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养妻日常-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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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临玉有些呆住,皱眉问道:“如了是谁?”
韩覃行到卧室,撩珠帘进临窗书屋看过外面,见几个大丫环并赵嬷嬷和小丫头们皆在院门上的游廊上站着看翠竹逗鸟儿说闲话,这才将从大理寺出来之后,到她冒名顶替柳琛进府之前的一应事情说个明白,只隐去了真柳琛死一事,然后才问傅临玉:“今早唐世坤来见我,竟也一点都不怀疑真假,一口咬定我是真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临玉叹了口气说:“万幸昨天是我碰见你,当场认定之后又到外面找到唐世坤,在他面前言明厉害。毕竟柳琛如今确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你既然冒名顶替入府,又是犯官之后,必然身后也牵着些凶险,是而我叫他先承我的面子认下你,待我这一头探过你的原委之后再行决定。”
韩覃听他说了许多,但因他二月里在大理寺失信,对此人人品有了怀疑,心中仍是半信半疑。
但处在目前的险境中,无论其人品如何,至少也算一根救命稻草,想到此韩覃又捉住傅临玉道:“你千万千万得替我找着柏舟,如了曾答应我在这里站稳脚后,她会带柏舟出来与我见上一面,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你若还记着大姐姐待你的恩情,记着我们一家人待你的恩情,就一定要把柏舟给我救出来。”
傅临玉深深点头道:“好,但凡到那一天,我就是拼着自己死也一定把柏舟给你夺回来。”
他见韩覃心思平静了,才又问道:“方才你所说的那个老虔婆也是天真,就算那份财产到了你手上,在柳琛年满十六岁之前仍要得唐老夫人亲允才能自己动用,就算到时候你熬上八年熬到十六岁确实能自己支配那注巨财了,到时候她自己先熬死了怎么办?八年时间,到时候柏舟都成了大孩子,只怕早都不认得你了。”
韩覃叹口气说:“她言只要那笔银子到我手上,她自有拿走的办法。至于争,就须得我自己来争,毕竟我大柳琛足足四岁,若是吃好一点猛涨起来,只怕过不了一两年就要露馅。只要我露馅,柏舟必死无疑。”
所以为了要长的慢些,她也不敢多吃饭。
傅临玉鼻息深叹一气道:“二妹妹先不要着急,你既在这府中住着,我又往来行动方便,咱们就里外相应哄着那老虔婆,把柏舟给夺回来,到时候我再安排你从这里离开,好不好?”
虽然心中仍是诸多疑惑,但毕竟韩覃才不过十二岁未成年的孩子,便也点头道:“好,我听姐夫的。”
说起傅临玉,虽韩萋至死都未过门,但前些年但凡到大同府家中,韩覃必要称他一声姐夫。他身形瘦俏面貌俊朗又是个好脾气,虽家境贫寒但在府学中算是翘楚,韩萋那样内秀一个姑娘,爱他爱的几乎要疯了一样,成夜成夜拉着韩覃缩在一张床上所聊全是傅临玉。
韩俨欣赏他的人才,谭莞又是个天性不拘小节的妇人,对两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韩萋坟头还未长草,他却又成了这家下定的姑爷。
傅临玉一笑,仍如往昔般抚了抚这小姑娘的脑袋才道:“至少目前你还不能惊动密云山中那老尼姑,万一她有眼线在这府中,若你不装作个真正柳琛的样子叫她查出,暗害了柏舟可怎么办?”
