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无情[梁凤仪]-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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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姊是开窍了!
“对啦!大姊,只要你肯妥协,他没有不让步的道理。
你试试努力扮演一个完全被害的角色,赢得小姑、子女、亲朋戚友甚至舆论
的支持,你的势力就大了!“
“归雄年似很爱她的模样!”大姊垂下了头。
“归雄年也曾爱你!”
“人是善忘的,只顾眼前。”
“那也不见得爱她,等于—定不爱你,他肯三更二鼓还回家来就是证明,你
别胡乱冲动,自毁长城,此其一。
而且,归雄年爱那女人爱得是否足够是个关键性的问题,只有爱她爱到难以
控制,对方才可为所欲为,此其二。“
情场如商场,都是战场。你要收购,还真要买家肯出个好价钱支持。针不刺
到肉不知痛,除非收购对象前景明朗,否则谁不赞成一动不如一静?再说,应付
收脚行动的法子之一,是笼络诸侯,呼吁争取所有有能力影响局面、手上持有股
权的众亲朋戚友、社会人士,都站到你的一边去,再下来,孤注一掷,来个反收
购行动,又有何不可?
“宝山,有妹如你,我真正安慰!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找你商量,总会寻
出个办法来?”
我苦笑。卖花之人插竹叶:
“我走了!还得去赴宴!有事就给我摇电话好了!”
“宝山!你自己呢?”大姊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怎么了?”
“你有36岁了吧,还是37?”
“还未足35呢!”
“你计西历?”
“当然。”
“35也不小了!你打算就这样子过一辈子吗?”
不然怎么样呢?登报纸征婚?
“听你刚才的说话,就算故意说来安慰我,也必有几分真情在内。况且,姊
妹上头,实话实说,如此年年月月,春去秋来的枕冷襟寒,也很难受!”
我当然有过一头撞进浴室,照头照脑淋个蓬蓬冷水浴,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晚
上。
只是亲如姊妹,也不便,更不想倾吐。
职业女性能征惯战,报喜不报忧,因为解决不了的困难,说谓了嘴,徒增牵
挂,于事无补!
我更怕人家关怀过甚,处置不当,反成笑柄。谁敢担保不会有人以悲天悯人
的口气,去报导我寒夜孤襟的凄苦,只怕翌日城内各路仇家,都笑歪了嘴!
我决非顾虑。友侪之中,有女友加官晋爵,调派至纽约左当份好差事,既是
薪高职厚,寻且有机会申请为永久居民,其实是双喜临门。谁知她一时不慎,在
给朋友的信中略道美国东岸严寒,上班劳累,香港满城立即传颂,这位小姐在被
邦饥寒交迫!差点没把她说成潦倒街头,无人问津!
商场上见惯了刀来剑往,小心眼的人实在太多,都容不下别人的风光。伸长
脖子看见你老是风生水起,等来等占都没有时差运蹇的话,他们就会乘势夸大,
制造假象,实则志在平衡自己心头的妒嫉!
我怕极了江湖是非,故此决不供应任何易于为人误导的资料。连亲生姊妹,
都信不过!
捷克水晶厂来了位总经理,老婆跟着一道来免费旅游。我招呼他们吃顿晚饭,
略尽地主之谊。
才坐下不久,竟看到孙世勋出现。我好奇怪,一直蹬着他,不明所以。
他倒很大方地走上来,跟嘉宾握了手,还说:“我走到丽晶酒店门口。才想
起秘书小姐告诉我,改了在半岛酒店晚宴,来迟了,对不起!”
孙世勋转面向着我,轻声用广东话说:“章老要我来跟你偷师!”
我笑。
多么实用而可喜的借口!
酒过三巡,捷克洋鬼子雅兴大发,把我请到舞池中共舞。
孙世勋只好礼貌地跟洋婆子成了一对儿。
嘉地斯的舞池很细,来这儿吃晚饭的人又都不一定有此雅兴,故而只得我们
两对人在充撑场面。
跳过了两支音乐,孙世勋有意无意地交换舞伴,把捷克夫人物归原主。
“你的舞,很轻盈!”孙世勋对我说。
“江湖伎俩,总有一两度,以之应变!”
