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2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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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们双双昏迷于医院。
这个最漫长的冬夜让我们不胜感慨。
月光洒落在地
彭见明
小米高中毕业后一直窝在家里。这时小米已经有两个哥哥没活干窝在家里。都窝在家里是一件很恼火的事情。有个冬天小米的父亲问她愿不愿意学开车,小米当即兴高采烈地答应说愿意。这时大家都不由自主回忆起一个细节:小米自小就喜欢在马路上赶着闻那汽车屁股后面喷出来的油烟味。那时候大家都愤怒地责骂过她这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嗜好。然而小米就是喜欢闻那种味道。喜欢就是喜欢,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所以小米不反对学开车。小米想窝在家里这么久没活干怎么就没有想到过去学开车?那可是她梦寐以求的职业。多少次在梦里追着那汽车尾气的香味闻着发笑呢。
现在女司机很多,那时候泉水镇的乡亲们可是没有看见过女人开汽车的。所以泉水镇的乡邻街坊都不明白小米的父亲怎么会让一个女孩子去学开车。小米的父亲说恰恰就是要让女孩子开车。他说如今的男孩子普遍脾气躁,要是让男孩子去开车,才真叫人日夜提心吊胆,不晓得哪一刻会车毁人亡。就是学出技术来了,不出交通事故,也莫想救得钱回来,看看如今国道两边的黑店吧,看看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拉客的“鸡”吧,都盯着汽车司机的口袋,十有八九迟迟早早都要被掏空的。不是人伤就是财空,在劫难逃,所以男孩子最好莫学开车。小米父亲的这个观点倒是很新又很有说服力,似乎也很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
这年冬天小米的父亲送小米到市里去学开车。他们顶着细碎的雪花在泉水镇搭的中巴车。小米的父亲将小米的铺盖卷挤放在膝盖上。小米提着一只铁桶,一只人造革箱子。在所有乘车人都龟缩着颈根哈着热气顿着脚跟抵御严寒时,小米身上还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背心,脚上穿着一双看得见肉的丝袜。她脸色红润,容光焕发,车箱里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她那腾腾热气。
小米在本市一家大厂学开货车。这家中央管的大厂有三个车队:客车队、小车队、货车队。小米的父亲把她交给一个叫做老乔的老师傅就回泉水镇去了。
他们家与老乔非亲非故,小米不晓得父亲是怎么疏通这层关系的。老乔挚意挽留小米的父亲吃个中饭再回泉水镇去,父亲横竖不肯,于是老乔就取出酒来。待两人都喝红了脸,小米的父亲就踉踉跄跄告辞了老乔。老乔住的是一间带卫生间的房子,倒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小米看到老乔的枕巾上没有常见的男人头上的油腻,就觉得他是个爱整洁的男人。老乔的房里烧着个两千瓦的电炉子,一根粗大的电线像蛇一样卧在房子中央,小米一进去就觉得热,便出门去透凉。