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春-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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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忐忑不安地上前给程池行了个礼,喊了声“池舅舅”。
程池的神情有些恍惚,好像之前并没有注意到她,等她给他行礼问安的时候他才发现周少瑾的存在似的。
“你来了!”他一改往日的温煦,淡淡地和周少瑾打着招呼,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
是因为和郭老夫人的谈话不顺利吗?
周少瑾在心里猜测着,笑道:“我在佛堂抄经书,刚刚过来喝了杯茶!”
虽然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程池,可也没有隐瞒。
“是吗?”程池很随意地应了一声,显得心不在焉的。
周少瑾闻言知雅,忙向他告辞:“那我回佛堂抄经书了。”
程池点了点头,可周少瑾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叫住了她,迟疑道:“老夫人在内室,心情不好,你既然过来了,不妨陪着老夫人说说话!”
她?
说话?
周少瑾愕然。
她和郭老夫人能说什么啊?
而且这个时候,她又能和郭老夫人说些什么呢?
周少瑾正为难着,没想到程池已改变了主意,道:“算了……你性子恬淡,不像笙姐儿那么活泼,恐怕就是陪着老夫人也难以让老夫人开怀……你回佛堂去抄经书去吧!”
她脸涨得通红,低声应喏,快步朝佛堂走去。
但拐过屋角的时候,周少瑾还是忍不住回头。
程池一个人身姿笔直地站在正房庑廊的台阶下,背着手,静静地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安详,却充满了寂寥。
他和父母之间都发生过些什么事?
他为什么不成亲?
在郭家,又发生了些什么呢?
老匹夫指的又是谁?
周少瑾脑子里像有个走马灯似的,哗啦啦地转个不停,直到她向郭老夫人辞行,心情也没能平静下来。
郭老夫人却比她想像中的更强硬。从外表看,她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若不是周少瑾很肯定自己下午的时候曾经听到过郭老夫人的咆哮,她会以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这也只是外表而已。郭老夫人一反常态地问起了周少瑾抄经书的进度,当她听周少瑾说年前能完成的时候,她非常的满意,甚至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在周少瑾看来,与其说因为她抄经书的进度顺利而让郭老夫人高兴,还不如说是因为这件事按照郭老夫人的要求顺利地在实施而让郭老夫心中稍微好受了些。
回到畹香居,她问姐姐:“您知道池舅舅小时候的事吗?”
周初瑾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今天在寒碧山房遇到池舅舅了。”周少瑾道,“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考中了进士都不入仕。”
周初瑾不疑有它,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做官要离乡五百里,天下又有几个地方比得上金陵城的富足?与其到那苦寒之地做个七品小官,还不如留在金陵做个风流的名士!”
周少瑾抿了嘴笑,隐隐觉得程池不做官的原因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周初瑾给妹妹出主意:“你若真想知道池舅舅小时候的事,不如问问长房那些年长的仆妇。他们肯定知道。”
周少瑾让樊祺去打听。
樊祺第二天就给她回了话:“四老爷是在京城出生的,永昌十五年长房的老太爷去世的时候,四老爷才六岁,回乡守了一年的孝,就被二老太爷接去了京城,之后多数的时候都在京城跟着二老太爷读书,偶尔会回金陵城探望一下郭老夫人。直到至德十三年,四老爷二十岁,要下场了,才回来的。如果想要知道四老爷小时候的事,那得问京城二老太爷身边服侍的才行。”
“啊?!”周少瑾睁大了眼睛。
也就是说,程池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京城,回金陵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
难怪之前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但这也不对啊!
他什么时候开得裕泰票号呢?
既然跟着长房的二老太爷读书,长房的二老太爷又怎么让他“不务正业”呢?
樊祺又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地道:“二小姐,我还听他们说,四老爷在城西北三十里的石灰山有个别院,叫什么‘藻园’的。四老爷刚回来的那会,也不住府里。住在藻园。后来是老夫人发了话,四老爷才搬回来的。”
程池有个别院的事周少瑾早听说过了,只是不知道在石灰山而已。
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问樊祺:“你帮我打听一下裕泰票号是什么时候开的。”
“我知道,”樊祺很肯定地告诉她,“是至德八年,九月初九。”
周少瑾困惑道:“你怎么知道?”
樊祺嘿嘿地笑道:“我在村里的时候,隔壁的小秀才一心想去裕泰票号当学徒,是他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每到九月初九,裕泰票号都会施米,很多人都排队去领米。”
九月初九,既是重阳节,也是郭老夫人的生辰。
难道这其中没有一点关系吗?
正德八年,也就是十年前,池舅舅十五岁……他那么小,家中富足,他怎么会想到撇开家里的生意去创建一家票号?
家中管理庶务的,通常都是仕途无望的,那个时候,家里应该还没定下由他打理庶务才是?而且事后证明,池舅舅虽然下场的晚,他却一科也没有耽搁,没有非常扎实的基本功,就算是有翰林院学士的叔父、两榜进士的哥哥提携,也不可能这么顺利。
太夫人让池舅舅不要怪已经去世的长房老太爷,会不会是因为过早定下了让池舅舅管理庶务而耽搁了池舅舅,直到他二十一岁才下场考试呢?
