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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胸房-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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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行人稀稀落落,夜景沉溺出幽幽蓝色,一条偌大的街道不过两个小时就散退成冷宫,连老天都没站住乔言这边。

十一点,乔言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沿着街灯朝小区走,尾随而至的耳光哥赶了上来,恶狠狠地盯住她。“死女人,看这次谁能护着你!”

他的眼睛闪着寒光,但出奇地是还戴着耳罩,一左一右包裹着两颊,样子显得滑稽不类。

“您怎么了?”乔言有些吃惊地问。

“你他妈声音大点,我听不见!”耳光哥大叫。

这台词好熟悉,乔言仔细想了想,忍不住加大声音说:“难道您耳朵也穿孔了?”

不说不要紧,一说那人似乎来了气,抬起了右手,露出一截弹出冷光的匕首。

乔言赶紧朝后退:“有话好好说——”他按住弹簧柄的手指没放松,她又褪下背包,抱在了怀里。“这样吧,您想怎么样私了,您说了算!”

乔言筋疲力尽地摸进家门,甩开鞋子,直接倒在了地板上。她的额角、嘴边、手腕处都有擦伤,皮肤带着青紫,只不过没流血。

那个年轻人并没有放过她,将她按住墙壁上撞了几下,手掌还摸进过她的口袋里,要把她翻检干净。她为了保护从不离身的超薄手机,反抗过,结果换来更厉害的打骂。

所幸地是守夜的大爷喊来保安撵走了他。

乔言失去了背包,用备用钥匙开了门,手里还紧攥着手机,视若珍宝。她浑身无力,披散着头发仰躺在地,开始拨打乔迁的号码。

通了没人接。

三次过后,她只有费力地转过身,勉强够到茶几上的水瓶,将那瓶已经过期的忍冬山泉喝了下去。休息了一会,她站起来泡了个澡,从储藏间提出药包给自己上药。碘酒渗入皮肤里可有些痛,她小心吹着气,又涂抹上一层软膏。

麻木了这么久,也清醒了这么久,她终于回忆起房蔚的电话号码。她不抱希望地打过去,意外地发现他接通了。

时隔两年,他竟然没换号码。

“什么事?”房蔚的声音千篇一律地冷淡,习惯性地不问来者。

“上次那批人,是您叫的吧?”

“不是。”

“那您为什么还要去为难那个年轻人,把他打得耳穿孔?”

“不是我。”他的嗓音没有一丝讶然,回答问题时又快又准。

乔言心里窝着一把火。她勉强说声打扰按断了电话,有怨气没哪儿发。如果是她受房蔚报复所累,她也能明刀明枪地杀回去,可偏偏得到的答案与他无关。

她麻木地爬上床,拉过被子包住头,闭上眼睛入睡。睡到半夜,按照惯例喝了半瓶水,再接着数羊,迷迷糊糊间,她想起了于诺,想起了她为干渴症儿童募捐,忍不住说:我也有轻微的失水症,您怎么不来拯救我呢……

第二天下午,乔言起床梳洗,对着镜子仔细遮掩了下伤痕,觉得没那么显眼才出了门。

芷姐的公寓在富豪区,环境高雅。柱式门院,规则性建筑,整体呈现出古典主义风格。

乔言站在宽阔的砖石路前,踌躇了一下。

芷姐来历委实不低:省厅高官前妻,娱乐天地总监,武市杰出贡献奖得主。她的原名叫周沅芷,自认端了个好名姓,言谈举止之间总是透出一股优雅的自信。

乔言能认识她也属偶然。两年前,乔言作为礼仪小姐出席年终颁奖礼,坐在休息间里喝水,不经意听见其余女孩对周沅芷这个人的奚落,忍不住说:“您笑错了,周女士的名字不是取自《书剑恩仇录》里的李沅芷,而是来源于《楚辞·九歌》的‘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话刚说完,她就被周沅芷钦点为随从,陪着贵夫人跑前跑后忙了一晚。事后问及缘由,芷姐淡淡地说:“别人都笑话我老公找了个小的,只有你还去关注别的事,那就证明你秉性异于常人。冲着你的这份标新立异,我也得好好提携下你。”

