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2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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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不是当林妹妹面说的,否则还了得?林教授又把正经话“男女关系”了,这林哥哥要跟林妹妹心往哪处想劲往哪处使?
他们携手于香港招商前线。香港不在本县辖区范围之内,县长副县长在这里大不到哪去,抖不起来,不像在辖区内可以发号施令,指手画脚。林梅那些天连轴转,白天忙到黑夜,从着正装随同市里大领导参加展会开幕式,到袖子一挽跟工作人员一起开箱抬物布置本县展台,样样大驾亲征,忙得时常饭都不吃。她还没忘了抽个空跑去探望林光辉。市里安排展团住中环一家酒店,林光辉不是展团人员,随县剧团演员们住,在九龙那边,距离不近。本县领导专用车辆开不到香港,也没人帮着派车,林梅是打出租车去看林光辉的。在剧团驻地,发现林光辉跟剧团一干人等住在一个旧库房里,睡的是两层铁床,得自己做饭吃,林妹妹一时语塞。
“哎呀,对不起了,”她说,“我让他们马上给你找个地方换。”
林光辉说干吗呢,这香港轮不到咱们摆谱。换个住的当然不复杂,县里钱也拿得起,可领队不跟剧团一起哪行?哪怕是挂名的。这就像安全事故,不管你是不是只挂个名,出了事就找你。为什么演员能住你就不行?反正没几天。
不管是住酒店,还是住库房,这两人在香港合作得不错,真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经努力,台商李先生的东宏电光源项目最终谈下来了,其间略有波澜,均有惊无险,让林哥哥林妹妹联手化解。这个项目终于在香港展会上正式签约,成为本市那一次招商活动的最大亮点。
签约那天,上午十时,预定时间到了,林梅磨磨蹭蹭,总让参加仪式的领导贵宾包括市长县长台商李先生等在会场休息间里守候,说外边场地布置不及,稍等一会。其实她是托辞,这又不是天皇巨星演唱会,布条一拉香槟一开就成,哪需要音响灯光一套一套布置。类似招商活动的签约现场都是充分利用的,同个台子,一拨签完另一拨上,周转率特别高,就好比生意一流的大排档,这一拨食客还在用餐,下一拨食客在后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如果前边签约项目不按时,下边跟着的也不能按时,因此最不好拖。但是林梅咬着不让进场,因为有个人还没到,就是林光辉。林光辉迟到了,不是摆谱,是他住库房睡上下床,路远,那天他特意提早赶来,留了足够的提前量,只不巧碰上塞车,香港一塞起车来可比我们小县城来得厉害,因此他姗姗来迟。
“等他。”急性子林梅坐立不安,但是坚持,“还是要他到。”
好在没拖太久,十五分钟,西装笔挺的林光辉气喘吁吁,跑步进场,形象有些滑稽。林梅当即松了口气。
“快快快快。”她摆手。
“你怎么啦?”
林梅不答,只叫:“快快快。”
签约仪式隆重举行。如同人们常见的,领导贵宾一排站于后,代表两方签约者坐于前,有小姐张罗其间。这种仪式很讲规矩,包括谁谁谁站哪个位置都有讲究。那天却有一个人没站对,还是林光辉。林光辉也不是三月小儿不会站,是负责安排这场仪式的林梅特地让他站错的。按排位他们应当分列当天几位主宾两侧,林光辉已经找准位置主动入位,林梅却当众招手喊他过来,要他站在自己的身边。
事后我们看照片,果然不错。林哥哥紧挨着林妹妹,挨得十分过分,肩膀顶着肩膀,情侣一般,比场面上任何两个人都挨得紧。我们注意到照片上的林光辉只露出左臂,挨着林梅的右臂不见了,丢哪去了?显然只在林梅的身后。
他居然偷偷把林梅搂住了,在那个场合。
当场没有谁注意。大家的眼光都在桌上那两支笔。这种仪式通常很迅速,签字画押,举杯庆贺,摄像机照相机一阵忙活,大功告成。十来分钟完事了,主人宾客簇拥着离席,县长送市长和李先生等贵宾走到外边,发觉两位林副县长没一个跟上来,不禁有些奇怪,这两人本应陪着送客的。幸好客人走得急,没谁在意。待客人走光,县长回头一看,里边已经乱成一团:林梅人事不省躺在地上,林光辉正在指挥救人。
“叫救护车!快快快!”
