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养妻日常-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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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给自己说过的私话说出来,只不停摇头否认道:“我决计不信。”
她忽而眼珠一转尖声道:“与你们同下过福建没死的小厮还有两个个,方才被二少奶奶遣散,不如叫他们来认一认?”
“大嫂!”傅临玉已然换了十分生硬的语气:“您或许可以多忍一忍,等晚上大哥归府商议过后再行事,能免去许多麻烦。”
他言毕也不行礼,就此扬长而去。
文氏又去望唐夫人,哀叫了声:“姑母!”
唐夫人指了指自己脑壳道:“我才从老太太房中打问来的消息,说柳家姑娘在外跌破头失忆了。既然失忆了,想必也记不得自己遭了什么灾。至于到底是真是假,还得等世坤回来,你可曾差人去唤他了没有?”
文氏道:“笑春馆的门槛只怕都要叫唐喜父子给踏烂了,他总是不肯回来,我能怎么办?”
唐夫人此时脸上换了十分轻蔑的神情:“你若少拈酸吃醋,不要他一回来就指打鸡骂狗,再大肚点给他买两房妾室回来放着,他何苦还往外跑?”
唐夫人是文氏的亲姑母,叫自己的亲姑母这样说,文氏心中一口老血涌了又平平了又涌,许久才道:“侄女省得!”
品和堂中,唐老夫人抱着韩覃哭了个够,又亲自拨拣头发看过她右侧脑袋上那道四寸长仍然生着淡粉的伤疤,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忘掉的东西只怕往后慢慢会想起来,只要人没事就好。这些年你也曾给我寄过几封信,字虽写的拙些在女儿家里却也算十分好,如今那写字的功夫可忘了不曾?”
失忆是件听似平常却稀见的事情,比如经常有人会说,某某人跌破脑袋失忆了。可一个人若平生论来,却很难真正见过一个失忆的人。而且对于失忆,人们又有许多说法,有些人失忆是隐隐约约能记得一些前事,能认字提笔却不能写。还有些人将自己所活过的人生一并走过的路认过的字读过的书全忘的一干二净。
如了既要叫韩覃顶名入府,又给她一个失忆的由头,这方面自然早已与韩覃商量妥当。此时唐牧亦进了屋子,在下首窗旁站着。韩覃四顾,见寇氏并她膝下两个小姑娘,还有一个两只圆眼睛滴溜溜总歪着脑袋身量与她相仿的小姑娘,亦双目紧盯着她。
柳琛虽是答唐老夫人的话,眼睛却盯着唐牧:“我自碰伤了脑袋,脑中便空空如也忘了前程来事。但是在渡慈庵中看到殿前楹联并册中佛经,亦能识得那些文字。为了要知道自己还能否书写,也曾提笔练过,因脑中无字,书写十分涩难,必得要照贴临摹,才能写出字来。若写出一个,却从此再不能忘。”
她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就连唐牧都听的出神,唐老夫人更是连连点头:“这就对了,虽说你头上受忘了过去识过的字,但那些字总得还是装在你的脑子里,如今多看一眼便能记得。”
她抚着韩覃的脑袋,摸到发间那微微凸起的疤痕心中又是一痛落起眼泪:“可怜的孩子,这一个多月在外也不知受了什么苦。”
转眼到了晚饭时节,二少奶奶寇氏见唐老夫人一味啼哭,上前劝止道:“老祖宗,孩子自进府连口热汤都还未喝到嘴里,不如我叫人摆饭上来?”
唐老夫人这才省悟过来,忙招手道:“快摆快摆!”
她见唐牧还在屋中站着,又问道:“老二今日也在府中吃?”
唐牧见坐在唐老夫人怀中的外甥女亦眼巴巴盯着自己,一点檀唇微抿,有些委屈又有些希冀的看着自己,忽而就心软点头:“我陪母亲吃顿饭!”