可是芷姐的提携令乔言有些吃不消。

周沅芷身价高,眼光高,脾气也高。她从不给乔言实质性的利益恩惠,倒是推着乔言去见了房蔚,对此,乔言怀恨在心,尽量避着她和房蔚活动的圈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乔言最终还是栽在了房蔚手里,论及罪源,周沅芷也逃脱不了干系。

芷姐保养得当,从外形上看不出有五十五岁,她要求乔言叫她芷姐,不准叫阿姨。

乔言坐在压花缎面的沙发里,侧着头拍了拍耳朵,先开口说:“您声音大点,我有些听不见。”

芷姐穿着新款秋装,脖子下的珍珠项链摩挲作响,传在空旷的大厅里,平添几丝雍容气息。她冷冷地注视乔言很久,推过奶茶杯说道:“你就不能化好妆再来见我吗?一定要做到这么失礼?”

乔言挑眉:“您又不是韩剧里的阿姨,要这么讲究干什么?”

芷姐抚了抚鬓发,吩咐管家递上靳尚的资料,交代着说:“你换份工作,女孩常出入声色场合会降低了品味——”

乔言听到这里想起了靳尚也爱说的“品味”,暗自兴叹。

芷姐继续讲道:“靳尚这两年名声不大好,无论我怎么重金包装都红不起来,你想办法解决这个事。只要你签了约,他所有的报酬你抽去三分之一,年终还有公司的分利。”

乔言翻开靳尚记事档案,细细地看了起来。

“别暴露我的身份,他还不知道我是他母亲。再说,我现在的地位也不允许我有个私生子。”

“嗯。”

乔言戴上太阳帽走出公寓,街面边停着一辆保时捷。她特意绕开走,房蔚还是推开门站在了她面前。

“怎么?”她抬头问,白皙的皮肤经过阳光一照,青色瘀痕晕开了色泽,刺目得很。

房蔚低头端详她的容颜,看了有一会才说:“没什么。”

“没想到我会落得这么惨?”乔言冷冷道。

房蔚破天荒地没开口回答。

她径直朝前走去。走开两步想想又回头,转过身冷淡地看着他。“芷姐这边,该不会是您找我来的吧?”

“靳尚?”

“是的。”

“我的钱只会投资在于诺身上。”

“那敢情好。”乔言临走时又道声贺,“听说您要订婚了,先祝您百年好合。记住别给我下帖子,我没那份闲情逸致参加宴席。”

面前的房蔚仍然没说话,只隔着两米,一双肃穆的眸子落在她脸上。

“怎么?”她忍不住摸了摸脸,触及到伤口,咧了下嘴。

没人回答。

乔言干脆转头走掉,快到路口时,突然想明白了一件觉得怪怪的事:房蔚居然知道靳尚和芷姐的关系,这样只能说明他们交情匪浅。

如果不是芷姐提前说靳尚是她的私生子,乔言甚至要怀疑房蔚才是那个正牌儿子。

唯一的阳光

“小言,你要的人找到了,他果真在地下游乐厅打游戏。”

乔言拉了拉帽檐,遮住了洒落下来的阳光,顺便也遮挡了路人探寻过来的眼光。她的皮肤过于白皙,衬得伤痕青紫漫延,她并非无知无觉。电话里,稳重老实的四叔向她转达了耳光哥的情况,她嘱托说:“叔,您叫强子和阿华把他扯出来,带去川味酒楼,我马上到。”

“好地。”

“先别动他。”

“好地。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在地下城?”

“乔迁那小子读书时一拿了钱就做这些事,我逮他们那样的人逮习惯了。”

冬泉街的叔伯们的确是笔财富,他们爱护乔言,相信乔言,听从乔言。乔言深知民众基础的重要性,是以宁愿自身吃苦,也要先饱着他们。今天,就在乔言挨打的第二天,冬泉街老厂职工出动了不下十家的人力,很快就找到了耳光哥,把他拎到了三堂会审的酒楼里。

乔言到时,扫了眼门神一样站着的两个儿时伙伴,嘴角偷偷扯出个笑。但进门后,她就飞快地掀掉太阳帽,一口气地冲到圆桌前,提起了耳光哥的衣领,将自己一张青白的脸凑到他跟前。“知道我的意思吗?”

