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璇-第1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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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嬷嬷闻声出来,脸上堆了笑容,与执棋道:“姑娘怎么过来了?”
“姨娘今日还好吗?”执棋小声与常嬷嬷道,“这几日夜里格外冷,若是炭火不够,赶紧与我说。”
常嬷嬷千恩万谢了,连连道:“劳奶奶惦记着,姨娘这身体,哎……”
后头的话,常嬷嬷也不说了。
杜越娘是时日无多,一心要求个好名声。不与臻璇添事,而臻璇那儿,安安心心等生产,最后那么点日子也不用闹个脸红。缺什么就添上,左不过就一两个月了。
妻妾太平,彼此不为难,双双得个好名儿,底下人做事也就轻松,不用夹在中间两头受气。
常嬷嬷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送了执棋出来,转身回去了屋里。
杜越娘躺在床上,阖眼听紫媛絮絮说着事体,常嬷嬷听了几句。全是些趣事,刚要弯了唇角,一眼瞅见杜越娘面上不寻常的潮红,心里又是长叹一声。
越到末路,越是平稳。不就是别人常说的回光返照吗?
这幅样子,当真比咳得气都接不上来的时候还要叫人不放心了。
常嬷嬷没有猜错,傍晚时查大夫来请脉的时候那眉头就挤到了一块去了。
臻璇此时正准备和夏颐卿一块去听风苑,门口步月唤了一声,执画打了帘子,见是查大夫便请了进来。
查大夫实话实说:“二爷、二奶奶,杜姨娘那儿。估摸着就这几日了。”
臻璇一怔,她从执棋的话里虽然猜到了几分,可却是没有料到竟然会这么快。
离腊月还有半个月,就已经熬不住了。
夏颐卿亦一脸凝重。
屋里气氛一下子沉重了,查大夫回禀完了就赶紧退了出来,他是一个大夫。对东家的家长里短那是能避就避,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此刻臻璇和夏颐卿的所思所想。
留在屋里的执画有些进退不得,这个时候退出去显然是不妥当的,可要是留在这儿……
执画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臻璇抬眸望着夏颐卿。略有些犹豫:“二爷要不要过去看看?”
夏颐卿看了一眼西洋钟,时间算不得充裕,便摇头道:“先去听风苑吧,回来再去看看。”
夫妻两人出了正屋,从东侧抄手游廊过的,臻璇走到半途往西边望了一眼,小院里点了灯火,却依旧没什么生气。
察觉到臻璇的步子一顿,夏颐卿偏过头扫了她一眼,而后单手揽了臻璇的腰,扶住了她。
臻璇没想到夏颐卿会这么做,一时诧异,仰头看他,一双漆黑眸子映了灯笼光亮,似是启明星闪过。
夏颐卿抿唇,放柔了语调:“走吧。”
天一院外头,青帷小车已经候着了。
夏颐卿扶臻璇上了车,随后跃身上去。等车子稳稳停在了听风苑外,两人下来一路往里走。
正屋那儿传来笑声,离得远也不清楚在说些什么,直到进去了,才晓得是夏景卿在说学堂趣事。
臻璇和夏颐卿落了座,还没有摆桌,夏景卿就继续说着,正巧是说到与几个同窗去山上打野味,几个公子哥儿蹴鞠、斗诗还过得去,爬山却不是人人都行,更别说设陷阱抓野味了,闹出了不少笑话。
郑老太太喜欢听这些,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力,听上几段,倒是觉得自家也年轻了不少。
夏湖卿也喜欢,闺阁女子出门少,听什么都觉得新鲜。
郑氏一直带着笑意,对于庶子她素来宽容,只要别染上纨绔恶习,贪玩一些也没有关系。
只夏颐卿听完,端着茶盏慢条斯理浅抿了一口,没有抬头,淡淡道:“你们这是念书?”
夏景卿天不怕地不怕,便是他老子在这儿,他也会嘻嘻哈哈打马虎眼把这话带过去,偏偏就是怕夏颐卿。
夏颐卿这话听不出喜怒,夏景卿苦着一张脸,尴尬赔笑,也不知道怎么给自己推脱几句。
臻璇抬眸看夏颐卿,她知道他就这么说一句,倒也不会真的为此就训夏景卿。可明明是半开玩笑的一句话,却叫他说得这般硬邦邦的,也难怪夏景卿怕他。
心里哭笑不得,臻璇面上不好表露,但见屋里一下子紧张了,她低声嗔了一句:“四叔这是给祖母解闷呢,若不然二爷来说?”
