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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银瓶梅.争春园.世无匹-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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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打死多人,皆小的一人动手。这戚宗孝是小艺良民,并非同伙。”知 
府道:“你顶了罪,就要处决的,不信你肯替他死吗?”干白虹道:“自家 
做的事,岂敢不死。”知府吩咐:“且把戚宗孝松了绑”,叫干白虹问道: 
 “你姓甚么,是那里人?与这戚宗孝甚么瓜葛,却肯挺身替他?”干白虹道: 
 “小的名唤干白虹,在仁寿村居住,与戚孝宗并非瓜葛。因刘天相与小的有 
仇,小的原非有意打劫,只因当日有事入城,走得太早,守候开城,偶然坐 
在戚家门首,那戚宗孝小的也并不认得,因闻他在里头与妻子愁穷叫苦,公 
私逋负,不能求生,夫妇二人方将投环自尽,小的一念不忍,便欲回家取些 
东西救他。不料走出官塘,恰好遇见刘天相一队轿马过来。小的此时还无意 
杀他,反因他从人先将铁棍子打小的一下。小的仇上加怒,故拿他铁棍打死 
多人。小的平时轻财任侠,原非利他囊箧;也因要救戚宗孝夫妇性命,故劫 
此赠他。当初小的救活了二人,随即匆忙而去,原不曾说明这银子来历,故 
此无心败露。老爷请想,这戚宗孝若果然劫了财物,便该泯没踪迹,怎么还 
肯把原赃露目,印纸包银。只此一件,便知他是受刑不过,屈招的了。”太 
守道:“这戚宗孝与你既不相识,怎便把许多东西与他,定是胡说。”干白 
虹道:“小的素性慷慨,况此不义之物,小的也不屑要他,是以倾囊相付。” 
太守道:“你既说一身做事,不忍害他,怎么当初不出来首明,直到文案已 
结,才来认罪呢?”干白虹道:“小的一向作客京师,昨晚才得回家。至于 
情之真伪,老爷只问戚宗孝,便见明白。”正是: 

          昔日怜他死, 

          今朝俾尔生; 

          肯因刀斧惧, 

          豪杰始成名。 

     知府果叫戚宗孝问道:“当初你曾否与妻子投环,这干白虹曾否周济你 
银子,你既做了强盗,他为何替你辩雪,与他是同伙不是同伙?可从实说来!” 
戚宗孝道:“先年小的委因穷迫,曾与妻子悬梁。这干白虹,小的也不知他 
姓名,黑地里救我夫妇性命,与我这一大包银子。小的既死方生,这干白虹 
已去,无从问其来历,实不知是打劫来的。小的原不曾为盗,实是屈供。只 
是小的既受干白虹活命之恩,今日愿甘一死,以报大德。况此案已经奉旨归 
结,岂可更改。这干白虹实系豪侠好义,盖世所无。求老爷照案施行,也尽 
小的一点报恩之念。”知府听到此处,连连点头,又唤干白虹问道:“当日 
刘通判十余人进京,你说没有同伙,难道一个人打劫得他?明明你与戚宗孝 
同做的事,倒还互相辩雪吗?”干白虹道:“这些不难!当日刘通判家人, 
尚有存者。老爷只须唤他面认,可是小的一人动手?便知这戚宗孝是真是假 
了。”知府便差人去唤。差人禀道:“刘通判家人,闻盗犯处决,现在门首 
观望。”太守便吩咐唤来。那家人连忙上堂。太守问道:“当初打劫你家主 
这强盗,可还认得吗?”家人道:“怎不认得。”太守便叫他与干白虹对认, 
家人仔细一看,跪上禀道:“前年打劫家主,正是这人。”太守道:“有同 
伙没有?”家人道:“只是他一个,没有同伙。”太守便拍案怒道:“你这 
奴才,既认得他面貌,为何前官面前硬指这戚宗孝是真盗!”家人道:“青 
天爷爷在上,只因家主被劫,连伤数命,真盗久缉无踪,况赃物现在戚宗孝 
手中获着,定是知情,不得不认他为真盗。况前任老爷承缉此案,若限内不 