原来林梅早就站不住了。林光辉从背后撑着她,没让她在仪式过程中倒下,两个人不吭不声一直坚持到最后。
5
我们断定林光辉坠楼绝非自杀,这个人乐观豁达,如此性格不可能这般惊世骇俗,他也确实没有任何自杀的理由,更没有任何迹象。冬至夜他忽然自我蒸发,再坠楼,昏迷于“白宫”后花坛,其中必有缘故。
据医生检查,林光辉的伤主要在头部和腰部,其颅骨破裂,腰椎骨折,都非常严重,危及生命。按照伤情分析,他坠楼时的姿势比较特别,肯定不是头朝下,否则已经丧生在水泥地上,但是他也并非双脚落地如一般失足坠楼者,其腰部外伤痕迹明显,表明他在坠落过程中被某物体改变了坠落方向,导致腰部着地,头部则撞到了花坛的水泥围圈上。
我们注意到白楼后墙二层位置的楼道窗,该窗上边伸出一块水泥防雨板。林光辉可能在这里遭遇了坠楼时的一个致命拦截。如果这样,他只可能是从防雨板的垂直上方处下坠。奇怪的是防雨板垂直上方并无窗户,那是各层楼道转角的后墙,二楼以上再无楼道窗,他怎么会从那里掉下来?现场情况还表明他落地后并未立刻昏迷,他在地上爬了两米多路,留下了一道血迹,方向是楼后甬道。他也许是想从楼后爬到楼前以求救。但是我们中没有谁听到他呼救,不知是因为天冷,大家紧闭窗户无法听到,还是他根本没有呼唤。
冬至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此前,那天中午林光辉和林梅在市里与台商李先生一起喝酒,午饭后他们分道扬镳,林光辉回到县里,而林梅留在市区。当晚林梅在市里邀请市相关部门人物共进晚餐,主要是政府办公室和她的老单位外经局的领导。她这顿饭的任务是做工作,游说市里负责部门就保留我县工业开发区事项向省里呈送报告。这几年我县工业开发区在林梅手上发展很快,迅速起色,但是毕竟原有基础太差,起步太晚,比别人不如,一旦调整难免先挨刀子。不设开发区照样可以搞工业搞招商,但是别人有而我们没有,显然就在人下,多有不利。例如这一回,东宏电光源项目发生动摇,其他县插手争夺,其中一个原因就与开发区上下马相关。林梅是分管副县长,这件事给她的压力最大。此人个性强,急性子,没有的东西还想争到,现有的哪甘心放弃?所以她要想方设法竭力争取。冬至晚她在市里请客说项,没料这顿饭不吃还好,一吃倒把她急死了。
有人在席间偷偷跟她通报了一个内部情报,说今天上午市里一个核心层小范围研究过各县开发区整顿问题,很头痛。因为不止我们这个县有麻烦,还有四五个县区情况相同,各家都千方百计争取,而市里不可能全都照顾到。如果按各县的要求一起上报,省里肯定批评,说你们就会矛盾上交,给上级增加压力。因此分管副市长提出先解决一个,其他的视情况发展以后再说。领导可能商量过,指示先考虑市郊那家开发区,县里的先不排,这就是说本县又没戏了。林梅一听情况,急了。这人一向那个风格,晚饭毕她立刻行动,按照“擒贼擒王”之古训,不找则已,一找就要老大。她直接冲到分管副市长家里去,希望直陈诉求。可惜没找到,该市长也出差,到省里开会。林梅不死心,挂手机,市长手机关着,大领导不好找。于是她把好找的全都在手机里找了一遍,包括在省里开会的本县书记县长,还有林光辉。
“你干吗干吗?”她在电话里对林光辉叫,“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吃?”