这也不对!
早些年郭老夫人不是也管过家中的庶务吗?池舅舅若是个读书的种子,以郭老夫人的刚强,她肯定会继续管着家中的庶务,怎么会为此耽误儿子的前途呢?
周少瑾越想越觉头大如斗。
她挥了挥手,让樊祺下去歇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再来告诉我。”
樊祺却笑道:“还真有件事要告诉二小姐——小山丛桂院的鹤鸣姑娘要出阁了,而且还是远嫁到了湖州,小山丛桂院里就空出个大丫鬟的名额来,很多人都想通过秦大总管去小山丛桂院,可秦大总管说了,小山丛桂院不添人……这算不算是件事呢?”
周少瑾非常的惊讶,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再真不过了!”樊祺保证,“您要是不相信,最多再等两天,秦大总管那里就有话放出来。”
好小子!
周少瑾差点去摸樊祺的头。
早上她在寒碧山房的时候那小丫鬟问碧玉的时候碧玉还没个准音,可这才几个时辰,樊祺已经得了信。
她高高兴兴地赏了樊祺一两银子。
樊祺笑呵呵地揣在了怀里,道:“二小姐,还有件事,不过与小山丛桂院无关,是二房事,您要听吗?”
敢情这还有奉送的啊!
周少瑾对二房的事不感兴趣,不过,她觉得对程家的事知道的多一些,以后她行事起来也方便,因而笑道:“你快说说是什么事?”
樊祺见周少瑾感兴趣,也来了兴致,道:“前些日子长房的二姑奶奶不是生了个儿子,二房的识大奶奶也生了位少爷吗?结果长房和二房赛着长房因为送给二姑奶奶的洗三礼得了婆家的赞扬压了二房一头,二房不舒服,听说这次二房的唐老安人拿了私房银子出来让人送去识大奶奶的娘家,让识大奶奶的娘家送两件看得上眼的满月礼过来……”
周少瑾听了觉得啼笑皆非,道:“识大奶奶娘家的人不生气吗?”
她没想到唐老安人那么精明厉害的人也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来!
樊祺嘿嘿地笑道:“我听别人说,识大奶奶的娘家是个空壳子。”
他说完,等了周少瑾继续问。
周少瑾却没有作声。
他狐疑地抬头,却看见周少瑾满脸惊骇地坐在那里。
樊祺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有点害怕,小心翼翼地喊了声“二小姐”,道:“您,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想起来了。
二房的老祖宗程叙,就是正德八年因病致得仕。
也就是说,池舅舅是在程叙没有作官之后开得裕泰票号。
为什么?
因为程家是空壳了吗?
周少瑾不相信。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关联!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周少瑾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
她旁敲侧击地向家中的老仆问起当年程家的吃穿用度。
老仆笑道:“莫愁湖的水都没有干,九如巷怎么会少了嚼用?不要说这太平盛世了,就是改朝换代那会儿,我爷爷说,金陵城外有人易子而食,程家也没有少了吃穿,三房的老太爷生辰,下人们照例有赏银。”
程家有这么有钱吗?
周少瑾觉得自己知道了些什么,可仔细再想想,又说不清楚自己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在她略有些焦虑的心情中,兰汀奉了周镇之命给两个女儿各送来了一匣子东珠。
☆、第一百三十四章求助
让兰汀给她们姐妹送东珠是假,借姐姐的手安置兰汀才是真吧!
周少瑾把满匣子的东珠倒在了大红色丹凤朝阳的锦锻被子上。
莲子米大小的东珠光泽圆泽,和锦锻朝辉相映,让人挪不开眼睛。
周初瑾在床边坐下,拢拢了珠子,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喜欢玩这些。还不快收起来,小心掉了一颗,害得施香要到处找。”
周少瑾嘻嘻笑,把珠子装进了匣子里。
周初瑾就问她:“你真不和我去见兰汀?”
“真不去!”周少瑾拨弄着匣子里的珠子“噼里啪啦”直响,笑道,“有什么话姐姐跟她说就是了。”
前世,兰汀是被李氏卖给了个路过的行商。
她被卖之前,可能有所感觉,曾写信向姐姐求助。
姐姐却没有理睬她。
那时候周少瑾自顾不暇,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等她知道的时候,周镇已经和李氏形同陌路。
她问过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姐姐告诉她:“母亲留了她是让她照顾你的,虽然后来我们被外祖母接进了府,但父亲守孝期满之后,她却跟着父亲去了任上。但凡她还感念母亲的一丝恩情,父亲守孝的时候,怎么也应该跟着我们进府才是。”
她不知道姐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可她相信姐姐。
既然前世都没有被兰汀蒙住眼睛,她相信姐姐今生一样能看清楚兰汀的为人。
周少瑾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前世,她是十六岁的时候嫁给林世晟的。那个时候沐家已经出事有一年多了。算算日子,最多三年,沐姨娘家就要被没籍了。而三年一眨眼就过去了,留给周少瑾的时间并不多了。她却始终没有什么好办法让沐姨娘躲过这一劫。
所以当她听集萤说老家在沧州的时候。她心里就隐隐有个念头,只是还没有等她找到机会和集萤说这件事,集萤就被池舅舅禁了足。
抄完五百篇《女诫》才被解禁……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有池舅舅那边。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能见着他,可他要么不见。要么三言两语就把她给打发了,她原以为了解的越多就越有办法靠近池舅舅,但当她真的了解了一鳞半爪之后,心里却越发的迷茫了。
她怎么才能在池舅舅跟前说得上话呢?
