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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银瓶梅.争春园.世无匹-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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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这一起狗娘养的,人也不识!我好意让你,为何反打我这一下,我是好惹 
  的吗!”便把身子挣扎,乘势儿翻过手来,将他铁棍紧紧搭住。又尽力一纵, 
  把棍子夺在手中,那人已跌翻在地。众人大喊有贼,一齐拥上前来,想要把 
  干白虹获住。谁知干白虹但有寸铁,便可力敌百夫。见众人都来动手,心里 
  大怒,便举起铁棍,把骑骡的众多汉子一个个都打倒在地下,挣也挣不起来, 
  只哼哼的叫痛。干白虹还把铁棍一人一下,细细的轮流打去。轿内的人,急 
  得没法,反高声哀告道:“我们这些下人,无知冒犯,望好汉饶命,情愿倾 
  囊奉献,单留这条性命过去吧!”干白虹大笑道:“我岂是歹人,谁个要你 
  东西。只是我方才好好让你走过,为甚么将铁棍子打我这一下。”那轿内的 
  人,听说不要东西,方知不是窃客,便已安心。连忙走下轿来,向干白虹拱 
  手道:“方才实实有罪,望看我薄面,饶了这几个愚人吧!”干白虹道:“只 
  问你是何等样人?这些人敢如此撒野?”那人道:“实不相瞒,我便是邻郡 
  广州府通判,奉抚院差往京师进表。这几个都是衙役,所以粗鲁。”干白虹 
  大惊道:“这等说起来你就是刘天相了?”那人道:“正是。”干白虹道: 
   “你可认得有个陈与权吗?”那人忽听干白虹说着陈与权三字,谅必见其肺 
  肝,自觉心虚胆战。便躬身答道:“陈与权是舍亲,你从何处认得他来?” 
  干白虹听着,仰天大笑道:“大海浮萍,定有相逢之日。此等负心汉子,今 
  日偏偏遇着在我手里。岂非天乎!”便指定刘天相说道:“你这人负义忘恩, 
  伦理丧尽。亏你还说是亲戚,反不若路人多矣。容你这样昧心人活在世上, 
  也是徒然。倒不如赏你个死,也替仕途中争些体面。”便将大铁棍望刘天相 
  顶门里尽力一下。可怜好个广州通判,直打的脑浆迸裂,血肉淋漓,死于非 
  命。干白虹将他箱橐打开,逐一检看。那些文札纸张,尽皆丢过。只取了盘 
  缠银两,拴在腰中。想到:“此等无义之徒,杀之不足为过。今不免就将此 
  不义之物,做个方便,把去周济了这穷人,有何不可。”一头算计,一头往 
  方才那坐处走来。那些众人,被这几下铁棍打死了一半,有几个强壮的还不 
  至死,直到天明时候,才挣得起来。见本官已死,连忙报了地方。先禀保昌 

         ① 
  县,佥 了二十名健壮,分头搜捕强人。一面飞回广州,通报督抚各宪,具题 
  广缉。只因这番公愤,有分教:知恩者生死报恩,好义者始终仗义。未知干 
  白虹杀了刘天相,可能脱祸?那穷汉终是何人?可曾受干白虹的恩惠享用刘 
  天相囊中之物?毕竟不知做甚局面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① 佥 (qiān,音千)——通“签”。旧时官府交给差役拘捕犯人的凭证。 

… 页面 219…

             第五回 救饥溺暗里赠多金 为朋友热心得奇祸 

     词曰: 

