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与皇后-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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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老大人都看不过去,对他道,“你这个人!”
其中以太尉鲍昱最不忿,代他道,“皇后以为窦伯度为何要无故血洗叛军?实在是他们太过分,竟然一边答应投降,一边却又派了精锐,从角门出去,挟持我等!”
宗正刘贺安是皇族偏支,一向自负尊贵,又最惜命。这时也耐不住了,满面怒火道,“这等背恩忘义之人,亏的伯度先前还招安他们。要我说,从一开始就该屠杀他们立尽!”
其余几人也颇受了惊吓,附和道,“原本逼临内宫就是死罪,劝降下还另出新招,不要说屠尽他们了,诛尽九族也不为过!”
皇后听得还有这一层,吃了一惊,描补说,“原来是这样,是本宫糊涂了,没有问一声就匆匆地做了决定。窦将军起来吧。”
她说的客气,但几位老大人并没有动容,反而互视了一眼,由太尉鲍昱出面,问,“老臣敢问一句,皇后殿下一向以慈顺闻名宫掖,怎么今天却这样冒冒失失?”
第94章 事定
他的问话咄咄逼人,皇后听了一怔,随即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鲍昱年已过六旬,是如今朝中最负尊望的老臣,又得尚皇姑舞阴大长公主,连圣上见了都得尊称一句姑父。皇后不敢掖他锋芒,勉强答,“今天真当是糊涂了。。。”
“是么?只怕今日是殿下最清醒的一天吧。”鲍昱说完,冷冷对着殿外道,“带人进来。”
立刻有羽林军押了一个不停在反抗的士兵进来。
皇后不识得,问,“这是?”
鲍昱冷冷吐出几字,“宋府的家奴。”
宋良娣听闻这一句,已觉不好,但还是硬撑着问,“敢问太尉大人,他做了何事?”
“趁着窦将军与叛军战,悄悄开了角门,引了叛军精锐出去!”
宋良娣听得一愣,随即道,“那么依太尉之意,此事是同妾身家有关系了?”
鲍昱道,“原本臣不敢做此想。但如今眼见皇后殿下迫不及待欲处置窦将军,心里也不免有此疑问了。”
皇后失措,解释说,“此事虽是宋府之人做的,但他未必是听了宋斐之令才开了偏门啊。或许他受人怂恿,攀诬到宋家身上,也未可知。再说本宫,本宫是气糊涂了,想着陛下一向仁善,如今却出了这种漠视人命之事,才这样。”
涅阳长公主眼见她勉强地给出了解释,几位老大人似乎有犹豫的样子,闲闲插话道,“早就听说宋将军治家治军严明,他那里还能插入乱七八糟的人?再说皇后。您说您是气糊涂了。。。那么对太子妃的处置呢?也是气糊涂了?”
众人都听的满头雾水,问她是什么意思。
她闲闲地笑,“几位大人还不知道吧,先前叛军打进来时,皇后正说要废去太子妃位,择日处死她呢!”
几位老臣都听的大惊失色,纷纷问,“太子妃犯了何罪?”
皇后深恨涅阳长公主突然横刀相向,但也没有办法。只得面色苍白,勉强辩道,“她协同李贵人,劝陛下杀小宋良娣。”
“是宋庶人。”窦宪在旁强调道,“此人几次谋害太子妃,证据确凿,早已被陛下贬为庶人。”
鲍昱听了,深以为意,目光炯炯地看着皇后,“您下了这样的命令,可有陛下手谕?”
皇后道,“本宫有圣上口谕,王福胜可作证。”
刘贺安轻蔑地“哼”了声,连看也不看对方,便道,“阉人所说,算什么圣旨?臣想请问皇后,是否有人证物证?李贵人又现在何处?”
皇后更加答不出话来——为防御前生变,她早已经下旨将各宫落锁。
老臣们见她又一次哑然,心中都明白过来。尤以鲍昱面色最差,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臣还是第一次听说,无圣谕、无人证物证,便可定东宫妃死罪的呢。便是民间的婆婆也没有这样不讲道理的!”
