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养妻日常-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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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襟跪坐,心内赞叹这小姑娘的好家教,亦有些心疼,温言道:“你可以坐的更舒服些。”
韩覃敛衽行礼道:“多谢舅舅挂怀。”
唐牧伸手过来拉,她便起身下了轿子。这是一处缘山开阔的漫草坡,坡下有一汪长年累积的清泉,此时映着天上浮云碧空,山风正盛,吹的唐牧袍角飞扬,露出下面玄色的阔腿裤来。韩覃双手捏着白护领仰望身边话并不多的青年男子,恰见他亦望着自己。
他退后一步屈膝跪了平视着韩覃,微厚的唇略启皱眉道:“你母亲曾说,你是个非常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可为何在我看来,你恰恰相反?”
韩覃低垂睫毛别过脸,望着那她曾求生不能死不能,在上面扑腾,尖叫,哭喊并蜕去全部棱角叫庵中老尼奴役了的湖面许久才道:“无忧无虑的孩子自然会活泼可爱。”
所以,柳琛确实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她叫如了带回来时依然昏迷不醒,醒来之后连番的汤药灌着,许多天高烧不止,但等到烧一退立马就精精神神,满心希冀着自己的舅舅来接,从此带韩覃到京中去过好日子。
唐牧见这瘦瘦的小姑娘眼眶中泪花隐隐而出,他二十几岁的成年男子竟不知该如何去安抚这小姑娘,仍抱她在自己膝上坐了道:“对不起,往后舅舅保证叫你过的无忧无虑!”
无忧无虑,听起来多么叫人向往,可惜真正的柳琛没有等到这一天。
轿夫们歇缓过站到了轿子边上,韩覃回头再往一眼深山中已成一点的渡慈庵,心中默念道:柳琛,并不是我杀了你,这便是到了佛祖面前我亦能明辩。我亦不想去享受属于你的那份无忧无虑,但我的弟弟不能入南院,我亦不能入伎馆,我得替自己争出条活路,也必会手刃了如了这个毒尼,必不叫你屈死。
唐府栖凤居中,大少奶奶文丽坐在厅室八仙桌旁的圈椅上,正是初春的天气,她一身藕荷色立领提花褙子,下穿着十二幅面的湘裙,听完身边大丫环向雨的话,挥手叫丫环退下,才不可置信低声尖叫道:“不可能,不可能,那孩子已经死了才对,怎么可能活着。”
坐在上首的正是她的婆婆唐夫人,她穿着紫色圆领窄袖长褙,下面一幅本黑百褶裙,此时揉捏着手中佛珠思忖许久,才挑眉瞪了文氏一眼道:“这几个月来世坤和傅家那小子也曾见过许多个,何曾有一个是真的?再等等呗。”
文氏凑近两步攀了婆婆膝盖低声道:“姑母,这回不一样,老太太竟没叫世坤,直接叫二叔去看了,只怕那封信中有蹊跷?”
唐夫人啪的一声将佛珠掷在桌上,压低怒声道:“当初我就叫他不要做的太绝,那样大一注大财,路上随便捞一点就行了。谁知你是怎么跟世坤说的,竟叫他昏昧到半路下手去劫财。这下好了,万一是个真的叫老二带回来,再戳出世坤的事来,慢说老太太那里圆不过去,只怕大狱都等着你们好下!”
“姑母!”文氏低声哀求道:“所以你必得要时时探听消息,好替我们转寰,我们俩是不中用了,可阿难他是您嫡亲亲的大孙子,学业又好长的又俊,往后不定比二叔更有出息,果真替咱们家争个连中三元金榜题名的状元回来?”
☆、入府
虽说唐瑞掌过国子监,唐丰又从户部尚书位置上终老,但膝下两个儿子却不甚有出息。长子唐世坤考举连个秀才都未中得,因他自己不爱习文练武,索性就在家中孝敬老人。次子唐世乾也是险险中了个三甲同进士,因其老丈人如今寇勋如今掌着刑部,他如今在山西为任按察使与分道巡,府中只有妻子寇氏与膝下两个女儿。
大儿子不争气也就罢了,喝喝嫖赌样样都沾,偏还贪财如命。但既是自己生的儿子,唐夫人便也不好再说他。
况且,果真阿难是个好苗子,就不能叫这两口子给带累了去。
她起身白了儿媳妇一眼道:“叫他晚上回来即刻到我房里来。”
言罢行到门口,见丫环们不知去了那里,怒喝道:“都死到那里去了?连个打帘子的都没有。”
有小丫头快步跑着上来搭了帘子,唐夫人快捏着手中的檀木串珠快步往自己所居的上阳居而去。
*
出密山已然天黑,随唐牧而行的家人巩遇见官驿就在前面不远,折回来请示唐牧:“二爷,前面就是官驿,咱们可要在此歇夜?”
