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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王妃她总是不来-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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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面前摊开自己的手掌,干干净净,修长匀称。裴启旬看着自己的手心,略略出神地说:“死在本王手下的人已经够多了。就算是为了咱们的孩子积一点福气吧。女人,孩子,本王不想动。”

“嗯……”她也盯着他的手看,那样漂亮的一只手,根本看不出半点血腥气。

“或许是年纪大了吧,”他收回手,看向窗外的景色,“突然之间,也想在史书上留一点好名声。弑君篡位,好听么?”

他说这话之时,庄征自门口出现,遥遥出声:“殿下。”

裴启旬看城澄一眼,见她点头,便叫庄征进来说话。

“交代的事如何了?”

庄征的性子慎之又慎,断乎不敢有错:“奴才不敢疏忽,已尽数办妥。”

裴启旬点了点头,让他下去候着,喝杯茶消消暑。

新来的婢子一直在外头候着,想要进屋更换茶水,却被忍冬拦在外头。最后还是忍冬亲自端了进来。

荣王接过茶,轻抿数口后,忽然抬眼看向忍冬:“谷雨的事情,本王不希望再有。”

忍冬立马跪倒在地,慌忙道:“殿下放心,奴婢对殿下对王妃忠心耿耿,定不会……”

裴启旬抬手制止她:“本王不需要听你说,而是要看你如何做。下去吧。”

“是……”忍冬强忍住发抖的冲动,尽量镇定地退了出去。

“谷雨竟然,真的是皇帝的人。”城澄叹息,“他到底想怎么样呢?”

裴启旬轻轻一笑:“先让谷雨挑拨你与解忧,再让谷雨挑拨本王与庄征,无非是离间之计罢了。想不到三弟为头疾所扰,还有这样的闲心。只可惜让荣亲王府分崩离析,没那么容易。”

“那咱们动了谷雨,皇帝那边会不会察觉到什么?”

“庄征办事,你且放心。”裴启旬起身拍拍她的手,“本王还有些事要处理,晚些再来看你。”

城澄点头应下,目送他出门。

裴启旬一路目不斜视,径直往书房走去。忽然,他顿住脚步,看向身旁的庄征。

“殿下?”庄征一愣。

“方才从王妃院里出来,你便吞吞吐吐。是有话要说?”

庄征咬牙躬身,不敢隐瞒,只得如实道:“殿下恕罪,方才奴才进屋的时候,听到殿下同王妃说,您并不打算……”

“弑君篡位?”

三丈开外即是碧湖,水露荷华,摇曳生发。午时的日头照在水面上,偶泛鳞光。

一片宁谧之中,庄征低声道:“奴才不明白,难道您真的……不打算除掉后患?”

日光之下,裴启旬眯了眯眼睛,微妙地一笑:“你说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庄征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您还是顾忌王妃。”

“有些事情,她不必知道。”他抬步走上白玉石桥,想起城澄曾站在此处嫣然浅笑的模样,不由微勾唇角,“本王只愿她展开眉头,轻松度日就好。”

江山,美人,他都要。

晚上,裴启旬一直没有忙完,就叫人传话到梧竹幽居,叫城澄不必等他。城澄却是难得来了兴致,跑到书房里来。庄征等人见王妃至此,便自觉地退了出去。

城澄回头看他们的背影,又转过头来问裴启旬:“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他摇摇头,冲她张开双臂。城澄能来,他不知有多高兴。

城澄见他动作,立即喜笑颜开,快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怀中。荣王故意闷哼一声,做出疼痛的模样。她嬉笑着要去扒他的衣服,看看他伤哪儿了。

“别闹。”他的呼吸不知不觉间逐渐紊乱,且愈发沉重起来。等城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一同缠绵过后,天已然黑透。城澄瘪着嘴看他:“你吃饱了,我还饿着呢。”

“嗯?还没喂饱你?”

“别胡说八道!”她红了脸,从他怀中坐起来,整理衣裳。谁知不小心竟碰掉了一封奏折。

他刚要说不要紧,就见她低头去捡。城澄“咦”了一声,奇怪道:“这折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啊?”

