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太妃传-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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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紫清清脆脆地答应了一声。
姐妹两个拎着筐正准备去地里,朱大嫂赶忙交待:“早点回来,去你爹做活那地儿拉点刨花!”
朱紫连忙答应了一声。
在独县这个地方,木匠到人家家里做活,按规矩刨出的刨花和废柴都是木匠的,拉回家就可以烧火用。
傍晚的时候,朱紫和朱碧合力拉出了架子车,朱紫拉车,朱碧在车旁推车,一起去村南章老三家。
章老三家的房子和村里绝大部分人家都不一样,整整齐齐一个大四合院,全都是青砖黑瓦,连院子里的走道也铺着青砖。
朱紫在大门口喊了一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出来,引着姐俩拉着车进了门。
章老三一家正在堂屋吃饭,院子里静悄悄的。
在偏房吃饭的朱大郎走了出来,招呼两个女儿装刨花。
朱紫提着盛刨花的筐经过堂屋门的时候,一股带着八角茴香味道的肉香钻进了她的鼻子,朱紫忙用力吸了一口:真香啊!
朱紫穿过来以前一直是半素食主义者,闻到肉味就讨厌,没想到现在真的无肉可吃了,反倒闻到就喜欢,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堂屋里坐的是章老三的儿子章琪和女儿章梅。章琪抬起头,看到木匠朱大郎家的两个女儿朱紫朱碧,头上双丫髻梳得纹丝不乱,小脸白皙大眼乌黑,都是美人胚子,可惜这么大了连条裙子都没穿,都是洗得发白的旧袄和棉裤。他想了想,觉得这姐俩怪可怜的,拿了两个馒头,掰开夹了几块条子肉进去。
章琪刚出了堂屋门,就看到朱紫拎着一筐子刨花走了过来,他也没多话,直接把两个馒头递给朱紫。
朱紫抬起头看看他。
清秀的章琪眼睛里满是恳切。
朱紫笑了笑,接过馒头,脆生生道:“谢谢您啦!”
章琪才多大?不会超过十五岁,朱紫才不会想太多呢,给了就吃!
朱老大看到了,忙大声说:“紫妞儿,谢谢大少爷!”
“谢过了,爹!”朱紫笑眯眯走过去,把两个夹肉的馒头递给了朱碧。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各家各户开始喊自己孩子回家,空气中弥漫着米汤烙饼炒萝卜的味道。朱大郎拉着架子车,朱紫和朱碧躺在刨花,姊妹俩你一口我一口分食着一个馒头。每咬一口姐妹俩都要嚼半天才舍得咽下去。
“姐,肉真香啊!”朱碧咬了一口,赶紧推给了姐姐。
朱紫咬了一口,故意只咬馒头没有吃到肉。
回到家里,朱紫刚把留给娘的那个肉夹馒头拿出来,朱大郎也从袖子里掏出了个馒头,只不过夹的是咸菜。一家四口不由都笑了。
晚上朱大嫂留在家里继续纳鞋底子,朱大郎带着朱紫和朱碧去爷爷家。
从朱紫家到爷爷家是一条小路,小路的北边是一个很大的池塘,南边是一大片杨树林。朱大郎一手拉一个女儿,边走边说话。地面被冻得硬邦邦的,踩在上面“崩崩”直响。朱紫和朱碧故意用力跺着脚走路,听着这响声哈哈大笑。
朱紫爷爷家虽然是三间青砖大瓦房,可是院子却是土坯墙,大门也是朱大郎用边角料拼成的。朱紫还没来得及敲门,院子里的狗就叫了起来。院子里传来朱紫奶奶的声音:“谁?”
“我!”朱紫大声道。
“就来!”奶奶说了声。
来开门的却是朱紫的小叔朱三郎。
朱紫一进堂屋门就看到了地下放的大簸箩和簸箩里放的玉米棒子,她觉得自己明白了。朱紫奶奶总是想法设法榨取朱紫和朱碧的剩余价值,朱紫朱碧一到她家,不是让抠棉花就是剥玉米,要不就是烧锅洗菜扫院子,总之不会让朱紫朱碧闲着呆在自己家里。
堂屋点着油灯。朱老爹很会过日子,灯捻很小,只有一点点的光,室内依旧昏暗。
朱老爹和朱大郎分坐在高高的方桌两边,父子俩眼前都摆着一碗大叶茶。
朱紫和朱碧坐着小木墩坐在大簸箕边剥玉米。剥玉米就是把玉米粒从玉米棒上抠下来,只余下玉米笋。朱紫边抠玉米粒边对奶奶说:“奶,你家柴火多,俺家柴不够烧,等一下抠下来的这些玉米笋让我拿回家烧锅吧!”
