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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宰辅养妻日常-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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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覃,亲手害死柳琛之后,她理当所享的一切,长辈的怜爱,成山的金银,你可要细细体味,好好享受,否则怎么能对得起叫你杀死的那个小姑娘?”

他一步步往前逼,韩覃便一步步往后退,退到条案上时两手支着条案,倾斜了身体往后仰倒着。直到他几乎要贴着她的身体时猛然停住,韩覃才解释道:“阿难,二舅已经答应我了,明天就送我回太原府。”

唐逸一怔,随即冷笑:“唐清臣那个混蛋从未将这一府的人放在眼里,你也是个黑心货,罔顾他人死活。你一走了之,我却要在这府里照应两场丧事,一场给唐世坤那个混蛋。还有一场,给柳琛,我从未谋面过的那个小姑母。”

他说完这句,甩下袖子大步出门,转身走了。

唐老夫人那么大的年级,古稀之年痛失大孙子,外孙女,这样大的打击,那老太太也不知能不能熬得过去。

韩覃想起早晨在马车上因为情况紧急,自己并未将渡慈庵所发生的一切详细解释清楚,她那短短的几句话叫唐逸误解,让他以为是她主动害死了柳琛。

她追出门,见他一路进了籍楼,自己也脱掉鞋子上楼,夕阳洒照着的小阁楼上,古船木地板呈着淡而温暖的匀色,唐逸盘膝坐在日光照不到的暗影中,垂眉闭眼,独自消化着属于他的痛苦。

“阿难。”韩覃轻唤着唐逸的小名,屈膝跪坐到他身旁那日光中,将前后思路缕顺了才缓言解释道:“我比柳琛大约早一个月到渡慈庵,那里虽也塑着佛陀与菩萨,却是个藏污纳垢无恶不作的地方。我知晓如了的起意后,也曾逃过,可那山太深太大,我和柏舟又被抓了回去。后来柳琛来了,因发着高烧又病的深沉,如了便拨派我伺候她,替她熬药,照料她的衣食起居。

我照料了她一个月,天天替她熬药,给她梳头洗澡,喂她吃饭。至于害她死的那顿药,当然也是我熬的,也是我喂的。可那药并不是我配的,里头就算有□□,也是如了放的。

我就算有罪,也不过是没有救拔她而已。她虽死了,却不是因我而死,你可明白?”

唐逸往暗影里缩了缩脚,随即道:“你早就知道如了要害她,伺候了一个月都不告诉她真实情况,你便是如了的帮凶,与凶手同罪。”

韩覃见唐逸往后躲着,紧挪两步凑近了道:“如果我告诉柳琛如了的真实企图,我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先求自保,我并没有做错。而且,密云山那样深,就算我告诉柳琛,她也跑不出去的。”

唐逸鼻哼着冷气,恨恨道:“你跑不出去,是因为你还抱着个三岁小儿。她一个空人,怎么可能不出去?”

韩覃语滞。她这时才省悟过来,她之所以跑不掉,是因为还要抱着个不懂事总在哭的柏舟。可柳琛就不同,她一个人,又比她胖,体力比她好,只要短时间内不被发觉,是可以跑掉的。

“确实,这罪过我是推脱不掉的。”韩覃凑过去揉了揉唐逸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哀求道:“二舅已经答应明日就肯放我走了,无论如何,请你在他面前替我圆个谎,千万不要叫他知道密云山中的事,否则,他一定会像杀了你爹那样杀了我的。”

唐逸闭了闭眼,才要开口,韩覃却以为他不肯答应,松了他袖子道:“无论你说是不说,我是无罪的。”

她才准备起身要走,只觉得肩膀上叫唐逸推了一把,随即便叫他整个儿压躺在阁楼的地板上。韩覃两手乱抓着还想仰身坐起来,唐逸却已经整个人趴压了上来。

“这几个月来,我常常在想,如果你真是柳琛该有多好。”唐逸咬牙切齿,两只眼睛都红了,盯着韩覃看了许久,这比他大两岁的小姑娘仰躺在日光中,额前所有的头发皆顺而柔的归拢到头顶,挽成个圆圆的姑子髻。随着她的挣扎而碎落下来的几缕,散落在地板上飘着。

