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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女户-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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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搓磨不成?惯得你忘了姓儿了?慢说那程家是招赘人家,纵不是,岂有你这等盯着旁家丈夫的妇人?深更半夜,夜深人静的,放个屁都有人听得到,你不要脸,我还要哩。今天我也去吃酒,回来怎不闹哩?”

说得儿媳妇不由讷讷,亦不敢辩解,只好暗自垂泪,也不敢哭出声儿来,一丝泼辣气儿也无。

训够了,做婆婆的手里捏着扇子敲着桌子道:“你男人醉了,还不与我伺候着去?你要把他丢与哪个?”

儿媳妇摒息而退,去房中把自家死鬼额上不知戳了几下。

经此一闹,公婆也睡不安生了,老人觉少,又遇此一事,不免唠叨起来。老妻训儿媳,里正是听着的,他亦知今日之事,倒不觉老妻有何不妥之处。只听老妻念叨着:“可惜哩,洪小管事一个好后生。程家也为难,秀英多早晚生个哥儿就好了……”

里正翻个身儿:“我说与你,你自家知道便好,这程谦不是一般人哩,寻常人见程家若大家业,怕不早粘上去了,他与程老爹签的是年契,十五年一过,他携妻归宗哩。早晚开门立户。里外都来得,且有好酒量。当年是我做的证人,契上写得分明,是因程老爹于他有恩,方肯做这几年赘婿哩。”

里正娘子道:“我省得了,往回说与几个小畜生,少与那群砍头的混在一处为难人家。”

也有那单论主簿夫妇为人爽快大方之人,倒是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次日起来,秀英与程谦用罢早饭,且先不忙往外理事,往程老太公处,听程福回事。程福先时受命探听纪主簿家消息,昨夜又陪同往纪家与,正可一处报与程老太公。

程福垂手立于堂上,道:“这纪主簿家原籍是梧州府,素来家贫的,族内有经商致富的族叔,见他读书有成,把钱与他过活,这官儿也是那头出钱替他活动,方下来得这般容易。主簿娘子与族中不甚和睦,盖因族叔欲亲上作亲,把自家娘子娘家侄女许与主簿,他家娘子极是厉害。”

秀英便问:“如何得知?”

“或为他们家采买上的人指路,或与他们家出门跑腿的杂役同行,花上几个钱,请上一碗茶,又或买几块糕。主人家的小事儿也就说了出来,再忠心的仆人,说起诸如主人姓氏、有几个孩子、家乡何方一类,也不会不说。再有那等口松的,连男主子偷看了一眼哪个使女,被女主子罚顶了一夜的油灯都能说出来。”

秀英听了一笑。

程老太公道:“既这么着,各忙各的去罢。”

程谦想起昨日程老太公所言之事,忙道:“太公要出门,须雇顶轿子来。”

程老太公道:“我也不坐轿儿,把头驴来骑罢,叫平安儿、来安儿跟着。”众皆称是。

秀英且先不出门,往屋里开了钱柜子,取出两陌钱来,又唤过程福,把钱与他:“花费多少,我补与你,使平安儿、来安儿机伶些伺候了太公。太公一日在外,有何消息,回来要先说与我听。”

程福并不接钱:“花钱都在账上哩,不用另给。”

秀英道:“天热哩,伺候太公买茶喝。”

程福方接了钱出去。

自此,程老太公常往街上寻摸,然先生实不好寻。程家要请,便要请一个单教玉姐一个的先生,须得在程家授课。程家多女眷,不肯要青年男子。又因着玉姐还没个弟弟,且要将她当作男孩儿般教养,以此并不请女先生。

便有老学究老秀才,已开馆授徒多年,自有一份稳妥束脩来拿,或能教出一、二进学的聪明学生,说出来是某进士的老师,也是一份光彩如何肯曲就内宅教一女学生?自五月至八月,也有程太公自家看到的,也有邻里荐的,皆不如太公之意。

程秀英却常约了左邻的赵家娘子一道寻主簿娘子何氏说话。赵家娘子略腼腆,何氏更喜秀英,更兼一日何氏悄问秀英:“这江州城可有个叫芳卿的?”