朱紫虽然是笑着说的,可是用的是肯定语气。
朱老太想着自己家也真用不着,房前的棉花柴垛和玉米杆垛还高着呢,再说看朱紫的样子,如果不给她的话她真会带着朱碧撂挑子不干,所以朱老太虽然不是太乐意,还是答应了一声。
朱紫和朱碧相视一笑,朱碧忙起身拿过来一个大筐子放在旁边,剥干净的玉米笋就放进去。
朱老太在旁边纳鞋底子,娇滴滴的朱四美傍着她坐着缠线。剥玉米最磨手了,朱老太舍不得女儿受这苦。
“大郎,告诉你个好消息!”
听到奶奶说话,朱紫的耳朵马上竖了起来。
“你妹妹说给了城西十二里河的陶家!”
“陶家?”大郎一听忙问,“是不是开磨房的陶家?”
“可不是!他家不光有磨坊,还有四十亩地呢!我还不容易才托人说成的!”
朱大郎微一沉吟,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就道:“陪送恐怕要多一点吧?”
“那是!”年轻的朱老太笑了,“我答应陪十亩地过去,再陪整套妆奁!”
朱大郎沉默了,他觉得母亲来意不善。
果然,朱老太笑得很和气:“我和你爹商量了,你你出二十两银子,老二出三十两,我们再凑凑也就差不多了!”她怕大儿子不乐意,忙加了一句:“老二已经答应了!”
朱大郎一阵沉默。
朱紫忙道:“奶,我家分家时分到的五两债务利滚利,我爹娘省吃俭用拼命做活到了如今刚还完,还没喘口气呢,哪里能出得起二十两银子?!”
朱老太起身走过来,手往朱紫脸上“啪”的一甩。厉声道:“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又回头对大儿子道:“这俩妞儿,淘气得很,还不如卖了让人家调理调理!”
朱紫脸上一疼,本来想推朱老太一下,可是双手刚伸出来,就被爹爹瞪了回去。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朱紫朱碧被爹爹从奶奶家赶了出来。
朱紫牵着妹妹的手:“她要二十两银子,咱爹恁孝顺一定会答应,可惜的是咱家里攒的钱不会超过一吊,还是娘预备着将来给接生婆张玉梅的钱!”
她嘴里这样说,手拉着妹妹往自己家里走去。
朱大嫂听了朱紫的讲述,沉吟片刻道:“咱家里边别说二十两银子,就是二两也凑不起!”
说到这里,朱紫灵机一动,想起奶奶说的话,脱口而出:“娘,咱家有啥值钱的?”
朱大嫂一片茫然:“没有地,只有这三间草房,哪里有值钱的?”
朱紫心跳得快了起来,看看妹子,再看看娘亲,心里咯噔一声,眼睛带了些惊慌看着娘亲。
朱大嫂看到女儿的神情,也开始慌了:“不会吧?你奶奶怎么会这样狠心,到底是嫡亲的孙女?不会的!”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可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安慰朱紫朱碧。
朱紫想想奶奶朱老太的为人,她老人家偏心到了极点,恨不得把小姑姑朱四美嫁到皇帝家去,牺牲一向不怎么亲的孙女是必然的,而自己的爹爹又是个有名的孝子,什么都听奶奶的。
她赶紧对母亲说:“娘,你得把住关,别让奶奶把我们姐俩卖到窑子里去!”
朱大嫂身子一凛,顾不得斥责女儿说出“窑子”这样不干不净的话,忙道:“不会的!哪儿有这样的奶奶!她要起了这样的心思,我就,我就和她拼了这条命!”
母女三人都是惴惴不安坐立不宁的,偏偏朱大郎一直没回家。
朱大嫂看着灯下的朱紫朱碧,心里一阵抽痛,苦不堪言:一向自傲自己生了这么好看的俩妞儿,没想到就被狠心恶毒的婆婆惦上了!
朱紫冷静一想,忙对娘亲说:“娘,如果事情挽回不了的话,你一定要坚持住,宁肯少卖一点银子把我们卖给人家做丫鬟,也不要把我们姐俩卖到窑子里去!”