其他几位老臣亦附和道,“那宋庶人几次翻云覆雨,圣上都碍于皇后颜面,不多加追究。皇后以为我等身在宫外,就不知道这些了么?”
“即便皇后所言是真,太子妃劝杀一个罪人,又有何过错?”
“历来正宫的贬废都需交由宗正署理,然后布告天下。何以皇后一声不吭便贬斥了太子妃,甚至打算将其处死?”
。。。。。。
皇后听的冷汗涔涔,一句都回答不出来。
太子打圆场似的说,“还是把窦将军先扶下去吧,给他医治要紧。”
但窦宪看了几位老臣一眼,谦虚回道,“臣倒没什么要紧,几位大老人却平白受了惊吓,还是先请御医来看看他们吧。”又说,“这事也怪臣顾的不周,只想到要关四面城门,却没有想到叛军会从角门里偷偷溜出去。”
他方才听闻偏门生变,即刻使了人过来救援,又为一众老臣,屠杀叛军至尽,几人内心都对他存着感激,如今又听了这样的体贴话,纷纷安慰说,“这怎么能怪你呢?”
刘贺安指着先前带进来的那个宋府人道,“宋斐大人既是守卫宫禁之人,又是这个狗奴才的主人,皇后殿下,臣敢问他如今在哪里?”
皇后下意识地要说出窦宪砍伤他的事来。但宋良娣眼看涅阳长公主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大约只待皇后一说这话,就又要站出来,指证宋斐先前持剑威胁太子,逼杀太子妃了。如此,一臂之仇不可报不说,连宋斐的性命都会被赔进去,阻止了,咬咬牙只说,“家兄突发急病,昏倒了,现如今在侧殿修养。”
刘贺安连呼“好巧”,直言不讳道,“皇后殿下在这里犯糊涂,要杀太子妃。宋将军那里患了疾病,顾不了宫门,以致我等被奔逃而出的叛军所袭。”
皇后再也忍不住,变色道,“几位大人的意思是,此事是我们所为?这对我们又有何好处呢?”
涅阳长公主“嗤”的一声笑,“怎么没有?皇后在这里同太子妃夹缠,万一几位大人来了,撞破了可怎么好?自然是要做出点什么来,拖住他们的手脚了!”
令嬅在旁幽幽道,“何况大家都知道,窦将军为人急躁,一向是最耐不住性子的。听闻降军再度生变,他岂有不处置的道理?到时候母后借着此事一并发落了他,神不知鬼不觉,谁也怪不到您身上。”
皇后踉跄了一步,指着殿中几人道,“本宫没有!你们,你们竟然联合陷害本宫!”
“陷害?”涅阳长公主笑,“皇嫂这是说哪里话?那开了偏门的难道不是你们宋府的人?先前着急忙慌地想赐死太子妃的人,难道不是你?连问也不问一声,便让宫里的黄门带窦将军下去的人,莫非也不是你?”
皇后一句也辩不得,冷汗涔涔地站在原地。
正当这时,床上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不可对皇后无礼。”紧跟着,众人便见圣上的身体略微动了动。他们不再与皇后纠缠,都一哄而至病床前,道,“陛下!”
唯有皇后如遭雷劈,惊骇地喃喃说,“怎么会。。。”宋良娣站在她身边,同样面色苍白。
见病床上的圣上睁开眼睛,似乎很吃力的样子,太子同鲍煜急声问,“儿子/臣去请御医来吧?”