唐牧摇头道:“按律朝庭四品以上才可住官驿,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从五品修撰,又不为差事故怎能随便去住?往前走,寻间上好的客栈咱们歇了便是。”
巩遇沿檀州城街道一路寻着,见有一处牌匾书着街亭客栈的门面亮堂大气,回来吩咐轿夫到那街亭客栈前停轿,又一溜小跑着进客栈去开房,叫茶叫水要饭食。
唐牧先抱起瘦瘦小小的韩覃下轿子,一路抱着她进了客栈上楼。
他爱洁,先唤水沐浴过后才唤韩覃到自己房中。韩覃亦浴了一回,此时只用发带将长发松挽在身后。唐牧却将头发高高扎起成马尾,不挽发髻不饰簪,亦是松披在脑后。他见韩覃敛着领口进门,先就笑道:“临时不及给你备衣,我又来的太急,这是你未过门的二舅母的衣服,显然太大了些。”
原来的柳琛并未提过二舅唐牧要成亲的事情,而韩覃身上这身衣服确实宽大,她本是个身形只有七八岁形样的小孩子,这衣服却是成年高大女子才穿的那种,裤子卷了几道才不至拖腿,玫瑰紫二色刻丝金的窄袖窄子宽大的盖不住领口,袖子层层叠叠卷到肩头才能露出两只手来。
两人在桌前相对而坐,桌上一盘炸金虾一盘双脆两样凉食,另有火熏肉,柴劈鸡并一瓮八宝汤和一样清炒生蔬。桌上另有一只竹筒,内里盛着白晶香糯的米饭。唐牧先替韩覃盛了一碗,拈筷子一并摆到她面前,才给自己亦盛上一碗。
他是长辈,不举筷子韩覃自然不能先吃,待他举了筷子,见韩覃仍然面无表情的坐着,夹了只金虾虾亲自替她剥了壳放到碗上,见韩覃仍不动筷,皱眉问道:“娇娇为何不吃?”
韩覃举起筷子,艰难的吃起那只金虾,忽而忆起在太原府家中时,自己亦是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身边有仆婢伏侍,也总不肯脏了手自己剥虾壳。她爱吃点腥味却总嫌鲫鱼刺多虾壳难剥,要等身旁的奶妈剥得满满一碗,才皱着眉头一点点的吃。
柏舟长在大理寺肮脏潮湿的牢狱中,险险活不过命来,吃着满是沙砾的牢饭喝着馊水竟却也熬了过来。好容易熬到了出狱,却叫她给丢了。
唐牧见她吃完一只,又挟了一块精瘦的火烧肉到她碗中:“我并不惯带孩子,不知孩子们爱吃什么。你太瘦了,回府后要多吃点养胖些才好看。”
韩覃艰难吃掉了那块肉,慢吞吞扒着那碗米饭。唐牧又盛了一碗汤过来送到她眼前:“喝些汤好消食。”
韩覃心思回到正题,也知明日就要入唐府,略喝了几口汤停楮叫了声:“舅舅!”
唐牧本在专心吃饭,随即搁了筷子抬眉,取帕子擦过嘴道:“有什么但说无妨,我是你舅舅,你在我面前不该拘谨。”
他面前这小姑娘瘦脱了形样,面上唯有两只圆圆的大眼睛眨巴着,神色恍恍似惊兔般惴惴不安。唐牧自己也才成年还未有子女在膝下,又因他年龄比几个侄子辈还小许多,平日叫人喊二叔喊多了要装出个威严样子来,实在是不会安抚小辈。
韩覃咬唇思忖了许久才道:“咱们府中人口可多?我怕我去了之后应付不来。”
听柳琛的口气,去接她的是自己的大表哥唐世坤,还有唐牧自己门下一个学生。他们出门,至少小厮要带四五个,另还有打杂跑腿若干,当然,下人们自然不可能见柳琛真容,但小厮们必定是见过的。这样来说的话,唐府中至少有六个人曾见过真正的柳琛。
为了不叫韩覃甫一入府就被认出,如了曾教授她,叫她要演一场好戏,以堵住当事人唐世坤的嘴。韩覃与柳琛容貌也不过七分像,说话口音不同,气质更是完全不一样,如今如了要她只凭演一场戏而争取一个进门就能堵住唐世坤嘴的机会,如果被拆穿,害死柳琛的罪名先就能置她于死地,而没了利用价值,柏舟怎么办?