臻璇声音压得极低,除了夏颐卿,谁也没让听见。
夏颐卿挑眉,斜眼看她,他手中的茶盏还未放下,修长手指扣着青花盖子,骨节分明,而那双隽黑眼睛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只看了一眼,他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臻璇的心,就跟被挠了一下似的。被那只扣着盖子的手,被那只刚刚扶在她腰上掌心温暖有力的手。
臻璇干脆也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压住那些情绪,却听夏颐卿不疾不徐开口:“我还听说,有一回烤地瓜,差点儿把书院的柴房给烧了?”
夏景卿眨巴眨巴眼睛,他不知道夏颐卿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可看到郑老太太盯着他,他赶紧摆手道:“不是我。我没干那等蠢事。”
郑老太太还表态,夏颐卿又接了一句:“确实不是你,烤地瓜这种事你还是会的。”
夏景卿愣在那儿,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夏湖卿扑哧笑出了声,眯着眼道:“哥哥下回替我烤一些?”
郑老太太和郑氏也是笑了。夏景卿这才反应过来是叫夏颐卿打趣了,摸了摸鼻子点头:“好吧好吧,回头都试试我的手艺。”
臻璇亦忍不住莞尔,见夏颐卿眼底隐隐笑意,她笑容更深。
让他给郑老太太解闷,他倒真的说上了。
等夏大老爷回来了,摆了晚饭。一家人高高兴兴用过了,便也散了。
夏颐卿把臻璇送回了屋里,便去小院看杜越娘。
执画担心臻璇不高兴,拉了挽琴进东次间。
挽琴拿出几件奶娃娃的肚兜,笑着与臻璇道:“奶奶,看看奴婢做得可合适?”
臻璇接过来看。用的是柔软的苏锦,针线缜密,边角收得干净,为了贴身穿得不扎人,也没有绣繁复的花样。瞧着虽然一般。但上身之后最是舒服。
“手艺越发好了。”臻璇一件件翻看,“做得这么多。”
挽琴道:“不过都肚兜,哪儿多了。奶奶是没瞧见,杏绫打了好几双小鞋子。”
这些东西,臻璇是想自个儿做的,可这一屋子的丫鬟,一个都不肯叫她碰针线。臻璇知道她们体贴,也就不坚持了。
“回头奶奶娘家那儿送了百家衣来,可就都齐全了。”执画笑着道。
臻璇点头。
主仆几人说了会儿,夏颐卿便回来了。
从夏颐卿面上看,一切如常,但臻璇想着查大夫说的话,杜越娘也就是这几天了,到底是伺候过老祖宗的,要不是怀着孕,臻璇也要去看一眼。
夏颐卿看到了还放在桌子上的肚兜,随手拿起一件看了看:“都是手巧的。”
挽琴道了一声“不敢”,见臻璇示意,她也就把东西都收拾了。
等挽琴出去了,臻璇问道:“二爷,越娘如何?”
