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镜子-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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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尽和什么人来往,我怎么一个也不认识?
你认识个屁!
我并没想这么说话,可嗓子眼里毛扎扎的,舌头粘在上牙床上,别提多难受了。
我妈没声儿了。一会儿我听见她在倒水,然后叫我起来。我坐起来喝水,她用手捋捋我的头发。我心里一热,叫了声妈,她没答应,又去给我拧了把毛巾,毛巾热得烫手,擦了脸人舒服多了,接着我就把龙生的事和三千块钱的事都告诉她了。
没有子弹(19)
她安安静静听我说完,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怎么还钱呢?
我说不用还。
为什么?她很吃惊。
我告诉她那些人是我特好的哥们儿。
她盯着我,借钱怎么能不还?
你就别管了。
什么意思?
就是不用。你不懂。这时我已经后悔不该和她说这些了。
他们的钱哪儿来的?他们不是学生吗?
你这人真没劲。
不行,你得给我说清楚。
说什么!
你绝不能随便用别人的钱,难道你不知道王继良就是……
我就是王继良,他妈的怎么着!我突然豁出去了。
你,你浑蛋!她猛地从床边站起来,我也一下子蹿起身站到床上,双手攥拳,咬牙切齿,这副样子把她吓愣了。
我们俩谁也不敢先动手,就这么傻站着。我居高临下,她仰着脸傻乎乎凶巴巴地瞪着我。
看着她的样子,我的心不由得软了,觉得她很可怜。得了,我逗你哪!我说。
逗个屁?逗什么?她仍然很凶。
我告诉她钱是陈地理、陈老师给我的,他说不用还,还不让我告诉她。
这灵机一动的谎话简直神了。我妈怔怔地一动不动,眼神发直,像个大傻子,接着用力抿住嘴角,抿呀抿呀,忽然一扭身坐到床上,用手捂住脸。
我说去厕所,出了屋门。时间一定很晚了,胡同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蹲茅坑时我一直想着两个问题,一是陈地理可不可能给我钱,答案是有这种可能。二是我妈干吗哭,哭说明什么?是感动吗?想来想去除了感动,没别的解释。但是我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儿。他们俩一定有什么秘密。难道我妈当上第三者了?这可能吗?
想到他们俩好,我身上直冒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感觉一点不像我爸和口琴,完全不是一回事。我爸他们玩得挺开心,可我妈和……天哪!我实在不愿意往下想了。
等回到屋里,我妈已经洗完了脸,对着镜子擦了雪花膏,然后又洗了脚,一直没再提钱的事。我又希望她问又怕她问,稀里糊涂就关灯了。
我就要睡着了,也许已经睡着了,一个声音在叫我,王高,王高你睡了吗?我哼了哼,哦,干吗?
没什么。睡吧。
口琴的家在一个新建的小区,所有的楼长得都一模一样,所有开电梯的女的都用怀疑的眼光看我,我就吹口哨。
1206,我记得这个号码,但是每座高楼里都有一个1206,我敲了五次门,心想如果再不是我就不坐电梯了,直接从窗子跳下去。老天有眼,开门的是她。
她没想到是我,一脸吃惊,手把着门,不想放强盗进屋。然而我不是强盗,她只能笑脸相迎。可那一会她脸上的表情让我忘不了,很别扭。
我爸在睡觉,她在看电视。她指指茶几上的一个盒子,里面闪闪发光都是糖,我说不吃。这两天我情绪不高,对什么都没兴趣。口琴挑了一块金纸的巧克力,剥了非往我嘴里塞,我只好吃了,味道真不错。
你不来一块?我呜里呜噜说。
她摇摇头说怕胖。她穿了一件只到大腿根儿的裙子,肩膀上两根细带子挂着,四肢苗条雪白,得,来一块吧。
她的嘴轻轻蠕动,让人觉得糖甜美无比,惹得我连吃六块,凑了个吉利数儿。
咳,王高,你长得像谁呀?她瞟着电视,漫不经心地问。
像我爸。
不像你妈?
像我爸。
你妈长什么样?
她收回目光,注视着我。她那点小心眼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妈,我妈嘛,不好说。
怎么呢?
我妈她,说好看吧也不算好看。
也不难看吧。她看两眼电视。
是,年轻的时候还成。
现在老吗?
脸上倒不显老。
没有子弹(20)
身上呢?她又看看电视。
身上,我假装不明白,哪儿?
我是说胖吗?
不,不胖。
瘦?
也不算瘦。
那,正合适?
差不多吧,一般人。
我就这么和她磨牙,她想听的我偏不说,可又不让她觉出来。有一会儿我觉得她挺傻的,费这么大劲打听我妈长什么样儿,她要是见过我妈就绝不会有这么大兴趣了。我妈这个人根本不能用好看难看衡量,她的问题是有点像男的。
没想到心里这么一想嘴里就冒出来了。
口琴立刻咯咯笑了,你爸就这么说,说你妈人不错,就是像男的,缺少女人味。
我的心咯噔一下,他们一起议论我妈让我很不舒服。
嗨,告诉你一个秘密,听不听?
听,当然听啦,什么?