唐老夫人忙又高声吩咐问玉:“既他二叔要在这里用饭,快快的叫我的阿难也到这里来吃,他也许久未曾见过他二爷爷的面,只怕心中想的紧。”
唐牧仍是一笑允了,撩起袍角在侧面一幅书着旷朗无尘四个大字的横幅下红檀木的圈椅上跷脚坐下,露出内里墨灰色的阔腿总角长裤来。有小丫头捧茶上来奉给他,他便接过来默默喝着茶眼观鼻心,不再多言一句。
过了不到半刻钟,门外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唐老夫人先就搂了搂韩覃,笑着伸手指向门帘,代云几步跑过去掀起门帘,门外走进来一个约摸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他穿着件青色杭绸童生服,生的端地是清俊秀美,虽五官并非俊秀无比,但清清秀秀是个非常讨人喜爱的面相。
他进门先朝唐老夫人福了一福,又行到唐牧身边深拜了一拜,这才饶有兴致的盯着唐老夫人怀中的韩覃,边点头边言道:“这必定就是福建来的小姑母!”
唐老夫人放韩覃站到地上,笑推韩覃往唐逸身边走了两步才呵呵笑道:“娇娇,他虽年比你长个子比你高,却还得叫你一声姑母,这是辈份伦理不能乱。他既叫了,你应就是。”
韩覃从昨日起就认定了自己入京必是个死,那期今日一入府竟然如此顺利,入府不过一个时辰而已,这家子人已然认定她是柳琛无疑了。
虽不知如了究竟有多大能量铺了多少后路,但显然她的谋划不仅仅在密云深山中渡慈庵那一处地方,这唐府中只怕也有她的眼线运作,既是如此,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韩覃往后退了两步,大大方方应过唐逸的口呼,又回到唐老夫人身边站下。
二少奶奶寇氏进来回说饭已备好,唐牧亲搀着唐老夫人到餐室坐定,因唐老夫人一边是重孙一边是外孙,唐牧便坐到了韩覃下首。桌上自然满满当当一桌菜式,他见韩覃拘谨不肯多用,因度其沿海人氏,想必自幼喜食腥味,又昨日两只金虾亦是爱吃的样子,便替她先剥出几只香葱西施舌来放在食碗中,直等她全吃完了,才又不动声色替她夹了两筷子酒糟蚶。身后布菜的丫环见此也悄悄退了下去。
饭食已,漱口毕,这从祖到重孙四代人一起回到唐老夫人起居室坐下。韩覃昨夜一夜未睡,今日更是悬提着担心了一天,此时便有些困倦。唐老夫人久不见唐牧归家,此时还想要叫考教些唐逸的学问。唐牧忍不住问道:“母亲可有替娇娇安排好住处?”
唐老夫人今日大喜之下昏昏绰绰,又毕竟唐逸才是如今她心头第一重要,竟忘了这才归家的外孙女儿已是困倦一日,忙唤问玉过来吩咐道:“将表姑娘安排到我卧房那碧纱橱内即可,铺盖是现成的,快去替她备水备衣,好叫她梳洗了早睡。”
“母亲!”唐牧见韩覃仍眼巴巴望着自己,也知她如初生的小狗认生,此时只怕亦全心巴望着自己,遂打断唐老夫人说:“叙茶小居昨日我就吩咐人打理了出来,虽母亲欢喜,但娇娇毕竟流离一月又初到府中,怕与你同睡彼此不便,不如叫她到叙茶小居独睡,您多派两个丫环,仍是一样的。”
唐老夫人望向韩覃:“娇娇你的意思了?”
韩覃到此时一双大眼睛眨巴着仍是盯紧唐牧:“孙女想要独睡。”
唐老夫人叫了问玉过来,又吩咐将自己房中绮之和夏奴一并带去,叫吃完饭过来伺候的大少奶奶文氏带着,一并往叙茶小居而去。待韩覃走了,唐老夫人才一声叹息道:“这孩子全然不与我亲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唐牧道:“她自二月底出事后行踪成迷,在外漂泊一个多月,无论是遇水匪还是磕破头,皆牵着诡异。但既然临玉说她就是真的,那想必这孩子是真的。至于剩下的事情,儿子自会花时间查清,还请母亲心中不要有隔阂,约束着下人们好好待她。”
唐老夫人有失眠的老毛病,前几年还是女儿唐汝贤从福建来信送了个好方子,就是每晚睡前叫丫环们松发替她用手指按抚头皮,再配上入睡前一碗牛乳。这法子于安神入睡十分管用,此时唐老夫人已到了安抚头皮的时间,大丫环问玉便替她拆发梳发,抹上头油拿指略带力道旋着轻抚。
唐牧见唐老夫人闭上了眼睛,起身才要告退,就听唐老夫人问:“查府那位,打算何时接过去成亲?”