这时她看见这个巨大的停车场外面的草坪里,到处散弃着废铁旧钢破机器,她想这个传闻中的大厂果然是财大气粗名不虚传。电当然也是用不完的,所以汽车司机老乔也敢烧那么大功率的电炉子。小米想那废铁要是允许捡,不知要养活好多人。一会儿父亲满脸通红踉踉跄跄走出老乔的房间。父亲看她一眼张口想说点什么,都没说出什么来,就走了。这没有什么牵挂和不放心的,泉水镇到市里,不过二十几里地,坐中巴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城市在小米眼中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
小米看见红着脸出门的父亲从胸间掏出一叠对折着的钞票,塞到老乔手里。老乔接过来看看,有些愤怒地摔到父亲的脸上,然后那叠用橡皮筋扎着的钞票跌落在地,老乔弯腰捡起,塞进父亲的胸口,然后推了父亲一把。两人都没说话。小米想老乔大概也是一个和父亲一样不爱说话的人。
老乔或许还是个好人,至少不贪财吧,小米想。
小米有时候跟老乔跑车。有时候老乔让她跟其他师傅跑。老乔不全是个司机,他在车队里还负着点责。车队的人对老乔都很尊重,老乔是车队里最年长的老师傅。小米觉得老乔的年纪看上去和她的父亲差不多。
小米称老乔叫乔师傅。老乔说你就叫我老乔好啦,我不喜欢人家叫我师傅。以后小米就叫他老乔。小米想老乔不乐意人家叫他师傅的原因可能是老乔不完全是个开车的,毕竟负点责,有权使唤司机坐在一起开会,于是他理应受到与纯粹的工贩子不一样的尊重,在厂里叫“老”什么的,身份就要高出许多来。
小米被老乔安顿在女工单身宿舍里住。她和那些工人一样拥有一个上下铺的其中一张小床。小米和工人阶级一同到食堂里排队吃饭。食堂真大,十几个窗口递饭送菜,置身于食堂里,工人大声的谈笑和碗筷相磕而发出的“嗡嗡”声像是飞机开过来了。据小米所知,这个厂拥有四五个如此大的食堂。这个厂真大!小米听老乔说当年这个厂的创始人叫做白政委。办厂之始,白政委亲自开着吉普车转了一大圈,然后就责令手下沿着他的车轮子印砌围墙圈地——那是七十年代初,那时候厂子是军队管的。现在这个厂的所有人都感激当年那个白政委。老乔对小米说这个厂就是垮了,靠卖地也能将这上万人马养活过来。老乔很爱这个厂,每谈起就升起自豪感。
隔三差五老乔就做一两样可口的菜叫小米去改善伙食。大食堂毕竟一个“大”字,大处人多,人多没好食,猪多没好潲,大有大的难处,老乔是过来了,最清楚不过。小米坐到老乔很整洁的房子里改善伙食觉得很舒服。小米不晓得讲客气,有好吃的就吃,做出来了不吃也是浪费。
小米跟车和老乔跑长途,有时候小米睡着了,老乔总要脱一件衣服替她披了。老乔的车里,原来只有几盒民歌磁带,后来又突然多了几盒港台流行歌带,小米晓得这为她准备的,老乔的心真细。有一次小米打瞌睡,醒来见是歪在老乔的肩膀上,老乔也没有推醒她。小米心里一热,觉得老乔是一个会心疼人的人。而她在父母身边生活19年,却没有被他们如此心疼过。父母亲生养了他们五姊妹,不容易,小米不埋怨父亲不疼人。因此小米接受老乔的关抚十分敏感,十分珍惜。
小米20岁这年,她把铺盖卷从集体宿舍里搬出来,和老乔住到了一起。小米和老乔住到一块,在这个大厂里没有引起任何风波,没有人对这种事情关心,人一多就没有人注意其他的事了。何况是这些住在废墟旁的聘用人员。只要你不犯罪,干什么都不会引起厂方注意。
在此之前不久的一个夜晚,老乔和小米跑长途回来,小米在老乔的卫生间里洗完澡然后洗好两个人的衣服,这时小米猛地听到隔壁的司机单身房里,传来一阵女人要死要活的呻吟声,20岁的小米听得全身燥热却又不得其解,这个20岁的姑娘在此之前还没有和任何男孩子有过亲近。小米问老乔:隔壁在干什么?