☆、第76章 攻城

第七十六章攻城

裴启旬低眸去看,那是他延祚二年时递上去的折子,的确有些年头了。

城澄好奇地说:“奏折这种东西,朱批后不是都会收回存档的么,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淡淡一笑:“本王既然奉旨监国,那么无论是皇帝诏令还是臣僚奏折,实录、圣训、会典、起居注,除了皇帝密旨,本王自然都有权查阅。”

她默了默,之后十分不解地说:“你说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真就这样信任你?回京之后,竟然也没收回你手中的权力。”

“三弟是自信,他抓住了本王的死穴。”他的目光落在那本陈旧的奏折之上,嘴角微牵,“可是五年多了,难道他与昭祉之间便毫无情谊么?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城澄点头时,裴启旬又道:“况且权之一字,给出容易,想要收回却没有那么简单。如今朝中势力盘根交错,早已不是三弟能控制得了的。他见本王迟迟没有动作,只是替他办差,长此以往自然放心。就算是不放心,也没有办法——三弟的头疾发作起来,可是不认人的。”

“竟然这样严重?”她秀目微张,颇为惊讶。

裴启旬不愿多谈这个话题,就将那本奏折在她面前摊开,打断她的思路:“念念,看看还有哪个字不识。”

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依言打开那本奏章,磕磕巴巴地念道:“奏为恭报通州调防,仰祈圣鉴事。窃臣恭承简命,统领通州大营,自元年二月二十四日接印,署理军务,卫戍金瓯,已一年有余。值此一年之内,臣不敢倦怠,夙兴夜寐,诚惶诚恐。假天时运,容臣无所过错,故而具折,陈述任上。”

读到这里,她抬头看他一眼,吐吐舌头:“虚伪。”

荣王清朗一笑,如和风,如细雨。只听她继续念道:“通州营防,京畿之重地,国地之关隘,臣垂聆皇考圣训,操练日夜,兢兢业业。然日久则生疲,时久则生厌,年久则生党。盖将士者,着令时常调任,防滋大变。故臣拟调通州守备刘恒铭为参领,调前锋校吴子熊为守备,另有千总五人,各有升调。”

城澄边看边在心里直摇头,心想着裴启绍能不放松警惕么,别看荣王平日里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装起孙子来还真挺像。瞧这谦卑劲儿,城澄都学不来。

“前因营房占田,致使务农者赋闲,良田无用,食粮无收,乃令四十牛录进驻京畿三十里,拟呈兵部知晓,方使勿扰民生,乃令农者有耕,田者可秋,税者可收,民情安谧,堪慰宸怀。具折谨奏。臣荣亲王领兵部尚书衔裴启穆。延祚二年三月十七日。”

她念完之后,合上奏折,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说皇帝要是知道你一早就在算计他了,会不会气得吐血啊?”

说起血,让他想起乾元殿的地砖,依稀便是那般颜色,数百年不变。只是那上头站着的人,却是日日在变。或忠或奸,或臣或子。八年前他为子,七年前则为臣。然君可知,功高者,必欺主?

他由着裴启绍将龙座捂热,已经够仁慈了。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冬日。

北国雪风骤,将军披甲行。朔风席卷京畿,荣王府的书房之内却是一室温热。

裴启旬正用雪白的帕布轻拭太阿,只见银白的剑身之上有明显的三道划痕,那是数年前平叛是留下的痕迹,与通体光滑的剑身略有相违。

他浅笑不减,将剑身徐徐置入剑鞘。徐徐推开书房之门,任由北风灌入,盔甲在身,裴启旬只觉今年的风格外的凛冽,雪格外的刺眼。

王府门口是一辆四乘马车,马儿鼻息之间带出浓浓的白气。通往宫城的道路,许久没有这么寂静了——周遭尽数是倒在血泊中兵勇。荣王掀起车帘,看着堆积的尸体,但觉马车缓缓行驶,向午门而行。

雪沫依旧在飞舞,待车架停稳,庄征自外打起车毡。裴启旬穿着城澄为他做的第一双靴子,踩入积雪。他背手看向这座熟悉的宫城,只见大门紧闭。他微微笑了笑,知道这是一位君主最后的威严,拒他于九重宫阙之外。