唐牧只得回来复又坐下:“总得要母亲点头才行。”
唐老夫人鼻子里哼着冷气:“她比你年长八岁,那查恒又是个有名的欺上瞒下玩弄群臣的老奸贼,我这辈子也不会允她进门,你带句话,叫她死了要入我唐门的心。”
☆、宝钞
唐牧的未婚妻查淑怡,是如今当朝首辅查恒府上的庶女,因其行事乖张又无礼数,又与唐牧并不是传统的三媒六聘而,虽查恒十分愿意,但唐老夫人却始终不肯吐口叫她进门。如今唐老夫人渐渐听闻那查淑怡无礼聘而公然出进小儿子唐牧所置的私宅怡园,心中越发不忿,是而恼怒之极。
唐牧面无表情的坐着,耐心听唐老夫人说完了话,才道:“儿子省得,母亲也莫要再这些闲事上操心,毕竟劳心易致失眠。”
这也是实话,唐老夫人本就有心悸的毛病,但凡有点烦事触及到她的神经,那一夜必要辗转到天亮。自接如渡慈庵庵主如了来信,再到唐牧接柳琛回府,如此前后五天五夜她一眼都没有眨过。外孙女还年幼,她这样熬下去熬死了自己,那本已失母惶若惊兔的小姑娘又该如何自处?
当然,还有她的阿难,那孩子自幼天姿聪颖性格乖爽,又是唐府如今唯一一根独苗的重孙辈,亦是她的一份操心。
“往后你散衙也多回府几趟,教授教授阿难些学业。”唐老夫人见儿子行到了门口,才道:“娇娇她娘带你几年,你也该常回来看顾看顾娇娇才对。”
“儿子省得!”说完这句,唐牧便自己打帘出了厅屋,行步出品和堂厅室,过穿堂出垂花门,沿唐府大院高墙下的夹道一路往后,过籍楼一直到叙茶小居门口,恰就迎上侄子唐世乾的夫人寇氏。
寇氏见这比自己还小四岁的小叔亲自来巡,上前敛衽一礼才道:“二叔放心,今夜代云在此守着,另有绮之和夏奴也都是老夫人身边常用的丫头,我另派了两个小丫头在外打下手,又从大嫂那里借了阿难的奶妈赵嬷嬷过来坐镇。方才表姑娘已经梳洗过,这会子怕是已经睡了。”
唐牧终是不放心,进叙茶小居院内,自碎石径到游廊行到屋门口,见内里果真灯歇人静,才又回头又行到门上,阿难的奶妈赵嬷嬷听到声音跟了出来,敛衽笑道:“二老爷但请放心,老奴这些日子在此照顾柳姑娘,必得调顺了丫环们才回自家院里去。”
虽离的极远,唐牧却仍是压低声音:“好好伺候着,表姑娘来路受了惊,夜里身边不要缺了人手,叫个得力的大丫环□□。”
李嬷嬷一路连声应着送唐牧出门,见他忙西角门上走了,才转身回叙茶小居。
唐牧行到西角门上,听身后有人远远呼着先生,回头就见傅临玉追了上来。他皱眉问道:“世宣身体如何?”
傅临玉道:“还好,今日能起来坐坐了。”
两人一同出唐府西角门,傅临玉亦知唐牧是要归甜水巷自己私宅,在府外目送他带人步行离去,这才带了自己小厮书仆坐上唐府所套的马车,一路往仁寿坊铜钟胡同行去。到胡同中一户青瓦小朱户门前,书仆上前敲过门便有个老妇开门请傅临玉进去。
这并不是文氏所说的笑春馆,而是一户普通小娼门,家养的桃娇姑娘因有了身孕,叫唐世坤收成了外室,此时恰两人正在厢房内临窗吃酒弹琵琶。见傅临玉进来,唐世坤丢粒松仁打到桃娇姑娘脸上吩咐道:“快去给妹夫泡茶,再端两个下酒菜来。”
唐世坤眼睛非常大,有着浓深的两道双眼皮,衬的他像个常年未醒的样子。他身材精瘦,身上松松垮垮套着件石青色宝相刻花丝锦袍,胸前还有些漓漓嗒啦的酒气。桃娇姑娘懒懒起身将琵琶丢在搭着紫绒垫的坐塌上,扭着鼓腹伸长帕子出门去了。唐世坤待她出门才丢了粒松仁在口中笑道:“假的吧?我这两个月也见了太多,懒得再管这事。”
傅临玉并不坐,回身关上厢房两扇门才过来坐到唐世坤对面:“真的。”
唐世坤本拈了盅子要递给傅临玉,听了这话手停在半空:“这怎么可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都拿不出尸体来,怎能担保她必死?”傅临玉见唐世坤拧起眉头将酒盅丢到地上不言,又说:“人确实是假的,但样貌有七分像,我就认成真的了。”
唐世坤这才舒了口气:“我就说嘛,当时我是看确实死透了才……”
他见傅临玉双目盯着自己,自悔酒喝多了有些失言,改口问道:“既是假的,打出去就是,为何你要把她认进门来?我现在就回家把她打出去……”
“大哥!”傅临玉伸腿挡住人转桌而出的唐世坤,待他复又坐下才问:“你当初图谋此事的意图是什么?”