那可不是。林光辉还在吃,不是一个人,是一堆人,包括老王,还有我们中的几位有关者。其实纯以保健计,我们也不愿太吃,只是今晚非吃不可,某种程度上我们还是在替林梅林妹妹吃,她不该有意见。那天下午,县里开了一个企业人士座谈会,由在家主政的老王亲自召集,会后留大家共进晚餐,敬敬酒,吃吃圆子。我们希望本县特别是工业开发区内的外商企业为我们说些话,提供一点声音,帮助保住本县工业区。这些人神通广大,有的在我们这儿办个厂,在省城那里建有销售总部,在北京还开了店,他们认识的人多,有可能接触到一些重要人物,可以从民间角度,从外商的角度说话,这也有利于他们企业在本地的发展。林光辉从市里赶回县里,就是来参加这个会并跟大家一起吃饭的。
林梅在电话里把市里的情况告诉林光辉。听说老王在场,她还要跟老王说,于是林光辉把手机交给老王。林梅追着老王,要他找市长反映。老王在市政府办工作过,跟市长熟悉,林梅让他一定要帮忙,别让本县再错过时机。
老王表态:“林梅你别急,我找他。放心。”
林光辉向老王示意,让老王讲完了把手机给他,他还有话。于是没关机,林哥哥当众跟林妹妹又在电话里亲热了一回,充分表示了关心和爱护。
“你还没到家吧?赶紧回去,别在那儿自己着火,烧死了怎么办?”他说,“我看天还好好的,没塌下来,急什么呢?就是天塌下来又怎么样?大家都死,不是你林副县长一个人完蛋。不管怎么样,咱们酒照喝事照办行不行?拿得起放得下,赢得起也输得起嘛。什么东西都先放下来,回家好好睡个觉,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说。”
关机后他告诉老王:“这个人完蛋了。几句话哪里管用,今晚给她一瓶安定都白搭。肯定无效。”
我们都知道林梅患失眠,相当严重。她还患胃溃疡。这两种病都是常见病,不是林梅专利。我们猜测当年《红楼梦》里林妹妹患的应当也是这个,只是当时西医概念尚未普及,曹雪芹使用的还是中医的表述方式,例如“心气郁结”之类。当然古今两位林妹妹“郁结”的缘由和方式不尽相同,不好一概而论。我们知道胃病和失眠的病根都跟神经系统有关,例如植物神经紊乱。一个人的神经不能绷太紧,要是总那样肯定胃痛、失眠,还有其他麻烦。我们相信类似科普知识林梅知道的不比我们少,只是光知道没用,该病的还病,没的跑。
除了林梅来的这个电话,我们县里的这顿晚餐再无特殊事件。林光辉表现正常,没有丝毫准备坠楼之迹象。中午在市里他已经陪林梅跟台商李先生等人喝过酒,因此晚上没多喝,相对保守。这位林教授喜欢给大家上课,讲一讲男女关系,但是他有分寸,只在我们圈子里当教授,当晚那种场合什么人都有,特别有外商,讲那种东西有损其地方官员良好形象,因此他的强项未得充分发挥。
晚餐大约在八点结束,林光辉跟大家一起出场,回白楼。从宾馆餐厅走出来时,县政协副主席老马问了他一句话:“不回家去一下?”
“干吗呢?”