七年,他大抵等了七年。他用七年的隐忍,换得今日的万军齐发。

“攻城。”

短短两字,化为军令。前军为锋,铁木开道,但见数丈合抱之木在兵士的推动下撞向朱漆宫门,如同天雷震四方,惊动天下。

不知撞击多久,朱漆宫门豁然洞开,大门似垂垂老者,自上而下倒伏在苍茫大地之上。

裴启旬复又登车,马车依旧平稳行进,驰骋在宫禁正道之上。待至光华殿下,裴启旬方下车,登阶而上。

雪积的很厚,每走一步都有声响。他面无表情,如同平日般步入殿中。只见龙椅之上,缠绵病榻数日的裴启绍正目色灼灼地盯着他,清俊的面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裴启旬微微一笑,如同和煦的兄长,关心起弟弟的病情,没有人再比他体贴不过了:“三弟,你的病可好些了?”

裴启绍此时方知,所谓辅政良臣,皆是虚妄,所谓精忠报国,尽为妄作!七年了,他以为他已经将荣王的心气磨得一干二净,老老实实地做他的盛世贤王。可他怎么忘了,先帝大行之日,便是兄弟厮杀之时。他怎么能忘!

隆冬朔风,光华殿的大梁仿佛承受不住这撼动,危危欲坠。皇帝的心也如这殿外的雪沫,飘摇而下。

他想起今日寅时三刻,天色尚黑之时,传来三千骠骑营尽数战败的消息。他立于龙榻之上,眸子盯着暖阁之外,指尖将龙榻的木板刻出三道殷红的血色。

“丰台大营呢?朕还有丰台大营,如何能败!”

他苦等救兵,谁知探子连滚带爬跪奏,道是几年来荣王圈地占田,农兵相练,足矣相抗。

裴启绍颓唐地坐在龙榻之上,如今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当初从荣王手中抢回来的神机营。神机营经过他这些年的大换血,皇帝有自信他们已经不受荣王掌控。只可惜如今神机营驻守在承德,他只有叫人去承德调兵。

不管来不来得及,这都是他最后的一丝希望。

裴启绍将兵符交于身旁亲信太监安福海手中,让他自神武门而出,快马加鞭,调兵来救。

宫变,这是宫变!整个紫禁城都在战栗,他听见了刀戟相撞之时发出的冷冽之声,看见了被血色染红的世界。

厮杀,都在厮杀,无休无止的厮杀。裴启绍一直看着殿外的天空,明明是清晨,却如同无尽的黑夜。

到了该上早朝的时候,他掀开被褥,换上龙袍。他得让荣王知道,他没死,他就为君,而裴启旬,只能为臣!

宫中似乎从来没有这么乱过,宫人们此时也顾不上什么规矩,全都四散避难,留下的只有寥寥几个,已经做好了与主子生死与共的准备。侍女将东珠朝冠戴在皇帝头上,他如往常般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

不同于往日的是,如今的光华殿宫门紧闭。皇帝只能透过窗格,隐隐约约地看着听着外头的厮杀。

忽然之间,那包金朱漆檀木大门被箭矢射得不留一点空隙。待那大门承受不住冲撞,轰然倒塌之时,裴启绍看见荣王——不,是叛臣贼子就站在丹陛之下,嘴角略带笑意,与他遥遥相望。

裴启绍告诉自己,他必须冷静。他需要再等等,拖延一些时间,等承德的十万铁骑!

听到来自荣王的问候,皇帝忍住血液逆流,直冲头顶的痛苦,寒声道:“朕这不是好好的吗?让你协调京畿,几日不见,倒是生出犯上作乱的心思。”

裴启绍的性格向来就是不服输,幼时背书如此,玩耍时也是如此,总是希望争上游,总是有一股子犟脾气。所以裴启旬知道,任何时刻,不让他彻底死心,他便会挣扎到底。

这几年来,荣王一直都在部署这一切,皇帝所修筑的通途,他全都一条一条给堵上。如今他倒是想看看,这天下,还能如何倾覆!