朱大嫂心慌意乱,抱住俩女儿连声答应着。
朱碧不知道“窑子”是什么意思,可也朦朦胧胧知道不会是好地方,泪水早流了一脸。
朱紫搂住妹子,依偎在娘亲怀里,眼泪也不由自主流了出来。
第三章离爹娘卖身为奴
母女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朱紫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她知道爹爹一向愚孝,奶奶一定能得逞的,现在她能做的,只是尽力把事情往稍好一点的方向引导了。奶奶既然做好了卖她姐俩的打算,一定会一鼓作气坚持到底的,恐怕一会儿还会过来。
朱紫心中正在忐忑,猛地听到爹爹咳嗽了一声,紧接着就是吱吱嘎嘎推开院门发出的声音,刚要迎上去,就听到了奶奶的大嗓门:“你先别说话,我和你媳妇说,看她敢不听!”
朱紫朱碧忙跑回了屋里,站在了娘亲身边小声道:“奶奶来了!”
朱老太诨名唤作“朱大炮”,声音自是大得很,朱大嫂早就听见了。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起身迎接婆婆。
朱老太很有心计,进屋坐定后张口就问媳妇:“快过年了给紫妞儿碧妞儿撕布做新衣服没有?”
朱大嫂回道:“外面欠的帐还没还完呢,今年就不做了!”
朱老太又问:“今儿给紫妞儿碧妞儿吃的啥饭?”
朱大嫂有点迷惑了,老老实实答道:“玉米面馒头野菜粥……”
朱老太再接再厉:“想不想让俩妞儿过好点的日子?”
朱大嫂张口结实说不出话来。
朱老太鼻子嗤了一声:“谁不想让孩子过好日子?都是我的亲孙女!你这当娘的不亲,我当奶奶的亲,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让我的孙女去过好日子!”
朱大嫂说不过婆婆,忙用求救的眼神看朱大郎。可朱大郎最是孝顺,不敢违逆自己的娘亲,他蹲在那里低着头只是不说话。
朱紫刚要说话,朱老太已经道:“城里最有名的两个人经纪是艾四虎家的和刘婆子……”她故意不往下说了。
因为家在县城西郊,所以朱大郎和朱大嫂对城里的事情多多少少总是知道一点。
人经纪艾四虎家做的生意是专往各地卖孩子做窑姐儿当戏子的,刘婆子是往户家卖丫鬟卖小老婆的。因此他们夫妻俩一听提到了艾四虎家的,心里俱是一惊,马上道:“那就找刘婆子家的好了!”
朱老太目的达成,觉得姜还是老的辣,心里很得意,脸上却是一脸疼惜的表情:“我也是这样想的,到了大户人家当丫鬟,吃的穿的比咱庄上章老三家姑娘还好,我是为我这两个孙女考虑呢!”
她又道:“紫妞儿碧妞儿长得都齐整,最少要二十两银子。”
朱老太乘胜追击,把方方面面都说到了,这才得意地离开了。
朱紫一家四口同在房内;可是谁也没有开口;屋子里很静;只有灯花偶尔“啪”地响一下。
朱紫想了又想,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好几年了,她一家一直这样挣扎在赤贫边缘,每年累死累活,可是除了还账、交人丁税和交公粮之后,所剩无几。她和朱碧从来没有吃饱过,更不用说吃点肉了。每年到了年底把猪卖了之后,爹爹才买点稍微过得好一点的人家都不要的猪下水自己卤卤,一家人才算尝点荤腥。村里大部分人家都像他家一样,在温饱线上挣扎。
这个时代男尊女卑,女孩子被典被卖更是常事。等她和朱碧再大个几岁,也会因为几两银子的彩礼被嫁入一个和自家差不多贫困的农家,生孩子,做活计,继续在温饱线上挣扎。
这样的日子,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
与其这样活着,不如朱紫豁出去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一点。
朱紫想了又想,最后开口道:“爹,真的要把我卖了的话,那就不要卖妹妹,以后也不要卖。我到人家家里做活,应该还有工钱,我让人捎回来,咱家会越来越好的。妹妹也不要轻易许人,到时候我想办法。”
她看着爹娘:“再说了,妹妹明年还能帮着娘亲看弟弟,还能帮着做活。”
朱大郎叹了口气:“我明日和你奶奶商量一下。”
朱紫看着朱大郎:“爹,我娘春上就生了!”
