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总是不来-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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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其取物完毕,方是溜回座上。
这个时候,裴启绍总是会佯装读书,口中尚有残食,便囫囵咽下。个中喜乐,无以言表。
然而随着两人年岁渐长,道亦远扬。背道而驰地太久,早已不是同路人了。
“你不杀朕?”皇帝很是意外,“那你大动干戈,是想做甚?”
裴启旬从悠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不知三弟还记得么?幼时为兄百次为阶,如今以你为阶,登阶一次,何如?”
幼时,还提什么幼时呢?这里早已没有兄弟情谊,没有君臣之恭。只有胜者为王的骄纵,败者为寇的落魄。
“不必多言,你想要什么,且直说吧。”
“圣躬既然有恙,自当安心静养。即日便下诏移权首辅,荣王摄政监国。另,放还昭祉。”
皇帝苦涩一笑,果然,他所要的终究是这天下。终究是他糊涂,以为自己竟能磨平荣王的性子。他怎么忘了,早年父皇就曾称赞其为当世之英雄。裴启旬就如同草原狼一样,精明,能干,甚至机诡满腹,生生地骗过了他的眼睛。
这么多年,皇帝一直都以为裴启旬只是他的棋子罢了,如今方知,原来棋子竟是他自己。
交锋至此,输赢已定了。裴启绍无力地坐在那里,只觉得荣王的眼神与数月前的城澄有些类似。都是满面笑意,都是谈笑风生,而后逼得他无路可退。
有这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没有做过皇帝。这个皇位这样血腥,这样可怕,他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在强撑着什么!
他没有回答裴启旬好还是不好,而是淡淡地问了一段话,用以掩饰心中的无限焦虑:“你知道,父皇当初为何不传位于你吗?论治国之道,朕不如你,论用兵之道,朕也不如你。先皇却传朕而不传你,你是怨恨在心的吧。”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丹陛之上的裴启绍微微有些发抖,好似将全身的力气使出来,尽数用在那三尺高的龙案之上。
他说起七年前,七年之前的旧事荣王的确不知,他只知仇敌热血未凉之际,一纸明黄圣旨压了下来,命他回京奔丧。他星夜赶路,一骑奔赴京城,满城的丧钟都为之哀鸣。
裴启旬只看见,那指点江山的人变成了他的好三弟。他带着残留的血气跪伏在大行皇帝灵前,也跪伏在新帝之前。
其实自那天起,他便从未真真正正服过龙椅之上的皇帝,一如当年他从未怕过敌人的刀戟枪尖。
只是,先帝为何不传位给他?
如今,旧事重提,使裴启旬回忆起千百个日夜之前的场景。那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先皇在他脑海中的身影,竟然已经模糊。
裴启旬记得他由彼时能征善战的一国之君,渐渐渐渐地变成了垂垂老者。在他最后的生命里,裴启旬其实很少与他单独说上几句话。每次见面之后,迎来的就是一道又一道的出征之命,而后是一遍又一遍的凯旋。先帝在位时裴启旬生活的那二十七年,大抵有半数都耗在了马背上。
裴启旬自认有功,并且无过。所以,先皇到底为何不传位与他,他很好奇。“先皇崩逝,本王确实不在身边。至于原因——本王也很想听一听。”
“你忘了一点,先皇是皇帝,可他也是个父亲。你为国尽忠不假,但你终究没有尽孝。而朕做到了你没有做到的事情。”
说话之间,裴启绍指尖轻触腰间佩刀。眼看着裴启旬一步一步走近,皇帝心底再次泛起几丝希望。他不能坐以待毙,即使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这不光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了大齐的尊严,列祖列宗的尊严。