韩覃最怕的正是这一点,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会装的很像。”
傅临玉亦是一声长叹,转身打开房门才回头对韩覃说:“柳姑娘不必心焦,你虽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再休养些时日只所会多记得一些。”
他这话,却是说给外人听的。
傅临玉撩袍帘出门,过游廊往大门上,行到赵嬷嬷身边时抱拳一礼,赵嬷嬷受宠若惊的还礼,他却已经走远了。
虽傅临玉已走,赵嬷嬷等人却也不敢轻易来打扰韩覃,四散到两边厢房或游廊中去做针线,或去闲话。韩覃回到临窗书房,坐到长案后太师椅上闭眼许久,起身在身后书架上摩梭,寻到一本《颜勤礼碑》便抽了出来,又见案上的冬青釉笔洗中有半钵清水,遂也不再唤下人,自取笔添往那莲叶形砚台上滴了水,自从书架上取墨条来自已轻磨,磨到墨汁浓稠了,才取一支长短适中的短锋,取案头宣纸铺开一张,提笔蘸墨略有思索,便照着柳琛昔日写过的样子写了起来。
在渡慈庵中,如了曾诓着柳琛要她替自己书经记帐,为的以防万一唐府中人见过柳琛的笔迹,书写时叫韩覃现了形迹。其实这根本属于多此一举。七八岁的小姑娘手劲不足,又练的皆是中规中矩的字体,人人写出来形样皆差不多。
韩覃自己在太原府家中时也常练字,人言楷立行走草奔,初蒙人人皆是楷体,但凡资质不太差的,写出来皆是一个样子。她忆着柳琛写字的习惯与其书写特性,在宣纸上临起了《颜勤礼碑》。
书完又另取一张宣纸在纸上一笔一画双在纸上整整齐齐落款了鲲瑶二字,盯着那两个字,眼泪便止不住落了下来。女子十五及笄才由长辈赐字,是以才会有待字闺中之说。她母亲谭莞也是怕她出大理寺后命运难测,才会自作主提早给她赐字。鲲鹏摇翅十万里,如此刚硬的字本不适于女子,但谭莞寄希望于她这外表瘦弱外内心坚强的小女儿,希望能改变她与柏舟的命运与境地,能如鲲鹏一般怒而击水,摇翅而上,正那灭绝韩府的邪气。
她写完了却又拈起来撕碎扔掉,这才又闭上眼睛细思。
这乱乱混混究竟是个什么局?当初柳琛上京路上,图谋钱财害她的究竟有几拨人,各人又怀着怎样的心思。
如了与京中各府之间的关系,以及傅临玉、唐世坤,韩覃将他们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正当闭眼沉思时,忽而觉得眼前似有人息,猛得睁开眼面前却空无一人。
韩覃四顾无人,站起来怒喝道:“谁?刚才谁进来过?”
窗外风拂书案,她低头才见自己临过字的宣纸上呈着一张小纸条,果真方才有人进来过,而且还放了张字条在桌上。她拈起纸条,上面书着:见唐世坤为何不闹?另,若你再敢向任何人提及自己身世,唐柏舟生期即止。
韩覃持着纸条肩膀微微颤,奔到窗下也顾不得打翻条案上几瓶盛开的花儿,高声呼道:“嬷嬷,赵嬷嬷!”
赵嬷嬷即刻便从西厢房中奔了出来,后面跟着绮之夏奴两位大丫环,另东厢房里几个小丫对也窜了出来。她们方才因见表姑娘无唤,便在东西厢房中偷懒闲聊,此时连忙齐齐涌进厅室,赵嬷嬷为首问道:“表姑娘怎么啦?”
既然能在自己闭眼的片刻把纸字搁在桌上又迅速消失,肯定是这叙茶小居中的人,但是要在片刻间就奔到东西二厢又不叫她发现,显然不可能。这叙茶小居中有如了的眼线,方才还偷听了她与傅临玉的谈话。
那个眼线是谁?是两个大丫环还是赵嬷嬷,抑或站在门外听差的两个小丫头?
韩覃将面前几人一一扫过,压下自己心头疑问背手将那纸条揉成一团,才摇头道:“无事,给我添盏热水来即可。”
赵嬷嬷带着绮之夏奴退了出来,未几送了一盏热水进来搁在书案上。韩覃接过水挥手道:“嬷嬷下去吧,有事我自会唤你们。”
☆、西窗
原来她所有的行动都在如了的眼皮子底下。
窗台上香炉中淡香森森,随微风缓缓弥漫了整间书房。
韩覃换了支小楷细笔,展开那张纸条铺平,在背面书道:我必须要亲眼见过柏舟,确认过他的安全健康,才会替你去演那场闹剧!
她书完仍将纸条放在宣纸上,两边用镇纸压平,这才起身出了屋子,唤来赵嬷嬷说道:“我要重新看看这屋子,嬷嬷将几个丫头都带上,陪我一起转转。”
赵嬷嬷应了声好,就听韩覃又吩咐夏奴道:“好姐姐,去把院门关上,我觉得风吹着有些冷。”
一个小丫环忙过去合上院门下了鞘,韩覃这才进东西二厢看了看丫环们的住处,问了些铺盖可够厚,要不要再添褥子之类的体恤话儿。因见赵嬷嬷并两个大丫环两个小丫皆跟着,复又自墙角小门上进了后院一排罩房皆上着锁,锁上绣迹般般落着灰尘,可见是无人居住的。
韩覃到窗前掰了掰窗棱见打不开,回头问赵嬷嬷:“这里可有人居住过?”