朱紫的潜台词是——我们也是一家人,不能什么都听奶奶的,不能只愚孝,老被奶奶欺凌。
朱大郎又叹了口气:“知道了,你们睡去吧!”
朱紫看着娘亲:“娘——”
朱大嫂又快哭了。她一向没有主意,什么都听婆婆的丈夫的,这时候为了女儿也鼓起勇气对丈夫说:“她爹,这次你得把住主意啊!”
朱大郎没说话,起身把朱紫朱碧推了出去:“睡吧!睡吧!”
被窝冰冷。朱紫朱碧先带着衣服坐进了被窝里,姊妹两个依偎在一起。
朱紫交待朱碧:“我要不在家的话,你要照顾好娘,将来好好带弟弟,多劝劝咱爹,不要啥都听奶奶的。”
朱碧哽咽着点点头。
从小她都是什么都听姐姐的主意,从没想到姐姐有一天要离开自己。对于没有姐姐的未来,她感觉到恐惧。
“我将来站稳脚跟,再来想办法把你也带出去,”朱紫交待朱碧,“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一大清早朱大郎就去了“那院”。
没多久他就回来了,对朱大嫂说:“把紫妞儿的东西都收拾收拾吧,等一下三郎赶着牛车进城。”
朱大嫂流着眼泪帮朱紫收拾衣服。
倒是朱紫很是镇定,她把娘亲放进包袱里的袄和棉裤都拿了出来:“娘,我拿两套中衣就行,外衣就身上的就行,到那里人家肯定会给做衣服的。我不拿的衣服都留给妹妹,也给家里省几个钱。”
朱碧和朱大嫂站在旁边,都是泪眼朦胧。朱大郎也阴沉着脸不说话。
朱紫想着让大家开心点,笑着说:“娘,多亏你了!”
朱大嫂擦擦眼泪:“怎么多亏娘了?”
朱紫歪着头用指头指指自己的脸颊:“多亏娘把我生的这样好看,一定能卖够二十两银子的!”
这个玩笑有点不合时宜,朱大嫂一下子泪如泉涌。
朱紫心底也是凄凉。
朱大郎没让朱大嫂和朱碧去送,自己带着朱紫到了“那院”。
朱三郎已经套好了牛车,正在大门口等着呢。看到朱紫父女,忙叫了一声:“娘,紫妞儿到了!”
“好嘞!”朱老太不愧对“大炮”之名,声如洪钟走了出来。她梳着利落的圆髻,插着根银簪子,身上穿着月白袄酱色裙,看上去伶俐整齐。
她看到朱大郎也在,就笑着说:“大郎,你先回吧,别耽误了章老三家的活,三郎跟上就行!”
朱紫忙道:“爹,你也去,我害怕!”
朱大郎低着头走到车辕边:“三郎,你回去吧,我来赶车!”
朱三郎就顺势下了车。
朱老太没奈何,瞪了朱三郎一眼,转脸就是一脸的笑,拉着朱紫看了又看;觉得朱紫乌黑的头发梳成的两个小圆髻纹丝不乱;雪白的小脸洗得干干净净的;被风刮得红扑扑的;眉眼精致秀丽;看上去能卖个好价钱;所以打心眼里开心;眼睛都笑得弯弯的;指着自己早就让三郎铺好的棉垫柔声道:“紫妞儿啊,上车吧!和奶奶坐在一起!”
朱紫觉得奶奶笑得很像狼外婆;肉麻得她身上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也假兮兮的笑着让奶奶先上车。祖孙两个极为客气地让了又让,朱紫最终取得了胜利,用自己的小身板架着奶奶上了车坐下,然后自己才上车在奶奶身前坐了下来。棉垫太小,被朱老太的尊臀完全占领了,朱紫并没有能够坐上去分一杯羹。只好坐在了硬邦邦的车板上。
待她们坐稳,朱大郎一甩鞭子,吆喝了一声“驾”,牛车缓缓启动了。
牛车走得很慢。
乡村的土路并不平坦,坑坑洼洼的,坐在牛车上身子随之扭来扭去,真的不是特别舒服。
一路上遇到乡邻,朱老太都要高声打招呼。她既想炫耀自己有门路卖孙女,又怕乡邻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