他们的话语一落地,不仅是皇后,连涅阳长公主与粱玫的脸色也变了。圣上疲惫地睁着眼睛,把她们的神态都收入眼底,闭上了眼摇了摇头,“朕的身体如何,朕自己明白。不用请御医来了。。。留皇后在这儿,你们都先出去吧。”
鲍煜已察觉到皇后别有用心,所以不敢冒险,制止说,“还是留臣也在一旁吧。”
但圣上坚持说,“姑父先出去吧。”
鲍煜无奈,只得带着太子行了礼,领着众人退出殿门。很快,偌大的宫殿里便只剩帝后二人。
皇后枯站着,任由殿里的水钟滴滴答答地往下漏着,始终一言不发。
隔了许久,圣上先开口,道,“皇后。”
她自嘲道,“皇后?陛下还叫妾皇后么?您不是已醒了许久、听了许久了么?自然也知道,今日妾都做了什么。”
他没有回应这句话,只说,“过来。”
一向柔顺的皇后第一次违抗了他。她少见的不再低着头,反而昂然道,“不用了。陛下有什么处置,直说吧。”
但他仍旧只说,“过来。”吃力地伸出了手。
皇后心中诧异,不知他究竟想干什么。沉吟了一会儿,慢慢地走了过去。等到了床前,她停住了。然而手心一暖,竟然被圣上拉住了。他凝视着他,忽然说,“对不起。”
她一愣,随即猛然转过脸去,极力抑制着面上的表情波动,“陛下什么意思。”
“对不起。。。”圣上喉咙滚动,又说了一次这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为什么这一生,陛下你只会对我说这样的话?”皇后干涸的眼眶里忽然有热流滚滚而下,她不可抑止地提高了声音道,“当年三郎殁的时候,陛下这样对我说。后来冯瑶和刘歆欺侮我,陛下也这么说。到我的甥女被逐出宫,我皇后的权利被褫夺,一直到现在,你还是这么说!”
圣上没有反驳这些话,只是闭着眼,疲惫地叹息,“你说的没有错。。。这一生,终究是我亏欠你良多。我不该把你强行放到后座上,却又宠幸着冯瑶,这样忽视你、侮辱你。原谅我吧,其微。如果我不是皇帝,也许我和你、和她之间都不会是这样子。”
他说的坦率而冷酷,但皇后听了居然没有动怒,反而脸上泛起更深的伤心来,“陛下,你知道吗?我宁可你现在震怒、处罚我。也好过这样,一边说着抱歉的话,一边又伤害我。”
圣上转过了脸去,沉默。隔了好久,才道,“今天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吧。从此你跟着炟儿,好好的生活。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必会善待你终生。”
第95章 新立
“给皇后请安。”
履霜带着竹茹一路走来,始终有宫女和黄门对着她行礼。
她听了心中局促,一瞬不知该答什么——一方面是这称谓对她而言,有太大的不真实感,直到今天她还没有彻底接受。另一方面是她心中搁了事。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福宁宫。内廷的新总管崇行正在宫门前踱步,眼尖,第一个发现了她,带着身后的小黄门们行礼,“参见皇后殿下。”又道,“殿下怎么也不坐轿辇?就这样走过来了。”
履霜顾不上回答这句话,开门见山便问,“陛下宣召本宫来,所为何事?”
崇行顿了一顿,摇头,“臣不知。”
履霜听了心中更沉,“那么本宫先进去再说吧。”说着,提起裙子想往宫里走。
忽见崇行身后的一个尖脸猴腮小黄门,冲着她微微地摇了摇头。她心头泛上警惕,停下脚步问,“殿中还有何人?”
崇行慢吞吞地笑了声,“殿下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履霜听他这样回,冷冷地看着他。
他起初还保留着玩笑的神态,但在她这样的迫视下渐渐也觉得不安起来。只是碍着面子,强撑着仍不说话。
最终他的一个小徒弟郭宁站了出来,低声禀说,“鲍大人、刘大人、徐大人他们在里面。”
竹茹见他们一伙儿到此刻才说,心头泛上不舒服,打算责问。但履霜看了她一眼,她也只得止住了。
然而此刻履霜虽外表镇定,但心里也在惴惴着。
距刘炟登基,已有三月了。除了置办先帝的丧事、依例晋封其手足、后妃。还有分封他自己的妻妾儿女,其余的决定他都没有做。尤其是关于宋斐的、关于窦宪的。
听说这段时日里,宋斐养好了伤,每日在府内大声詈骂窦宪。宋贵人也一改往日的默默无闻,不断往宋府赐下各种补品,又常往太后宫中走动。而刘炟大概是出于愧疚之心吧,他对此始终不作置喙。
另一方面他又听从了宋贵人的话,没有让担任内廷总管三十年的王福胜继续留任,而是赐了他重金与宅院,让他在京中养老。另择了他自己的长随崇勋担任总管一职。
这实在令履霜警惕。当年的除夕宴事还在眼前,她心里隐隐是知道的,崇勋听命于宋月楼。
这样的情势,表面看着风平浪静,但迟早她与宋月楼,宋家和窦家要爆发出一场大冲突。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心惊。
她这里气氛紧张,内殿也不好过。
刘炟背着手,皱眉说,“姑祖父、皇叔应该知道,我一向属意庆儿。便是父皇生前,也再三交代了这孩子聪明,暗示他日后当继我位,怎么您两位却说了这样的话?”