赵嬷嬷笑道:“这屋子十多年也未有人居住过。”
韩覃点头,心里想着差不多了又回到正院,摒退下人后自己进了卧室穿到书房,便见那张纸条仍然叫镇纸压着平躺在桌上,显然没有人进来动过或者看过。
这么说如了的眼线果真在这几个丫环当中?
她复坐到太师椅上叹了口气,闭眼将院子里几个人过了一遍。赵嬷嬷是唐逸的奶妈,亦是大少奶奶文氏当年的陪房,面相善良做事利落,不像是个心有邪念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了面相善如菩萨还挂着佛珠,又岂是良善之辈?
再有绮之,原是唐老夫人房中的二等丫环,个子高挑身形瘦俏,人有些沉默寡言,亦不爱争功抢风头,到如今为之还没有露过性子出来。夏奴当是最不该怀疑的一个,她个子中等体态略胖,爱吃爱笑,看样子十分宽怀。
再剩下两个未总角的小丫头,与她一样的年级,至少面相上看着还是懵懵懂的样子。
韩覃捏着小拳管在书案上敲了又敲,毕竟仍然担心柏舟的安全,在与无形的敌人心理上的搏斗中先就败下阵来,担心是如了的眼线还未看到纸条,又见日头已经偏西,院门上问玉已经来请,遂将那张纸条仍压在镇石下,出门吩咐两个小丫头道:“不必收拾书房,我来还要继续练字。”
带了赵嬷嬷并绮之夏奴两个出门,韩覃回望了叙茶小居一眼,心道:先一个个试吧,看那个眼线究竟是谁,无论最后成败,得先将她剔出去才能掌握些许主动权。
她一路到品和堂垂花门外,恰又碰见品婷品姝品玉三个下学亦来给唐老夫人请安。
这些小姑娘们但凡过了春风,按规仪皆要在唐老夫人院中用饭。
才进穿堂过三间厅,唐老夫人已在上房门上等着。她远远伸着手,招呼韩覃过来说:“娇娇,我听闻你午起也未曾多用饭食,我已托你二嫂去太医院报备,寻个太医来府替你诊治,开些开胃的药方给你开开胃口,如今这样吃法可不能长身体。”
品婷接过话笑道:“太奶奶,如今女孩子们皆爱身姿苗条,开了胃口长胖了穿着衣服不好看怎么办?”
她眼睛滴溜溜的圆,面相肖似父亲唐世坤,在唐老夫人面前显然没有唐逸更得宠。唐老夫人并不接话,拉着柳琛的手进了餐室,听代云报备过唐逸在外院与他二爷爷唐牧一起用饭,唐老夫人又特意问道:“除了老二和孙少爷,外院还有谁?”
代云回道:“听闻还有京师国子监的五经博士乐大人一起用饭。”
唐老夫人连连点头,又吩咐代云道:“叫厨房多备两个好菜送去,就说是我送的。”
代云点头而去,唐老夫人这才吩咐嬷嬷们盛饭盛汤,因韩覃用的不多,她便亲自替韩覃挟菜,逼着非要她吃够一碗。
韩覃本来在狱中吃坏了胃,略吃油腻就要闹胃疼,再又怕自己长的太快露了馅儿不敢多吃,捧心摇头推了碗道:“外祖母,孙儿确实吃不下了,不若问厨房要些点心,待我回房有些饿了再慢慢消化?”
唐老夫人连连称好,询问过韩覃的胃口喜好,专拣了些龙须糕糖油糕之类的甜食,吩咐厨房去备点心,等韩覃走的时候叫她下面的丫环们带走。
吃完饭几位孙姑娘在起居室陪着唐老夫人闲话,唐老夫人仍是一眼盯着韩覃哀叹:“你娘当初说你是个最没心没肺的性子,我如今瞧着你却心事重重,恰又失了记忆,这可如何是好?”