我吸了两口气。
你倒是说呀!她用搭在沙发上的脚点点我。
好吧,告诉你吧。我妈,她有个男朋友,是气功大师。
真的吗?口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不由得接着说,那人特有名,特神,能治各种病,好多徒弟。
你妈是他徒弟?这女的心眼儿就这么小。
不是,我妈是他学生。
听说陈地理是我妈以前的中学老师,口琴不说话了,看得出她脑子里在转悠着各种各样的想法。过了一会儿,她笑笑,一边盯着电视:那你妈不错呀。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她朝我转过头来。
没,没说呢。
那你同意?
我不管。
好,好儿子。她忽然俯过身,拍拍我的大腿。
有一会儿我俩都看电视,没再说话。
儿子,嗨,儿子……
叫我哪。
我告诉你,你比你那个妹妹强多啦。
妹?什么妹……口琴看着我的傻样儿扑哧笑了,笑得特开心。我突然明白她说的是谁了,可不是,我是有个妹。
口琴收住笑,那孩子可不像你这么懂事儿,那么大点儿就跟母夜叉似的,猴精猴精,没她不明白的。
她对你凶了?
她敢!口琴脸一沉。
那对谁?
你爸呀,让她训得一愣一愣的,我真看不上,哪有那么惯孩子的,长大了还有他活路吗?
她来这儿啦?
没,在电话里边。她那个妈就更不是个人了,整个儿一奴隶,连奴隶都不如,要是我早造反啦!
反谁呀?
谁欺负我我就反谁,他妈的。口琴是真生气了,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也不舒服。可既然她这么气,我也就觉得好点儿。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抽抽鼻子,我吓了一跳,赶紧看她,一颗泪珠儿正从脸颊滚下来,她哭什么呀!
说实话,也就是你爸他对我好,口琴用手揉揉眼角,真的,等有一天你也谈恋爱了,爱上什么人,你就能理解我和你爸了。
泪珠儿扑簌簌掉下一串,她转过身去看电视,身子一耸一耸的,弄得我不敢看她。但说不出为什么,我胸口有点发热,像是受了什么感动似的。
等我爸睡醒时我们已经看了好几百集电视剧。口琴回过脸,样子温柔可爱,睡醒啦,睡得好不好?
我爸看见我还挺高兴,你怎么来啦?
想你了呗!口琴替我说。
那天我们没出去吃饭,口琴说一家人在家吃多好,于是我们一起去了赛特商场,买了三个电火锅,一人一个,还买了好多盒各种的肉。口琴用一只胳膊挽着我,另一只手挽着我爸,笑呀笑,笑得我都觉着不好意思了。可她确实开心,谁也没法儿怪她。
吃完火锅都快九点了,口琴说她洗个澡。屋里剩下我爸和我。嗨,我爸咳了一声,你妈是有男朋友了吗?
谁说的?我冲口而出。
是不是真的?
一时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实话我讨厌和他谈这件事,可我知道我的心情在这地方还是藏着点好。
没有子弹(21)
是吧。
她怎么找个练气功的,别是个骗子吧。
才不是哪。
不是就好。这人多大岁数了?
不清楚。
他现在干吗?
气功大师呀!
我爸仔细地对我看看,晃晃脑袋笑了,得,你不愿意说就不说。
他就是气功大师。
你喜欢他?
还成。
他对你呢?
他追我妈。
我爸两手攥到一起,攥得嘎巴巴直响,然后松开,你妈,她应该过好日子,太应该了。
口琴洗完澡一出来我们就再不提这事儿了。我爸打开录像机,放上一盘武打片,是我最喜欢看的那种,可是坐在我爸和口琴中间就全不对了。我心情本来就不好,这会儿更糟糕,他俩一阵阵放电,就跟给我上刑差不多。我又不能立刻起来,忍哪忍哪,忍到了一定的时候才站起来说我要撒尿。其实我真是白受罪了,他们谁也没看我一眼。
我走进厕所,关上门,解开裤子。尿是有,可是撒不出来。那玩意儿朝前直立着。我想想点办法解决它的方向问题,用手压住,反而更难受了。去它的,看它能怎么着。
半天半天它都那么直挺挺的,我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犹豫的时间一长尿就撒出来了,那家伙也慢慢低下脑袋。
我系好裤子,照照镜子走出厕所。客厅里除了电视没有别的光亮,电视里打得天翻地覆,整个屋子在剧烈摇晃。我站在厕所门口,心中一喜,我爸和口琴都不见了。
黑衣人从墙头跃起,一飞冲天,擦着树梢划过;拿宝剑的女子腾空而起,追上他,两人在天上打成一团。我走到沙发前坐下,门突然开了:儿子,你看你的吧,困了就睡。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黑衣人从天而降,一霎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黑衣人就是我,我从高空急坠,猛烈地落地,惊醒,发现自己真的躺在地上。我迷迷糊糊撑起上身,惊愕地看见我爸光着脚丫儿站在面前。
浑蛋,你干什么了!他声音不大,但是极凶。
我干什么了?
“啪”的一声,茶几上玻璃杯乱蹦,水珠儿溅进我眼里,几张百元大票儿摆到茶几上。
这是什么?
