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镜子-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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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罗在春节期间结了婚,去南方度完蜜月又回来了,新娘子不愿意放弃她那份工作,坚决留在深圳。小罗向孙燕倾吐了心中的苦恼。孙燕安慰他说,老在一起不一定好,这样见了面多亲热呀!看着小罗低垂着头,现出一副凄楚的样子,孙燕就笑他,然而她也觉得他怪可怜的。当小罗攥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怀里,孙燕没有反抗。事后她感到羞愧难当,同时又满心激动,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回到家她躲进屋里使劲照镜子,怕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为眼角细小的皱纹难过了好半天。
和小罗有了这种关系以后,孙燕觉得自己变了,觉得自己以前就像没有活过,像瞎子似的,这下才睁开眼睛。她看清了翟志刚确实太对不起她了,小罗对她的态度既不可原谅,却已经得到了原谅,她心里一次次涌起强烈的情欲,事后又不愿意承认。在她的幻想中时常出现张波。姐姐已经不在几年了,这么一想就有一个魔鬼冒出来,脱得一身精光狂飞乱舞。再要见张波时孙燕简直有点害怕,直到她看出什么也没有变,一切照常,她的感觉才放松下来。
张波带她参加过两次关于中国如何走向现代化的研讨会,孙燕抱着很大的热情去的,结果却觉得太枯燥,要不是不好意思她真想中途偷偷溜走。她问张波:你觉得咱们中国有戏吗?张波很坚定:当然有戏,肯定精彩,喜剧悲剧同台上演,只要你活着就会看到。孙燕又以同样的热情去书店找书,买回来几本放在床头,不能说她没有收获,她怀着温柔浪漫的心境在床头的小灯下一本本读了,也弄懂了一些意思,可记不住什么。然而她做了很多,事事处处为张波和都都着想,受了很多累,毫无怨言。然而一段时间以来孙燕觉得张波好像有什么心事,她问他怎么了,张波总是平平淡淡地说没什么。
孙燕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麻木,那样显而易见的事竟然被她丢在脑后,这件事是妈妈告诉她的,孙丽想要和张波离婚。妈妈的脸色难看极了,声音惊慌发颤:“我想不通,她搞的什么鬼呀!我不能同意,绝对不成,两个女儿都走这条路,你爸要气死。你怎么不说话?”
“张波知道吗?”话刚出口孙燕就明白自己太傻了,立刻又问,“我是说,他同意吗?”
“他怎么能告诉我他不同意!”
“他说他不同意?”
“没说,他能同意吗?他一个男同志,老婆不要他了,他不气死才怪呢!”
“你自己气死吧!”孙燕的话那么冲,把妈妈吓了一跳,立刻孙燕就觉得很对不起妈妈,拉起妈妈的手攥着。眼泪在妈妈眼里打转,她忍着忍着,怎么也忍不回去,“啪嗒”掉下一滴,孙燕难过地抬起手替她轻轻抹去,这一来妈妈反而呜呜地哭了,孙燕只得搂住妈妈的肩膀,像哄小孩儿似的哄着:“别哭了,哭什么呀,好了……行啦……”
妈妈的声音含糊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太难受了,你们为什么这么气我,你姐她一个人在外国,她可怎么活啊!”
阴影笼罩了孙燕,她神魂不定,不知道能干点什么。天气闷热得让人睡不着觉,蚊子嗡嗡在耳边打转,孙燕打开灯找蚊子,发现两只吃饱了飞不动的,狠狠把它们拍死。关了灯,地上满是月光,孙燕想起小时候她和姐姐在门口的台阶上乘凉,她用一把大芭蕉扇给姐姐扇风,姐姐是小姐她是丫环,姐姐是老师她是小学生,姐姐是公主,她好像是士兵……孙燕不知觉地笑了,她那远在万里之外的亲爱的姐姐啊!她又想到张波,心立刻凉了,像堵了块石头,搬不动。怎么办呢?他早就知道了,可毫不流露,默默地忍受,多让人揪心,多么坚强啊!孙燕的心真的一阵刺痛,想要安慰张波的愿望那么强烈,恨不得立刻就能做点什么,她要去找他,和他说……说什么呢?