若大一座城,又岂能尽知一女人名字?既拿出来说,便是问秀英,是不是有这么个青楼女子了。这却也难不倒秀英,其时青楼的、卖唱的,也常出场赶趁,闺中女子许不知道内情,已婚妇人却少有不知道的。更兼秀英亦通外事,当即把芳卿之事告与何氏。

何氏气得咬牙:“还盼他出息哩,一出息就作怪!一个虾蟆小官儿,也学人吃花酒!我还要替他求一炷香哩,求屁!”

秀英触动肚肠:“庙里还是要去一回的,山上香火旺盛,我娘爱去,我常不得闲,你既想去,我抽个空儿,咱们一道。便不为夫求,也要为子求哩。”

何氏道:“是哩,我还有旁的事要求菩萨。”

作者有话要说:至此前情背景交待得差不多了,下面转入玉姐主线~

礼佛

八月里,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程老太公为曾外孙女儿寻师未果,依旧在街头巷尾胡乱转悠。林老安人不由说他:“白胡子一把,还道自家是年轻人不成?玉姐还小哩,且不急,慢慢打听着就是。赵家文郎比玉姐还大着些,也要过了年才去开蒙。”

程老太公瞪了老妻一眼:“那不一样,不一样,男人家读书为功名,过了三十岁方做秀才出外交际也大有人在,且不算晚。玉姐读书只求明理,女人家及笄而嫁,就要与许多人周旋,早学早好,早学早好。”

说得林老安人也跟着愁了起来。

玉姐却不知家中长辈为她犯愁,今日天好,秀英禀过了长辈,与主簿娘子一道往江州西南山上之慈渡寺里上香许愿。传说慈渡寺内供奉有佛牙,寻常不与人看,香火极灵,常年累月有人进参拜,还有心想事成回来还愿的,端的是人流如织。

秀英虽是寻常妇人,却有些不大信这个。何解?只因程家有一个程素姐,自怀了秀英便笃信佛道,磕了无数头、念了无数经,儿子没有生出一个,丈夫还跟个卖唱的好上了。此后再烧香念经,月月添香油,秀英还是独个儿长大,还是招赘上门。自秀英怀孕,素姐依旧是虔诚无限求个孙子,接着秀英生下了玉姐。再往后来,素姐依旧念佛,还带着林老安人一道念,三年多了,玉姐还是家中独女。

近日愿往庙里上香,一是主簿娘子开口,二也是素姐说:“你总不信这个,还说我多事,你看我这一生,虽不如意,却也平安,不缺吃少穿,也使奴唤婢。你倒好强,比我又强几分了?好生敬敬菩萨,许就送你个儿子哩?便不为你,不为我,也要为祖父祖母。”

秀英禀性刚强,抱着玉姐也不得不心中犹豫也许真是自己未曾诚心礼佛呢?又见主簿娘子也颇有意动,暗道不过是破费些钱米,也算是为玉姐积德求福。若说心诚,自家也是诚心求子来。

当下点头。主簿娘子颇为欣喜,立意带着女儿娥姐一道去。纪家儿子安郎已寻到好先生一处读书,便不随行。纪主簿又亲出面,央了程谦一路照看两家。

这一日天气正好,两家各雇了两顶轿子,两对母女分坐了,程谦自骑一匹雇了的马。两家仆役跟随着,有男有女,也有挑着香果的,也有抱着水囊的。

玉姐头回出这么远的门,由乳母李妈妈抱着往轿子里坐了,悄悄掀开一角帘子扒着窗沿儿往外看。江州水土好,此时虽已有落叶,却不显肃杀,玉姐转头问李妈妈:“那是什么?”

李妈妈道:“那是树。”

玉姐哑然,心道我认得是树,正是要问那是什么树。玉姐转过头去,接着往外看,李妈妈道:“已入秋了,有些凉,甭吹了风。”又要把帘子放下。

程谦策马过来,玉姐一开始:“爹来了,把帘子打起,我要跟爹说话哩。”

李妈妈无奈,只得又打起帘子,听玉姐问:“爹,娘呢?”

“在前头。”

“还有多远呐?”

“不远啦。”

“庙好看么?”

