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算什么-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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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扣。”
院门外有人轻叩门扉。
这细微的声响,瞒不过修士的耳目。
“陈公子,属下从青州得了一件宝物,想要献上。”叩门者说得语气十分恭敬委婉。
“吾要修炼,你明日呈上。”
“这…”
声音有些踟蹰,紧跟着传来细微的水声。
陈禾皱眉,真正有危险的东西,释沣是不可能让别人带到这院子门口的。
想做一个狂妄无用的修士,怎么能不表现得寸目鼠光坏脾气呢?
陈禾眼珠一转:“进来吧。”
傀儡去开门。
只见几个低阶魔修,将一个巨大又漂亮的水缸抬进了院子。
说是水缸,外壁色泽雪白细腻,雕刻着蛟龙图纹,还有双翼鸣蛇状的高耳,足足有两人高。搁在凡间,本身就称得上是一件价值高昂的珍品。
缸内水声不断,微微的海腥气传来。
陈禾想到在豫州西城的小院内,曾经养了几尾鱼的瓷器,神色有些松动,他懒洋洋的靠在椅上问:“这是什么,鱼吗?”
“是。”
“怎么不用琉璃缸,水晶大壶呢?”陈禾觉得自己装装纨绔子弟也是合格的,开口就嫌弃东西不好,“雕得再好看,也得我看到鱼才行!难不成为了一条鱼,还得我亲自走过去不成?”
“……”
这得多懒啊!众魔修默然。
想归想,他们可不敢对血魔的师弟说三道四,其中一人换上略显神秘的笑容:“这是家师特意叮嘱,我等自青州秘密寻到,花大价钱购来的宝物,希望陈公子喜欢。”
“遮遮掩掩,成什么样?”
陈禾将“不好说话”特质表现得淋漓尽致,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轰出去!”
傀儡们僵硬的转过脖子,齐齐朝着魔修们迈步走来。
“且慢,陈公子误会了!这,这是…”来人也不敢卖关子来,赶紧拽紧了水缸边悬下的绳索,里面发出低叫与泣音,绳索拉到尽头,一个身姿窈窕半。裸的女子被拖了上来。
湿漉漉的乌黑发丝,异于常人的瞳孔,脸边手腕上有薄薄的鱼鳍。
“这是东海鲛人,她们胆子都很小,不能用透明的容器装…”
“……”
陈禾完全呆住了。
他们送这个礼,释沣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知道的话,送过来给自己,到底是几个意思?
第91章鲛音
陈禾的发愣,被人看作是见到鲛人后呆了。
这种海中异族,极难捕获,更麻烦的是不能离开海水太久。
凡间权贵,每日又哪来这么多海水更换?即使是九五之尊帝皇,也没办法开驰道,就为了以大瓮日夜盛运海水。
故而在东海,就算偶尔抓到鲛人,也不敢向上进献。
到了修真者这里,问题就变得简单多了,只需要一对成套的小小法器。
将其中一个放在海中,另外一个放在缸里,每到子午之时,海水自然更换,这种法器上的符箓就是所谓的“五鬼搬运大法”。
鲛人泣泪成珠,又善织鲛绡,居于深水之下,即使在修真界,也很难遇得到。
这份礼物,比陈禾之前收到的所有东西加起来还要稀罕。
一旁魔修露出得意的笑。
来之前,他还为这等好东西,不送给血魔,却塞给陈禾这样的年轻修士感到些许不满。现在恍然大悟,血魔释沣脾气古怪,这希贵的美人送过去,没准第二天就变成死鱼尸体了。陈禾这样见识浅薄的年轻修士就不同了,心境不稳固,还不爱不释手,色授魂销?