他屏息凝神,裴启旬也静静聆听。孝吗,他似乎真的没有,如果有那个时间的话,恐怕他也就不必像如今这般,隐忍这么久了。
或许过去是他错了,又或许这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即使七年前他向新皇磕了头,如今他也已经凭着自己的实力一步一步地将他所失去的夺了回来。
所谓的臣服于他来说,不过是用一时的屈辱,换取大齐边疆稳固罢了。他的确有觊觎皇位的野心,但他不能让祖宗的江山在他手中亡覆。先帝驾崩之时,他本可以火速回京,稳定大局。可彼时边疆未稳,尚在开战,主帅临阵撤离,乃是兵家大忌。倘若损失关隘,贼兵则可长驱直入京师。裴启旬不想做亡国之奴,故而没有选择回京夺。权,而是继续这场战斗。战是赢了,但是他也就此沦为一介臣子。
好在,这样的日子从今日起便已结束。庄征早已拟好了圣旨,此时上前见荣王示意,便上前呈上。明黄卷轴轻轻摊开,一排一排的馆阁体依次映入眼帘。从今以后,以皇帝的名义所下的圣旨,大概不多了。天下人所听从的将不再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而是,荣亲王谕。
裴启旬缓步走上丹陛,三丈,二丈,一丈,三尺……倏忽之间,寒光闪烁,利刃出鞘之声随之落入耳中。
他抬起眸子,但觉凌冽逼近。而持匕首者,正是当今天子。
裴启旬稍一偏转,堪堪避开之后,反手扣住其臂。皇帝的身手不错,与他交手数十回合断然不在话下。只不过如今他拖着病体,硬是要与裴启旬一搏,则是有几分不自量力了。
几个回合之后,裴启旬故意露出个破绽。利刃随即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丝血迹。裴启旬立即承力而击之,但听得匕首落地,天子跌坐在地。两名侍卫随即架刀而上,在荣王的示意之下,将裴启绍回在龙椅之上。
裴启旬再次上前,将圣旨铺平放在龙案之上。他用指尖轻触着那道明黄,清声念道:“
“我皇祖肇造丕基,皇考底定宏业,重大之任付于眇躬。故朕以弱冠,以承大统,兢兢业业,唯皇考之遗训是从,励精求治,日理万机。七余有年,孜孜如一日,乃得万姓乐业,天下咸平。然天命不假,竟染时疾,以致躬体欠安,难以续践。特命荣亲王启旬为摄政王,以监朝政,以理国事,代统大军,克定天下。诸王公大臣等事摄政王,当如事朕。同心协力,以图进取。希其敬天尊祖,勤政爱民,使生陶唐虞舜之风。钦哉。”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那道并非出自他口的圣旨。随着一声玉玺所发出的沉闷声响,鲜红的皇帝之宝落于那道圣旨之上。
☆、第78章 成败
第七十八章成败
裴启绍犹然记得,七年之前,殿外也是像这样的雪色。雪花落入禁宫之中,使得缟素的百官与之融为一体。丧钟久而不觉,在极其寒冷的大雪之中,仿佛连声音都被冻住,僵硬而麻痹。
就是在这光华殿里,先帝近侍颁宣遗诏。而后他便下旨,命边疆休戈,荣王归京奔丧。在裴启旬回来之前,他便已然继位为帝。殿下群臣山呼万岁,一切都进行的那么顺利,顺利的让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就如现今他不敢相信,他手中的权力已然消失殆尽一般。
寒风骤起,发出阵阵低鸣,似为败者浅诵低吟,又似为胜者奏响欢歌。裴启绍咳嗽起来,一瞬之间竟仿佛老了十岁。
顺利拿到摄政的圣旨和玉玺之后,裴启旬转过身,缓缓向光华殿外踱去。待到台阶前的玉栏前,他停下脚步,双手背在身后,抵着腰间的黄带玉封。他扬眸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想起初见城澄的那日,也是这样漫天的大雪。呼啸的狂风之中,他们都没有倒下。
想起城澄,他微牵嘴角。昭祉已经派人去接,城澄看到她时,一定会很高兴。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府,与她分享胜利的消息。然而还不是时候,宫城内外堆积了这么多尸体,前朝后宫都需要他出面安定。裴启旬闭了闭眼睛,按捺住心底的冲动,之后大步向后宫走去。
慈宁宫外,苏太后早已等在那里。风雪之中,她一动不动,仿佛雕塑。
裴启旬从容开口:“给太后请安。”
太后看着他,面无表情:“乱臣贼子,还敢出现在哀家面前?”