          热肠招怨。积恨生奸。人心只是有间关,恩仇难泯。争排挤,互摧残。何日相忘一笑看。 

     世务休干。转眼处,有狂澜。须知防矢暗中难。求疵何处,偏报复,在儒冠。安得天家文网宽。 

                                                                         ——声声令 

     话说干白虹打死了刘天相,悻悻然攫了囊中之物,拴在怀中,走到先前 
坐的所在,仍悄悄儿从门边窃听。那夫妇二人,还悲悲切切的哭着。那男人 
道:“我与你哭也没用,到得天明,这些冤家又来纠缠了。你既情愿同死, 
我也阻你不得,竟苦一条绳子,两头缢着,做个悬梁夫妻便了。”妇人道: 
 “非是我情愿轻生,这些逋负实实没法支持。今晚到此地位,也不必说了, 
可快些上这条路吧!”两人便不言语。干白虹听得仔细,便将手在门上敲了 
两下。里头那人,却不知好意寻他,反认是催官粮讨私债的,不敢答应,只 
悄悄向妇人道:“外边催命鬼到了,快快死休!”又听淅淅簌簌,象个上吊 
的光景。干白虹恐救不及,慌忙把门一脚踢开,赶进里头。果见一男一妇, 
高挂梁间。干白虹便将桌子接了脚,轻轻的解放下来。幸喜吊不多时,才解 
开绳子,喉间早已气接。睁开眼看了一看,转大哭道:“我要做个清净鬼, 
那一位不干好事的反来救我,正不知是害我哩!”干白虹见两人已活,忙向 
腰间解下银子,放在桌上道:“你们二人不消急迫,这包囊中现有白镪,可 
将来还清逋负,好好做个人家,切不可寻这短见,把性命来轻贱了。”那人 
耳朵里逼清听见,不知是真是假。忙要挣起身来问个明白,谁知干白虹是不 
 自见德的人,反恐他们相认,日后定然感报,未免近于沽恩,并非丈夫胸次。 
才放下银子,即往外飞跑。也不进城,竟望家里走了。那人没命的爬起身, 
忙向桌上一摸,果然有个斗大的包儿,却是硬的。便双手去拿,再也拿不动。 
慌忙打开一看,果然是许多白物。那人喜从天降,便向婆子道:“原来皇天 
照顾,赐下绝大一包银子在此。”那妇人听得,半疑半信,也爬起来,一步 
一跌的挣到桌边,见了许多买命东西,喜得眼睛都没了缝,便道:“钱财便 
十两五两也是难得到手的。方才那汉子不知何等样子,却把这许多银子留在 
这里,是甚缘故?”男人道:“便是。况这般世情,借贷也不肯,那人怎轻 
易把这几百两银子,慨然周济我们?”妇人道:“你须赶上去,寻见了他, 
问一个详细。若果救我两人性命,便是天大恩人,该询知他姓名居住,也好 
上门叩谢,日后慢慢里报他的恩。若居然将这钱财享用,不知感谢,我与你 
两个便做了忘恩负义之徒,枉生于天地间了。”那男人道:“说得有理!” 
便叫婆子守着东西,自己跑出门去追寻。只道去尚不远,正不知干白虹早走 
了好些路了。那人不知东西南北,一气跑了十数里,过路的人尽多,认得那 
一个把银子周济他的。没头没脑,料想寻问不出,只得怏怏的走了回来。诗 
云: 

          小惠人人望报深, 

          谁能夸伐总无心; 

          丈夫此日施恩去, 

          肉眼应从何处寻。 

     且说干白虹救活了一男一妇,又替陈与权报了夙恨,心里十分爽快。忙 
忙回到家中,走进书房。见了陈与权大声称喜道:“今早我欲进城,虽不曾 
干得正务,却做了一件快心之事,特来报你知道。”陈与权忙问:“何事?” 

… 页面 220…

  干白虹道:“足下颠连困阨,九死一生,不知何人所致?”陈与权道:“此 
  是刘天相负心,提起便恨入切骨,虽死不忘。老丈为何忽然问及?”干白虹 
  道:“小弟正因这事,已替足下泄了旧恨,故此喜之如狂。”便将遇见刘天 
  相,被打一下,自己夺他铁棍,将众多衙役及刘天相一并打死,倾其宦囊, 