鲛人的腰部被银链扣得死死的,一端连在绳索上,被迫游了上来。
雪肤玉貌,精致美丽,湿漉漉的头发垂着,盖住半。裸的躯体,一个劲的颤抖,她眼神惊恐又无助。
被捕获的鲛人,通常都没什么好下场。
鲛珠价值不菲,磨碎后可以配丹方,鲛绡一尺百金,魔修又没有忌讳,逼迫鲛人日夜哭泣都是常事。
更有一些功法无需元阳的魔修,约莫会让鲛人换一种方法哭。
“…试想连串明珠从榻上滚落,叮咚叮咚,加上这个嗓音,还不好听?”那个魔修狡诈的笑了笑,手中绳子狠狠扯紧了一下,鲛人一抖,发出低低叫喊。
“装什么死,快叫陈公子。”
“陈…陈公子。”
陈禾霎时一震,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鲛人的声音。
那是难以形容的奇异韵律,就像徐徐化开的云雾,像在茶汤里起伏的青翠茶梗,又似远山尽头的幽幽鸟鸣,熨帖得像贴在肌肤上,深入骨髓,敲在心中。
他悚然而惊。
——声调最初他辨得分明,可是尾音朦胧得有几分模糊,恍惚间就像是师兄在说话。
陈禾杀气骤生。
鲛人吓得甩尾搅出水声,旁边那个魔修却不知发生了何事,面上兀自挂着隐晦的笑意,陈禾不知何时来到了他面前,手缓缓松开,那魔修就直直倒了下去。
喉口处,慢慢浮现出两道深紫指痕。
陈禾生生捏断了他的喉骨。
余下众魔修大惊,纷纷露出不忿之色,虽然不敢动手,却也忍不住叫骂:“你,你…我们奉命前来,好心好意送礼!你竟杀人?”
“滚。”陈禾没有情绪的眸子,微微一扫,众人各自心惊。
浓厚的戾气冲得他们脸色发白,结结巴巴说了几句话,硬撑着退后几步,忙不迭的逃出门。
绳索松脱后,鲛人趁机潜回水中,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陈禾定定看了地上的尸体良久,忽然一脚踹在精致的水缸上,生生将它推动了数步之远。
“出来!”
鲛人颤抖浮上来,两滴眼泪从眼角溢出,啪啦砸在雕刻精细的蛟龙花纹上,一直滚到陈禾脚边。
陈禾却看也不看,冷声道:“说话!”
鲛人垂着眼睛,好像怕极了的样子,颤巍巍的张开口。
半天才勉强喊了一声:“陈公子。”
陈禾神情立刻跟着变了,想也不想,真元汇集掌心,就要向水缸狠狠击下。
“且住!”
熟悉的声音,让陈禾僵了一下。
他回头,只见释沣自院门走进来。
明明还隔着挺远的一段小径,释沣身影略一模糊,两步就来到陈禾面前,不紧不慢的握住他抬起的右掌。
“戾气这样大,如何是好。”释沣低低叹息。
陈禾神色一动,抿唇不吭声。
院中傀儡受释沣驱使,立刻将横躺在地的尸体拖下去了。
释沣牵着师弟的手,走进屋内。
门关上后,各种隔绝声音气息的阵法起效,房内霎时变得清冷安寂。
释沣松开手,随意寻了张椅子坐下,闭目半晌,不见陈禾开口,只好无奈的睁开眼睛问:“生气了?”
屋内光线昏暗,如果不是修士,难以看清摆设。
陈禾打定主意不吭声,直直的看着释沣。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释沣也有些招架不住,他微微侧头说:“你长在黑渊谷,世间红尘,我本不愿你见…”
释沣停了停,好似刻意要将这段忽略过去,很快又说:“知他们送此物来,我一时念差没有阻止。鲛人善睐,顾盼生情,你不识软玉温香,却总有一日得见红颜佳人,早逢总比迟见好。”
——现在时时刻刻不离太远,唯恐日后情冷生厌。
当日有多眷恋纠缠,现在他们的关系又多亲近,往后这道伤口却有多鲜血淋漓。
世间情孽,大抵如此,爱的时候都是好的,一朝陌路就都成了错处。
他与陈禾是师兄弟,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总有这一层关系在,这不是说背离就能背离的。释沣与心底的妄念对峙太久,总盯紧陈禾不放,既滋长妄念,又忧虑将来。
与其有朝一日情生波澜,宁愿它先将劫数都过一遍。
这番复杂心绪,说来说去,不过是患得患失的愚人行径,释沣偏偏没察觉。
陈禾恼怒瞪了师兄一眼。
“你…你真没做什么,只是没拦阻这个‘贵重的礼物’送到我面前?”