… 页面 248…

                  ① 
  获,便碍考成 。就知不是真盗,也只得将错就错了。”知府道:“你既说没 
  有同伙,今案上又有许多逸盗姓名,你当初不说,定欲他陷害平人了。”家 
  人道:“小的只因拿不着真盗,这戚宗孝面貌又不相符,故此他混供的姓名; 
  小的不说没有,要他寻缉,指望借此以得真盗,并非冤陷平人。”太守怒道: 
   “大辟重情,岂可任意含糊。”便拔签把家人打了四十。监候定罪。就叫干 
  白虹与戚宗孝上去,说道:“你二人心迹,本府俱已洞知。戚宗孝固系屈供, 
  干白虹亦属义士。但前府朦胧,文案未确便尔混详取旨。今本府实备缘由, 
  申详两宪,此案才可允结。”吩咐将二人暂且收监,听候复审。只因这一案, 
  有分教:应生得死,应死犹生。不知戚宗孝可能逃这死罪?干白虹替得他替 
  不得他?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① 考成——旧时在一定限期内考核官吏的政事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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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回 闹公堂村夫殉义 占田产恩妇离家 

        词曰: 

             仗义酬恩堪羡,匹夫大节,可撼丘山。非是轻生,好死欲取心安。大男儿生抛妻子,负心 

        汉俨列衣冠。更无端,受恩深处,展转催残。艰难,驱他出彀,诱他入彀,总上鱼杆。颠颠倒 

        倒,心机不放一丝宽。只图予快心满志,那顾恁地覆天翻。更堪叹,肺肝如见,何用遮瞒。 

                                                                                    ——玉蝴蝶 

        话说干白虹虽然仗义,要替戚宗孝一死。但戚宗孝已被前官判定案卷, 

                                                                                            ① 
  又经详宪奉旨。若知府不换新官,干白虹纵欲救他,这知府如何便肯担差 , 

                                ② 
  触上台之怒,不做个昏瞆 的老成。幸得知府换了新任,已是隔手文案,且系 
  进士出身,公明廉断,不比前官莽劣,故便许他允详。况当堂询问,又见干 
   白虹义气激昂,语言刚直,已知是个侠烈之士,心里十分钦服。次日,亲自 
  备具情由,通详两宪,极言干白虹仗义救人,挺身代罪,并戚宗孝知恩报恩, 
  愿死无怨,许多情节叙得委曲恳至。巡按亦觉称奇。便批道: 

             干白虹挺身甘罪,既经事主确认,似属非狂。但观始终好义,心切救人,据详实为可嘉。 

        戚宗孝的系屈供,愿死报德,亦属难能。前府大狱率决,殊为不合,听参议处。二犯仰再严鞫。 

        果系情真,候本院题明定拟可也。此缴。 

        知府复审明白,备细回详。巡按一面出疏题报,一面批将干白虹羁候。 
  戚宗孝既系无辜,当堂开释。戚宗孝因感激干白虹的恩义,不愿释放,苦苦 
  要与他替死。太守道:“此案既得真犯,干白虹之死,情真罪当,你屈受多 
  刑,终属冤陷,自当昭雪。为何转欲代死,把性命做儿戏。”戚宗孝道:“当 
  初干白虹因欲救小的夫妇,是以蹈险不惜。小的实受大恩,今使救人者反遭 
  刑戳,得恩者逍遥坐视,于心何忍。小的情愿生则俱生,死则俱死,不敢自 
  全性命。”知府道:“胡说,这事现奉上司批行,业已报部,岂可再有更改。 
  手下的,与他去了刑具,押出去讨保。”戚宗孝那里肯去,乃大哭道:“当 
   日蒙他活命之恩,他岂是有心害我。不意恩人反致杀身,我却偷生于世。人 
  而无义,禽兽不如。要这残生何用。我不如先死,抵了恩人之罪,也尽我一 