                                                      ① 
  把来周恤了穷人的话,细述一遍。陈与权额手 叫快道:“苍天有眼,这负心 
  人也有日在狭路相逢,受其恶报。多蒙老丈高义,为小弟泄此积愤。且以不 
  义之物,加惠贫民,仗义施仁,一举两得,岂不快畅。但这番举动近于抢劫, 
  官府必然搜捕,老丈人须要谨慎,不可使人生疑。”干白虹道:“从来丈夫 
  作事,杀人救人,何计利害。且祸福自有天命,非人可强。足下请勿挂怀。” 
  到次日,干白虹带了银子,依旧进城去谒那乡绅,为陈与权图谋进学之事。 
  那乡绅姓段,号曰学夫,与宗师乡会都是同年,因在陕西汉中府做过太守, 
  在任上也略略要些,家中已尽够丰足。只因宗师又是汉中府宁羌州人,曾称 
  过公祖,写治生帖子的。故此与段家甚是相好。那宗师复姓欧阳,名健,是 
  翰林院庶吉士出身,放为京畿道御史,特差了广东学院。为人甚是耿介,遴 
  拨孤寒,振兴文教,绝不通一毫贿赂。只因与段学夫有两重年谊。未到任所, 
  段学夫出境先迎,再三恳他照拂。欧阳健力辞不得,勉强许了一名,已是破 
  例。段学夫见宗师首肯,便托亲戚在外打合。恰恰干白虹凑巧,正来寻他。 
  段学夫连忙出来相会,分宾主坐定,献过了茶,干白虹略略叙些寒温,便谈 
  及此事。段学夫恐风声不谨,如飞携他进书房里坐下。干白虹道:“晚生此 
  来,特有个舍亲姓陈,名可立。虽青年绩学,诚恐不获见知于文宗。因闻老 
  先生与文宗有同谱之谊,特托晚生拜恳,欲求老先生力为汲引,如可见收, 
  愿报以诵诗之数,未识肯玉成否?”段学夫道:“文宗与小弟,不特年谊可 
  嘉,且颇称莫逆,此事再无不妥。但三百之惠,似觉太轻。况文宗端介自持, 
  非小弟为力,再无别路可托也,不要看轻易了。”干白虹见他作难,知有请 

     ① 
  益之意。因说道:“舍亲既爱功名,自不得过惜小费。晚生现带有四百金, 
  当尽以相奉何如?”段学夫道:“亲翁如此高雅,小弟也不敢讨论,只图个 
  相与罢了。”当下盛席款留,写了合同议单,兑准银子。干白虹欢欢喜喜, 
  别了段学夫便欲回家。刚待出城,只见城门口挤着一堆人,不知看些甚么, 
  干白虹也挨进去。只见簇新挂出一张告示,硃笔淋漓。干白虹原识不多几个 
  字儿,看来不甚明畅。只听得旁边的人念道: 

             南雄府正堂孙,为地方异变事,据保昌县呈称:据地方报单前事,某日五更时分,有广州 

       府刘通判奉院进表赴京,路由南雄府,遇盗截劫,杀死命官及衙役多人。劫去盘缠银两。事干 

       大盗劫杀,理合申报,伏候转申等情到县。该本县随经勘验明确,合先具由,呈报等因到府。 

       据此,除一面通详各宪具题外,切照南雄禁地,岂容巨盗逞强,杀伤官役,劫赃逃遁。已经差 

       捕严缉,仍示谕军民人等,有能察获盗赃,当官出首,定行给赏,如有容留伙盗,及知情讳匿 

       者,获日一并治罪。事关盗案重情,勿得以身试法。特示。 

       干白虹听众人念完,大吃一惊,不敢站立,慌忙转身就走。只因心里有 
  些惶惧,却忘怀了袖中的议单,垂下手来,早已失落在地,竟被个人拾着去 
  了。干白虹那里知道,直走到半路里,陡然转个念头,连忙伸手一摸,已不 
  在袖中。吃了一吓,如飞缩转身,一路找寻,那里见个字影,只得仍奔到段 
  学夫家,告知其事。段学夫大惊道:“你怎如此放心,这事关系文宗名节, 

