帝时他早已有所准备,正备着将小皇帝推开自己挡上这一刀,哪知道还有人比自己更快。

这棋局因她全盘皆乱。

被捉住的刺客是货真价实的,但其中他尚安插了另外几人鱼目混珠,好趁乱让他人自食恶果。但瞧见那把明晃晃的刀嵌进她肩头,血水浸透她的前襟时,他便突然不知所措,连指令也忘了下,平白荒废了此前的筹谋。

事后是恼恨的,所以问她为何要那样做,救驾二字谁都会喊,但真当到了生死关头,却很少有人能付诸实践。她却坦然地对他讲,许是为了财,又或是为了人。

她怎么瞧都不像是贪财的性子,不然为何之前一直碌碌无为于文学馆。她才道小皇帝身边数月,也不见得会为皇帝而忠心至此。难不成她所谓的为人,指的是他?

第24章 春断肠

陆稹觉得自己是犯魔怔了才会这样想,但皇帝不知道为什么打起了撮合他与梅蕊的算盘,这又让他着实啼笑皆非。宫中虽然寂寞,但于他这样的人来讲,有人相伴反而会让他觉得碍手碍脚,哪怕她再聪慧伶俐,都与他无关紧要。

他便先将与她有关的事情抛去一旁,径直来寻了恭王,恭王自怀帝尚在时便淡泊于权欲,陆稹跟在怀帝身边,与他仅见过几回面,印象中恭王便是个清矍的形容,如今看起来更显得消瘦了。他穿着道袍,仙风瘦骨,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许是坐久了让他有些累,他咳了两声,然后道:“护军有什么事情想要委托本王去办?”

淡泊名利不代表他愚钝,恭王在当年是个早慧的皇子,之所以避世也是将朝中局势看清才做出的决断。陆稹手中握着于他而言不利的证据,纵使这桩事情并非是他所为,只要他陆稹想要什么结果,那便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刺杀皇帝的罪名哪怕是莫须有的,他也担不起。

陆稹持着供状来寻他,自然是要与他作交换的,但恭王着实不晓得他现下的情状是有什么值得这位护军大人惦记的,也惫懒于和他周旋,索性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果然,陆稹唇角一勾:“王爷说笑了,臣不过是想向王爷借一个人而已。”

恭王一怔:“谁?”

他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薄唇掀开,伴着初春的软风吹入了恭王的耳中,恭王的身躯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陆稹身后斜逸向池面的一枝红梅,在暖阳中落下了最后的红蕊。

出殡那日是个极好的天气,云朗风清地,梅蕊身上的伤还未好便没有一同前去随侍。怀珠在她旁边给她剥着橘子,讲着一些趣事儿。

她也算是走了运,本来荣太妃看她手脚利索,指名要将她带去一同守陵,怀珠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时抑郁了许久,红着眼圈对梅蕊说要和她永别了,弄的梅蕊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当初想向小皇帝讨赏也是因为这个,她舍不得怀珠去那陵园中,守着或是丰功伟绩或是声名狼藉的帝王骨,伴着那些帝王曾经的宠妃,终老于其间。

那日小皇帝带着怀珠和福三儿一同出去后,许是心情不错,便同怀珠讲了几句话,怀珠嘴甜,哄得小皇帝更加愉悦,顺手就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将她调去了尚宫局,做了个女史。怀珠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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