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8-河流如血-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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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来,以兄弟的身份情分,好好谈谈。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像咱们这样十年不散的兄弟,这一辈子还能交到几个情如少年的朋友?刘存亮说保良你的话确实没错,我愿意和李臣握手言和,只要他把我该得的那份给我,不给三分之二给个二分之一,也算是个说法。保良你知道我买彩票买了多久,在哪个点买,一次买多少张我都有研究,所以我这次中奖绝非偶然,是长期的经验和运气积累而成。你也知道李臣平时根本不买彩票,偶尔跟着我买几张只为凑个热闹,他一共加起来也就买了三四次不到五十块钱,趁我上一趟厕所就把六十万大奖一人吞了,你说他还讲一点兄弟义气吗,还算生死之交的朋友吗!我去找他讲理他还把我爸打伤了,我不能让别人抢了打了还像没事似的跟他和好如初。他不还钱这官司我们打到底打到死也得打下去。保良你是我的兄弟也是他的兄弟,我不求你向着任何一方,只求你说个公道话主持正义。
保良说:我只能把我那天看到的情况实话实说,我不能证明那个大奖是你们哪个买的。你既然知道你早晚能中大奖为什么不把尿憋一会儿非要在那个关键时刻去上厕所,你既然知道你买的彩票是即开即兑为什么不随身带上身份证件?你要是拿不回这笔钱来也全怪你自己糊涂,是你命中注定要吃马虎大意的亏!
保良把刘存亮骂得满脸是泪,他满脸是泪地哀求保良:保良你怎么骂我损我我都愿听,只要你能跟我的律师说说我那天买了多少钱的彩票,就算我没白认你这个兄弟一场。要是你能说你刮出奖的那张彩票是我给你的,我们全家一辈子都记住你的大恩大德,你要给菲菲五万块赎身我也一百个愿意,一百个赞成!
保良沉默良久,不想再看刘存亮泡红的泪眼。他长长吐出胸中的闷气,闷声说道:我今晚就坐晚班的火车回省城去,我没有答应去见李臣的律师,也就不会去见你的。如果将来法院传我去做证人,我只能像我刚刚承诺的那样,实话实说。你们都是我哥,所以我对你们,都得同样仁义。
第四部分只有我一个人最不孝顺
晚上,街灯刚刚燃起,保良独自走出了他家那条小巷,走到了华灯璀璨的大街,他乘坐的公共汽车再次从当年的那座百万豪庭大酒楼的门前开过,酒楼门前车水马龙。他在火车站的旅客入口处意外地看到了李臣的父亲,他扶着李臣像是早已等在这里,特来为他送行。
李臣的父亲说:“你是我们专门请过来的,是我们到车站接的你,所以你回去我们也该过来送送。”
保良表示了感谢,但他推回了李臣父亲递过来的一个手提纸袋,他隐约摸出那里面装着成捆的钱。李臣的父亲坚决要给,说这不算什么就算请你过来的路费吧。保良坚决不要,说路费没多少钱我自己可以承担,李臣是我大哥,我过来看看他理所应当。两人推来推去的时候李臣上前拉开了父亲。
他伸开双臂,拥抱了一下保良,他说:“好兄弟,我知道我这样很难为你。我爸妈苦了一辈子,我只是想让他们能过得宽裕,我只想尽一点做儿子的孝心。”
保良说:“刘存亮也有父母,也不宽裕,他也想为父母尽孝。咱们兄弟三个,其实只有我一个人,最不孝顺。”
保良也拥抱了李臣,然后转身向车站里走去。李臣在身后叫他一声:“保良!”保良停下脚步,却不想转身。他只听到身后李臣的声音有些虚远,仿佛稍不经心倾听,就会被周围的嘈杂吞并。
“保良,你姐夫有条船还在鉴河上跑货运呢,那条船叫‘强龙’号,是条大驳船。你要找的话,就顺着鉴河找,鉴河上的驳船全都有名有姓的,你要找一定找得到。你记住了吗,它叫‘强龙’号!”