老乔说:你真是个宝,这也不晓得。
小米说:你告诉我。
老乔说:王师傅带了个妹子在睡觉。
小米说:快莫讲快莫讲,羞死了羞死了。
但那撕心裂肺的叫声足以让人神经紊乱,理智崩溃。小米看到老乔的脸色骤变,眼里朝她射出如野兽一样的光芒,她觉得她被这种可怕的光芒焚烧得缩成一团,一种强烈的男人的气味熏得她浑身酥软。于是高大的老乔便把她抱起来放倒在他的床上……小米这是第一次接触男人的肌肤……
小米搬着她的铺盖卷过来和老乔同居时,老乔告诉她他今年的十月初八满52岁。
小米说你比我爸小两岁。
老乔说我的大儿子比你大两岁。
小米说:正好。
什么正好?老乔问。
小米一笑。小米这时想起她妈曾跟她讲过,他们泉水镇土改时镇压过一个恶霸地主,这个死鬼的三姨太当时还只20岁,后来一个比她大30岁的单身贫农把她娶了过去。小米还晓得她的初中同班同学朱如珍没念高中就跑到广东去了。前年过年带回来个郎君比她爸大,头顶上只剩下几根毛,也很好,在镇上结婚办了三十桌,最后却把喝喜酒的人送的礼都一一退了。人们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人家财大气粗,可以大方。镇上许多姑娘羡慕朱如珍。小米当时没有什么感觉,自己还没有想过男人,所以没有感觉。
老乔告诉小米他有家有室还有孙子,一点也没隐瞒个人历史。
小米说老乔倒是个蛮老实的人。
小米跟了一年车,车开得很不错了。老乔帮她考了一个驾驶执照。办照的钱也是老乔付的。考了驾驶执照,小米就被带去给厂里的司机代班,这样一来二去的,该与厂里货车发生联系的货主、交警什么的,小米都混熟了。小米见那些开厂车的司机,都很有钱,麻将打得很大,一上场,输赢都在千元左右。小米问老乔他们怎么都那么有钱?
老乔说我不晓得。老乔告诫她:你不要管那么多空闲事,那些事不该你管。
老乔不说,小米自己去弄清。结果很快就弄清楚了来龙去脉:羊毛果然是出在羊身上,也简单,开着厂车烧着大厂里的油,偷偷帮外面单位上或者私人做点私活。车子只要出了厂,完成了任务,再要怎么干,就管不着了。只要人勤快,吃得苦,有车在手,何愁缺打牌的钱?小米摸清了套路,趁着代班也做点私活。有时活来了,就索性向左邻右舍借车跑一跑,他们这一栋住着二十几个单身司机,总有空车在家的。小米也不隐瞒,公开向老乔的同伴说她是个农村户口,要吃饭,找他们“讨”一口吃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同情小米,无不暗中助她一把,何况她还是乔师傅的小情人。
小米告诉老乔:我也赚了点黑钱,我不能老吃你的花你的。
老乔说:不能那么去搞。那样搞太容易出事,一旦发现了就会开除,厂里每年都有司机被开除,大都是犯的这种错误。
老乔开车,从不干私活。
小米说:我又不是你们厂里的人,不怕开除。
老乔说:你会牵连借车给你的人。要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哪有不透风的墙?
小米想到会牵连别人就有点胆怯了,便收敛了许多。
后来老乔被厂里安排到一个新上马的分厂去当后勤主管。厂里认为他是个老实可靠的人,便把这副重担交给他了。
老乔早出晚归,极忙。他对小米说你再不要去代班开车了,你就在屋里给我弄三餐热饭。老乔出来工作几十年了,早餐还是吃不惯馒头稀饭油货什么的,要吃干饭,说早上不吃饭,等于没吃,一上午都没劲。
小米渐渐感到老乔交到她手中的钱渐渐多起来,老乔吩咐她把伙食搞好,老乔是好喝一点酒的,对酒的级别要求也渐渐高起来。后来老乔把小米的两个哥哥也弄到工地来做事,一个守材料,一个当保安。两个哥哥也和小米他们一起吃饭,和老乔碰杯喝酒。兄弟俩从心底里称赞老乔是个重义气、讲感情的哥们。小米发现老乔供四个人的吃喝毫不在乎,小米没有问老乔当了后勤主管后是不是加了薪水。她晓得老乔不喜欢谈论钱这个话题。
小米的两个哥哥发现妹妹和老乔住在一起也没有表示出什么惊讶和愤怒来。老夫少妻如今确实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这年腊月二十八,老乔开车把小米和她的两个哥哥送到泉水镇去过年。这次老乔开的不是货车,是分厂里一台很光鲜的小轿车。老乔把他们送到家,就急于开着车去和他家里人团年。
小米当着许多人的面在老乔额头上亲了亲,然后很新潮地叫声“拜拜”,挥手告别。
正月初八老乔如约开车来接小米和她的两个哥哥去厂里。小米走下轿车进入老乔的房间,一头倒在老乔的床上就起不来了。“小别胜新婚”的自然规律对老乔也是不例外的。老乔烧燃两千瓦的电烤炉,把房里的温度升高,然后心急火燎地去脱小米的衣服。这时老乔看到了小米白皙丰腴的背腰上伤痕累累。老乔原以为青春火旺的小米在床上等他干那种事。一见这个情景,不胜惊诧。小米说我爸打了我一顿,全为你。
老乔说你父亲为什么要打你?