一路上父女俩说着不咸不淡的废话,直到山门前停下。因香火盛,慈渡寺纵在半山腰上,却也修了青石板的路一路自山脚通了上去。各各下轿下马,整衣抿发,何氏牵着女儿娥姐的手,程谦抱着玉姐往寻秀英。

秀英道:“且放她下来罢,自家走上去才是诚心。”程谦看着这山路漫长,不免有些犹豫。玉姐颇为欢喜地道:“爹,放我下来嘛,我自家走上去。”家中长辈看她如珠似宝,唯恐有所闪失,打个喷嚏且要唤郎中来瞧,每日玩耍不过方寸之地,随长辈往街坊家里,也见不多少事物。

逢年过节之灯会等,也要一群人看着她,并不肯让她自家下地行走。今见有此机会,玉姐乐得撒欢。何氏也为她说话:“是哩,诚心些好,日后凤冠霞帔,夫荣子贵。”玉姐且听不懂她说什么,只跟着点头,看得娥姐暗笑。

秀英道:“娥姐该有这等大福气才是,少不得做个官娘子,这丫头懂甚?”这却不是乱说,娥姐父亲是个官儿,玉姐父亲是赘婿,饶是秀英好强,也只好认一回命。

秀英戳女儿一指,由她步行上去。山路于程谦秀英等人并不显长,玉姐走不百十阶,已额上冒汗。李妈妈忙从后头赶上要抱,玉姐连连摆手,一张小脸泛着粉色:“我自个儿来。”

竟是卯上了。

走走停停,颇费些时候,众人看玉姐生得可爱,鼓着脸也颇有趣,都随她步子走。娥姐亦是娇闺女,家中无弟妹,头回看小妹子,居然也耐下性子来等,倒把玉姐臊得脸红。略大些寺庙便不止一尊佛,前殿后殿,正殿配殿,一殿一主。

秀英便要先与香油钱,庙祝合什道:“施主且礼佛,我等侍奉佛祖不为求财哩。”秀英原有三分疑虑也登时散去,暗道,这倒似是个诚心正义的真和尚,不似那些骗子。

当下先让何氏母女参拜。

玉姐站在地上,仰头看着佛像在烟火缭绕下看清真面目,扭头往门外看去,又踮了踮脚尖。因何氏正中蒲团跪着,她悄悄往何氏身后站了,又前看后看。

耳中听到何氏念念有词:“菩萨菩萨,保佑我家宅平安。”、“菩萨菩萨,保佑我安郎高中状元,娥姐得嫁贵人。”、“菩萨允了我,来年我还添香油钱。”、“菩萨菩萨,千万不能叫我家那个死鬼再升官发财了,他要做了更大的官儿,就不定是不是我男人了。宁拆一座庙,不毁不一门亲,您一定不能让他升官了啊~”

言毕,虔诚地三叩首,又絮叨了许多闲话。娥姐儿跟着母亲叩拜,她已晓些人事,因听母亲说玉姐甚么凤冠霞帔,也在心中念着以后要凤冠霞帔,又不由拿眼角看一下程谦,小脸上一红,只觉此人十分好看。

次便轮到程一家三口,秀英心中许愿,玉姐跟着拜下,程谦并不下拜,唯合什而已。秀英暗祷者唯四字而已“人财两旺”。待拜完,方记起忘了嘱咐玉姐要许愿不由道:“你再拜一回,向菩萨许个愿。”

玉姐道:“我许了呀?”

秀英大急:“你许的甚愿?”因听说小孩子嘴最灵,她生怕女儿许些有的没有。

玉姐一派天真:“我要坐得高高的,看得清清楚楚的。”

秀英几欲昏倒,你就是许个每天都有果子吃的愿也比这个好啊!何氏解围道:“坐得高好,坐得高好。玉姐想看甚。”

“我没看过的,”玉姐答得清脆,“这山,还有那边的河,还有道上许多人,只听太公说过,都没亲见过哩。”

余下便令家下仆役等也拜上一拜,几人自去捐功德、求签。各添了香油钱,玉姐看得有趣,有样学样也把手上金镯褪下,递与庙祝。又有仆役等,也各从身上摸下或三、五十文,或小银角子,寺中僧人也不计多少,各为敲木鱼诵一声佛。

何氏摇签,摇得个中签,不好也不坏,娥姐与其母同。程谦并不摇签,秀英与玉姐恰摇同一支签,请僧人为解,却只得“好事多磨,终成正果”八字。秀英稍不如意,玉姐仰问程谦:“爹,这是不是便如爬山一般?累是累,终到了这里?”