周少瑾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施香不免有些担心,和樊刘氏道:“二小姐这是怎么了?自她三月份摔了一跤之后,不是在屋里做针线就是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像现在这样在书房里一呆就是几个时辰的事还是头一次。您看,要不要派个人去跟大小姐说一声?”
“暂时别说。”樊刘氏也有些担心。道,“你也说了,二小姐已经很久没有这个样子了。说不定二小姐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在书房里一个人静一静,想一想呢?”
施香和樊刘氏都比较喜欢现在的周少瑾。
倒不是从前的周少瑾不好,不过从前的周少瑾不怎么说话,有事喜欢自己在心里琢磨,不像现在的周少瑾,不仅和她们有说有笑,还会议论些家长里短。让人倍感亲切。
施香就派了个小丫鬟守在门口,道:“二小姐一出来你就立刻喊我。”
小丫鬟就一直坐在书房的台阶上。
周少瑾直到午膳时才从书房出来,用过午膳。又关了书房的门在里面一个人呆了很久,以至于她比平时晚了两刻钟才到达寒碧山房。
寒碧山房里静悄悄的,当值的丫鬟们都垂手恭立,宴息室那边不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碧玉悄声告诉她:“是福建闵家的公子,大爷去杭州府时交的朋友,过来探望大爷,特意过来给老夫人问安的。”
应该就是那个闵行强了。
周少瑾拐了个弯,直接去了佛堂。
晚上,程许设宴招待闵行强。二房老祖宗程叙破天荒地出席了宴请。
周初瑾奇道:“福建闵家很厉害吗?怎么老祖宗会如此礼遇那个闵公子?”
闵行强只是个举人。
可如果程叙有意为程识铺路搭桥,就什么都解释得通了。
周少瑾笑了笑。
第二天去了小山丛桂院。
当值的是清风。
清风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可也没有像上次似的把她晾在那里,沉声的说了句“您等会”。就转身去通禀了。
很快,他就折了回来,和他一块来的,还有南屏。
“二表小姐,”她满脸的歉疚,“真是对不住!集萤的《女诫》还没有抄完了,只能烦请您跑一趟了。”
按礼,集萤应该来见她才是。
周少瑾笑道:“我特意来看她的,正好到她屋里喝杯茶。”
南屏陪着她去了集萤的住处。
集萤兴高采烈地把周少瑾迎进了门,亲自端了茶点招待她,还指了红漆海棠花攒盒里的酥饼道:“你尝尝,米记的。”
周少瑾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集萤瞪大了眼睛。
周少瑾很少这样笑。
“我昨天在寒碧山房和碧玉她们喝茶……”她把当时的情景跟集萤说了一遍,“我们还说起米记的酥饼和油果子,没想到今天就吃到了。你们长房,可真是会吃东西。”
集萤也笑了起来,得意地道:“那是当然。人活在世上,总有点爱好嘛,我的爱好就是吃!”
周少瑾笑眯眯地点头,道:“你不是被禁了足吗?谁给你去买的点心?”
“我只是被禁了足,又不是被禁了嘴。”集萤不为以意地笑道,“秦子平去买的。”
这已经是周少瑾第三次听到秦子平的名字了,而且每次都是与吃有关。她不由笑道:“秦子平也很喜欢吃吗?”
“还好啦!”集萤笑道,“他主要是方便——程子川这些日子正在操练他,他几乎每天都在外面跑。”
周少瑾尝了块酥饼。
果真是酥脆可口。
她问集萤:“你的《女诫》抄得怎样了?”
集萤闻言肩膀立刻塌了下去。道:“不怎么样……”她说音未落,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并凑到了周少瑾的面前。道,“要不。你帮我也抄几遍吧?”
周少瑾一把推开了她,道:“别想!我每天都要去寒碧山房抄经书,哪有空帮你。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又道,“何况我们笔迹不同,你就不怕池舅舅再罚你抄五百遍吗?”
集萤听了欢喜的跳了起来,伸手就摸了摸周少瑾的头,道:“你可真聪明!我怎么没有想到。程子川只是让我抄五百遍《女诫》。可没有说让我亲自抄。我这就找秦子平帮忙去,让他给我雇个人抄五百遍好了!”
“这也能行吗?”周少瑾张口结舌。
“行不行总得试试。”集萤一副债多不愁模样,大大咧咧地道,“大不了他再罚我抄五百遍。”
周少瑾冒汗。
集萤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玩?你的针线活做完了吗?”
“针线活哪有做完的时候。”周少瑾想了想,道,“实际上我今天来,是有事要求你……”她问,“池舅舅允许你和家里人联系吗?”
“不知道。”集萤道,“我自来这里之后,就再也没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