小米说:你真蠢,这也猜不出,还不是不该和你困了觉。
老乔问:这事你说给他听啦?
这种事还瞒得住吗?满镇人早就晓得了。
你父亲……也真是的,对你下这么重的手……老乔心里十分难过。
小米说也难怪他,有气总要有个出处,不然会憋死。他不打我一顿,我还会难受呢。
老乔问,你爸还放你出来?
小米说不来怎么办?他们又养我不起。
老乔便捧着小米红扑扑圆溜溜嫩菲菲的脸蛋亲了又亲。他不善言辞,一句道歉之类的话都没有。
小米只在床上躺了一天,便忍痛挣扎着起来为老乔做饭打扫卫生。小米的脑壳不想别的事情,一门心思设计如何把伙食搞好,搞得色香味俱全。快下班的时候,她就倚在门口张望,远远看见高大的老乔出现在巨大的停车场那面的一片茅草地上,她就返身进去炒青菜,待老乔和她的两个哥哥进屋洗过手脸,她的青菜就炒好了。其他菜也就都上桌了,酒也静卧于杯中了,天气冷的时候,酒还要温一温的。出外干活的男人,什么都不必动就可以坐到桌上享受佳肴。热饭热菜热酒,小米首先要达这个标。一热当得三鲜,湖南人讲究吃个热,老乔更是讲究个热。他有胃病,是个寒胃,几十年在外面单身过日子开汽车养下的病根,有道是十个司机九个有胃病,那是饱食饥餐没冷没热所致。天冷夜长,小米晚上还要给老乔备一点夜宵,冰糖莲子、汤圆或是红枣煨鸡腿。她自己不吃,看着老乔吃,觉得这样很舒坦。小米认为老乔对她好,她更是应该加倍地回报,这是良心。
春暖的时候,老乔洗澡,发现胸部的肋骨不见了,隐到一层有弹性的皮肉下面去了,他很兴奋,他叫小米来看他的肚子——这里的人把肩以下腿以上的那一大块都习惯叫作肚子。
老乔对小米说你把我喂胖了。
小米也明显地感觉到老乔和她相好以来,人也变得白胖起来,精神了许多。
小米说不管怎么样老乔你还是蛮丑。
老乔说我丑是明摆着的,还用你说么?
小米一笑:我开个玩笑。男无丑相,只要心肠好就好。
说得老乔心里甜。老乔是个不爱说笑的人,终日脸上平板,咧咧嘴算是乐了,一咧嘴眼角皱纹密布。老乔眼小嘴阔,眉粗鼻歪,长腿长腰,头顶无毛。小米想想:怎么自己喜欢了老乔?但就是喜欢了。丑是明摆着的,却不恶心。
一日老乔交给小米一个存折,小米看看,上面的数目不小。小米突然觉得这个折子沉重烫手。老乔说:这个家你来当。我以前还把你当个保姆使,给多少钱办多少伙食,现在不!
小米忙将折子塞到老乔手里: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你莫吓着我。你是有家有室儿孙满堂的人,我怎么好当你的家?你不是讲笑话吧?我没有那么大的八字替你管这么多的钱,我是个过不得富贵日子的命。
老乔说你说什么见外话!
小米说我从来不讲假话。
这时小米不晓得老乔已生出了要休掉结发老妻的念头。一日老乔和楼上一个司机喝酒时,喝到酣处,这位同行醉眼迷蒙,见小米左左右右送茶上水服务周到,丰满的屁股和胸乳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不禁妒意大生,道:老乔,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