保良回到省城的第二天,就向单位请了一周事假,随后便带了简单的行装和自己的全部六百多元积蓄,启程上路。
他选择的第一个方向,是鉴河大埠安坪市,安坪市建有鉴河流域最大的货运码头,是过往船只最为集中的一个埠口。选择安坪的另一个理由,是因为李臣关于那艘“强龙”号驳船的消息,就是从那里来的。
李臣是和父亲一起到他们准备盘下的那家饭馆谈价格时,听到邻桌两个来自安坪的货主谈到权虎的。那两个货主在抱怨权虎这两年生意越做越败,船破了也舍不得花钱修修。那两个押船的货主关于权虎的交谈仅此三言两语,李臣唯一记住的最有价值的线索就是那条货船的名字。
保良在出发前曾经打过一个电话给金探长的,金探长的手机不在服务区,他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夏萱,在听到夏萱的声音后他又把电话挂断了。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他不知道一旦公安通过他的举报抓住了权虎,他的姐姐会不会像当年对父亲那样,连他也恨。
他决定自己前往安坪,自己找到“强龙”,如果真能找到姐姐,他会悄悄告诉她权三枪杀人的事情。他不相信姐姐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他在直觉上也不相信姐夫参与了这个事情。
找到权三枪在此时似乎已不是保良的主要渴望,他更渴望的其实是见到他的姐姐,尤其是在失去母亲又失去父亲之后,尤其是在与张楠事实上分手之后。
保良在安坪待了三天,天天到码头附近察看过往的货船。他也混在下船吃饭灌水的船工中间,打听“强龙”号驳船的来影去踪。在那些衣着肮脏言语粗鄙的船工之间,有不少人知道“强龙”这个名字。那是一条大船,能装下几十吨货的,可惜有点旧了,说不定已经停航大修。
保良本来是一直坚信“强龙”并没停航的,因为十几天前李臣还见过那条船的两个货主。但是在安坪待到第四天他还是根据一个船老大的建议,乘长途汽车去了安坪下游的拱源。拱源有一个很大的修船厂,那里可以同时停泊十条以上待修的大船。
拱源也有一个码头,保良在修船厂没有找到“强龙”,也没探得“强龙”在此维修的记录。他就在拱源的码头上又“逛”了一天,发现在这里停泊的货船少得可怜。他根据在码头上听来的指点,又转移到再下游的另一个埠岸。那里虽然只是一个无名小镇,但从鉴河的整个航程来看,有很多船只会在那里停船过夜。
小镇名叫沽塘,保良从小长在鉴河岸边,却从未听说过鉴河流域还有沽塘这个地方,更没想到这个并不知名的弹丸之地,居然会是水上驳运的一个重要驿站。
保良在沽塘下车时天色已晚,但他还是一路步行,走到河边码头附近的一家旅店投宿。和他估计的一样,这家旅店每天的主要客源,就是那些一整天都在水上漂泊的船工。保良花十元钱住进了一间挤着十多张床位的客房里,房子又小又臭,船工们都还没睡,几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赌着纸牌,几个人坐在各自的床上神聊闲侃。还有一个喝醉酒的,和衣躺倒呼呼大睡。保良进屋时引来了不少审视的目光,从他的衣着和形象上看,显然不是同道中人。
自然,就有人主动搭讪:小伙子干什么的,不是跑船的吧?保良说不是,是出来打工的,路过这儿住一宿,想看看明天有没有船能搭他到泽州去。马上有人指着那个喝醉烂睡的汉子说:他就是去泽州的,你明天可以让他搭你走。保良随口说,搭到泽州要多少钱呀?众人说:你在船上帮忙干点活儿,他一高兴,说不定不收你钱还管你饭呢。保良说:真的?