“可有时候,我又庆幸你不是柳琛,而是韩覃。”唐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他在听完她说柳琛是死在自己手中之后,早上本都已经放弃了她,想着不如就让她叫那有些呆气的大哈杀死算了。

其实就在大哈挥来动手扯韩覃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明白,她肯定也是被逼无奈,不过十二岁小姑娘,那样瘦小单薄,因为家门覆灭而被迫要像大人一样面对这个复杂险恶的世界。她身上并没有负着原罪,与柳琛一样,也是受害者。

他之所以自她进门就一直强硬,咄咄相逼,不过是想掩盖自己内心的阴暗与可憎。就算天底下再无人知,他自己心里是清楚的,有那么一刻,他放弃了她。

韩覃叫唐逸鼻息间的灼气相逼着,不由自主歪过脑袋闭上了眼睛。

唐逸调了调两只手的姿势,盯着日光洒照下她细如蜜瓷般白皙透亮的脸颊,从她略显英气的眉峰,到修挺的鼻峰,一路往下看着。她其实生的很漂亮,乖巧而又讨喜,是长辈们喜欢的那种乖女儿的样子。

“我不是柳琛而是韩覃,你为何会觉得庆幸?”韩覃忽而问道,随即也睁开了眼睛。

她的唇瓣饱满,唇色略深,色如盛在玛瑙杯中的葡萄酒般,是浸润柔软的红檀色,随着她的呼息而微抿,那唇瓣颤颤。这压趴着她的孩子,怀着无处消解的原罪,想要试试那两瓣唇的温度。

就在韩覃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唐逸忽而俯身,凑唇在她唇上轻轻一触,随即,猛然翻身躺到了韩覃身侧。

这少男少女间的初吻,带着从此再不能见的绝望,心悸,以及无比的美好,也不过刹那间而已。

韩覃猛然翻身坐起来,提着裙子跨过唐逸,转身下楼,捂着唇跑回了叙茶小居。

*

怡园中,至少有半个时辰,唐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张交椅上,老僧入定般神定眶中定定的坐着。直到熊贯把捆的虾球一样的傅临玉扛扔到脚下时,才缓缓抬起头,一双厉目半睁,望着脚下的傅临玉。

唐牧缓缓挥手,示意熊贯退出去。待熊贯走了,只留淳氏一人在身边时,才站起来,绕卧俯在地上的傅临玉走了两圈,最后停在他头顶的位置问道:“我替你书成山西省乡试的解元闺墨,将你从山西提到京师,资助你入顺天书院,拜在最好的先生名下读书,你就这么回报我?”

傅临玉使劲的扭着脖子,身体一躬一躬的挣扎着,声音怪异而刺耳:“先生,正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才叫我害怕。要说我傅临玉或者有点文彩,可那乡试解元的闺墨,却是你书的,而不是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待我这么好,究竟是为什么?”

唐牧劈腿站着,眼看着傅临玉在自己脚下挣扎,避而不答傅临玉的问话,而是反问道:“你何时搭上的查淑怡?为了帮查淑怡谋财,竟然连自己未婚妻的妹妹都要利用?”

说起韩覃,傅临玉整个人恍如被抽去力气,缓缓垂了下去,头在地板上蹭着,只一句:“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韩萋。”

唐牧低头盯着傅临玉看了片刻,眸中是傅临玉常见的那种戾气:“至少有一样你是猜对的,我对你,确实从未安过好心!”

淳氏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边走边玩着那把刀子,凑近傅临玉看了片刻,忽而捏着嗓子道:“二爷,人家现在是个弱妇人,拖不动这年轻人,你叫熊贯来帮帮我吧。”

*

次日一早,熊贯驾车唐牧骑马,一早起来便到唐府西边角门上来接韩覃。

昨夜叙茶小居唯有一个绮之在伏侍,今早亦只有她一个人替韩覃穿衣。临走时亦只有她一人相送,赵嬷嬷与夏奴等人都不知去了那里。

韩覃自己理了个小包袱,里头装着件她前些日子闲时缀纳而成的青布大衫并一双平绒黑布鞋,身上穿了件白锦绣银丝圆领薄纱袄,内里套着件青色高领系扣长衫,下面一条雪青长裙,边走边回头,终是没有望见唐逸来送自己。