唐世坤双手捏了又放放了又捏在眼前晃着:“不是早就跟你说过,那些水匪那里来的我并不知道,当时是在乱中,一船的人都掉进水里,我不救她是因为实在无能为力。”
这话与他方才所说那句死透了大相径庭,他想了想又低声说:“再说了,我沿路欠了那么一大笔钱你是知道的,债主一路跟着,我也不过想着用她点银票去填我的窟窿眼子而已。但你知道的,开了箱子我才知道那并不是普通钱庄所能兑换的银票,而是宝钞,就算有人私自昧下也无法去钞关兑换。”
事实上他之所以鬼使神差临时起意想要害柳琛,也恰是因为误以为箱子里所装的会是银票,谁知才害完柳琛上船,打开箱子就看到一箱子的宝钞。
他姑母唐汝贤亦是深思熟虑,怕银子半路叫人抢走,才兑成了唯有官府钞关才能兑换的宝钞而非普通钱庄就能提银的银票。
“那箱宝钞如今在谁手里?”傅临玉追问道。
“回府就交给老太太了。”唐世坤道。
傅临玉掰指算道:“三宝爷爷造巨舶下西洋,一艘船造价才一千六百两银子。柳姑娘一份嫁妆值二十万两,值一百多艘船的一个大船队。这样一笔巨资,大哥既然已经脏了手,难道就甘心银子仍叫老夫人掌着?”
唐世坤揉眉苦笑道:“不甘心又能怎样,那是宝钞啊,就算我昧下托人去兑,只要我二叔跟钞关打声招呼,一到钞关立马就要被抓个现形。”
事实上他捞的过水面已经够多了,柳琛随身所携的珠宝,各样首饰攒盒都能折成一笔巨资,叫他将家里家外的女人全妆扮的如座宝塔一般。
至于那笔巨银,先在老太太那里放着,她已经七十多岁的人,总有死的那一天,等死了,他仗着阿难都能分到大头。
傅临玉自然也知唐世坤心中所想,听外面桃娇姑娘在敲门,高声回道:“等会儿再说。”
他凑近唐世坤轻声说:“你二叔前些日子亲招河间府理问所理问完直到甜水巷怡园,他那地方几乎从不肯招人去,我都没有去过。你想,咱们恰是在河间府丢的人,而理问所恰就管着各府间的治案民勤。他肯定是怀疑你,才会准备要下手去查。”
“小屁孩儿!”唐世坤咬牙低声骂道:“若不是我奶奶大肚量把他接回府中,他早不知道死到那里去了,如今竟敢管爷爷我的事情。”
傅临玉问:“他若查出来,你怎么办?”
虽说福建柳家陪同上京的人员全部遇难,可若唐牧下手去查,万一有那没死侥幸逃出来的做个见证,证他未施援手才叫表妹溺水而亡,那可怎么办?
唐世坤这才害怕起来:“那你说怎么办?”
傅临玉道:“真做假来假亦真。这假的脑子受过伤看起来有些呆气,咱们就先拿她做个真的蒙混过关,叫唐牧不至追着此事察个究竟。至于往后,若老太太能将钱渡到她手上,你从她手里谋钱,谋到的可不止是一份大头,而是全部。”
唐世坤眼前一亮,拍拍傅临玉肩膀道:“可以啊小子,我怎么没想到?”
他拍拍傅临玉肩膀道:“兄弟,哥哥将来发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