韩覃对于如了的计划当然不了解,而如今要紧的,是先要保住这个进门的机会,再慢慢图谋如何救柏舟,并脱离如了的掌控。
唐牧见面前这小姑娘眼巴巴的望着自己要个答案,招呼在外伺候的仆役进来送茶收桌。这客房是客栈中最豪华的一种,有起居处亦有单独的卧室。
唐牧自己端着茶,又吩咐仆役单送一杯白水进来,才拉韩覃在铺着锦垫的圈椅上坐了,细言道:“府中有老夫人,她想你想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待你入府,自然就是她眼中的眼珠子,她必定会十分疼爱你。你大舅已经故去,大舅母吃斋念佛不理杂事。另有两个哥哥并嫂嫂,他们膝下几个孩子也与你年龄相仿,正是好玩的时候,你只要自己放下生分,必然会与他们融到一起。”
仆役拿托盘端了杯白水进来,唐牧起身先接过来才递给韩覃,见她仍是愁眉不展,又安慰道:“我亦会经常回府看你。”
如果她真是柳琛的话。
韩覃捧着那杯热白水,又问道:“在舅舅记忆中,我娘是什么样子?”
唐牧微厚的唇微微扬起,刮着茶碗道:“我幼年时记得她个子很高,肩膀很阔。十六岁那年我去过一趟福建,见她亦不过中等个子,肩膀细瘦窄小,只能到我这里。”
他抬眉盯着韩覃,柔声道:“那时候你还太小太小,摇摇晃晃的四处走着,咬着手指头整天不合嘴的笑。”
他拿手比划着自己胸膛的位置笑道:“可我幼时经常趴在她背上,每每去永安禅寺,爬到半山腰总不肯自己走路,都是她一路背我上去。”
韩覃仍抱着那杯茶无言,许久才道:“甥女要去睡了。”
唐牧亲自送她回到房间,替她关好窗户备好热茶,连起夜用的痰盂都替她备好才退了出来。韩覃拥被在床上枯坐,闭眼疯了一样思索,要替自己突出条生路来,心底却也知道,明日要能顺利蒙混过关,还得要演好如了教授的那场大戏才可。
无论如何,祭酒唐府,要随着她的前去而再无宁日了。
她几乎一夜未曾合眼,次日一早两人略用了些早点,仍是八位轿夫四人相换,一辆轿子飞速往京师赶去。自檀州到京师步行也不过几个时辰。
*
唐府中唐老夫人早早吩咐下人们清扫过正院厅屋,刻意吩咐丫环们摘了末春的各色花卉将八仙桌并条案,各处小几上的净瓶中插满,又吩咐厨房备着点心茶水。
若这回来的小姑娘真是她的外孙女,她就必得要叫外孙女儿一来就能感觉到归家的温磬。
虽唐夫人与少奶奶文氏连番差人火速去请,唐世坤到底是一夜未归,到如今还不知在什么地方混着。只带了一句话回来:叫她们去寻傅临玉。
傅临玉是唐夫人膝下女儿唐世宣的未婚夫婿,又是唐牧成年后收的第一个学生,他因担心侄子不能胜任,当初钦点叫傅临玉陪同唐世坤去福建接柳琛。此时文氏再无法子可想,只得吩咐人请了傅临玉来府,并叫当初曾陪同他们一起下福建的小厮并一些随从们在外头夹巷上候着,只待柳琛一入府便当场拆穿她。
这一行人在正院厅屋中站的站坐的坐,茶水换过了三巡点心摆了两回又撤了两回,门上才见巩遇满头大汗跑进来在院中跪了行礼。唐老夫人也不必丫环搀扶,连寻常所依的犀角拐仗也不用,起身奔到厅室外台阶上急声问道:“人可到街口了?”