我们都笑了。
以后就没讲话。
悠扬悦耳的乐音源源不绝,老是没停。
孙世勋握着我的手,收紧了一点点,轻微地摩沙了几下。
我是觉得的。
一旁的捷克夫妇,向着我们满眼含笑。
我尴尬得下意识地把脸略藏在世勋的胸膛与肩膊之间,不敢动,也舍不得动。
嘉宾住在丽晶。晚饭后坚持不让我们送他们回酒店去。
“让我们两老漫步走回去,欣赏一下香港夜景,美丽如我们出产的水晶。”
我们其实是老朋友, 5年前孙氏已开始代理他们的水晶产品,铅质本不及
其他牌子的重,胜在雕工精细。配合香港中喜欢花巧的口味,故而销路甚好,贸
易伙伴的关系因而也甚是亲切。
他们每一年半就来东南亚一次,不算稀客,不愁认不得路。我们就告辞了。
“我的车子交了给半岛,就停在门口。”孙世勋对我说。
我没有反对让他送我回家。
停在跟前的是辆白色车身,杏色包皮顶的最新款劳斯莱斯。
我坐上去,系好安全带,说:“完全英国佬的作风!”
他笑:“错了,我在英国只开福特!章老给我订购下来的!”
又是章老!
事无大小都给他安排似的,不知要不要连配偶也给他物色好!
我的心又扑扑乱跳,也许刚才喝多了白酒。
“我比较喜欢老式的劳斯莱斯,但高头大马的样子,只宜有司机开,很多不
便。”
有资格雇用司机的人嫌司机碍手碍脚,我这要挤地铁的,发誓有天飞黄腾达,
第一件事要雇个司机!
“你住在哪儿?”
“太古城,”
“希望别走错路。我不大晓得往东面的路!”
当然,有钱人家,以跑马地为界,无需往东边走!
我怎么蓦地如此小家子气了,心头老是酸溜溜的,幸好只是胡想,没说出声
来!
“你住在哪儿呢?”我问。
“舂坎角!”他停了停,很自动地补充说:“家母喜欢浅水湾,搬回香港时,
没法子在那区找到合适的房子,故而住远了一点!”
我看了旁边这男人一眼!
相识以来,最教我感到美中不足的大概是他太孝顺。
既孝敬母亲,又顺应章老。一对老人家把他支使着,差点弄得自己面目模糊
不清,何苦来哉?
况且,又不是小孩,都差不多50岁了!
三'梁凤仪'
然而,谁会是十全十美呢?我也不是完人,挑剔什么?
犹有甚者,我们只是朋友,甚而是上司下属,宾主地位。
一念到劳资关系,心就沉下去占了!齐大非偶!
嗯,我又想到哪儿去了!
一路无话,我分明在胡思乱想,不知道孙世勋脑子里在想什么?
人家说男人对住女人每有绮思,例如……
我一定是酒喝得多了!
这些天来,母亲每天早上都吓丁一大跳!
因为我一改常态!
只消闹钟一响,我就一骨碌地起床,快手快脚,上班去也!
母亲终于问我。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你搞什么鬼?”
“年报!”我扬扬手,亲亲母亲的脸,就飞快地出门。
比平日提早15分钟出发,连地铁都稀疏了,舒舒服服地直把我载回弥敦道去。
冬妮每天进来一探头入办公室,就见我坐得端端正正,老早看完报纸,饮毕
咖啡。小灵精也忍不住说:“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竟养出你这么一个愈多功夫
愈精神的怪人!”
我拿张报纸一卷,打在这丫头的头上叫她少管闲事!
年报的筹备功夫的确费神,可是为了令行将退休的章老安慰,令刚上台的孙
家兄弟放心,我要监制得额外出色!
除了图文并茂,最要紧是百货业在香港的前景,以至在东南亚的走势,都得
以切实的数据为基础,予以精辟的分析。
日本在这行头,称王称霸。近年,日本更加强对香港的投资,而日资百货公
司早已染指香港市场,其中有互为刺激,因竞争而改良品质服务之利,亦有彼此
厮杀而致成本暴升,助长通胀淫威之弊。长远而言,日本在香港的百货业劲势有
增无已,会不会造成垄断操纵局面,不可不防,华资背景的百货业当前急务是要
不断寻求突破,稳住大局。
孙氏自战后,即从上海移师香港。转眼40多年,功臣章尚清告老归田在即,
我打算在年报里详刊孙氏百货企业的历史,自1898年孙竞庭于上梅开设小型华洋
杂货店开始,直至今天今时,正式由孙家的第三代执掌为止,这个新的里程碑其
实也同时象征着中国传统家臣忠心耿耿的时代告终了。章尚清这一代之后,谁还
有心意、机缘与际遇去为一个家族作毕生的依附和贡献?
今年的年报应该盛载着这划时代的转移,留个毋忘往昔、迎战将来的烙印:
我是这样订下了年报的主题的:
因此十分需要历年来旧有的资料予以配合,于是一张张告急文件传送至王子
培的办公室,请他合作,把电脑贮存的一总历史资料和数据,表列出来给我编订!