耳光哥被恐吓过,初期效果理想。他睁着眼睛问:“你……你什么意思?”

乔言冷笑:“从昨天您打我到现在还没过24小时,我就能找到您,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我完全有能力对付您!可是您想想,第一次我们有过节后我有没有为难您?没有!这又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我做事会经过脑子,懂得权衡现实利弊!我明着对您说吧,眼前除了冬泉街那件事,其余的我一概不想节外生枝。可是您还是把我给揍了,那您现在得表个态吧,这种情况下您该怎么办?”

乔言连哄带吓,果然把耳光哥镇住了,问出了两件她想知道的事,而且她相信,在这种现场气氛下,他的回答应该是真实的。

耳光哥告诉她:“那天我们接到大哥的电话,叫我们去沉毅清下场子,完事了找保安经理拿钱。后来你也看到了,沉毅的老大见人就踢,把我们全踢进了号子。到了晚上,突然又来了一个穿黑制服的男人,逮着我们暴打了一餐,把我的两个耳朵打废了。话说回来,那男的真他妈地嚣张啊,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打老子,还不让扯,老子算是第一次尝了这个新鲜劲。”

乔言走出来,等在外面喝茶的四叔问结果。乔言想了会,才开口回答:“那批流氓是沉毅保安叫来的,里面那个小子是麻叔打聋的,叔,我对您说过,房蔚的把柄不好抓,不管是不是他做的,他都不会留下任何口实。”

八月底的阳光骄傲可人,透着秋来的明朗,力度偏偏又能蒸发掉泪痕。乔言行走在夕阳里,几滴水珠滑落脸庞,瞬时看不见,她还戴着帽子,不让别人注意到她的脸,她的眼。

有穿着白衣道服的孩子站在路边散发传单,拉住她的衣袖,扬起可爱的笑脸说:“姐姐好像受了伤哦,来我们道场学武吧!”

乔言摸摸自己的伤口,顺手擦去了汗水混合物,对着这群纯净的孩子发怔。他们催促她,她想起了两次被虐遭遇,笑着回答:“好!”

去了阳光道馆后,乔言才发现年轻的武术指导老师开设的是少儿暑假班,她这个25岁的大龄娃明显不合群。

“要不您退了报名费吧,我这就走。”

场馆负责人就是武术老师,笑起来唇红齿白,清俊得如同阳光下第一抹芽柳,透露出薄荷香味。他看了看乔言低下的脸,说:“想不想保护好自己?”

“想。”

“那就加入我们吧,我们欢迎漂亮的孩子。”

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乔言很感激。她从帽檐下偷偷瞅着眼前秀气的下巴,轻声问:“老师怎么称呼?”

“我叫杨开。白杨的杨,开心的开。”

杨开穿着白色道服,行了很标准的起手礼,再一次展开了温暖的笑容。

乔言看着他,看着他干净透澈的眼睛,第一次说不出话。过了几秒,她才吐出几个字,像是沉溺在长久以来的梦境。“不,您是杨过的杨,叶开的开。”

她看了那么多书,奶奶讲过那么多故事,她会遇见书中飞扬灵秀的少年郎吗?像杨过爱护小龙女那样,能够庇护她一世一生?

乔言第二天来阳光道馆报道,正式成为空手道班学生。杨开叫她站在十岁孩子后面,和他们一起练习站步与吐纳。第一天下来,她刚入门,不过学得很认真。

“老师,我的肘部姿势对吗?”

杨开走过来,帮她调整姿势。

“老师,您能再示范一次扣腕动作吗?”

杨开手把手教会她转动腕部。

到了傍晚,孩子们啃着乔言带来的面包,都笑嘻嘻地对她说:“姐姐,你是来学空手道的吗?能不能示范下腕部动作呀?”

乔言坐在他们身边,喝水,擦汗,朝他们嘿嘿笑。一个胖胖的孩子冷饮喝多了,嚷着肚子疼。杨开连忙换好衣服,背起他跑向楼梯。

乔言无奈追出来:“哎,杨老师,打车去快一点!”

