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天下-第3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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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耀祖道,“公孙弘要休了申氏,我要娶她。娘您之前不是说要我替小叔爷再祠一房的吗?我就娶她了。”
“你这孩子疯了不成?”关天骁也不能淡定了。他在军中,自然也听到传言,甚至包括儿子打架吃了亏的,可眼下的重点是,“申家那孩子,听说是不能生育的。”
这样的事情,没有家长会不介意。
“那又如何?”关耀祖抬头看着他爹,眸光深沉而坚定,“她还年轻,可以慢慢治。实在生不了。我再纳妾。可你们若不同意我娶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娶任何人的,妾也不会。”
关老夫人浑身哆嗦着,“阿祖,你别是受了什么刺激吧?就算你觉得当年对不起她。可我们家能用别的方法弥补,这样……”
“这样会很丢脸。”关耀祖重重磕了个头,眼中泛起了波光,狠狠咬着后槽牙,逼自己说下去,“我知道这么做,会让家里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可我真的不能不这么做。否则我不仅会内疚一辈子,也会后悔一辈子的。我……”
他哽咽着,第一次对至亲倾吐出自己的真情意,“我当年第一次见到她,就喜欢上她了……不是相亲那次,最早。我最早在游湖的时候见过她一面……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谁,她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们还斗起气来……可是,可是那天看到,来跟我相亲的人是她时。我很欢喜,我……”
他说不下去了。
可那一字一句,发自肺腑的情意浓烈而又真挚,任谁都能感受得到那样一番赤子之心。
关夫人含着泪,心疼象是针扎似的,“你这个傻孩子。既是这样,你当年又为什么要退婚呢……”
关耀祖说不出话来,他只倔强的扭过头,使劲忍着,把所有的酸涩咽回去。
当自己的私情和兄弟的性命放在一起,他别无选择。
或许,他就是从那一天起,学会什么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
可如今,当他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那曾经倾心的女孩,就算背负着不育的流言,他也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这就是他。
关天骁重重抹了一把脸,再看看眼前这个儿子,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难过。
他的儿子,始终都是好孩子。
就算他曾经做过那么那么多的荒唐事,可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听孩子的,去吧……我,跟你一起去说,咱们这就去。”
关耀祖看着自己的父亲站了起来,扶起了关夫人。
他低下头,又重重的磕了个头,“爹、娘,请原谅孩儿的不孝,就允许儿子任性这么一回。我发誓,是这辈子最后一回了!”
有小小的水滴,落在他身前的地上。
关天骁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伸出大掌,重重的揉在儿子头上,却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就大踏步的拖着泣不成声的关夫人出门了。
“傻孩子,你这个傻孩子呀!”
关老夫人老泪滂沱,心疼的看着最心爱的小孙子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那样渐渐沉稳的肩背,也不知是在背地里背负了多少他们不知道的心酸才换来的。
如果可以,她宁愿跪在那儿的,是她从前那个永远不懂事,总是闯祸的孙子。
……
关家人一上门提亲,公孙弘就很爽快的与申敏和离了。所有的嫁妆退回,甚至还赔送了一笔钱财。
申家原本不忍心让女儿去占那个正妻的名份,主动提出可以让女儿当侧室,可关家非常厚道的拒绝了。
三媒六聘,半点礼数不差的把媳妇迎进家门。丝毫没有因为她是二婚,有半分轻慢之处。
可嘲笑的人总是会有。
说关耀祖就是个傻子,二百五,捡破烂的。从前捡了一个男妻,如今又捡了一个不会下蛋的,说关家爹娘都是老糊涂了,总之什么样难听的话都有。
可关天骁挺直了腰杆对老母妻子说,“咱们的耀祖,是好样的。”
婆媳相对,却是一片泪眼婆娑。
因想快点平息这场风波,所以婚事办得有些仓促,前后也就三个多月的时间。腊月十七,新人过门。
因被议论得太多。所以喜酒并没有请太多人。来的多是至亲好友,只没想到一向在破园深居俭出的苏澄,特意带着薯仔,顶风冒雪的专程来道贺。
“关叔叔大喜!”