空镜子 六(3)
她的一片真情,她的爱,她这个人,有什么用?谁需要她?原来并没有人需要她啊。这剜心的想法让她喘不上气来。屋外忽然传来几声咳嗽,是爸爸,孙燕的思想跳到父母身上,他们过了一辈子了,他们俩之间有爱情吗?现在是看不出来了,也许曾经有过。妈妈真可怜,她的一生就这么过完了。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孙燕觉得自己有些愚蠢可笑,她和小罗的关系,对张波的感情,心里的热劲儿,做出的种种牺牲,其实都没有意义,简直是傻。为了叫自己相信事情不是这样的,为了压下这种可怕的念头,孙燕又思考起姐姐离婚的事来,可想不出什么结果,迷迷糊糊睡着了。
早上起来,看见都都在屋子里欢欢喜喜跑来跑去,刚洗过的小脸直放光,她的心松了一会儿,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然而这不是事实。晚上她给姐姐写了一封信,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为什么要离婚,对张波真的没有感情了吗,都都怎么办,该不该离婚,等等等等。
姐姐的回信来了,是寄到她单位的,因为不想被父母看到,更不想让张波看到。信里只向她一个人透露了真实情况:她和一个美国人好了。那人是和她一起搞研究的教授,对她帮助很大,而且非常爱她,她也爱他。她对张波当然还有感情,可已经不是爱。信厚极了,很长很长,孙燕看了好长时间,然后再翻过来重看。字里行间她听见了姐姐的声音,看见她的模样和表情,她说的都是最最真心的话,只能对亲妹妹说的,那美国人自己没有孩子,但他和前妻领养了两个中国孩子,所以都都来了绝不会孤单,他有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姐姐。这一段孙燕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还是不很明白,可她明白了一点,姐姐要把都都接走,离开中国。信的末尾有一行,下面重重地画了黑圈:都都的事先不要告诉张波,千千万万。
孙燕满心都是姐姐信里的内容,又担忧又害怕,越来越害怕,怕见到张波。等见到了,看到他像平时一样,沉着自然的样子,又觉得他太可怜了,而姐姐简直太坏太无情。她没有和张波提姐姐的信,回想起来也没有什么思想斗争,好像就该这样,不可能有别的选择。约会时,小罗觉出她心事重重,问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她故意冷淡地说没什么呀。孙燕这才明白说“没什么”其实是很正常很容易的。
离婚的事已经不可能再保密了,妈妈整天愁眉苦脸,爸爸的沉默更让人憋得慌,张波来的时候目光躲闪着孙燕,痛苦暴露出来,世界一点点脱光衣服,让人不由得想闭起眼睛。要下雨了,窗子现出电光活生生的一闪,闷雷震动大地。孙燕站在窗前看着白茫茫的雨帘,脑子里一无所思,急骤的大雨带动起气流打湿了她的脸,最后她关上了窗户。
无法消除的郁闷心情使孙燕开始怀疑自己,自己做得对吗?为什么就这么站到了姐姐一边,欺骗张波?她的心里起了混乱的风暴,懊悔咬噬着她,让她难受极了,要么马上有所行动,要么倒在床上大哭一场也好,可她哭不出来。她想起那个冬天的黄昏在景山公园,她和张波离得那么近,像一对深交的互相理解的老朋友,现在这么大的事他们却连一句都没有谈过。这是不对的,错出在她身上。
孙燕鼓起勇气给张波打了电话,说想和他谈谈。
“谈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吗?”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儿,“好吧。”
空镜子 七(1)
张波让孙燕坐在沙发上,他自己搬来书桌前的椅子,在屋子中间坐下,孤零零的,看着很奇怪。
孙燕笑了:“你这是干吗呀,又不是审判你。”
“不是吗?那太好了。”张波搓搓两手,玩笑地说,可他的态度明显的有点生硬,带着隔阂。
孙燕一直在思索着要谈的话,似乎已经清清楚楚,可一转念间又变得稀里糊涂,再一想又明白过来,她的思想在两个极端之间奔波,弄得她又紧张又疲倦,看到张波坐在面前,她倒冷静下来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是吧。是关于我姐姐,和你。”
张波不出声,平静地望着她。
“说心里话我是有看法的,我觉得你是好人,真的,我姐这么伤害你我很难受。你信我的话吗?”