语气里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
“嗯?”释沣扬眉,不解。
“我听到…”陈禾倒有些难以启齿了,半晌跳起来说,“我这就把那鲛人杀了,看着心烦!”
释沣哭笑不得,赶紧伸手拉住师弟:“这是怎么了?那个魔修,你杀就杀了,水缸里一条鱼而已,这东西稀奇,留着还可以送给浣剑尊者呢。”
陈禾脸黑了,怒道:“不行!!”
“……”
“不准送走!”
陈禾脱口而出,又看到释沣变得几分微妙的神情,顿时大急,也顾不着掩饰了:“那鲛人说话声音像师兄!”
屋内一时死寂。
释沣眼神古怪,陈禾怒意越来越浓。
“师兄!”陈禾有些焦躁不安。
尽管他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恋慕师兄的事情传出去也无妨。
可是释沣这一生,波折太多,南鸿子的黑锅还没拿掉呢,又来与师弟有私情的消息,只怕血魔的声名,就更“精彩”了。
“送这鲛人的家伙,不但别有用心,还来历可疑,他们是怎么知道——”
他喜欢师兄的?
低低的笑声,出现在房内。
陈禾一滞,继而不可置信的瞪释沣:还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释沣依稀在陈禾身上看到师弟以前的样子,如果是胖乎乎的时候,这个气恼的表情只怕脸都鼓起来了吧。
轻轻揽住陈禾的肩,释沣在他耳边低语:
“那个鲛人的声音不像我。”
陈禾被轻语念得后脊酥麻,勉强撑住,强硬的说:“开口时不像,太软太轻,但是那个语调,分明就是师兄!”
“噗。”
“你还笑?”陈禾怒了,想要推开师兄。
释沣不笑了,只叹口气:“师兄是觉得,那个魔修死得有些冤。”
“他们平常做得事,墙头草逐利而行,对其他魔修也是想杀就杀,心思可鄙,杀就杀了。”陈禾皱眉,显然还耿耿介怀那群人送来一个声音像释沣的鲛人。
“你说得不错,这般人死再多,也算不得什么,但又不对。”释沣耐心的对陈禾说,“魔道中人肆无忌惮,有的残忍好杀,有的作恶多端,对强者唯唯诺诺当面讨好背后玩手段,对弱者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但并非所有魔修都这般。”
陈禾想到了浣剑尊者,还有季弘。
这两者显然就是截然不同的魔修。
“现在我们借魔道势力立足,你可以杀人,反抗者,居心叵测的人,也能鄙夷他们品性,但切记自己不要变成那样的人。修士同样也是世间生灵,我们要走的路,与魔修不一样,无论日后我们会不会成仙,最初我们是人,这个永远不变。失了这颗本心,就会像聚合派那样,数百年不得飞升。”
陈禾低头应了:“是…我错了。杀那人并无所谓,我只是不该任意揣测,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动手。凭一己之好杀戮,很容易在以后变成凭一己之见判断善恶,天道尚且不公,我怎么可能做到不犯错。”
愤怒之后,他脑筋也转过来了,知道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释沣欣慰的摸摸陈禾额头。
他宁愿师弟任性不高兴杀人,也不要养成自以为是的性子,尤其这又是聪明人爱犯的毛病。
“嗯,师兄现在告诉你,东海鲛人善音能歌,她们的声音听起来极其美妙,犹如天籁,但若是…”
释沣有些不自主的偏过头,干咳一声:
“心有所属者,听鲛人之语,便会觉得是…意中人…在耳边低语一般。”
陈禾傻站数息,唰的一下从脸红到了耳根。
更是后怕无比,他气急后杀意浓厚,又知道那些魔修出得了院子也逃不出释沣的眼皮下,陈禾没有痛下杀手,否则换了一个地方换一个时间,没准他会鲛人之音惊骇难言,将这些魔修全部关起来逼问来历与目的。
那就闹大笑话了!
陈禾窘得抬不起头。
释沣只好转移话题:“这鲛人,就送到京城去吧。”
“嗯…”
“以祝贺接掌浣剑尊者势力的向万春成功服药突破到大乘期,顺带支持他做新一任尊者。”释沣轻飘飘的说,魔道局势越乱,现在对他越有利。
“这个向万春就是浣剑尊者喽?”
