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6-吃南瓜的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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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相当了解:“继续上课是个好办法,不过,你是王思讯什么人?”
结球只得说:“我是她父亲的同事。”
她轻轻放下名片。
结球忘记好友叮嘱,踩进浑水里。
校长讶异:“你们不是亲属?”
“不,我们一点血缘也没有。”
校长微笑:“真是热心人。”
结球离去之前,同思讯说:“今日,我来接你放学。”
然后,她去上班。
周令群迎上来,看她一眼,这样说:“现在,我总算明白,什么叫做面如死灰。”
结球答:“谢谢你。”
“你迟到。”
“我送王思讯上学。”
令群意外:“那女孩不是已经回生母家?”
结球坐下来,不出声。
令群明白她心理:“你可是要抓住一些什么来镇痛?”
结球抬起头来:“我同情她。”
令群说:“王的前妻不愿出发到现场办手续,我们只得派一名同事去领回遗物。”
“让我去。”
“你不适合。”
“让我陪王思讯去,来回三天,了结这件事。”
“我已经请邝畅芳代办。”
“法律不外乎人情,你若真的不批,我辞职自己去。”
令群诧异:“你这牛脾气,我与王庇德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扭不过来。”
“这话也是你俩说的:结球天生有正义感。”
“公司明早会宣布我坐他的位置,以后我就是东亚区副总了。”
“恭喜你。”
“速去速回,结球,我要升你职,利用你那有时多余的正义感。”
结球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她走出去。
心酸,鼻更酸。
同事袁跃飞敲敲门走进来:“好消息,周小姐升职。”
结球点点头。
“我同你都跟对了师傅,真好运气。”
结球不出声。
“结球,周总派我同你去伦敦,说帮得了多少做多少,若没我的事呢,就到苏豪看脱衣舞。”
结球实在忍不住,嗤一声。
周令群神机妙算,结球从未见过比她更聪敏的人,她一早算定结球非要去伦敦不可,已经替她找到帮手。
小袁轻轻在一旁说:“人死不能复生,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结球抬起头:“你懂得什么?本是加国土生儿,为了找生活,这两年才恶补中文混饭吃,滥用成语。”
“头等舱候机室见。”
周令群对徒弟们真不薄。
那天下午,结球去接王思讯放学。
思讯见了她,像看到亲人一样,走到她身边默默流泪。
“来,我陪你回家看看。”
王思讯的母亲住在中等住宅区,那种每天放学时分,成帮外籍女佣在校车站等接孩子的地区。
思讯说:“她现在叫曾太太。”
结球点点头。
她从未见过她,也很少听见庇德提起她。
电梯到达某一层,思讯伸手按铃。
一个女佣来开门,没有招呼,一看是思讯,丢下她们跑回客厅。
屋内有幼儿啼哭,另外一个四五岁小女孩在看电视,赤足,冰淇淋糊了一嘴。
不知怎的,结球伸手护住思讯肩膀。
《吃南瓜的人》 第一部分憩睡的好日子(5)
这时,一名穿短裤、双腿肉腾腾的少妇走出来,看见她俩,不禁一怔。
“这位是谁?”
“我姓林,是王庇德同事。”
少妇不耐烦:“我已说过我走不开,一个家,两个孩子,我还做人寿保险经纪。”
“请批准王思讯去一次。”
少妇沉吟:“她是应该去的。”
结球觉得安慰:“那么,明早我来接她出发。”
少妇双臂抱在胸前,微微笑:“慢着,这位林小姐,你是谁?”
“同事。”
“不是那么简单吧?”
结球欠欠身:“公司派我及另外一位男同事做代表陪王思讯到伦敦。”
奇怪,前任王太太一丝悲切也没有,原来缘分一尽,夫妻可以变成陌路人。
既然如此,也不必虚伪,结球很佩服她。
她叫佣人带着两个孩子到街上玩,又对大女儿说:“思讯,你帮手。”
孩子与佣人都出去了,她招呼结球:“我叫方玉意,林小姐买了人寿保险没有?”
结球答:“已经有十份。”
“林小姐真是热心人。”
方玉意稍胖,恐怕近四十岁了,但是昔日甜美的面孔此刻有种俗艳,对兜售保险合约会有帮助。
结球忽然问她:“思讯睡什么地方?”
她却不介意她冒昧,伸手指一指沙发。
“她的衣物呢?怎样做功课?”