夏颐卿本是侧身对着她,听见她问,便转过了身在她边上坐下,道:“瞧着还有些精神,我也不懂望闻问切那一套,查大夫那么说了,恐怕就是那样了。”
臻璇颔首,没有接话。
夏颐卿一瞬不瞬看着她,半响开了口,道:“明日里去长生居里报一声吧。”
长生居那里,通常是报喜不报忧的,也就是之前杜越娘吐血了,执棋原原本本去报了一回。
这一次查大夫既然断言了,就不能不报。
老祖宗挂念杜越娘,有什么话这会儿不说,恐怕就要错过了。
臻璇应了一声。
第二日一早,臻璇便吩咐了执棋,执棋问了臻璇的意思,与常嬷嬷一道去了长生居。
小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与湘翮一道回来了。
湘翮进来给臻璇请了安,就去了杜越娘的小院。
屋里药味重,湘翮略一皱鼻,进去见杜越娘斜躺着,一双眸子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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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湘翮唤她,杜越娘才缓缓抬眼看过来,淡淡笑了笑:“姑娘来了呀。”
“姨娘,老祖宗让奴婢……”湘翮刚开了口,就被杜越娘打断了。
只听杜越娘有气无力地道:“昨儿二爷来过了,今日姑娘也来了,我自己知道的,没几日了。姑娘,我这是不是回光返照呀,我这几日还觉得能使上一些劲,起码比去年下不了床好多了。临走前我想再见见老祖宗,姑娘与老祖宗说说,把我抬过去吧。”
湘翮垂眸,没有说话,紫媛双眼通红,背过身去咬住了下唇。
杜越娘说完这一段话,闭着眼睛匀气。
湘翮看着眼前瘦得皮包骨头的杜越娘,心里也不好受,她是见过从前的杜越娘的,说不上好看,却也是清丽的,可这会儿她很难将眼前这个人与从前的杜越娘重叠起来。
明明杜越娘只比她大上一岁,可看起来,却像是差了好几年一般。
杜越娘的这个要求,湘翮不敢直接拿了主意,她道:“姨娘先歇一歇,奴婢去禀了老祖宗。”
杜越娘没有说话,只闭了闭眼皮子,表示她听见了。
湘翮从屋里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这院子药味也是浓郁,这一呼一吸的,并没有让她觉得爽快。
常嬷嬷跟了出来,随着湘翮一道往外走,低声道:“叫姑娘为难了。”
湘翮摇摇头:“人之常情。要不是顾着那些规矩和忌讳,老祖宗也要把姨娘抬过去的。”
杜越娘是夏颐卿的妾,又有臻璇这个主母,老祖宗再疼杜越娘,也不能把人接去长生居里养病;而到了这个关口上,杜越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去了。老祖宗上了年纪,要忌讳着冲撞,是不能让她在长生居里闭眼的。
寻常情况,这事应当驳回去。但杜越娘又是不同,若让老祖宗知道湘翮自做主张,一定是会生气的。
湘翮又回到东次间见了臻璇,说了杜越娘的意思。
臻璇也不方便拿这个主意:“还是听老祖宗的吧。”
湘翮点头,退出去回长生居。
挽琴细细想了想,与臻璇道:“夏日里老祖宗做寿,戏台搭在了长生居东边的萃雨园里,萃雨园有几间屋子,平日里都有人打扫,还算干净的。”
臻璇思索片刻。颔首道:“你赶紧去和湘翮说一声。”
挽琴在长生居外头赶上了湘翮,把萃雨园提了。
湘翮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就收了起来,轻声念了一句:“二奶奶是个心善的。”
“老祖宗心疼姨娘,若错过这最后一面。以后想起来,总归是个疙瘩。”挽琴与湘翮挽着手,一面说一面走。
“确实如此。”湘翮道。
上了年纪的人格外念旧,老祖宗也常常和桂嬷嬷说起从前,时不时也会提到杜越娘。要是这最后一面真的成了老祖宗心中的一根刺,她们这几个身边伺候的人也免不了遭了拖累,受些埋怨。
臻璇帮着出了主意。同样是帮她们贴身伺候老祖宗的人解围。
湘翮道:“是二奶奶体谅我们做下人的。”
挽琴浅笑:“老祖宗高兴就好。”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
湘翮知道挽琴的意思,是要她有机会在老祖宗面前替臻璇说几句好话,对湘翮来说,挑拨老祖宗与臻璇的关系没有一点儿意思和好处,做个顺水人情也是有益无害。她颔首,不再多言,湘翮进到东稍间的时候,怡翮正替老祖宗捶腿,桂嬷嬷坐在一旁绣墩上与老祖宗小声说着话。
老祖宗见湘翮回来。急忙问道:“越娘还好吗?”
湘翮认认真真把杜越娘的话说了,见老祖宗又是牵挂又是心急的样子,道:“不如挪到萃雨园里如何?”