张波思忖了一下,点点头。
“我知道离婚的滋味,我知道你很痛苦,要是我能做什么能对你有帮助,我非常愿意做,我一直是这样想的,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谢谢,我非常感激你。”张波的语气很诚恳,眼神里还带着微微的痛楚。孙燕难过极了,感情的潮水汹涌而来,像要淹没一切。她吓坏了,急急地说:“我想告诉你,我知道我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她和你不一样,她———”孙燕不得不顿了一下,“她是女的,她聪明,脑子好使,可她有时候,”孙燕又一顿,“知道吗,你比她强得多,你有思想有学问,又有才,你一定能有发展……”
这时她看到张波的嘴角咧了咧,像是在苦笑,就像满腹心事,还得听人家说废话的人似的。孙燕的心一沉,她不想再兜圈子了,“我姐她厉害,有心眼,你不能全信她的话,她说对你没感情了,也许不是真的,也许她有别的想法,关键是你们俩有儿子,有都都,她怎么能这么做呢!让都都没爸爸。”
张波的目光严峻起来,看着孙燕,孙燕有点紧张了,张波要是知道了姐姐要把都都弄到美国去会怎么样呢,她感到一阵心里没底的恐慌。
果然张波冷笑一声,笑得非常冷酷,“孙燕,我告诉你吧,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个自私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从来不惜任何手段,欺骗在她根本是小菜儿。”张波讥诮地笑着,“你知道吗,她不是聪明,她是自作聪明,她总以为别人都是傻子,都会跟着她的指挥棒转,她达到目的了就以为是她自己的胜利,其实呢,她和所有人一样在一个大圈里转,一个利益的大圈。”
张波用冷静分析的眼光谈到孙丽要和他离婚的原因,他说有各种可能性,也有它们的合理性。孙燕闷声不响地听着,脑子里想着他说她姐姐的那些恶毒话语。张波侃侃而谈,可她却觉得不入耳,他越是冷静,越是有理有利有节,她就越不舒服越生气。张波说了很多深奥的话,什么“游戏之后也就是进行游戏之前”,孙燕简直不能接受,难道这样的事和游戏有一点点关系吗?可她又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终于,他结束了分析:“对于孙丽,我明白她,不管做什么,人得按一心想做的去做。我能理解。”
他默默地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然后坐直身子,对孙燕温和地一笑:“你刚才说我是好人,其实我也不是,你才是好人,这是我的真心话。你姐姐和你根本不能比,要是有一个男人爱上你,那他可就太福气了。你知道吗,我特别爱听你笑,只要别人稍稍一逗,你就发出清脆的笑声,真好。”
孙燕没想到张波会说出这些话,脸立刻羞红了,一种自私的感觉使她的心里充满喜悦。离开张波家,一路上孙燕的心都很轻快,她回想着他们的谈话,尤其是他说爱听她笑的话,张波这个人,心像一坛清水一样,聪明,有教养,又这么宽厚,为什么她就不能找个这样的人哪!为什么她不敢承认自己很爱张波,如果他不再是她的姐夫的话……孙燕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思想和情感陷入了一团混乱。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孙燕还是一团混乱,她责备自己:我怎么能这么想呢?她又反驳自己:我为什么不能这么想呢!有的时候她觉得脑子都快转不动了,人都变傻了。