杨开边跑边回头:“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市内都堵塞了,还不如我跑得快!”他的浅蓝线衫融入人流中,像一角清新的天空,瞬间开合出坚定的色彩。

乔言目视他远去,先回头送出余下的孩子,给他留下一盏灯,关闭了场馆。

都市的夜正在慢慢浮起,似烟雾似昏晓线,将乔言的归路分割成两半。朝前,便是日复一日的灰暗,向后,才是阳光般的户型温暖。她回头看了看寂无一人的建筑,朝着回家的路走去。

记得场馆里的孩子说过,小胖是留守儿童,奶奶年纪大了,没法照料他,才将他送给了杨老师。杨老师一年来供着小胖吃喝,还教他空手道,把他当成弟弟那样来疼。

乔言喟叹,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干净纯真的男人,忍不住又回头看看镀了一层金边的招牌,深深折服上面的“阳光”二字。

乔言有把二手小提琴,是她花了2200元钱买来的。当时小区一位音院学生要当作废品处理,她在门前拦住了他。“我买。”

“它不值钱。我是说它不值你给这么多钱。”

“高贵的东西不能贱价处理。我宁愿花费所有保存她的音质。”

在那个学生惊异的眼光中,乔言拿出钱包里所剩的2200买下落难的雅马哈。她去了音行换弦,润松香,调音,看着小提琴慢慢地活过来。

音行老板鼓励乔言试试调整后的音色。乔言架在左肩,拉出几个刺耳的噪音,笑脸宴宴地对着老板。

老板黑着脸说:“你是不会拉还是没整好?不如我给你推荐一位指导老师吧?”

乔言马上拒绝,提着琴盒回到出租屋里,调大拾音器,自顾自地拉了起来。当然,她的技术没有隔壁音院学生强,演奏效果也是惊人的。

“702;702,麻烦你声音小点好吗?”

乔言置若罔闻,拉得忘情,其实还是一片噪音而已。

若干天后,她被人贴了红纸条;半个月后,她的家门被人喷了彩漆,引得偶尔回来一次的乔迁伸颈观望半天;再一个月后,当她洗去门前所有的污渍,却发现骷髅头宣传画塞进了门缝里。

终于,在乔言25岁的生涯中,雅马哈小提琴继忍冬山泉、超薄手机后成为她的第三件至宝,死都不离身。

乔言被小区住户投诉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底下看门的老大爷总是看着她叹气:“小言,你就不能消停会吗?”

乔言总是回答:“拉着舒心,停不了。”

乔迁伸出脑袋说:“我姐那是发泄,发泄你懂吗,老头?她活得非主流,脸皮厚过天,是不会听见别人说什么滴!”

乔言打得他向大爷道歉。

去了阳光场馆的第一周,小提琴也如影随形,乔言在中午休息时间会继续荼毒那批可爱的师弟们。孩子们抱头鼠窜,纷纷向杨开哥哥求救,杨开腼腆笑着,过来与乔言交涉。

“你会拉小提琴吗?”

“不会。”乔言回答得毫无羞愧,“但不能阻止我对她的热忱。”

杨开在依然轰鸣的演奏中静默站立了会,无功而返,哄着孩子们下楼玩游戏。阳光透过纸格窗户婆娑起舞,乔言犹如矗立的礁岩,看着脚下的翩跹光影,铁一般地拉完一个小时。

才一周,所有人忍受了她的这个怪癖,并且慢慢习惯了她的存在。如果某一天她坐着发呆,孩子们还会跑过去推推她,嚷着:“姐姐那可怕的琴呢?秀一秀吧,我们来测试下心脏承受能力。”

三场女剧

乔言背着化妆箱站在“人间天堂”前。时隔一个月,她再次来到这个销金窟,从内到外恢复了自信和镇定。她知道,这些神奇的变化来源于杨开的力量,经过一周多的舔噬伤口,他成功地感染了她,温暖了她,使她不用独自面对满屋的冷清。

乔言深深铭记。

她来这里做最后一次美胸指导,在会议室点开PPT,尽职尽责地传授所学知识。底下分管头牌的经理挽留她,说:“乔小姐,你真的不考虑下我们的提议吗?只要你签了人间,公关费首付30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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