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往我这儿看(14岁作品)-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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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才呀小天才,我家出了个小天才。”
开始我很受用,现在我却对这称呼心生厌恶,开始我只是以为自己小翅膀变硬了,硬成了个愤青,后来才发现,我只是讨厌“小作家”和“小天才”这样的称呼。
班里有个同学,她告诉全世界的人我是个“小作家”,经常在我陪她买饼子的途中,忽然把我推到饼子西施面前,叫道:
“阿姨!你知道吧?她就是本市著名小作家方舟,写过好几本书呢!”
把饼子西施震撼得一直在煎饼子时偷偷看我。于是全部卖饼子的,拉板车的,卖文具的,都知道我是个小作家。于是我每次做恶梦,都梦见那些人轮流刮我的鼻子:
“小作家!小作家!你是一个小作家!”
我顺带替“小画家”“小音乐家”“小记者”等等前面带“小”的光荣称号,也小小地厌恶一下。一个“小”字,就把后面的“作家”“画家”的等级降了一级,所有的称号都只是儿童世界里的,就像我们幼儿园时,在“小小世界”里玩过家家一样,那时我的职务是“小护士”,手拿一只没有针头的针管在小伙伴的胳膊上扎。如果得了感冒,就在胳膊上扎一针;如果得了肝炎,就在胳膊上扎十针;如果得了癌症,全身都扎(除了屁股)。但是,小护士,不是护士。
如果一个小孩给了乞丐一毛钱,他的奶奶张大妈说:“真不错,是个小小慈善家!”,这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因为张大妈的特点就“夸”小孩没有出息,如果不带个“小”字,怕小孩得意忘形,也害怕舆论不认可,“小”是个哄骗,或者说欺骗,欺骗小孩,让他们糊涂地高兴着,善意的欺骗也是欺骗。
所以,会写字的都可以叫做“小作家”,会说话的都可以叫做小记者,连刚会说话的婴儿也算,因为他们最喜欢问:“为什么?为什么?”原来我以为“小音乐家”有所不同,因为他们必须具备某种专业技术,但现在我还是坚持原来的看法:会哼哼的都可以叫做“小音乐家”,有一次我看电视“天下奇闻”,一只小狗听到手机音乐一响,就“嗷嗷”地叫,它的胸前挂着一个牌子:“小音乐家”。
所以,不要callme小作家。如果一定要称呼我,请叫我“美少女作家”,比作家降了一级,降得又不太难看。
拿到刘冬阳的书《雪球滚太阳》,我“哟”了一声,书比我的厚两倍,沉甸甸的。据说他小学四年级开始写,写了两年半。大人觉得我们都写过书,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经过大人一再督促:“聊一聊,随便聊一聊。”我们终于聊了一个回合:
“你现在数学在学什么?”
答:“有理数。”
跟刘冬阳“相会”,是因为电视台做了个节目,叫“谈话”。谈低龄出书问题。观众都就座了之后,我发现有两把黄得耀眼的椅子还空着,而且并排地放在聚光灯下,登时意识到我将和他并排而坐。我希望刘冬阳是个痴肥木讷的人,这样就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呆滞。不想他干瘦而白皙。有人让我用一句话来评价他,我想起他的书,扉页上有张小时候缺门牙的照片,就说了句大实话:
“还是他小时候长得好看一些。刚才我听见有人议论说:怎么来了两个女孩啊?”
观众里一群中年妇女就嘻哈乱笑,他不苟言笑地说:
“她(指我)说的‘四哥’,最后一哥我是没有的。”
那帮妇女,事先听过过“富贵如比哥,潇洒如马哥,浪漫如李哥,健壮如伟哥。”所以听了更笑得发癫。可见刘冬阳非常狡猾,总是悄悄地把自己放在有利的地形。
介绍我时,我只淡淡一笑,他却站起来拱手作揖,我只得在一旁继续憨笑。我坐的位置风水不好,是靠近主持人的,所以有什么问题总是我先回答,更显出了我的“胸无城府,口没遮拦”。我从来不知道回答问题竟然可以滥用“你说呢?”“这个问题我先不回答。”“不说了,不说了。”这一类不规范的答句。即使对待主持人这种头上有光环的人,也不用像对牧师一样掏心掏肺,有问必答。
我回答提问一般只有几句话,而刘冬阳很能侃,主要是表扬自己的独立精神,让观众一次一次地“哇塞”。
“我升初中的时候,分到一个很一般的学校,我找到重点中学的校长,把我写的小说给他看,那时候小说还没有出版,只有半尺高的草稿。校长第二天就给我爸打电话说:‘虽然我们没看他写的小说,但是我觉得这个小孩儿挺有意思,挺能干的,所以觉得录取他。”
“我一个人找到报社的人,让他们在报纸上公开道歉。”
“我暑假时一个人不带一分钱从南京到湖南旅游13天。”
这更让观众多“哇塞”了几声。有句商品社会的名言说得好啊:“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
不要以为像刘冬阳这么狡猾的人,会采取沿路乞讨的苦办法旅游,他说:“我找到汽车站的站长,说我没有带钱,是出来体验生活的。他把我领到他们家,原来是让我教育他的小孩,我看到他的小孩儿躲在门缝里,我就带他出去玩了一天……但是,站长说:你不买票不行,这样吧,把你的书卖给我一本吧,你的书25快,卖给我50快钱好了……”
我就没有想到这一招,原来“少年作家”的头衔是可以用来白坐车和吃“霸王餐”的。但是刘冬阳是这样解释的:
“你说自己出过书,有点名气,别人会信任你,不会怕你到别人家偷东西什么的。”
路上还遇到过打劫的:“有两个痞子把我逼到胡同角,搜我的旅行包。我把我爸写的证明给他们看,上面说我是个写小说的,一个人出来体验生活,身上没有带钱,这两个人大概也没有什么作案经验,两个人凑在一起看,我捡起我的旅行包就跑了……”
说到写作会不会影响学习,刘冬阳忽然问那个提问的人:
“你酒量大不大?”