保良想,如果在沽塘还是找不到“强龙”号,他就搭船到泽州去。泽州是鉴河尽头的船驳总站,如果在那里再找不到“强龙”号,他就必须从那儿乘火车直接赶回省城,因为他请的事假加上两个双休日,一共九天,已将期满。
第四部分“强龙”号驳船
早上,很早很早,船工们就乱哄哄地起床洗漱,昨夜醉倒的那家伙也睡眼惺忪满脸浮肿地爬了起来。一起在厕所尿尿的时候,一个同屋的瘦子向他介绍保良:嘿,虎子,这小孩要去泽州,你不是也去吗,他说想搭你船呢。那个叫虎子的家伙斜眼看保良,一直看到一泡长尿撒完,说:给多少钱啊?瘦子说:给什么钱呀,让他帮你干点活儿不就顶了。虎子又看保良,保良心里挺讨厌他,也不知他尿出去的是不是都是昨天喝的啤酒,那味道骚得让保良直蹿头皮。
洗漱完了,船工们先先后后,络绎走出旅店,在路边买了些早点,边吃边往码头走去。清晨的码头浓雾聚集,泊在岸边的船舶虚虚渺渺,若隐若现。
保良见虎子买了不少大饼和咸蛋,拎着往码头上走,便问瘦子干吗也买那么多吃的。瘦子说船上还有人呢。保良就紧跟几步,追上去要接虎子手上的那包大饼,他说大哥我帮您拎着。虎子便把大饼给了保良,保良看一眼瘦子,瘦子会意地冲他点头一笑,那意思是这张免费船票他算拿到手了。
走到码头,大家各上各船。保良跟了虎子,经踏板跳上甲板。虎子把大饼鸭蛋交给昨天留在船上过夜的几个船工,又吆吆喝喝地交待着开船的事情。转脸看见保良正往不远处瘦子的船上碢望,便问:“嘿,你到底怎么着,想跟着走就帮忙收缆去,别袖着手当大爷,在这儿没人伺候你,在这儿你是孙子!”
保良就像没有听见虎子的喝斥,他的目光还在瘦子的方向凝结,虽然瘦子也像这边的虎子一样,上了船便开始吆三喝四,但保良的视线并不在瘦子的身上,而是聚焦于瘦子的船头,那方方正正的船头上写着两个白色的大字,那两个大字是那么灼目刺眼。
——强龙!
保良在这条“强龙”号货船上,当上了一名船工。
此前虎子的船已经收了跳板,但拦不住保良像勇士跳崖一样纵身一跃,并在“强龙”号刚刚离岸的刹那,像做跳远运动似的飞上了甲板。瘦子说干吗干吗你不是要去泽州吗,我这船是去坝城的。保良说大叔你收我当个小工吧,我什么都能干,您试我两天行不行,不行您随时让我下船。瘦子说你不去泽州啦?保良说不去了,我看您人最好最慈善,我去哪儿反正都是打工,我就在您这儿打工得了。瘦子说,搭船行,打工不行,我船上人手够了。保良说:您就试我两天,给多少钱您定,不给钱管我顿饭,我也都听您的。
瘦子看了保良半天,半天才说:你小伙子有模有样的干什么不行,怎么非要干船上这种又脏又累的苦活儿。你不是大学生跑我这儿体验生活来了吧,然后回去写文章骂我?