          ① 
  点感载之心!”说罢,就望丹墀下石栏之上一触而死。知府大惊,忙叫皂隶 
  看守尸骸,飞即上马,面报抚按。抚按无不称奇,连忙具本上奏。朝廷以两 

                                                                             ② 
  人皆属义举,将干白虹免死,准徒五年,发山东冲要驿递摆站 。抚按行到南 
  雄,知府奉了宪批,即唤干白虹到案,就点两名解役,当堂发与三十两路费, 
  即日押解起身。干白虹向解役说道:“二位虽奉官差,累你远行吃苦,我心 
  不安。可同到舍下,一则别了妻子,二则带些路费,不知可使得吗?”解役 
  听说要带路费,与已定有沾益,欣然便同他回去。干白虹到了家中,与妻子 
  说知缘由。金丽容才知为陈与权报仇,杀死刘天相之事,弄出这段祸来,真 
  个哭死方苏。连十多岁的一个儿子,也牵住了父亲的衣服,哀哀痛哭,见者 
  无不心惨。干白虹向妻子孩儿说道:“你们都不消悲切,我五年役满,就可 
  回家。但好好为我保守家门,不消挂念。只收拾些盘缠与我带去,其余钱财 
   田产都是你家之物,不须留以待我。”吩咐毕了,便欲出门。虽然豪杰心肠, 

① 担差——承担差事、任务。 

② 瞆(guì,音贵)——目昏,看不清。 

① 载——通戴。 

② 摆站——古代犯人被发往驿站充当苦差。 

… 页面 250…

  也免不得暗暗洒了几点眼泪。随又到陈与权处作别。不想陈与权见干白虹披 
  枷带杻,做了囚徒,恐怕羞辱了举人体面。吩咐家人,只说进城去了,竟拒 
  而不纳。干白虹是直率人,便信为实,只得怏怏出门。金丽容连忙收拾一二 
  百金,与丈夫做路头使费。干白虹接了,吩咐他好教儿子成人,不可容他嬉 
  荡。金丽容道:“你此去好生保重,役满即便图归,免得使人悬望。”解役 
  连催上路,不得已,就同起程而去。金丽容与儿子干浚郊,都哭倒在地。正 
  是: 

            情真休叹别离轻, 

            薄命难填孽海平; 

            漫向春风鼓琴瑟, 

            凄凉应作断肠声。 

       却说陈与权原是个狼子野心。当初虽是刘天相负他,他也未必不是负心 
  之辈。生平为人轻薄,心腹奸险,得恩不感,知义不为,一味狼贪,千般兔 
  狡。干白虹从风雪中救他性命,已是莫大之恩。况又供养在家,轻裘肥马, 
  驱婢呼奴,且聘妇成家;不惜厚币,夤缘进学,几至丧身;力任艰危,身当 
  刑险,复为他授例以就功名;更欲他发科以解耻笑,故挥金万两,直倾囊索, 
  且往回万里,不惮星霜。若在知轻识重之人,便该终身顶祝,全家感恩,待 
  之如天地父母,亦不为过。可怪陈与权,随他千恩万德,过眼即忘;非惟不 
  知感载,见干白虹尚有田产囊蓄,还心心念念,欣羡不已,时时刻刻觊觎无 