那个人说:“怎么了,你要请我喝酒?”
他说:“不是,有的人一沾酒就醉,闯红灯;有的人酒量还可以,不会误事;有的人酒量大,喝得再多也没事。我是属于那个酒量还可以的。”
那个人理所当然地把矛头转向我:
“蒋方舟你的酒量大不大?”
我不好意思说自己酒量大,只好顺着他说:
“我的酒量也是还可以的那一种。”
好像学他一样,很没面子。
快结束的时候,观众自由提问。有一句话我爱听:
“今天来的时候,我本来是有很多忠告的,不过看了刘冬阳和蒋方舟,我就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早就听说有个打破低龄写作记录的6岁半作家——窦蔻,出版了一本《窦蔻流浪记》,还知道他的门牙像他妈妈,但我又得知他的门牙已经掉了,所以他的门牙到底长什么样子,无法证实。
窦蔻七岁,据说正在免费上一所私立学校的五年级,据说这所学校每年花十几万做广告,现在窦蔻来了,记者自然涌了进来,也不用做广告了。
窦蔻坐在一排蓝椅子中,夹在父母中间,被一大圈衣领拱着,像情报局的探员,黑(整个)、大(脑袋)、肉(脸蛋),耳朵特别大,两只凑在一起,就是一个整圆。头特别大,但是身子特别瘦,我无意中握了一下他的胳膊,感觉就像不经过任何处理,就直接接触到他的骨头。
我一见他便大呼“好好玩啊!”并做势要摸他的脸,他往后缩,但我还是触到了他脸上肥嘟嘟的肉。
大人以为小孩就是可以随便骗的,所以总是讲一些超冷的笑话逗他。比如:
“你吃了喂鲤鱼的面包就会变成鲤鱼的。”
“你跳到栅栏里向孔雀跳舞,它们就会开屏。”
窦蔻听这些话的时候,总是一脸深刻沧桑,像是在仔细咀嚼这句话的真实可靠性,末了,眼睛眉毛忽然挤到一块儿,露出紫红色的牙龈,又变回了赖皮的小孩模样,说:
“不对!……”
吃饭的时候,他把弯曲的虾伸直,捏着头尾,让它在桌子上爬来爬去,并称之为“虾精”,凳子是“凳子精”,筷子是“筷子精”。然后,他又到电视前做张牙舞爪状,一会儿学狮子,一会儿学老虎。当然在我看来,狮子老虎吓唬人的动作都是一样的。
在杭州的某个山上玩的时候,导游指着地上的植物说:
“这是何首乌。”
我便背起初一课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一段话:
“听说何首乌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
不想窦寇能接出下一句:
“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
我接道:“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
我赶紧地、及时地、声音不大不小地发出我的感叹:
“哇!好厉害好厉害啊……”
窦寇的妈妈解释说:
“初中的课文他在家里自学过。”
我个人觉得在家里提前自学初中课文不值得,总归不过是提前浪费时间罢了。
窦蔻爸爸46岁,妈妈32岁,叫窦寇是叫“寇儿”,我还以为只有古代的老祖宗叫孙娃子才会这样叫呢,现在纠正了我的误解。每到一处景点,导游都要说:
“把贵重东西随身带着,其他行李就放在车上。”
无论哪里下车游玩,他的爸爸妈妈把其他的东西都放在车上,独独把窦蔻的手稿紧紧地抱在怀里,就连吃饭,需要两只手剥螃蟹,窦蔻妈妈也坚持用一只手来完成,另一只手护着那装手稿的绿书包。我申请看手稿,经过窦蔻爸爸妈妈全体协商会议后,他爸爸表情勉强地拍拍书包说:
“算了吧。”
大概是因为我刚上完厕所,没洗手吧。
我们班的同学问我:“你的新书写的是什么?”