韩覃一笑才想宽怀这老太太两句,就见比她略矮的品玉扑了过来,凑在她耳边捂手悄语着什么。韩覃耳边有些痒意,又未听懂这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中的软语,忍不住皱眉柔声问道:“你说什么,大声点说。”
品玉略有羞涩的看了唐老夫人一笑,才微微放开声音娇声道:“小姑母,我们明日休沐不用去家塾,大姑母恰好病好了,明日要带我们在她院里治胭脂,你要不要一起去?”
唐老夫人果然听了就皱眉头:“如今花期眼看就要褪,她病才初愈不说好好养一养等身体好了早些出嫁,好好的又治什么胭脂,不许!”
品姝与品婷本来眼睛都已放着光,此时也俱都怏了眼神歪着脑袋望柳琛,显然,这几个小姑娘把所有的希望都寄在受□□母疼爱的这位小姑母身上。韩覃叫几个小姑娘盯着,她虽身量也不过她们一般大小,但毕竟年龄要成熟些,遂斟酌言道:“外祖母,孙儿明天也想去看看表姐。”
三个孙姑娘顿时眼巴巴望向唐老夫人,唐老夫人叫她们逗的无可奈何,挥挥手道:“去吧去吧,但千万不许叫她吹风碰生水,有那些活儿必得要下面姑娘们来干。”
这三个小姑娘顿时蹦跳了起来,笑的如银铃一般,韩覃亦叫她们微微逗着抿唇笑了起来。她七八岁的时候亦是这般无忧无虑,春日里亦爱跟着姐姐韩萋从古书中摘些治胭脂治青黛的法子,虽最后总不能弄成形,但过程却愉快无比,怀着美好的希望,无忧无虑。
略顽笑了会子便到了唐老夫人按抚头皮吃牛乳培养睡意的时间,韩覃为长,带着品姝品婷几个告退出来,出垂花门便碰上寇氏在外等着,她上前迎上韩覃笑道:“应付眼前的几套衣服皆已浆洗过,因你房中没有大丫环,我叫两个小丫头先收在起居室的罗汉床上,等你回去叫绮之夏奴两个替你穿着试过,她们俱是会针线的,若有宽窄叫她们缝一缝放一放,实在不行便送到我这里来,我仍叫拿回绸缎庄去改。”
韩覃连连谢过寇氏,见她带着几个小姑娘离去,自己也带了赵嬷嬷并拎着两只大食盒的绮之夏奴两个往叙茶小居走去。过籍楼时迎面碰上唐逸,想必是为了面外客,这小子今日又换了一件朱色锦面圆领小袍子,微黯的暮光下胸前一只金项圈闪闪发亮,他头上还戴着缀珠抹额并白玉冠,这认衣装的孩子此时富贵俊朗,端地是个温润如玉的富家小少爷,也就难怪唐老夫人对他那么上心了。
他见韩覃行来,抱拳叫了声小姑母,待韩覃应过要走时,忽而又欲笑不笑的轻声问道:“小姑母,要不要去籍楼拿两本书看?”
阖府都知道韩覃失忆,他却两次三番总是提要请她去籍楼看书。
韩覃止步回头,摇头道:“我所认识的字并不多。”
唐逸仍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这孩子生在富贵云乡中,面上颜色却与韩覃一样老成。他扬手指了指叙茶小居的方向说:“可是小姑母的字写的很好。”
他去过叙茶小居,还看过她写的字?
韩覃见唐逸笑的有些暖昧,想起自己放在桌上那张纸,连话也不肯多说,带人转身匆匆往叙茶小居而去。
进院门便见正房西窗下暖融的烛光映着窗棱,两个小丫头皆在正房门外守着。韩覃进厅室穿卧室,便见二舅唐牧站在书案后,面前展的恰是自己下午所书的那份《颜勤礼碑》,见她进来,唐牧招手柔声道:“娇娇过来。”
他又换了韩覃初见时那件大襟黑袍子,窄细的腰线仍松束着黑腰束,见韩覃在书案前不肯向后,伸手拉她到自己身边,指着桌上她临的那份碑贴说:“比之前年寄来的那封信,这字要好许多。可仍有不足之处,我全替你勾了出来,回头要好好改改。”
韩覃见果真唐牧将自己写低或者写高的笔画,以及太长的撇与太短的捺都拿朱笔重新勾过一遍,轻声说了声:“谢谢二舅。”
微黄的烛光下,唐牧缓缓伸出手,抚过这孩子额间凌乱的碎发,便见她惊惊惴惴,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