“强龙”号顺着鉴河主流行走了半日,中午,离开主航道转向支脉,向坝城的方向继续航行。
在支脉航行的船只很少,河水也不像主流那样浑浊。每天都有无数拉货的船舶在鉴河主流来往穿梭,在河水中倾入无数垃圾、粪便、生活污水和机器废油。人的生存在这条河流当中,远远压倒对环境的保护,人人都在咒骂河水越来越脏,人人也都知道这条河还会更脏更臭。
“强龙”号是条吃水很深的大船,在狭窄的支流行走,就像是一辆大卡车进入了巷弄。两岸的行人房屋,有时近得可与船上的人彼此说话抛物,最窄处要想跳船上岸,甚至可以不用跳板,只需飞身一跃,即可离舷。
连瘦子在内,这艘“强龙”号驳船,原有四位船工,一个轮机工,一个舵工,还有一个在甲板上干活儿的小工。瘦子姓侯,是船老大。保良来了,什么活儿都干,听瘦子指挥,让小工带着,先擦洗甲板,后烧火做饭。酱油没了那小工就飞身上岸,在岸上小店里买了回来,再追几步纵身上船,一切都如平地行走那样随心所欲,轻松简单。
这船上装的,全是大米,从鉴河上游的涪水起程,开往下游支脉的坝城。在船上干完大活儿以后,保良更多的任务,就是伺候瘦子和在船上实际排位老二的轮机工,给他们点烟沏茶盛饭捶背,饭间还陪了几杯老酒。瘦子的一双球鞋臭得隔岸熏狗,让保良用洗衣粉泡了一个钟头,才勉强洗刷干净。从瘦子口中保良知道,这条船归属千帆运输有限公司,而这个千帆运输有限公司刚刚成立不久,有三个股东,每人手上都有几条货船,共用一个公司执照,谁的船挣的钱谁分走,现挣现分,一般不往账上存的。这样既可以随时拿到现钱,又可以逃掉好多税款。李臣提供的消息果然不错,这条“强龙”号背后的老板,就是姓权。瘦子说到的这个权老板名叫权大成,保良估计,所谓权大成应该就是权虎。权是小姓,应该不至于巧合得如此难以置信。
下面的问题是,怎样才能见到这位真正的船主。按瘦子的说法,他们这位老板一向很少露面。每月过来收钱的,是一个名叫冯伍的帮手。据说权老板还有不少其他生意,这两年都做得光赔不赚,所以船破了也没钱修修,他那几条船一年来都是带病运行!哪一天要出毛病全得趴窝。
除了抱怨老板经营的短期行为,瘦子酒后更多的是向保良大肆吹嘘,说他家老板有个兄弟是黑社会老大,鉴河上好些拉货的船都靠他护着。在水上走的人没有陆上的后台是走不顺的,没有后台沿岸的毛贼都敢上来抢你,更不用说对付那些关关卡卡收税收费的干部们了。没有后台还要做水上生意的,那就只有等着某天彻底翻船。
第四部分会不会是姐姐的栖身之地
船到坝城之前,经过一个镇,泊岸买水的时候,果然有几个地痞上来诈钱。保良远远站在后甲板上,听瘦子与舵工和他们互相谈判,声音忽高忽低,听得断断续续。瘦子大概在告诉他们这是权老大的船,但对方似乎不太买账,后来瘦子还是掏了腰包,出了点血才打发走他们。
地痞们上岸之后,瘦子命令马上开船。保良听见瘦子在叨叨咕咕地骂街,听不出是骂这帮地痞无赖,还是在骂他的老板无能。
保良过去递茶,故作随口,问瘦子:“权老大就是咱们权老板吗?”
瘦子摇头:“权老大是咱们权老板的兄弟。权老板叫权大成,权老大叫权三枪。我们权老板是权家的小弟,权三枪是权家的大哥,鉴河上跑船的一般都认老大,一说权老大,一般都赏脸!”
保良说:“噢。”
停了一会儿,保良又问:“刚才那事,回去要不要和权老大去讲?”
瘦子说:“权老大我们见不到的,只有冯伍来收钱的时候和冯伍说说。不过都说权老大前一阵让公安查了,这一阵要躲风头,所以一般不出来了。但我们碰了这种事,回到涪水总归要和冯伍说的。”
船行当晚,抵达坝城,卸了一船大米,装了半船散货,轻舟逆流,向涪水返航。尽管瘦子关于权虎和权三枪的说法可能虚实各有,真伪参半,但保良大致可以判断,权虎就在涪水,距鉴宁不过百里之遥。
在假期之前返回省城看来已经不可能了,保良必须随船返回涪水,他必须在这条船上干下去,直到见到那个收账的冯伍。也许见到冯伍就有机会探到权虎的下落了,探到权虎的下落,就等于探到了姐姐的居所。至于权三枪,既然已是警方以A级通缉令全国缉拿的要犯,显然不可能还在他的老窝或是鉴河沿线抛头露面。他可能早就不知亡命到了哪里,他的选择也许从此只有两个,或者某年某日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