巩遇抱拳道:“回老太太,已经到街口了,眼看就要进门。”
唐老夫人手招着廊下的门房道:“快,去给我开大门,叫轿子直接进府。”
两个门房一溜烟奔过去下了左边中门的门板,将两扇大门敞开着。唐夫人与大少奶奶文氏并傅临玉以及二少奶奶寇氏还有她膝下两个小姑娘品玉和品姝一并涌了来站在台阶上。站不多时,便见府门外一辆轿子进院,那轿夫们将轿子下到庭院正中,跪着给唐老夫人磕过头便一直俯在地上不敢起来。
唐老夫人这时才叫丫环两边搀起下台阶,才下了台阶便见轿帘开启,唐牧捉手从轿中拉出个瘦脱了形样的七八岁的小姑娘来。她圆圆的大眼下巴尖尖,并不是自己曾见过所寄来的画轴中的那圆圆脸儿的娇憨容样。唐老夫人心心念念期盼以久,又因如了信中几句话触到心灵,满心以为这回必定是个真的外孙女儿,及至见面第一眼心便失落了一半。
但她毕竟是国子监祭酒府上的夫人,又膝下培育过一位二品大员,心中的沉稳与气度自然别人不能相比拟。傅临玉见唐老夫人伸手相召,忙几步上前贴耳凑了过去,就听唐老夫人说:“你曾与世坤一并前去迎接过娇娇,照你所见,她可是娇娇?”
韩覃就在一丈外的轿前站着,此时亦紧紧盯着傅临玉。那是个非常俊秀的青年男子,穿着件象牙白湖绸直裰,身长玉立眉目如画,眼中带着丝惊讶与审夺,一眼不眨的望着她。
一院的男女,并唐牧唐夫人大少奶奶文氏,皆双目紧盯着傅临玉,要从他眼中寻出个答案来。傅临玉往前走几步行到韩覃面前,见她睁大了一双眼睛无所谓惧望着自己,许久才回头对唐老夫人施了一揖道:“这恰就是柳姑娘。”
☆、姑母
这下可好,唐世坤不在,代替唐世坤的却是傅临玉,那场临入门的大戏,可以不用演了。
唐老夫人双膝一软,伸着双手老泪纵横奔向韩覃,唐夫人与文氏却是相对一眼,彼此皆是撞见鬼一样的神色。二少奶奶寇氏见唐老夫人揽着韩覃哭个不停,摘了帕子上前劝慰道:“老祖宗,能找到表姑娘是好事,咱们先进屋叫她用些茶水点心,再叫您一诉相思好不好?”
唐老夫人连连点头,一手搂着韩覃不肯松开,一手叫寇氏捉着往品和堂而去。
唐牧早起换了件灰棉布的大襟长袍,负手走到傅临玉面前,低声问道:“果真是?”
傅临玉本来一直盯着一群人走过的地方,听到唐牧的声音才回头道:“回先生,确实是。”
唐牧个子比傅临玉还要略高,此时微微侧首,半眯了眯薄皮凤眼:“她当是个圆脸才对。”
傅临玉见唐牧眼中满是怀疑,这长自己两岁的年青人,元贞三年的三鼎甲榜眼,亦是自己的先生。他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道:“确实是。虽如今这样子是瘦脱了形样,可她先遇水匪再遭佚失,瘦脱形样也是情理之中。”
唐牧负手望天,似是在审夺,又似是在思索,许久才问傅临玉:“你来府可曾见过世宣?”
傅临玉摇头道:“未曾!”
唐牧已经大步往内院走着,扔下一句:“那就去看看她,我听闻她病的久了。”
傅临玉自另一侧出夹巷才要往唐夫人并唐世宣所居的上阳居而去,才拐弯便迎上唐夫人并文氏两个在拐角处站都会。文氏不等傅临玉靠近便低叫道:“不可能,那小姑娘与福建所来的卷轴上完全两样,根本不是一个人。”
傅临玉见唐夫人一只手恨不能撵碎了那串佛珠的样子,上前施了一揖道:“人是一个人,但是她既遭劫又溺水,在外流离两月,瘦脱了形样亦是常事,待好好休养几个月容样自然会变回来。”
大少奶奶文氏仍然有些不信,她曾听丈夫唐世坤醉酒时言过些密事,确定柳琛确实是死的不能再死的。但是当时此事他是瞒着傅临玉,所以傅临玉并不知道还有别事。但文氏自然不敢当着唐夫人与傅临玉的面将丈夫给自己说过的私话说出来,只不停摇头否认道:“我决计不信。”
她忽而眼珠一转尖声道:“与你们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