她一人独坐辆马车,唐牧与熊贯两个骑马,两马一车,便是要往香山而去。

韩覃不懂唐牧为何非要带自己上一回香山,才肯送她回太原府。但既然他已经应允了,想必不会再半路回转。她见唐牧抱着几本书本折匣类的东西放进马车,在车上无事可干便解开一本朱笔小录读了起来,这篇文章署名陈启宇,浙江布政司壬午科桂榜解元。

她略读了一番,不过一篇政论而已,至于书的好与不好,其实她也是不懂的。

眼看到香山脚下,韩覃忙将书匣理好抱在怀中,下车即交给了熊贯。

唐牧今日穿了件白色阔袖交衽长衫,腰间束着玉带,新刮过胡茬,临风在山下绿树掩映的青青石阶上站了,一扫往日沉沉老者之气,浓眉舒舒,凤眼清透,远远伸着手微笑时,韩覃才觉得他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两人拾级缓步上山,昨夜新落过雨的石径两侧,松枝柏叶还沾滑着露珠,凉气森森。

熊贯离的太远并不能听见。唐牧腿长,走上几步,还要等好久韩覃才能跟上来。

他走走停停,回头见韩覃两手提着裙子费力的想要跟上自己,忍不住回头下了两级问道:“可要我抱着你走?”

若是前世的那个孩子,一定会扑过来,扑入他的胸膛,随即一跃,燕子般的轻盈。叫他抱入怀中,趴在他胸前。直到她七岁之前,那都是能叫他于九边战乱中稍觉心安的游戏。

韩覃侧身绕过唐牧,往上迈了两级,这落差很高的台阶补平了她与他之间身量相差的悬殊。唐牧亦跟了韩覃往上走着,边走边问道:“你可知你们韩府,当年因何获罪?”

韩覃果然止步,回头问道:“因何?”

唐牧再上一级,伸手自韩覃梳成云堆状的牡丹髻云鬓间拈了枚松针下来丢到地上,才道:“你祖父韩兴六十大寿过后的第二日,有人向锦衣卫检举,说韩府中藏着整整一箱子的白莲教反经。你可能不知道,当今皇帝最忌白莲教,朝中官员,凡有牵涉,必尽府而诛。这便是你韩府满门覆灭表面上的原因。”

从九岁入大理寺,直到今日,韩覃才知道自己家无端遭祸的原因。她亦听出唐牧话中有话,随即反问道:“敢问唐修撰,那深层次的原因又是什么?”

唐牧勾着头与这孩子说话太费劲,由不得她不同意,伸手自她掖下抄过,捞身便将她抱到了怀中。韩覃不得不承认他很会抱孩子,就仿如小时候自家奶妈或者嬷嬷抱着一样,叫她屈膝半坐在他怀中,她只须一手环着他的脖子,便是最舒服的姿态。

但他是个陌生的年青男子,胸膛宽阔,肌肉鼓硬,身上有成年男子特有的那种,凌烈气息。而她昨日才听他垂死的未婚妻查淑怡说过,他对自己的姐姐怀着不轨之心,不顾千里路途迢迢一力要把柳琛从福建接到京城,其行为与目的也叫人由不得不由坏处想。

但她不敢激怒他。毕竟此地距太原府上千里路程,总得他发话找个人送她,她才能回去。

唐牧一双薄皮凤眼清清透透,盯着韩覃时显然已能洞息她的内心。他止步笑道:“如果你能自在些,不要那么紧张,我就告诉你。”

韩覃不语,盯着唐牧看了许久,这才缓缓圈上他的脖子,身体软附在他身上。

这身量已比三个月前明显高了不少的小姑娘软软趴附过来,唐牧自己反而僵了片刻,他前世活了将近四十年,加上这辈子的十几年,从年龄上来说,已经是个近六十岁的垂垂老者。可这身体还是年轻的,这身体还存着属于年轻人的,最原始的欲/望。

当他的灵魂在寻找自己的女儿时,身体所寻找的,却是温软,柔若无骨,丝丝入扣能够攀附的,属于异性的*。

唐牧抑下属于这具身体的邪心,抱着韩覃大步拾级而上,边走边说道:“你们府上与吏部尚书高瞻府上相交好,而高瞻的妹妹,嫁给你隔房叔父韩兴做妻,可有这回事?”

韩覃点头道:“有!”

