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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银瓶梅.争春园.世无匹-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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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门口说道:“广州胡爷在厅上,要请老爷相会哩!”陈与权道:“干奶奶 
在此,我要算帐,不得工夫,回了他吧!”小厮道:“他晓得爷明日起身, 

… 页面 260…

  要来约同舟,大家省些路费,定要会的。”陈与权道:“这怎么处?你叫他 
  坐着,我就出来。”小厮唯诺而走,陈与权向丽容说道:“这胡爷与我是同 
  年举人,也上京去会试,约我同走,只得要出去见他。大嫂宽坐一会,我顷 
  刻就进来的。”说毕竟走去了。正是: 

            百丈鱼杆百尺矶, 

            碧萝磐石坐垂丝; 

            须知香饵投来久, 

            正是金鳞欲上时。 

       丽容见天已黑夜,好不焦躁,加添干浚郊又连连催去,丽容叫他先回, 
  又决不肯。仍坐了好一会,只不进来,又促乔氏出去看他。乔氏去了半晌, 
  走来说道:“这胡爷几年不会了,今晚要留他便酌哩。”丽容道:“这怎么 
  好?如今我只得回去,到明日再来吧。”乔氏道:“你今晚只好住在这里, 
  这胡爷与我丈夫明日黑早就要起身,你那里再来得及。”丽容道:“怎么去 
  得恁快?”乔氏道:“因他在此相约,附他的舟,怎好迟慢。”丽容道:“我 
  家里无人,怎么住得在外。”乔氏道“难道你再不出门!只须叫丫头回去, 
  吩咐一声罢了。若必要回去,我也强不得你,不要我丈夫去后,倒来懊悔。” 
  丽容见如此说,恐怕错过了,只得叫个丫头回去,叮嘱他同众丫头都睡在房 
  中。再吩咐苍头,好生看管门户。那丫头应着去了。干浚郊只管埋怨道:“自 
  己有家里不住,却住在这里。那钱财甚么宝贝,怕明日就没有了吗。”丽容 
  心里气闷,反把他打了一下道:“畜生,你晓得甚事,好端端田产不要,日 
  后将甚过活,娘做的事也要你埋怨起来!”干浚郊哭了几声,便不插嘴。直 
  等到二更天气,陈与权方才进来,口里说道:“为这些俗事,倒牵缠了这半 
  夜,累大嫂在此等候,着实有罪了。便摊开帐簿,排下算盘,请丽容当面看 
  了,逐宗逐项,结算明白。好个陈与权,一毫不苟且。丽容满心欢喜,算定 
  了帐,便将花布货物,凭丽容估了价钱,陈与权并不争论。然后,又将银子 
  来兑。成色高低,也凭他折算。刚才兑完,已是四鼓。乔氏忙催丽容去睡, 
  丽容把银子包好,叫丫头拿着,乔氏引他到了卧房。说一声快安置吧,便自 
  去了。丽容见这房内有一副床帐,旁边一张小榻,榻上也有铺盖。丽容与干 
  浚郊上了床,叫丫头就在榻上睡。睡不多时,已是天明。丽容一觉醒来,见 
  窗上微微有光,里头人声嘈杂象个出门的光景。丽容便欲起身,好早些回去。 
  才坐起来,隐隐见地下睡着一个人,因隔着帐子,看不清楚,只认是丫头在 

                                                 ① 
  榻上跌了下来。及看看榻上,那丫头还齁齁 的睡着。丽容着疑,一头叫醒儿 
  子,一头穿衣。才提起衣服,早是一阵血臭。连忙看时,可煞作怪,那上原 
  来都有血迹,尚是湿的。丽容大惊,忙唤丫头起来,自把血污衣服脱下了一 
  层披在身上,走下床来近前一看。不看犹可,看了大吃一惊。原来那人满身 
  满面都是鲜血,僵僵的躺着在地,身边一把尖刀,刀上血迹淋漓。丽容吓得 
  三魂已失,七魄难收。乃大哭道:“罢了,我中他的计也!”丫头与干浚郊 
  起身看见,都吓得面如土色。干浚郊只抱定了母亲哭道:“咋夜我叫娘回去, 
  娘偏生不肯,如今怎么好?”丽容无言回答。只见有个小丫头走进房来,满 
  房一看,就大喊道:“坏了坏了,干奶奶杀个人在这里。”飞的跑了进去。 
  不多时,陈与权并乔氏,吃惊的都赶出来,把死人一认,乔氏也不说话,先 
  哭个乱横。陈与权乱跳道:“这是我外甥,家中叫他来看我,才到这里两日, 

① 齁 (hōu,音喉 〈阴平〉)——熟睡时的鼻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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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好端端把他杀死。”因指定丽容骂道:“你这贱妇,我家怎生待你, 
  你却记念前恨,把我外甥杀死。如今怎么干休!”叫小厮:“把大门锁了, 
  不可放他逃走,跟我进城去报官。”说完,怒狠狠走去了。丽容哭道:“我 
  待你家恩也不薄,就不还我田产罢了,怎反杀了人诈我!我就死了也罢,这 
  小官人是干家骨血,你只放了他回去,我在此但凭你家发落。”干浚郊扯定 
  母亲哭道:“娘怎说这话,孩儿年纪虽小,怎肯贪命,情愿死也死在一处。” 
  乔氏道:“这小官人,少不得要他做凶身抵罪的,轻轻说个放去!”丽容道: 
   “一个只抵得一命,我三个人在此,难道一个也放不得!”乔氏道:“人命 
  重情,不是我做得主。总都是在官人犯,只凭官断罢了。”三人听说,都哭 
  在一堆。有阕 《醉归花月渡》曲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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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扶归)这的甥甥舅舅都胡帐,是夫夫妇妇自商量。(怕)假假真真费推详。(可知道) 