经历了好些天的心神不安、 惶惶之后,孙燕终于清醒过来,看明了真相:世上的事不可能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她能力有限,什么也决定不了,只有听天由命。思路变得有条理了,她想自己总不是那么糊涂的女人,是有脑子的,也有一定的能力,那就要克制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把精力放到工作上。这似乎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能也是最好的办法,她一次次告诫自己,要说到做到,甚至照着镜子说了好几遍。
空镜子 七(2)
孙燕真的说到做到,她是个聪明人,到秋天就被提成副科长了。深秋时节姐姐从美国回来探亲,屋子里十分阴冷,孙丽和孙燕挤在一张床上,她们谈了很多。孙丽说话时打着激烈的手势,脸上不时显出奇怪的外国人的表情,孙燕就笑她,孙丽意识到了,自嘲地耸耸肩,“真糟,我自己都不觉得。”姐姐说的事很多孙燕都不能理解,不过有一点她感觉得很清楚,那就是现代人的思维方法,很多极为复杂麻烦的事用那种方法一想,就会得出简单的一目了然的结论,事情也就解决了。
都都知道自己要跟妈妈去美国,特别兴奋,见了人就快乐地传播这件新闻,他小小的年纪就知道美国好,也许孙丽讲的汉堡包和好吃极了的冰激凌是他所向往的。姥爷对他发了脾气,打了他一回,孙丽把儿子拉到一边说:“听着,男子汉,眼泪是属于女人的东西,快把眼泪擦了。”都都的小嘴哆嗦着,憋呀憋呀,把眼泪憋回去了,没过五分钟,就在院子里和别的孩子追跑起来。张波和孙丽离婚的事情也在进行,就像是水到渠成,他们像朋友那样一起出门办事,商量该说些什么话,孙丽开一句玩笑,张波也笑。事情很麻烦,两个人都阴沉着脸,然后有了进展,接着一切就迎刃而解。孙燕始终在一旁观察着他们,心里微微地惊奇,她终于把他们离婚的事和小罗讲了,小罗由衷地表示赞赏。
在小罗家的床上,他压在孙燕身上,笑眯眯地俯视着她,然后轻轻吹了口气,把挡着孙燕眼睛的头发吹开,孙燕不由得眨了眨眼。
“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
孙燕没有回答。
“我想起你姐姐,还有你姐夫。”
孙燕动了动身子,她不想这么谈这个问题。
“人应该像他们那样。”
“哪样儿?”
小罗也不回答,亲亲孙燕,像是被她的嘴唇粘住了、分不开似的使劲亲了一会儿,“说不定他们俩也还有这种事呢。”
“去你的吧,你滚。”孙燕用力一推,小罗依然笑着,“你这人,这真是没准儿的事,完全可能。”
“绝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当然知道。”
“你问了?”
“我看得出来。”
“那你姐姐看得出你吗?你和我……”
孙燕的脸憋得通红,小罗看她真生气了,连忙哄她:“你一生气特别可爱,就像小野兽要咬人,咬吧,使劲咬。”
小罗被咬了一口,疼得怪叫一声。孙燕觉得还不解气。
孙丽和都都快要走了。晚上孙燕把都都抱到自己床上,她感到孩子香甜微弱的呼吸吹到脸上,她的脸碰到都都的头发,心里有一种柔软无力的感觉,柔弱得好像不光她的脸,就连她整个的心都贴在都都的绒布衣服上了。她贴近地瞧着都都熟睡的面容,眼泪流了下来。
临走前一天,姐姐请全家人到外面吃饭,还请了张波,想到女儿就要走了,爸爸妈妈才忍耐住,打消了拒绝出席的念头。孙燕也觉得不舒服,她怀疑张波会不会来,果然张波没有来。妈妈看着都都大吃大喝,眼圈红了。爸爸好像一直在生气,沉默地吃着,孙燕给他夹菜他连理也不理。孙燕凑到都都耳边小声问:“你想不想小姨?”都都的嘴里塞满了肉,说不出话来,使劲儿点点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