方女士打个哈欠,不是疲倦,而是遮掩窘态。
她说:“快十三岁了,顶多三四年,中学可毕业啦,届时海阔天空,爱怎样就怎样。”
结球不相信耳朵,只有不出声。
这时,门一响,有人回来了。
结球转过头去,几乎是那一刹那,她已决定带走王思讯。
进门来的是一个男人,年纪比方玉意年轻一点,染金发,穿窄衫窄裤,却拖一双拖鞋,看到结球,上下打量,见她一身素净,立即不表示兴趣。
他四处张望:“思讯呢?”对继女却有过分兴趣。
他身上发出强烈体臭,像大暑天一只咻咻的狗。
方玉意简单地介绍:“这是先生曾钜森。”
结球发呆。
那男人开了一瓶啤酒对着瓶嘴喝,又问:“思讯呢?”
就在这个时候,思讯回来了,手上提着奶粉等杂物,显然是那女佣都差遣她。
那姓曾的男人立刻趋向前去:“肚子饿不饿?我陪你去吃快餐。”
思讯厌恶地退后两步。
结球咳嗽一声:“曾太太,我想征求你同意,今天就把思讯接走。”
她用晶莹的眼神凝视方女士,盼她衡量轻重。
这时,那曾钜森竟公然去拉思讯的手臂,思讯连忙闪避。
那方玉意都看在眼内,她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谁,你带思讯走吧。”
结球背脊一身汗,立刻抓起思讯的手及书包,夺门而出。
那曾某还在后边问:“去哪里?”
他有一双黄眼珠,在幽暗的走廊里闪着野兽似的光芒。
结球不敢逼视。
她紧紧抓住思讯手臂走进电梯,直至手指发酸,这才发觉抓得太紧,思讯也会痛。
怎么可以把她扔在这个地方。
王庇德不会瞑目。
结球瘫软在自己的车子里。
她一直不敢放开思讯的手。
从侧面看,思讯的高鼻梁与细长眼同她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结球滚烫的眼泪悄悄落下面颊。
“或许,”她低声说,“我可以在伦敦帮你找一家寄宿学校,放假,你到我家住,你愿意吗?”
思讯忙不迭点头。
结球开动车子,曾某那股体臭仿佛仍在鼻端,叫她打了一个冷颤。
回到家,结球把客房正式整理一下,拨出来给王思讯居住。
傍晚,袁跃飞送飞机票上来。
结球招呼他:“请坐。”
“我还是第一次来你家。”
“蜗居。”
“许多人一辈子也赚不到这样的住宅。”
“这是家父拨给我的嫁妆。”
“很多人会爱上你。”
“跃飞,你是好人,就是一张嘴不收敛。”
“人生苦闷,嘴巴发泄。”
“你年轻风流,还说闷?”
他笑笑,不作答,过一会儿才说:“伦敦天气凉,带多一件外套。”
“谢谢关照。”
《吃南瓜的人》 第一部分憩睡的好日子(6)
“明早来接你。”
那整个晚上,结球都没有入睡。
周令群打电话来:“失眠?”
“是。”
“也难怪你。”
“那次坐过山车——”
“结球,那同少年带少女去看恐怖电影一样,目的是叫你战栗,好依偎到他身边,是一种颇低级的伎俩。”
“也许是。”
“你也就不必念念不忘了,”她停一停,“况且,也不止是你一个人。”
结球无言。
令群一次又一次打击她,淋她冰水,叫她醒觉,目的是叫她重新开始做人。
“我托人替那孩子找了所声誉不错的寄宿女校,费用可由王庇德的一份保险支付,你可以放心了。”
“公司对下属很负责。”
“所以,单身人士,像我同你,转工之前真得想清楚。”
结球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她推醒思讯。
她的行李很简单,因时常出差,永远有只中型行李箱已装妥必需品,拎着就可以走。
思讯问:“我呢?”
结球的答案很简单:“到了那边再买。”
她自衣橱内取出一件羽绒外套交给思讯。
电话铃响,结球以为是袁跃飞。
但不是。一个女子惺忪的声音问:“你们今早走?”