程谦俯身抱起她道:“你说是,便是罢。”

下了山,各自归家。两家住得极近,先过纪家,何氏母女下轿,养娘小厮拥进门。秀英于轿内打帘作别,何氏又谢程谦:“生受你了。”娥姐因瞧玉姐这一日颇有趣,亦邀玉姐有空来坐。

次便到程家,连同何氏母女的空轿子都跟了来。到得门首,秀英玉姐下轿,程谦便数出钱来付了四顶轿子钱:“我去还马,你们先进去。”

进来林老安人与素姐便问今日如何。

秀英便横玉姐一眼:“好好一副镯子,她倒留下来了。”

素姐忙说:“留便留了,这样好,这样好,她小孩子家心里干净,这是投了缘了。”

玉姐冲秀英皱一皱鼻子,她生得好,便作一副怪样儿,也颇幼稚可爱,喜得林老安人把她抱到怀里好一顿揉搓:“我也沾沾喜气儿才好。”

秀英每见家中之人,便易生无力之感,此时不由道:“太公呢?”

程老太公自是为玉姐寻先生去了,许是菩萨真显灵,数月功夫下来,累至今日,竟让程老太公寻到一位好先生。

程老太公倒坐在毛驴上,不信地揉了揉眼睛,又揉揉,忙趋驴上前,在个算卦、写信、读信的摊子前定住了。

这样的摊子就止有一桌、一椅、一人、一根竿子挑个幌子,桌上摆些粗劣笔纸,单等生意上门。这桌前也坐着个老者,约摸五十余岁,一身文士打扮,颏下三缕长须,倒也有些飘逸之姿。见个老翁打量他,便把眼一眯,也不理睬。

反是程老太公,看一回他那幌子,又看一回桌上几个闲字,脸上生出些惶恐的笑意来天不负我,祖宗保佑我找对了人,就是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何娘子其实是个妙人

先生

程老太公左看右看,觉得十分顺眼,终于上前道:“先生请了。”

那位不知是文士还是神棍的先生终于张开了眼:“老丈请了。”

程老太公道:“我是这江州城里人,时常在这街前过,只见先生有些眼生哩,不知仙乡何方?做何营生?这字可是先生所书?”

先生奇道:“你看我摊这桌子,还不晓我是做何营生?”深觉程老太公笑得怪异,谦和得诡异,有几分无事献殷勤之意,遂警觉了起来。

程老太公本是灵醒人儿,更兼遭逢家变,日夜就是琢磨人心、为子孙智谋,原有五分机伶,如今也磨得人老成精,见算命先生这副模样,忙道:“老朽也读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年轻时也进过学做了秀才,颇爱几笔字,见先生这字写得十分有风骨,人老嘴碎,先生勿怪。”

算命先生收起警视的目光,捋捋花白胡须,矜持地道:“积年童生,只写得一笔字而已。”

程老太公道:“会写字就是读过书哩,都是同道中人。不知先生一日写字,润笔几何?”

算命先生声音有些凉:“糊口而已。”

程老太公道:“我正有事想麻烦先生哩,老朽空活这七十年了,近来想做个寿,又要写个匾儿,老眼昏花提笔不得,欲令小儿辈们写,又恐写得不好,我看先生大字了得,请先生抬抬手儿,帮个忙儿,再请先生吃碗寿命哩。”

算命先生见他说得客气,确也上了年岁,想一想:“也罢,不知老丈何时要?我收了摊儿,回去写与你。”

程老太公道:“相逢便是有缘,择日不如撞日,我也未吃晚饭哩,到了这个年岁,老友越来越少了,连个酒友也难寻。难得先生的字儿投了我的眼缘儿,便厚颜请先生喝个酒。写了字儿,我有笔墨送哩。”

算命先生极是大方:“我须先收了摊儿。”

程老太公忙令平安儿:“去帮着先生。”自家下了驴,使来安儿牵驴,自家扶杖,与算命先生并行,随口说些本地风物。算命先生听住了,便问:“我数年前也来过这里,昨天复至,今晨租了桌椅,支个摊子,往年这时节,街上满上鲜花,如今只剩树了,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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