我揉揉眼睛,是、是钱。
谁的钱?
我不知道。
他一步向我逼近,你再说一遍!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谁的钱?给我站好了!
不、不知道。
他一巴掌抡过来,打得我眼冒金星。我还没明白他要干吗,手已经被他抓住按到茶几上,只见一道亮光一闪,是把刀!
我剁了你,你信不信!你个小下三烂,哆嗦什么!
那把刀剁人有困难,是削水果用的。可我确实是哆嗦了。
小子,想干这行我给你找师傅,王八蛋说话不算话!当年一提大吉普没人不知道,全城有名儿,不是别人就是我。八把菜刀架我脖子上,我连眼都不带眨的,就你,瞧你那雏样儿。
他厌恶地松开我,直起身子后撤了两步,他身上穿了件条子睡衣,露着胸脯,很像电影里黑社会老大。他慢慢把刀子折起来,往沙发上一扔,顺手抄起一张一百元票子,抖了抖:这钱是谁的?
我说了实话。
他把手圈在耳朵后面,好像他是个大聋子: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你的!
好,我的,这是我的钱,对吧。你看着!他面带微笑,把钱又抖了抖,那是张新票,发出好听的嘎嘎声。他两手捏住钱,手指轻轻地一交错,钱被撕成两半,然后又重复了同样的动作……他一共撕了五张,就是说他把茶几上的钱都撕了,把所有的碎片小心地放进烟灰缸里。
看见了吧,这钱是你从我这拿的,现在我把它撕了,我觉得挺好,撕了比给你用了好。
说完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拿起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点上,翻起眼睛看看我,眼珠子像两个玻璃球。
没有子弹(22)
我问你,你喝过冰棍吗?
我听不懂他的话,愣愣地看着他。
是啊,是没人听说过喝冰棍儿的,可我喝过,喝得直蹿稀。
我立刻被他的故事吸引住了,忘了他刚刚怎么折磨我的,为什么?我问。
哈,他干笑一声,你说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卖冰棍儿的。
他使劲吸了口烟,又用力吐出来,烟雾挡住了他的眼睛,大夏天,冰棍卖不完到晚上就化了,我弟天天站门口盼着我,我赶紧往家跑。天越热我越高兴,一家人都乐,四十多度啊,身上都没汗了,一出来就干了。懂吗小子!
他声音洪亮起来:就我,从里面出来不到九十斤,穷光蛋一个,一无所有,靠谁?靠自己!他用手指头狠戳自己的胸口,嘭嘭作响。别看着我拿钱不当钱,有一个算一个,我卖冰棍的时候谁看见啦!指望我养你,他妈做梦!
他怒吼一声,我浑身一震。忽然我想告诉他我才没指望呢,我也是靠自己。刚要张嘴脑瓜儿里“轰”地一响,老天爷,我来这儿不就是为偷他的钱吗,这是真的,我已经这么干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拧过头,向旁边斜了一眼,我看见口琴斜靠在卧室门上,双臂交叉在胸前,一缕乱发挡住半边脸。她无声地把头发撩开。
屋里烟雾弥漫,我爸把抽了一半的烟杵进烟灰缸,睡觉!
我又在楼群里迷了路,这鬼地方是新建的,连路灯都没有,四下昏黑一片。我想像刚刚发生了核大战,要不就是外星人来了,反正只剩下我一个活人。这么一想心里渐渐高兴起来。走着走着突然身边的一个窗子灯亮了,吓我一跳。他妈的王八蛋,还有没死光的。
转到大街上,路灯下的街道亮亮堂堂,一个人影也没有。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半夜一个人醒了,去化肥厂找我妈的情景。那会儿我真害怕啊,两条小腿紧捯。可想想还是小时候好,一进夜班车间,机器轰轰响,我妈扔给我一件棉大衣,我往口袋堆上一倒就睡了,睡得跟小猪似的。现在让我上哪儿找化肥厂去?
我走得有点儿累了。街上开始有人,像变戏法似的一会儿就冒出许多人,有的骑车有的跑步有的炸油饼。我口袋里还有钱,就买了两个油饼,刚吃两口就觉得恶心。可我抓着油饼不撒手,想把它吃下去,不然怪可惜的。
马路上汽车越来越多,我忽然想到其中有一辆是我爸,他开着卖冰棍卖出来的红色汽车,想想真挺惨的。又一想这事不公平,我卖汽水怎么就连一个车轱辘也卖不出来呢。可惜我没能和他一起卖冰棍。但那不大可能,要是倒过来就好了,我是爸他是儿子。凭什么他是爸!他是我爸吗?脑子轰隆一声,天地大放光明,对呀,这问题提得好哇!这么重大关键的问题我以前怎么就不琢磨呢!这件事绝对经不住琢磨,一琢磨他根本就可能不是我爸,谁能证明他是我爸呢?就凭我妈一句话靠得住吗?谁知道他和我妈是什么关系?再说他是干什么的,有身份证吗?我本应提高警惕,可一时糊涂就给收买了。
立刻我又想,这小子收买我想要干什么?他说他要给我找师傅教我一门手艺,可那些话更像是气话,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