释沣摊手,谁知道。
也许向万春是裂天尊者,而现在到处叫嚣自己弑师成功的裂天尊者是浣剑呢?
魔道第一高手,怎能用常理衡量?
第92章野店
送鲛人来的魔修惨死之事,终究造成了一定影响。
血魔的师弟手段都这样狠辣,释沣肯定就更不是善茬了,这让一些魔修心生犹疑,跟着一个喜怒无常的魔尊,显然风险很大。
再一想杀人后还要炼制尸体的鬼冥尊者,那颗摇摆不定的心顿时又回到原位。
——大概魔尊们都是这种脾气吧,习惯就好。
陈禾闭门不出,一心修炼。
他不出现在人前,倒是正好,那些每天来送礼的心里嘀咕,怀着各种心思来奉承他的人也唯恐触到怒意,这下大家都轻松了。
背后自然也有人轻蔑的讽笑,什么闭关静修,大概是沉溺温柔乡吧,被漂亮的鲛人迷得神魂颠倒。
等到释沣指派一群人将那个沉重的水缸护送运往京城时,这帮碎嘴的家伙又嘀咕议论,血魔不满陈禾被美色所迷,直接将鲛人送出去了。
京城的情势比豫州还要糟糕。
短短两个月内,不断有人失踪,白山书院与大报国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还好出事的人,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翰林,这些京官人微言轻,随便就能遮掩过去,这御座上的天子只以为是一些武夫乱民为祸,很是发了一顿脾气。
在魔道中人眼中,那个背主犯上的向万春,运气简直令人发指。
有裂天尊者作为靠山,还从死去的浣剑尊者宝库里得到了好处,几十天过去,竟然就宣布晋升大乘期了,豫州血魔都送来珍稀的东海鲛人作为贺礼,明显是支持向万春做新任魔尊。
在修真界众人眼中,裂天尊者、向万春、释沣暗地里已经达成了盟约。
待向万春彻底掌握浣剑尊者留下的势力,血魔取鬼冥尊者代之,再加上裂天尊者,三股力量合起来,这还了得?
正道诸大宗门都坐立不安了,频繁的纸鹤传书,互相联络,唯恐魔道一统。
没错,原先只负责看戏的其他三个魔尊,也被流言拖下了水,散修们争得脸红脖子粗,都在讨论魔道下一个被盯上的倒霉尊者是谁,甚至为此开了赌局。
至于可怜的鬼冥尊者?
他还没跟释沣正式对上,就已经被人盖上注定失败的标签了。
“哼!”
一个黑袍人重重的将粗瓷碗丢在桌上。
碗在碰到木桌时,两样东西都无声无息的变成粉末。
这是荒郊一处野店,位置非常偏僻,大半夜的还没收摊,蓝布幡子高高挂着,上面写着一个茶字。
摊位四面插着竹竿,支起厚厚的毡布作为顶棚。
毡布灰黑,又是乱七八糟拼接出来的,上面油渍斑驳。
——其实那是一道符箓,防风避沙。
这野店,正是修真者们歇脚的地方,这类店由大小宗派置办,通常开在荒郊僻野,能交换消息,免得绕道进凡人居住的城中。
黑袍人这样发泄的行为,茶摊上的修士们皱眉瞥过来一眼,什么也没说。
一个穿着青袍的书生恰好走进来,看见这情形,从袖管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扔在木桌残骸上,抬手就将黑袍人拉到了另一张桌边。
见有赔偿,负责看摊的人也懒得过来看,一张桌子一个碗能值什么?
散修们也扭过头去,继续热火朝天商议赌局。
“倒霉的肯定会是吞月尊者,他的地盘在青州,与豫州接壤啊!”
“吞月尊者穷得可怜,谁贪图他的地盘,往下看,荆州扬州岂不是富庶得多!”
“且住,那可是聚合派的地界!不能瞎说!”
黑袍人喉底隐隐发出愤怒的咕哝声。
“与他们计较什么?”披青袍的书生面色发白,一脸病容,双手拢在袖筒中。
“无知小辈。”黑袍人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这帮家伙不敢说正道大派,却敢拿魔尊开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