其实,皇帝也很聪明,向来不肯逼荣王上绝路。倘若当初继位时直接解了他的兵权,荣王也许真的会俯首称臣。只不过当初他并不,因为皇帝顾虑,怕裴启旬倾尽全力,弄出个生灵涂炭。于此处来说,他是一个好君王。

但是君王柔肠,自然会豢养出功臣,功高则盖主,这点便是他的失策了。

裴启旬侧耳倾听着皇帝的回答,他的语调仍然很有威严,一如当年他登基,向天下喊出的一声众卿平身。但是用将士的鲜血染红的江山,由为这江山征战的人来坐更合适,不是吗?

☆、第77章 成王

第七十七章成王

“犯上作乱?”荣王微笑着重复,“三弟,这史书以后如何写我不管,但肯定不会有荣王犯上作乱的字眼。胜者流芳百世,败者遗臭万年,亘古不变的道理,三弟你懂吗?”

皇帝仍旧不肯服输:“朕只要为君,你就是弑君作乱,终究是个逆臣!”

逆臣么?倘若是七年之前,逆臣二字,荣王还是有其心,无其力,是以他只有唯唯诺诺,俯首称臣。可如今,这江山已是满目疮痍,他且将这山河动荡一番又有何妨!古来治国之道,大抵都是坐稳江山之后才谈的,如今说这些,似乎太早了些,又似乎太迟。此际唯有兵戈方为王道,方能澄清这滩浑水!

荣王摇摇头,说话间自袖中取出一块兵符,轻巧地拿捏在手中。龙纹修饰,衬出无上权威。历代帝王最高的权力,便是体现在这块小小的兵符之中。如今不知怎的,却落到他手里了。

皇帝看见那枚兵符后,还未来得及做出惊讶的神色,就见庄征押解一人至不远处。皇帝遥遥看着奄奄一息的亲信,一旁的裴启旬指尖轻挥,庄征便手起刀落,转眼间安福海已是血溅丹陛。

皇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庄征手起刀落,血溅三尺。他的拳头握得愈发的紧,恨不得将荣王碎尸万段。

“三弟,今早京畿北门,捕获良马一匹,贼人一个,身上竟藏着兵符。这么重要的东西,三弟为何不收好呢?”他像一个爱护幼弟的兄长,极温和极温和地说:“那,大哥替你收着。”

裴启绍冷眼看着他,看着荣王所在的地方。那是光华殿的御阶之下,那里本来应该跪满了王公大臣,此际应该有鸣鞭三响,之后便是山呼万岁。皇帝会在这个时候聆听各部院奏事,让大齐的中枢在他的手中平稳地运转下去。但是如今,这个中枢被迫停住了,它不再运作——满朝的文武要么闭门不出,要么在府内死节,要么就是被荣王所软禁,屠戮殆尽。

裴启旬口口声声唤他三弟,可裴启绍以为,他不该有这样的兄长!周公吐辅,天下归心,这样的事情没有在他们之间上演。这是他的过错,他应该记得,在大齐的天下里,只有血色染成的龙袍,只有尸体堆积而成的王座。所谓兄友弟恭,不过一场笑话!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裴启绍知道,就连最后的十万铁骑也已经被荣王收入囊中,他已等不来任何救兵。现在他只有不到百人的卫队在宫内与其僵持,倘若真真打起来,不过是一场屠戮。

他不能再将这百人的性命就这样白白葬送。难道他还不如明思宗,煤山上吊,落个君王死社稷的美名么?若是如此便能保全他的后宫和侍从,裴启绍不是舍不得这条命的。

他长叹一声,似乎是累了:“你到底想如何?”

“如何,已然并非由皇上说了算了,而是应当由我来定。不过三弟放心,为兄向来爱护弱弟,又怎会有弑君这一说呢。”

裴启旬浅笑而言,只觉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他忆起彼时年少之时,两人常在上书房一起读书。中途夫子有事离开,那时候尚且年幼的裴启绍便去孔子像前偷偷地取那些蜜饯和糕点。香案过高,他踮着脚也不能触及。裴启旬便弯下腰,在下面承着他的重。待其取物完毕,方是溜回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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