① 额手——以手加额,表示庆幸。 

① 请益——受教后仍不明了,再去请教。 

… 页面 221…

  非同小可。不知是何等样人拾去?万一其人不良,泄漏风声,连我也甚是不 
  便。可惜今日这番,非但画虎不成,连是非还不知怎样哩!”干白虹被他一 
  场埋怨,顿口无言,只得别了出来,路上好不气闷。因想道:“我怎一时懈 
  怠,把这件有关系的议单,落在别人手里。这四百金事体还小,只是枉费这 
  些心机,却不曾替陈与权干得正经。倘弄出事来,我与段学夫咎固难辞,并 
  文宗亦有干碍,还连累陈与权讨些寡气哩。”心里愈加焦躁。直至傍晚,才 
  到了家中。陈与权接着,问其事体若何?干白虹只不回答。陈与权着疑,再 
  三盘问。干白虹是直性的人,那里晓得藏头露角。便将遗失议单的事,向陈 
  与权直说。陈与权听了,跌脚叹惜道:“老丈人怎把这样大事,一点也不谨 
  慎,竟至遗落。倘被人兴起风波,这张纸儿岂不是个凭据吗!”口里虽然不 
  敢十分埋怨,心中已是怫然。干白虹也并无抵答,只闷闷走进里头去了。 
       你道这幅议单是何人拾得?原来这人姓阴,名渎,乃是江北宣州卫人, 
  曾中过乡榜。哥子叫做阴泽,也是个进士,现任浙江盐运司通判。当初欧阳 
  健在京做御史时,那阴泽尚系京官,曾差山西主试。有个恩拨门生,姓璩名 

                                         ① 
  逊玉,同时做到礼部员外。是年抡才会场同考,阴泽向因兄弟春闱不售,知 
  璩逊玉差了分房,好不得意,便将兄弟托其提拔。璩逊玉因恩师嘱咐,岂敢 
  有违,便与他个字眼儿。三场完卷,果然中了出来。谁知中便中了,未免风 
  声不谨,早被欧阳健察知其事,把璩逊玉一本纠参。圣旨发下三法司勘问, 
  将璩逊玉流徒,阴泽革职,阴渎也革去举人,永不许考试。阴家兄弟,好不 
  衔恨,终日思想报复。只因欧阳健刚直峻厉,寻不出他破绽,无因下手。过 
  了两年,那阴泽神通广大,不知怎样谋为,却又补了个通判。只因积恨未消, 
  一闻欧阳健转了学院,阴泽便大喜道:“从来宗师一官,谤声易起。苟有沾 
  染,便是我报仇的把柄了。”即令阴泽带了些本钱,乘便到广东做客,瞧他 
  破绽。那阴渎时刻留心,怎奈欧阳健冰清玉洁,伺察了半年,只无隙可乘。 
  是时欧阳健将欲按临南雄府,阴渎也束了行装,预先赶到南雄住下。这日才 
  到,便闻巨盗杀死职官的事,知府已有告示,挂在城门首。耳中颇觉骇闻, 
  便步至城下,把告示看了一遍。正想回寓,不料也是冤孽,恰恰干白虹心慌 
  意乱,落下这张议单。阴渎一眼瞧见,不知是甚纸儿。连忙拾起看时,见是 
  买秀才的关节,不觉大骇道:“我半年来费过多少心机,瞧不出一些弊窦, 
  今日无意间倒拾这桩奇货,岂非欧阳健合当破败,故天差地遣,把这议单轻 
  轻落在我手里。”便象天书一般藏着,但不敢轻发,直候欧阳健考过南雄。 
  那知陈与权果因段学夫之力,倒进了学。阴渎此时,已有凭据。忙写起许多 
  匿名谤揭,贴了满街。星夜收拾铺陈,到浙江与哥子商议去了。正是: 

            祸自因公结, 

            奸从积恨生; 

            如何挟乘矢, 

            暗里使人惊。 

       却说段学夫虽得了干白虹四百两银子,在年兄面前讨情,把陈与权弄入 
  了学,却闻知外边贴了许多谤揭,十分惊骇,已知前日议单毕竟落在个奸人 
  手中,生出这一番风波来了。慌忙叫家人四处寻看,或是涂黑,或是揭去, 
  不上半日,已无了踪迹。虽然如此,那议纸尚被人捏着,终久恐有后患,心 
  里怀着鬼胎。未几,这些事情渐渐传到欧阳健耳中。欧阳健大怒道:“我一 

① 抡才——为选拔人才。 

… 页面 222…

  生做官,从无苟且,反被段年兄在外招摇,把我声名败坏。”因致书责备, 
  段学夫好生没趣。阴渎赶到哥子任上,备细说知,阴泽十分得意,便写封密 
  札,并这张议单,一总封好,叫兄弟将到京中,送与一个科里同年,嘱他纠 
  劾。那同年得了实据,连夜就参一本。朝廷大怒,立差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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