他微微歪头,不解的样子:“太后这是何意?”
太后凛然正色道:“荣王拥兵自重,犯上作乱,无法无天!哀家身为太后,自然容不得你!”
裴启旬听了这话,竟然笑了:“太后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笑话,哀家最近有见过你么!”太后冷笑一声,侧首呵斥近侍,“还不将这乱臣贼子速速拿下?!”
侍卫正要上前,却见荣王抬起手,制止了他们。
太后早已打算好,在荣王逼宫之后,以合作之名将他骗进慈宁宫,而后命人将他拿下,以弑君为命除掉。之后便是安王继位,高枕无忧。
可是让她气愤的是,荣王抬手让侍卫停下,他们竟然真的就一个一个地僵在了那里,这却是让太后始料未及的。
因为这些人,全都是苏家的死士。苏家培养了他们十几年,他们不可能投入荣王麾下。
“怎么回事?”太后深深皱眉,“荣王,你究竟在耍什么花招?!”
“耍花招的人,应当是太后娘娘才对吧,太后怎能恶人先告状呢。”裴启旬颇为惋惜地说:“本王也是不明白,太后既然答应了与本王合作,就好好儿地做你的太后不好么,为何要这么贪心呢?”
“贪心?”太后讽刺地说:“哀家是先帝的皇后,让哀家的儿子继位,顺理成章!不然你以为哀家为何会与你合谋?你掌权还是皇帝掌权,对哀家来说有区别么?”
裴启旬摇摇头:“怎么没有,起码本王还会让你掌管后宫。”
太后冷笑一声,显然不满足于此。“事到如今哀家只是不明白,你怎么会控制得了苏家的人……”
裴启旬微微一笑:“这话太后不当问本王,而是该问珍妃娘娘。”
“临、临水?”太后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你休想离间我们苏家!”
裴启旬长叹一声:“本王到底还是高估了太后娘娘。你有爱子之心,珍妃就没有么?”
太后听到这话,全然不顾地上的积雪,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完了、全完了!临水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她一定是被你们哄骗了!”
裴启旬微妙地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真是不巧,不仅圣躬有恙,太后娘娘也凤体违和,看来宫中是又有时疾了啊!既然如此,太后娘娘就好好儿在慈宁宫养病,不要出来吹风了吧。”
太后露出慌张的神色:“你想软禁哀家?”
回答她的,是将她从地上拖起来的侍卫。而裴启旬,他没有再回头,而是朝永寿宫走去。
珍妃听了消息,一早便领着三皇子等他。此时听说裴启旬来,立即带了儿子迎了出去。
她轻轻推了推三皇子的肩:“快,给你皇伯行礼。”
三皇子小小年纪,颇有几分桀骜不驯,往日就是在皇帝面前,也是调皮的时候居多,听话的时候为少。但是荣王,却是他所认识的人中唯一叫他敬畏的。或许是因为小孩子都怕鬼,而他又曾上阵杀敌的缘故。在三皇子的心里,荣亲王就是比鬼神还要可怕的存在。
“给皇伯伯请安。”
三皇子端端正正地行礼,荣王却只是瞧了他一眼,淡淡地说:“起来吧。”而后便对珍妃道:“你姑母果然怀有二心。本王看在你的面子上,留她一条命。”
“多谢王爷。”珍妃浅浅一礼,为他出谋划策,“但姑母若留在京中,迟早是个麻烦,不若派人送她去承德养病,起码那边还有十万驻军。”
他本还担心太后留在宫里,会找机会游说珍妃反戈,想把太后送到景和园去。没想到珍妃更绝,干脆把太后打发到承德。看来这个女人,的确很不一般:“依你所言便是。”
珍妃甜甜一笑,脸上全无丈夫和姑母被囚禁的痛苦,反而有一种新生似的喜悦。裴启旬知道,珍妃帮他做了这么多事,他需要给珍妃一点甜头。城澄许诺的太子之位,现在尚且言之过早。倒是凤印,放在太后那里太久,该挪一挪地方了。
“日后本王仍住王府,六宫无主,合该有一位皇后主持大局。”
珍妃希冀地看着他,果然听见裴启旬说:“做了这么久的皇贵妃,也该抬一抬位分了。”
皇贵妃之上,便只有皇后。珍妃会意,欣喜不已:“多谢王爷!”