王子培这人有个极大的毛病,把自己部门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却对别个部
门的计划不闻不问。举凡要电脑部做配角,他就照例迟到早退,完全不起劲,务
须三催四请,软硬兼施,才能得到他的辅助。
我最不能苟同他这种工作态度,孙氏企业之内应该无分彼此。一出戏要串演
得好,不可能人人都亮相,当然要分台前和幕后。
其实,王子培是个很不错的男人,穷等人家出身,苦学成功,站在人前,
一样意气轩昂,心地还算是好的。可就在气量上头差那么一点点。他那份过于晓
得照顾自己、怕死吃半点眼前亏的德性,将他由大丈夫变为小男人,虽仍是个能
打80分以上的小男人,我还是不愿再进一步的交心!
公关部与公司秘书部的头头每天一早都得向我报告年报的进度。甚是不尽人
意,尤其是要搜集的历史和数据,差不多交白卷,何解?还是老原因,电脑部没
法子腾空给我们赶印贮存的资料。
我气得脸都青了,同事之间要不合作,急惊风偏遇慢郎中的话,真叫设法子
的事!我要踩到电脑部去吵,既有失身分,又结仇怨,真是左右为难,走出会议
室时,心头的郁闷仍在作祟,跟前人事,一律视若无睹,听若罔闻,一副风雨欲
来的气氛开始笼罩着整个沈宝山的办公室,冬妮一看风头火势,忙劝谕各部门的
头头免得过不要在此时诸多请示!
连午饭之约都取消了,简直无心进食!
有人轻轻叩着办公室的门。我问:“谁!沈宝山现在不办公。”
外头的人边说边推开门!
“沈宝山不办公,可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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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世勋举举手中的两个饭盒,一脸祥和。我的气消了一半。
“民以食为天,吃不饱肚哪来精力工作和发脾气?”
“你怎么知道我发脾气?”
“全公司都知道,宣传部今早自扩音器里广播出来,警告孙氏上下人等,别
跑进沈小姐办公室来!”
我忍住笑:“既是如此的生人勿近,你跑来干什么?”
“打算在你房门口挂个内有恶犬的招牌!”
孙世勋把饭盒放在书桌上,自己笑得人仰马翻,得意非常。
我仍然鼓着腮,心内其实已怨愤全消,只表面上不知如何反应!
“来,番茄牛肉饭,”
“吃不下呢!”
“努力加餐,吃完了包保你的难题迎刃而解!”
他信心十足的样子,把那饭盒往我面前掏“如果你估计错误呢?”
“我跟你赌。”
“赌什么?”
“一顿晚餐!”
我心里暗笑,这么老套的约会女人把戏,亏他还拿得出来用。
当然愿者上钩。其实也用不着什么新鲜玩意儿,彼此心甘情愿的事,只欠—
个容易下台的阶梯。
我笑着答应下来。
孙世勋的估计出奇地正确。
午膳时分一过,他这头走出我的办公室,王子培那头走进来。
他手上拿着厚厚的一叠电脑纸,俯身向前,差不多吁了一口气在我脸上,说:
“小姐,您真行!我赶得屁滚尿流呢!现在全部资料给您编排妥当了!”
我睁大眼睛,如获至宝。
“以后您大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别在太子爷跟前埋怨半句!我算买您的账,
宁可为您效劳,兼请您吃饭!”
哈!又是那柄板斧,男人约女人再想不出其他花样与借口来了吗?
“多谢你关顾,请吃饭倒不敢当了!烦驾了你,再三多谢!”
我完全不打算解释,其实我从未试过在孙世勋面前提及此事。眼睛转动几下,
心头暗暗欢喜。立即笑容满面。
这才蓦然发觉王子培把我看得出神!他讷讷地说:“那么反过来由你请客好
了!”
“行!”我兴高采烈立即答:“年报一出版,我们来个庆功宴!”
王子培一叠连声地说好,就引退了!
他还真算是个识大体的人!
那种死缠烂打之徒最讨厌,简直有失身分!
年报的资料多而杂!我们要连连开夜工处理。
突然间想到年报单有文字并不吸引,好歹要寻些旧时相片出来,才能达到图
文并茂的效果。
1898年的上海照片,哪儿去找?孙氏百货在上海的面貌,更不知如何?
我托着腮帮,想起要找章尚清去。坐言起行,冲到总经理的办公室,却过门
不入。转了个弯,叩在孙世勋的门上。
“我找你帮忙!”我开门见山。
“我不是已经帮了你的大恼”
“再帮一加”
“上次还未领到奖品!”
“一道领奖如何?”
“几小”
“看你几时找得到孙氏百货在上海的旧照片I”
“你故意找借口抵鞍,明知道我无能为力,”
“你母亲会不会有旧时照片?”
孙世勋摇头。
“你还未问,怎么会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