四岁半的小薯仔长得越发粉妆玉琢般的俊秀。笑眯眯的捧上礼物,一只带锁的长木匣,“这个,你可一定要收好喔。等过了今晚,才能跟新娘子一起看的。”
对这个古怪精灵的臭小子带来的礼物,关耀祖还真有几分忐忑,“你不会在里面放了什么小虫子,要捉弄你关叔叔吧?”
小薯仔呲牙一笑,“那是我小时候干的事了,现在可不干了。”
那就是级别升高了?
关耀祖越发不安。可今儿他是新郎官,暂且没空研究这里到底是什么,把这对师徒安置好,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忙忙碌碌等到终于可以坐下来的时候,也就是他洞房花烛夜开始的时候了。
其实不算新鲜。这辈子,他已经有过一次洞房花烛夜了。
不过那一回,全是苦涩。只是为了一份兄弟情,师生情不得不接受的苦涩。
可这一回,面对的是自己倾心恋慕过的女孩,又曾经受过婚姻的伤痛,关公子心思莫名复杂。又莫名胆怯。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明白自己一点也不介意那些过往,才能与他坦然相处?
看他坐在那儿半天不动,不会读心术的新娘又忐忑又不安,悄悄的掀起盖头一角,怯怯的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怎么会?”
关耀祖咽了咽口水,“我就是,就是有点……口渴。”
新娘子噗哧笑了,“那你口渴,也能给我先揭开盖头吧?”
哦哦。关公子如梦初醒,伸手就要去揭,可新娘子赶紧躲开,提醒,“用秤。”
啊啊,关公子慌慌张张的又去找秤了。放哪儿了?那秤他明明在新房里见过,放哪儿了?
新娘子看他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翻乱找,不得不再次提醒,“那不就在你靴筒里么?”
啊啊啊!
等手忙脚乱的新郎官好不容易挑开了大红盖头,看着灯下的女子,他愣了愣。
新娘子明显透着紧张,不安的摸着自己的脸,“怎么?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她还一直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
“没有没有!”关公子连连摆手,油嘴滑舌的他,第一次却发现,你很好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半晌还是憋出一句,“口……有点渴。”
然后抬手去擦燥热不已的脑门上,那并不存在的汗。
新娘子又笑了笑,却是起身倒了两杯酒来,红绳系着,一人一杯,“喝吧。”
哦哦,关公子觉得自己就象个傻子似的,抓了那酒就往嘴里灌。
可这又犯傻了。
新娘子手急眼快的把胳膊伸了过来,绕着他的胳膊,又挽了回去。交杯酒,应该是这么喝的吧?
关公子只觉自己笨得已经没救了,哆嗦着给自己灌了口酒,手脚都没处摆没处搁。
新娘子冲他顽皮的眨了眨眼,收了酒杯,索性把整只酒壶都给他拿了来,“你肯定还口渴,对吗?”
是啊。关公子傻乎乎的接了小酒壶,又傻乎乎的一口气灌了下去。又傻乎乎的站在那里,任他的新娘子把酒壶收走,拖着他坐到大红喜床上,放下了大红的帐幔。
合卺酒很甜,可更甜的是新娘子娇羞又妩媚的笑意。
关耀祖不知道是被那壶掺了料的好酒蛊惑了,还是被新娘子的笑容蛊惑了,他的整个洞房花烛夜,过得浑浑噩噩,恍恍惚惚,象是掉进一个泛着红光,柔软绵长而又无比甜蜜的梦里。
那感觉,他形容不出来。
也是第一回,关公子开始悔恨,自己当年读书时太不认真。以至于如今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又或者说,讨好他的新娘子。
龙凤红烛在前屋照得满堂红光,隐隐透进内室里来。
新娘子舒展玉臂,揽住呆头鹅般的相公,翻身贴在他身上,吐气如兰。却又戏谑万分,“你又口渴了?”