“冬至啊。”
林光辉开玩笑,还是那个意思,说自从洗过那次桑拿,家里就没有糖了。
“真是的,男女关系错误犯不得。”他说。
驾驶员孙来庆把他送回了“白宫”。
当晚我们再没见到他。
按照当时的情况,这个冬至夜晚应当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它会像我们记忆中所有的类似夜晚一样,十分漫长,但索然无味,惟齿间留有圆子的一点甜意,它总是消失得比人们可能感觉到的还快。我们不是古代被判处斩的死刑犯人,无须感慨“圆甜冥长”,如林光辉教授所形容。不料有一件事改变了当晚平静的局面。
是林梅。她跑回来了。
事后我们得知,她本来没有返回县里的计划,她当晚要回家,第二天上午还打算在市里办事。林梅的家在市地税局宿舍,是她先生单位的房子,她先生是税务干部,这人我们都见过,人很好,忠厚老实。他们有一个儿子,六岁,刚上小学。林梅的婆婆也跟他们一起生活,帮着照料家务,以保证林梅认真投入工作。当晚,经林光辉在电话里教导,她发现尽管事不如意,天还是没塌下来,于是真的就驱车回家了。她让司机回市宾馆休息,交代第二天早点起来,八点到宿舍这边接她。那时一切正常。
晚九点,司机已经洗过了,倒在客房床上看电视,林梅忽然打来电话,说计划变了,她要马上回县里,让司机赶紧来。她的司机没敢耽搁,裤子一套拉链一提就跑出门去。这司机也不错,他有经验,林副县长就这性子,风风火火,忽然想干什么,一刻都不想等,这是常事,不奇怪。不到十分钟,他把车开到林梅家的楼下,林梅坐上车,一声不响,模样有些疲倦,就这么回来了。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家回县,包括她的家人。林梅这个人很要强很爱面子,不仅在我们这里,在家里也是一以贯之。这人回家就要管事,儿媳妇、妻子、母亲,每一种角色都不愿屈居人后。那天晚间她洗了全家人的衣物,检查了儿子的作业,给婆婆量了血压,给自己和丈夫换了枕巾和床单,做好有关准备,一如林光辉所交代:“让先生好好幸福一回”。然后其夫发觉她坐在卧室桌边发愣,神色恍惚。
“你不舒服?”
她摇头。然后突然说她得回县里去,马上走。
“怎么啦!”
“跟你说不清楚。”她还摇头,“你帮不上的。”
就这么走了。从家里直接回到县里,直奔白楼。上楼时,司机注意到除了平常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她还抱着个东西上楼,也不是什么特殊物件,是一个文件袋,厚厚一袋子文件。她用左手拎公文包,右手抱文件袋,把它紧紧抱在胸前,快步走上楼去。
这个时间里,林光辉应当也在白楼,在他自己的套房里。
林梅为什么要匆匆返回县里?回来干什么呢?看文件还是吃安眠药睡觉?有必要吗?在家里就不能看文件,不能吃药睡觉了?其实都不是,她另有要务。当晚她去了县政府办公大楼,她办公室的电灯彻夜通明,一直到第二天凌晨才熄灭,然后值班保安看着她走出大楼,时天色微明,她的步态比平常略慢,不轻快。这个人常这样,心里一有事就失眠,睡不着干脆就不睡,跑到办公室做事情,值班保安早就不以为怪,半夜三更看她出入办公楼,决不会误为梦游。这天凌晨她从办公大楼步行走回白楼,这段距离不长,大约就三四百米。走到白楼楼下时,她听到了楼后声响异常,感到奇怪,绕过甬道走过来瞧瞧,一看一堆人挤在花坛边,急了,推开人群冲上前,一听说林光辉出事,她如同挨了当头一棒,当即坐地不起。
这里有一个情况需要弄明白:昨晚司机把她送到白楼,后来她去了办公大楼。她为什么不直接到办公室去?她是在哪个时间段离开白楼到办公室去的?
我们得说这些事本来也无须追问,这个冬至还会是很平静的,像我们记忆中的那些个长夜一般。林梅突然跑回县里,不管她是回来看文件吃安眠药还是计划梦游,都不会酿出什么意外。但是另外发生了一件事,像引信触发点着了炸弹。
我们已经说过,冬至深夜里,司机孙来庆心情忐忑,在白楼下苦等林光辉时,有一个意外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是林光辉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