              ① 
  休,只想罟 吞入己,方才满欲。况兼乔氏,又是贪得无厌,助夫为虐的人。 
  他两个人,初见干白虹去与戚宗孝顶罪,却不思这事是为他报仇而起,反幸 
  他此番必死,儿子又小,正遂他吞占之机。及至免死配徒,全没一些不安的 
  念头,只道此去谅无归家之日。才等他起解之后,便叫人悄然吩咐干家佃户, 
  不许还租,其余房产债目,也吩咐不许纳利。这些小民,见庇他赖债,谁不 
  乐从。到秋成之后,丽容遣人收租刮帐,果然响应,真个颗粒不还,厘毫无 
  入。丽容着了急,忙向陈与权商量,要他出力告追。陈与权见正中机谋,便 
  道:“我向蒙干兄厚惠,未曾报答,今大嫂见托,敢不尽心。但恐穷佃小民, 
  势孤力弱,一经官府,必致脱逃,纵有不走的,那所抗之物,也向衙门费散, 
  那里还有余财把来完纳,岂不徒招怨尤,究无裨益。”丽容道:“依陈爷说 
  来,告既不可,今将何法处他?”陈与权道:“依我愚见,大嫂竟将用产帐 
  目,托付与我,在各佃户面前,只说田产已属陈举人管业,这些小民,自然 
  不敢拖欠。待我叫家人各处催讨下来,一一交还大嫂,不知可相托否?”丽 
  容道:“既蒙垂荫,岂有不相托之理。只是动劳陈爷费力,似为不当。”陈 
  与权道:“忝在通家,大嫂之事,即我家之事,怎说这话。”丽容只道果然 
  好意,忙将一应租簿,各色帐目,尽归陈与权之手。陈与权既握了把柄,便 
  谕管事家人,将田亩另立户名,房屋换写租契,为陈氏之产。 
       原来陈与权一向虽蒙干白虹扶持,不过为他买功名,养妻室,手中原没 
  甚家私,故骄奢之状,形于外。今骗了干家许多田产到手,居然自谓富贵, 
  就嫌住居窄狭,欲要扩充体面。因见金丽容所居后段房屋,尚有三四进高大 
  厅房,便想道:“这些房屋,若并在我一家,岂不冠冕。倘中了进士,难道 
  也与人家同住。”从此起了这条念头,终日与妻子筹思划算,想要谋占他的。 
  一日,乔氏在枕头边教导他一个法儿,陈与权大喜。就备了些茶饭,叫丫头 

① 罟 (gǔ,音古)——网。 

… 页面 251…

  去请干家奶奶过来,商量说话。金丽容见陈家来请,只道是算还他田房租利, 
  便欣然带了两个丫头,竟到陈与权家。乔氏接着,叙了些寒温。丽容便问道: 
   “你家请我过来,有甚么讲?”乔氏道:“正是有句话要请你商量。”便叫 
  丫头去请了相公进来。丫头应声而去。陈与权走进房中,作了揖,就在旁边 
  坐下。丽容道:“我家田产细事,一向费陈爷的心,甚是不安,如今不知曾 
  催得些下来?今日请我到此,想必要算些帐吗?”陈与权道:“承大嫂重托, 
  我日上叫小仆在外边催索。这些奸民顽佃,一般也不肯还。及至鸡麻布匹, 
  件件准折,只是大半货物,不好交与大嫂。且叫小童去变卖了才好凑来。” 
  丽容道:“怎劳如此费心,不然就把货物准些与我也罢。”陈与权道:“这 
  个不好,大嫂是内眷家,把这些东西那里出脱。就有人要,价钱上一定吃亏。 
  况且货物,又低丑不堪,若依样把来准折,我受人之托,所干何事。自然待 
  小僮去变卖。并各处多催拢些来,一总送到宅上。”丽容被这许多鬼话,竟 
  哄信了,反满口称谢。有阕《古轮台》曲云: 

             笑娘行,堕他奸计不提防。人情虚幻,只道是一般人面,一样衷怀,那知是一味荒唐。布 

       虎弓蛇,铄金销骨,舌端何处辨雌黄。一似蜃楼海市,空闪烁,鱼鸟迷光。不管赚他狼狈、吃 

                                                          ① 
       他膏血,拆他离散、笑骂也何妨。只凭我一双辣手恣相戕 。 

        陈与权向金丽容道:“今日请大嫂过来,特有一言相商。我夫妇蒙干兄 
  不弃,同居多载。但想大嫂,当日高堂广厦,宽敞惯了。如今我家住在这边, 
  反占了大半房子,累大嫂自己倒剩这几间后屋,谅来窄狭,如何住得。虽大 
  嫂未心憎嫌,在愚夫妇甚觉过意不去。近日我将数百金,买得一所宽大房子。 
  我家欲待搬开去住,奈此间已竖了这几根旗杆,离他却似不便,方才愚夫妇 
  在此商量,莫若反请大嫂搬在这宅里居住,我家竟通了后门,彼此宽展,未 
  知可否。”丽容道:“陈爷怎说这话,向来我丈夫在家,尚且将就过了。如 
  今单身幼子,正宜收敛,何敢反居大宅。况且此处系父遗之产,断难轻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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