我最讨厌这种朦胧的特殊疑问句了,但还是认真地回答:
“随感。”
他说:“随感啊,就是《背影》那种呀!”
语气里充满了瞧不起,神情里充满了厌恶与不耐烦。我本想跟他深入地谈谈“写随感不是罪”的话题,谁知他立马跟别人跑出去玩了。
其实我们班同学对随感还是非常肃然起敬的,觉得那是只有白胡子老头用毛笔,以狂草的形式,在“XX雅舍”里才能干的活儿,像诗一样高深,非常人所能及的。但是同时又非常地排斥,因为班里的人,宁可假装喜欢《高老头》,也不愿意假装喜欢“随感”,因为那些忘记分段的一大段一大段话实在是太难看了!
我们班同学接触到的“随感”都是死人写的,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是已经过世的老人家写的,所以同学的认识里所谓“随感”,都是老的,迂腐里。作者的心灵无论是看到“风儿吹动纤维,播送种子”,还是看到“白蝴蝶奄奄一息”,都要震撼一番,所以我断定,作者的心电图一定和“股市震荡图”一样七上八下,很容易患上心脏病。
我写的“随感”和“背影”是不一样的,这主要是由于我的水平不够,不过更主要的是,我们所走的路线是不一样的,他走的是“纯情路线”,我属于“浪子路线”,我们虽然同是“随感”的主干上生出来的枝条,但半路上分了岔,往不同的方向伸展,我的枝条是歪歪扭扭,弯弯曲曲,上面满是带刺的小小的酸枣,虽然好吃,但很难看。而在“XX雅舍”里写成的随感,枝条却是笔直柔嫩的,上面结满颜色诱人的,超级特大号的浆果。
从前我以为报纸上只有那些板着脸说话的人才能说话,以为报纸只是给人看的,也就是说,我只有看的份,想都没想过自己也会给人看(意义上的啦)。真是没想到哇,哈哈!我也来开专栏了。从此报纸上将多了一个狂妄自大,专说胡话的人;多了一个随时让你跌破眼镜的人。
下课的时候,我们这群十一二岁的女生,总爱像土猴一样,围着一棵大苹果树,还不时找一根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但讨论的是同一个问题:如果你的面前放了两种药,一种让你永远停留在这个年龄,一种则让你忽然长到二十几岁,问:你会选择哪一种药?
一位打扮入时的女生,带着坏笑,轻悠悠,慢吞吞地对我们说:
“我希望快点长大,就没有那么多考试,那么多作业,那么多唠叨,多自由,而且……还可以早点谈恋爱。”
另外几个女生,一脸正气地说:
“我跟你不一样,我希望永远在这个年龄,好纯真。也没有什么高考之类的,还不用找工作。再说,那些男生说:到了初中,新生要被老生扁的,拿碗口粗的铁棒。”
我同样希望永远留在这个年龄,但理由不似她那么充分。因为,我不希望自己蜕变太快,进化太早。但我更不希望环境变得太快。一年级的时候,大家虽然傻,但傻得可爱,男生女生追成一片;二年级的时候,那些男生,就开始蜕变了,会说脏话,会骂人了,也知羞耻了,男生女生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分帮派打仗;三年级的时候,其气势更不可挡了,叽里咕噜说一大堆脏话,没一句我懂的,而且大家都有了“男女有别”的意识;四年级的时候,反而好了一点,但新的行业崛起了——绯闻小报的记者;现在嘛,五个字“情书满天飞”。
唉!正所谓“一年级的小偷二年级的贼,三年级的帅哥没人陪,四年级的帅妹一排排,五年级的情书满天飞,六年级的鸳鸯成双对,七年级的某某某向我下跪。”所以嘛,等到初中时,还不知道自己和环境变成什么样呢!
有个不幸看到我的人,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没有照片上好看呢?”第二句话是:“你怎么这么大呢?”拜托!我倒是很想赖着继续小,好像歌星那样,本来是50岁,打个对折说是25岁。但是我打个对折,就是6岁了,看着实在太不像了。岁月不饶人啊,长大是很无奈的一件事。
每天早上,我妈就不住地唠叨:“快起来,混一混就5点了,今天就辛苦一下子!”我哪天没有辛苦两三下子?自从我写专栏,我醒来之时就是清洁工人扫地之时,如果我在清洁工人扫地时候起床,就能写1篇。否则只能写半篇。不过,我晚上8点就睡,比同学还多睡半个小时呢!他们要花三四个小时写作文,我只需要30分钟。即使这样,有时也会出现没有事情可写专栏供应不上的危机。这时,我妈就威胁着要到学校给我请假。我超级喜欢上学,就狂叫一声,奔到阳台上,以慢动作表示自己要翻栏杆了我知道,三秒钟之内我一定会被救下来,或者掉进楼下瞎奶奶的鸡窝里。
专栏快结束的这天下雪了,我又可以有浪漫的幻想了,比如“雪地烤鹿肉”,而不是想:“这个可以写一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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