站在下首的鲍昱单刀直入道,“先帝的话还在其次吧。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陛下爱其母,所以福延其子。”
刘炟有些尴尬,但并没有否认,说,“月楼从我在潜邸时就侍奉在侧,是后妃中资历最深之人,又一向谨慎妥帖。”
刘贺安道,“资历再深,为人再好,也不过是一届嫔妃。我朝一向立嫡,无嫡才立长。如今皇后年轻,尚未生育,如何就轮到嫔妃之子承继东宫了?”
刘炟听他说“一届嫔妃”,有些刺心。又闻听皇后云云,心中更不是滋味。只是碍着他们是长辈,与履霜的约定不可同他们说,少不得拿旁话遮掩了,“皇后并不执着于东宫位,立庆儿的事,她也是赞成的,这个从前我们就有定论。”
御史大夫徐巍一惊,随即刘贺安与鲍昱也皱起眉来。
刘炟知他们不信,问左右,“皇后到了么?”
左右点头,说,“皇后殿下已到宫门前多时了。”
刘炟点点头,“传她进来。”
左右答应着去了。
一时履霜进来,见到穿着红色绣龙纹衣袍的刘炟,颇有些不适应。
国朝协于火德,历来以赤色为尊。但刘炟他是清淡的性子,从前穿衣也一向如此。所以履霜骤然见得,适应了一会儿才道,“陛下。”
刘炟点点头,表面安然,但心里也是不自在——三个月前他母后与宋家兄妹曾逼杀面前女子。那场景至今还在他眼前。即便到最后她没有出事,但终究,在那一刻他也是动过杀心的。今时今日,他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对待她的态度。
鲍昱没注意到两人尴尬的神态,一心只在方才刘炟说的话上。对着履霜,开门见山问,“敢问皇后殿下,是否曾经同意过陛下立皇长子为太子?”
履霜吃惊,下意识地看向刘炟。他有些窘迫,微微侧过了头。但她已明白了对方宣召她来的目的,在心中松了口气,回答鲍昱说,“是,本宫同陛下,都意在立皇长子为储君。”
“这怎么行?”刘贺安不解,“殿下还在盛龄。万一您将来生下嫡子,难道让他屈居庶子之后么?”
履霜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回答的话,只好拿大度来作为借口,“嫡庶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立贤才是上策。本宫瞧着皇长子很好,与其等一个未知的小孩子,不如就立他吧,先帝过去也常常夸赞他聪明呢。”
鲍昱几人听她句句都是推辞的话,偏还踩在大义上,浑不似二十不到的年轻女子,心里觉得怪怪的,浮出一个疑问,“是陛下让您这样说的么?”
履霜和刘炟都大窘,齐声说,“怎么会?”
但鲍昱见他们这样,心中疑惑更深了,责备道,“怎么不会?陛下先前就顺着太后与宋家的意思,要废掉皇后呢。”
履霜见刘炟惶愧地涨红了脸,代他道,“那件事是误会。”她不欲再同鲍昱纠缠下去,索性说,“其实。。。本宫方才的话是一个原因。但还有一个因由:本宫身子寒凉,不易受孕。”
鲍昱等人一惊,看向刘炟。他默然地承认了。
鲍昱想起皇后嫁入东宫两年,始终不曾有孕,心中信了大半,在心中惋惜嘘气。自然,神态也松动了不少。
刘炟顺势道,“这么说,几位都同意了?”
鲍昱看了履霜一眼,有些怜悯地说,“皇后还年轻,再找御医来看看吧。”
履霜感激他好心,但还是推辞说,“本宫的身子,本宫自己明白,此生大约是无望做母亲了,好好养育嫔妃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