关公子这回果断摇头,搂着怀中的佳人,任二人墨黑的长发带着微微的汗意。和并未平复的喘息凌乱纠结在一处,半晌才动了动喉结,“我,我……”
“你想什么?”新娘子伸手轻抚着他的脸,如同最爱惜的珍宝。本来想问问他上回和公孙弘打架,伤得重么,结果发现了丈夫身下的异常。
黑夜壮大了每个人的胆子,新娘弯起圆圆的眼睛,笑得跟猫样的微眯起来,什么也不说的送上芳唇。
*还长。他们已经是夫妻了,有些话,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讲。
如今,她还是先抓紧时间要个孩子吧。毕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不急不行。
一夜浓情。比那通红的炭火还要炽烈。
……
次日起来时,二人却是不约而同的红了脸,对视一眼,又别过头去。
模糊中,关耀祖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可此时的心情太好,让他光看着新娘子就够了。实在没办法去动那个脑筋。
进来伺候的丫鬟们看得掩嘴偷笑,为示对女方的体贴,关耀祖特意交待了,只许自家的丫鬟在门外伺候,非召唤不得入内。所以此时能进来的,都是申敏贴身的心腹。
尤其是她的大丫鬟。不许任何人动手,亲自去收拾了床铺,然后悄悄把一物,恭恭敬敬的送到屏风后头,正在更衣的新婚夫妻面前。
申敏只看一眼。便红透了耳根,而关公子却是一副雷劈般的表情,僵在那里。
雪白的元帕,已经被揉得跟腌菜一般,但那上头分明凝涸着殷红的血迹。因隔了夜,微微泛着暗红,象是雪里点染的梅。
看相公这副呆样,申敏脸上带着羞,低低的叫丫鬟把帕子锁了,给关耀祖看了一封信。
那是五年前,她的元配来求亲时,托欧阳康送给她的信。
关公子看完,那副被雷劈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他不敢置信,又不能不信。
他的呼吸急促,可充斥在胸膛里的并不仅仅是惊喜,那是比知道妻子是完璧更让人感动的东西。
他突然想起,昨日小薯仔送给他的礼物。
匣子打开,里面有一副裱好的字。是裴耀卿的手书,欧阳康的装裱。
“昔日浪子风流,今朝已成佳偶。六载守得云开,两番终得挚爱。”
只一眼,申敏就哭了。
而关公子,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些东西激荡在他的胸膛,又热又烫,把整个都要烧起来了。
匆匆洗漱,连饭也来不及吃,只匆匆给爹娘祖母磕了个头,便拉着他的新娘子飞奔而去。
“这是怎么了?”关夫人又惊又奇。
可关天骁却道,“等他们回来,不就知道了?”
抱着媳妇上了马,扬鞭急驰,简直恨不得插上翅膀般,飞到破园。
在那处最熟悉的敞轩里,似是早料到他会过来一般,早已济济一堂。看见他们过来,里面人齐齐大笑。
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兴冲冲的迎出来问,“你们是不是还没吃早饭就过来了?”
申敏一愣,关公子已经本能的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子似笑非笑的瞟他们一眼,对正给小儿喂饭的女子施了一礼,“公主英明。”
“娘,英明是什么?”两岁多的小男孩,仰着白嫩俊秀的小脸,咂巴着小嘴,天真的问。
“笨咧。”四岁多的小哥哥老气横秋的鄙视了他一眼,“英明就是公孙叔叔一会儿没得吃了。”
“那他的给谁吃?”小弟弟眼巴巴的看着那一个个黄澄澄的橙子蒸蛋,伸出软软的小手指头指了指。
女子忍俊不禁,望着外面还傻站在雪地里的小两口道,“我这大老远的赶回来给你们做一道佳偶天成,你们还不赏脸进来尝尝?”
“还有我这元配,够识趣了吧?”那清秀男子笑道,“怕打扰了你们,昨天特意没去添乱。如今,新人是不是要给我发个大红包?”