荣王摇摇头:“谢之一字,本王并不需要。日后尚有许多地方,需要皇后娘娘帮衬。”
“王爷放心,临水定当竭尽全力,助王爷一臂之力。”
裴启旬微一颔首,不耐烦再与她周旋下去。他从永寿宫中出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王府。今日情况特殊,不方便随时往外头传递消息,城澄一定等得很着急。
尽管他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事到临头,他还是不放心。不是担心自己的生死,而是牵挂城澄的安危,害怕他一旦兵败,会连累她丢了性命,所以裴启旬一早就劝城澄先去京郊的别庄避难。能够远离宫闱纷争,归隐山林,一直是城澄生平夙愿,可这回她却坚持不肯走,一定要留在王府等他,与他同生共死。裴启旬实在拗不过她,只得由着她去。
荣亲王府的前身是靖武朝的贤亲王府,占地面积极广。外人只以为此处位置优越,风景绝佳,却不知整座王府最妙的地方,就在于后院一间小小的密室。从外头水进不去,火烧不进来,乃是避险的绝佳之地。据传当年贤亲王被人诬陷谋反,王府被围之时,他就是靠躲在这里侥幸留下一命。
荣王回到府里,触动机关,走进城澄所在的密室。她执意不肯离开,他只能把她安顿在这里。密室里贮存了许多水和食物,她就是呆在这里三天三夜都不会有问题。为了安全起见,密室内没有侍女,只有她一个人。
裴启旬进门时,就见城澄坐在那张小床上,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看起来柔弱至极。他心生怜惜,禁不住上前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她懵懂地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你回来啦?”她语气平静,完全没有他所以为的激动,好像今日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他只是出门办差的丈夫,于风雪中归来。
“嗯,我回来了。”直到此时,紧绷了一整天的裴启旬才终于放松下来。不,应该说是他绷在心里长达七年之久的这根弦,终于能够放松些许。
城澄搂着他的脖子,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她刚刚睡醒,鼻息暖烘烘的,让他脸上发痒,却又舍不得躲开。
他不满足于她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凑过去要亲她。城澄嫌弃地躲开:“先去洗澡!”
裴启旬这才想起,自己今日虽然未曾亲自动手杀敌,但到底沾了一身的血腥气。此时裴启旬心情大好,也顾不得和城澄闹脾气,把她打横一抱,就往密室外走去。
城澄在他怀里瞪着眼睛说:“你抱我干嘛呀?我自己会走!”
他不假思索地答:“本王怕你跑掉。”
城澄好笑地说:“怎么会呢!”
忽然之间,她的笑容消失殆尽。因为她看到裴启旬那双清潭一般的眼眸里,突然染上浓重的悲伤之色:“城澄,昭祉就要回来了。”
城澄不解:“这是好事呀,难道你不开心?”
荣王沉默少顷,低声道:“本王怕你带着她,一走了之。过去只是暂时失去昭祉,可本王不想她回来后,却失去你们。”
☆、第79章 渐行
第七十九章渐行
风雪之中,城澄长久地沉默。她叹息一声,埋首在他怀中:“对不起。”
她不肯承诺,只是道歉,让裴启旬不由心中一慌。她明明就在他怀中,却好像流沙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俯首亲吻她的鬓发,无限温柔。裴启旬不是不想让她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是不忍心逼她罢了。反正为了将她留在身边,他已经用了七年的功夫,又哪差在这一时呢。
不过让他们很是意外的是,夜幕降临,昭祉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