这样可以齐平相视的说话,确实对于彼此来说,都要轻松的多。唐牧的唇略有些厚,笑起来的时候亦很有耐心,他道:“你祖父韩兴,身为一个都察院的四品佥都御史,这些年多次参奏首辅查恒贪污受贿,渎职卖官。而查恒心中怀着恨意,一直想找个手段把你祖父从佥都御史的位置上撸下来。

而恰是你祖父六十大寿那日,高瞻家的夫人曾送了一箱子礼物给你祖父。有关白莲教的反经,就在那箱子的夹层中装着。”

韩覃在被关了三年之后,终于明白韩府当年因何获罪。

她的隔房叔父韩兴,娶的夫人是吏部尚书高瞻的妹妹。而高瞻的姑母,是当今皇帝后宫中的一名妃子。高瞻与她祖父韩兴这些年一直有往来,但谁能想到他竟会为了巴结首辅查恒,而往韩府送栽赃的反经?

见韩覃始终不语,唐牧停在转山弯的悬壁下,抱韩覃望着京师十里烟云笼于沉沉雾霭中,诚言道:“太原府谭昌家,实在不是一个能叫小姑娘们安生长大的地方。而唐府中,也需要一个表姑娘在老太太膝下承欢,抚慰她,否则,才失了唐世坤,再没了外孙女,她会撑不过去的。

你在唐府中安心做个表姑娘,待长到二十出头,我自备一份嫁妆给我,替你择房良婿而嫁,好不好?”

韩覃攀着唐牧的脖子仰头,永安禅寺就在山顶不远处,亦是隐于沉沉雾霭中。

见她不言,唐牧又道:“待我过几年出仕入朝为官时,想办法动些手段,把高瞻三年前栽赃你们韩府的罪行揭露出来,为你祖父并你一府人正名,到那时,你是忠魂之后,与柏舟一起销掉贱籍,他能科考,你能高嫁。比如今你们同为贱籍,终此一生只能为奴为婢,下贱作苦力要好的多,是否?”

这美好的许诺,无比诱人。若韩覃没有给柳琛灌过那碗□□,她当然愿意。那怕唐牧心怀不轨,她也愿意一试,只要能为柏舟销掉贱籍。

可如了未死,渡慈庵中还有几个尼姑活着。她们若是众口一词,她便是害死柳琛的凶手。唐牧为了柳琛都可以亲手杀了自己的侄子唐世坤,更何况她是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

见韩覃一点檀唇微抿着仍然不肯答应,唐牧也不敢逼的太狠,抱着韩覃,转身一路上了香山。

到了永安禅寺,韩覃随唐牧入内进大殿拈香叩过头,见他掏出卷经书来奉到佛前,名字恰是她曾读过的《金刚经》。

有个须眉皆白的老僧过来见礼,礼毕之后恭声道:“唐修撰所找的那人,如今恰就在老衲所居那禅院中,还请您移步往禅院,与她一叙。”

这话的意思是,唐牧并不单纯只是带她来爬山的,还要来见什么人?

韩覃此时隐隐已猜得那人是谁,但熊贯在后,唐牧在前,她想逃是不可能的。

出大殿后门往山下约有一射之地便是一处青砖大瓦古朴苍凉的小院隐于绿树之中。这老僧亲自开了院门,熊贯持刀在外护着,唐牧带韩覃进门,里头三面皆是一排排的长屋。院中一棵老梨树,梨树下一把凳子,凳子上捆着个包着灰巾穿着灰衣的老尼姑。

这老尼姑听到门响缓缓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却紧紧闭着。

韩覃乍见被自己刺瞎了双眼的如了,转身才要逃,随即却叫唐牧抓住了手,他道:“娇娇你在此站着就好,我还有些话,要问问这老尼姑。”

“是韩覃吗?”如了居然裂嘴笑了起来:“几个月不见,名门娇宠的日子,你过的可还舒心?”

韩覃一步步往后退着,却又叫唐牧牵回来。他的手仍还干燥,温热,但韩覃的手却冰冷无比。

“二舅,我肚子疼!”韩覃下意识的抚着肚子往下蹲着,缓缓摇头道:“疼的不行了!”

唐牧果然叫韩覃吸引了注意力,俯身问道:“可是昨夜着了凉还是吃坏了东西?”

韩覃摇头道:“人有三急啊二舅!”

唐牧一心想抓住如了,杀了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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