“那我呢?”那高大英挺的男子斜眼挑了挑眉,酸溜溜的道,“我这元配还给人踹下了堂。嗳,那做媒的,他们都成双成对了,我你管不管的?”
“好了好了。”一个长相最为俊美的男子,见众人揶揄得够了,这才走了出来,对外面的小两口说,“你俩要是喜欢站在雪地里当风景,我们可就不客气的开吃了。昨晚都喝得不少,就为了等你们,还一直饿着肚子呢。”
申敏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而关公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站在那里,不停的吸着气,努力把心中那滚烫*的激流压下去,再压下去。
然后,到底是忍不住的红了眼,咬着牙,上前对着那最俊美的男子,当胸就是一拳。然后,恶狠狠扔出一句,
“我要吃双份!”
四岁半的小哥哥闻言顿时亮起双眸,“关叔叔你是有了么?娘说成了亲的人,就能生孩子了,有了孩子的人就能吃双份,那你生个小妹妹给我玩好不好?”
噗哈哈哈!
雪很厚,天很冷,但什么也阻挡不住那样畅快淋漓的笑声,比最温暖的炭火,更加温暖着这个冬季……
番外三墙头花【陆滢】
(这也是小人物的故事,提前说一声,不喜勿订。不过作者挺想交待一回的,后面应该是那小哥俩的了。嘻嘻^^)
快过年了,京城里一处不大起眼的药铺跟前,站满了排队的人。这本是常事,正月十五前都讳疾忌医,所以一般的病患都会提前把药备足,省得大过年的来触这个霉头。
但是跟别处病人家属们总喜欢问东问西不同,这里来买药的病人家属们都把头埋得很低,嘴也跟锯掉的葫芦一般,寡言少语,似是生怕人认出来。
而熟识药铺底细的街坊们都知道,此中原因无他,皆因这家药铺的大夫最擅长治的是脑子方面的病。
这十个里头有八个来看病的,都是家里有神智不清之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这可比什么恶疾都让人忌讳。
药堂里,一个穿着艾绿袄子的清秀妇人低低哀求着,“大夫,求您行行好,就给几副药吧。我家小姑子也就吃你家的药,才能安稳的睡个好觉。等过了年,这钱我们一定还上。”
那大夫没吭声,旁边小伙计说话了,“不是我们心狠,可你也得体谅下我们的难处吧。这账单你自己看看,都欠多少了?你今天拿的这些钱还不够还去年的账,如今又要来赊,还欠得这么多,这让我们怎么赊给你?”
那妇人脸上满是尴尬,那样晦暗的脸色,在已经略显陈旧的绿袄映衬下,越发显出一种如过气青菜般的寒酸之色,让那本来还算秀致的眉目都失了颜色。
她局促的拧着手,为难的开了口,“我也知道,这……确实是赊得久了点,不过这不是要过年了吗?要不,我不要这么多。你们就赊一半,给一半我行不?”
那小伙计忍了半天没出口的话,终于还是说出来了,“陆嫂子。我知道你们家如今过得不易。可再不易,这欠债还钱总是要的吧?你就是真为难,好歹先还上一些,我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带过去了。可你呢,去年拿了那么些药,就躲得无影无踪,几回上门去讨,都躲在屋里锁着门装不在,这会子你倒是又来求我们了,有这么做人的么?“、”
小陆氏羞得满面通红。再也没脸说赊欠之事,那大夫瞧她一眼,却叹了口气,吩咐小徒弟,“去。给她抓上两副药,起码让人好好过个年三十和大年初一吧。”
小陆氏眼中含着泪,却说不出感激的话,那大夫摇着头,宽厚的摆了摆手,叫下一位了。
提着两副药出来,妇人埋着头匆匆走着。一不留神,在巷子口差点撞上一辆马车。
“你这女人怎么回事?没长眼睛么?”
那车夫不悦的喝骂起来,小陆氏慌忙低头赔罪,不意马车上下来一个男子,替她解了围,“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老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