老祖宗一听,点头道:“不错。这人呐,关心则乱,萃雨园常年不住人,我倒是忘了。”
“是二奶奶提醒的奴婢。”湘翮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带人过去收拾,把地火龙烧起来。”
老祖宗挥挥手,湘翮出去了之后,桂嬷嬷也出去了,等她再回来,老祖宗把怡翮打发了出去。
“二奶奶身边的挽琴追到了长生居外头,说了萃雨园的事情。”桂嬷嬷出去问了守门的小丫鬟,就知道挽琴来过了。
杜越娘在长生居里过了是冲撞,可臻璇大着肚子,在天一院里没了也是冲撞的,只是碍着老祖宗,臻璇不能直接开口要把病重的杜越娘挪出去。
杜越娘既然提出来了,臻璇替她想了去处,那就是顺水顺舟,老祖宗和杜越娘能见最后一面,杜越娘住萃雨园里哪儿都不冲撞,对大家都好。
老祖宗端坐在罗汉床上,叹了口气:“难为她了。”
桂嬷嬷走过去,替老祖宗揉着太阳穴:“二奶奶是个谨慎的。”
萃雨园里的屋子是干净的,湘翮带人重新铺了床,点了地火龙,等屋里有些热度了,打发了小丫鬟回长生居回话,自个儿领了两个粗壮婆子去天一院。
臻璇见湘翮来了,笑着嘱咐了几句。
杜越娘身子虚,轿子不如马车平稳,紫媛给杜越娘穿上厚厚冬衣,两个粗壮婆子搭了把手,将她抱了出来。
臻璇就坐在窗边,看得清院子里动静,但到她们走了,也只看清了抱着杜越娘的那个婆子的身影,看不清她怀里瘦弱的杜越娘。
紫媛和常嬷嬷跟着过去了,执棋把上一回拨到小院的两个三等也一块安排了过去。
等马车走了,天一院里又静了下来。
杜越娘没有直接被送到萃雨园,而是先到了长生居。
老祖宗许久没有见过杜越娘,见她病得瞧不出从前模样,心里跟刀割一样痛,老泪纵横。
屋里只留了桂嬷嬷,连湘翮都被打发到了外头,杜越娘强打起精神,把心里想说的话慢慢说了,说到后头气若游丝。
老祖宗握着杜越娘比她一个老人还瘦的手,说了一个下午的话。
傍晚时候,杜越娘挪去了萃雨园,老祖宗没有多少胃口,桂嬷嬷劝了又劝,这才将将用了半碗饭。
夏颐卿夜里回来,瞧见小院一片黑暗,心中疑惑,问了臻璇一声。
臻璇把上午的事情说了一遍:“萃雨园离长生居近,老祖宗想看看她也方便。”
臻璇说得风轻云淡,夏颐卿却明白这其中臻璇的为难,拥了她入怀,柔声道:“是我没考量周全。”
隔着挺起来的肚子,拥抱都有些不舒服,臻璇把头靠在夏颐卿胸口,沉默了一会,却是笑了:“后院的事不是由我做主吗?”
夏颐卿听见臻璇笑了,笑声轻柔,软糯中带了些许打趣,他想到昨日听风苑里臻璇嗔他的那一眼,不过就是那么一个眼神,偏又有几分撩人的娇媚。
爱不释手,却只能放手。
八个多月的身孕,不能随心了。
杜越娘搬去萃雨园的第三天,落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臻璇正用午饭,一个丫鬟匆匆进了天一院,她走到正屋外头,收了伞,见淮香守在门外,道:“哪位姐姐在里头?”
淮香不认识她,可见她行得匆忙,鞋子都叫泥水沾湿了,便打了帘子往里头唤了一声。
执画闻声出来,见了来人也是一怔:“你是……长生居里的?”
那丫鬟点头,福身道:“执画姐姐,是湘翮姐姐让我来的,萃雨园里,杜姨娘刚刚殁了。”
淮香捂嘴才没有惊呼出声,执画愣在原地,待淮香轻轻推了推她才回过神来,也不与报信的小丫鬟多说,转身就进了屋子。
臻璇正擦嘴,执棋端了漱口清茶与她。
执画一言不发,伺候臻璇漱了口,这才道:“奶奶,湘翮让人传了话来,杜姨娘殁了。”
臻璇端着茶盏的手一僵,静静坐了良久。
刚进门的时候,她就知道杜越娘是一只脚踩进了棺材里的人,而前几天,也知道了杜越娘不过就这两三天了,但真的听到了人殁了的消息,还是会有一些恍惚。
虽是一妻一妾,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