是方玉意。
到底是一个母亲。
“拜托你了。”
结球扬声:“思讯,过来说几句话。”
王思讯转过头来,表情像大人一样坚决,“不,”她说,“我没有话说。”
方玉意在那边可以听到被女儿拒绝,她无言。
结球忽然劝她:“你请振作点,一个人也可以过活。”
她笑了:“谢谢你,林小姐。”
这时门铃响起来。
“我们要走了。”
“一路顺风。”
门外正是袁跃飞,他穿着长大衣,看上去比平日英伟:“都准备好了?护照带了没有,别忘记信用卡。”
结球点点头,拉起思讯的手出门。
袁跃飞这才看清楚叫他们劳师动众的小女孩,她长得高,身型同结球差不多,只不过刚刚开始发育。
林结球爱屋及乌,做得极为彻底。
她的事,同事们其实都知道一点。
结球没想到周令群会抽空来送飞机。
她把一条羊毛围巾搭在结球肩上:“别着凉。”
在耳畔叮嘱几句。
临走才向小袁点头,却正眼都不看小女孩一眼。
这时,他们三人才坐下来吃早餐。
小袁抱怨:“有人若成功改良飞机场餐厅食物质量,可获诺贝尔和平奖。”
结球不出声。
思讯忽然说:“我知道那是谁。”
结球脸上一个问号。
思讯说下去:“刚才那女人,是爸爸口中所说的喜欢女人的女人。”
结球一怔,语塞。
小袁佯装没听见,别转头去。
过一会儿,结球轻轻说:“到了伦敦,要听监护人的话,要用心做功课,还有,多用脑子,少用嘴巴。”
王思讯倔强地闭上了嘴。
在飞机舱中,思讯很快入睡。
袁跃飞轻轻说:“小孩很聪明。”
结球低声问:“他们谣传,关于令群的事,都是真的吗?”
小袁答得好:“我怎么会知道?我是男人,再说,只要她是个好上司,有担待,照顾手下福利,公正严明,我管她是人是狼。”
结球点点头。
他一转身,也睡着了。
机舱侍应生过来微笑说:“袁先生袁太太,可是送女儿去读书?”
像旁人看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吃南瓜的人》 第一部分憩睡的好日子(7)
事实上,他们三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怎会是一家。
坐惯长途飞机的结球,双腿还是肿了起来。
王思讯到底是个孩子,抵达后忍不住东张西望,一切都属新鲜。
她说:“这么静。”
“是,英国人从不扬声说话。对他们来说,除非是演讲,否则,全是悄悄话。”
整个城市都是灰绿色,微雨,配合结球心情。
他们租车到酒店,立刻开始工作。
一个上午,已经联络好学校,买妥必需品,并与指定监护人见过面。
思讯佩服地说:“假使我母亲也这样能干就好了。”
结球答:“她走的路不一样,她也不简单。”
“你不会看不起她?”
“我哪敢看不起人,在社会上待久了,只觉得每个人都了不起。”
小袁听见这话,转过头来笑一笑。
“来,袁大哥送你去学校参观。”
结球说:“你是大哥,我是阿姨,我倒成为你的长辈。”
“是,阿姨。”
他们到了那所历史悠久、墙壁爬满常春藤的寄宿女校,高大雕花的木门,用力推开,“吱呀”一声。染色玻璃窗户,光洁但斑驳的木地板。他们见过校长,结球知道规矩,私自立刻写支票捐出一万镑作学校添置图书用。
她与校长絮絮私语:“学生父亲已经去世,但监护人却是大英帝国授予过MBE勋章的刘先生。”
校长甚觉满意。
他们又参观了宿舍。
结球做主,挑一间看向足球场的房间。
她叫小袁把思讯的衣物自车厢搬上来。
又问思讯:“你可以应付吗?”
思讯看着窗外一片绿,答非所问:“你来接我之前的一个深夜,我忽然惊醒,厅内漆黑、闷热,我看不见什么,但是,我闻到那股体臭。”
结球毛骨悚然,双臂抱紧胸膛。
思讯低头说:“我会做好功课。”
“凡事自己当心。”
思讯忽然说:“你也要当心。”
“我,为什么?”
“那个喜欢女人的女人,她不会放过你。”
结球又是一愣。
下午,他们换上黑色衣服,前往参加航空公司主持的仪式,领取遗物。
结球心想,人生不应这样苦楚,一个小女孩不应承受这样的重担。
她们两个人都没有再哭。
前边不知还有多长的路要走,哭也无用。
袁跃飞与负责人谈个不休,终于得到答案。
“会有合理赔偿。”
傍晚,他们坐在公园门外的长凳上吃报纸包的炸鱼薯条。
思讯说:“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们这样能干。”
小袁微笑:“那还不容易。”
“不,”思讯激动地说,“不容易,对别人的小孩这样好,要有好心肠。”
“我们同你父亲是好同事。”
思讯紧紧抱住袁跃飞一只手臂。
“以后,有假期,袁大哥会来看你。”
结球说:“阿姨也会来。”
小袁留下通讯号码:“二十四小时都找得到我们。”
思讯不住点头。
她变成了另外一个小孩,本来样样似懂非懂,扮聪明,顶讨厌,专与结球捣乱,嫌这嫌那,叫她父亲为难,现在,一夜之间全改过来了。
非要发生这样的大事才能叫人醒觉,真是可怕。
她们回酒店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