                                                                ① 
       擒擒纵纵原虚谎。 (四时花)堪伤,恩星为难那可防,娘儿满门胥受殃。 (月儿高)祸起在萧 

       墙,变生于帏帐。搁起恩情面,现出冤家相。 (渡江云)那知,不是元良敌斧枪,倒是活鬼催 

       人特地忙。 

       丽容惊慌不定,只得向乔氏哀告道:“我家丈夫在陈爷面上,可谓有恩。 
  奶奶须念他配驿远方,今日生死未卜,我娘儿两人,奄奄弱息,乞放条生路, 
  也是阴德。”乔氏道:“昔日恩情,我非不垂念。只是今日此事,又系人命 
  关天,如何通得情面。”丽容道:“难道这个人真是我杀的!我如今田产花 
  利都将来送与你家,只求救了我娘儿性命,便感戴不浅。”乔氏沉吟道:“论 
  来你家恩德,应该救你才是。只是我丈夫已经入城报官,顷刻便有公差来捉。 
  倘然放了你去,官府要人,如何是好?”丽容道:“报官不报官,总是陈爷 
   自能调护,只求奶奶于陈爷面前说些好话,怎生消释了。我儿子苟有好日, 
   自然答报你的大恩。”乔氏想了一会,忽说道:“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 

     ② 
  图 。以德报德,原该相救。我今日拼这性命与你抵罪,只索放你去吧!”丽 
  容母子与丫头三人听见,都喜出望外。丽容道:“若蒙奶奶见救,感不可言。 
  但恐陈爷回来,见我不在,累奶奶淘气怎么好!”乔氏道:“我既一心救你, 
  何暇自虑祸患。只是前门有许多小厮把守,我竟送你后门出去。”四个人一 
  同往后门而来。才开后门,众丫头一齐拦住道:“奶奶不可轻放,爷回来把 
  甚么人还他,这个断使不得!”乔氏喝道:“有我在此,不关你事!”竟送 
  丽容出了门。看他去远,方才转身进内。 
       看官,你道那杀死的真是何人?陈与权既有心要害他,乔氏却又何故放 
  了他去?还果是乔氏的好意,还是别有深机吗?原来陈与权恶到十分,乔氏 
  也狠到绝顶,怎肯轻轻放他。只因见丽容买了房子,谅来手中定富,要一罟 
  吞他的下肚。故骗他来家,原不是当真与他算帐,故帐目反不苟且,花布银 
  色并不计论。因料定原是瓮中之物,落得使他安心。也不是广州有甚胡举人 
  来拜他,不过磨延到夜深,要留他过宿的意思。就是房中僵卧的那人,并不 
  是外甥,也不是杀死的,竟是家中小厮,叫他躺在地下咬定牙关,动也不许 
  动。把些鸡血,溅了一身一面。又把丽容衣服也洒污了,还将把刀儿涂上些 
  血丢在身边。许那小厮做成圈套,讨一个老婆与他。故此,这小厮听着教训, 
  直僵僵躺着,就象死的一般。丽容妇人家,那里晓得这个缘故。只道果然是 

① 胥——全,都。 

② 浮图——佛教名词。这里指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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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的,非常惊骇,要求乔氏发放。那知陈与权也不曾进城去报官,却躲在外 
  头吃酒。况且乔氏与陈与权,意中不过图他房屋赀蓄,原不必要他性命,故 
  令乔氏假做好人,放他走脱。那小厮只等丽容去后,就爬了起来。那丽容家 
  中什物,已命众奴仆搬得精光。可怜丽容赀财私帑,并首饰细软,不下万金, 
  尽填了陈与权的欲壑。只一所房屋,还叫家人守着,没得剩还他哩。丽容只 
  道为这番惊吓,所托的田产虽然已失,家中什物也还可保。正同着孩儿与丫 
  头三个人,急忙忙望着家里走去。才到半路,只见远远两个丫头哭将来。丽 
  容一看,恰是家中使女。慌问何故?丫头便说:“奶奶回来了吗?家中已去 
  不得了。”丽容惊问道:“怎去不得?”丫头道:“今早,陈爷家二三十人 
  赶来,说是奶奶杀死了人,把赀财家伙,都抢空了,只剩一所房子,还有许 
  多人把守,停会就要封锁哩。”丽容听了,捶胸跌脚,大哭倒地。幸亏丫头 
  再三唤醒。丽容道:“罢了,我家万贯家财,竟弄得立身无地,如今往那里 
  投奔好。”丫头都没主意。倒是干浚郊说道:“我家并无亲族,除非城里张 
  家,是我舅祖,或可依栖几日,其余再无别处了。”丽容也道:“他说得有 
  理。”同着三个丫头,忙忙的走。走了一会,丽容忽想道:“不是这等说, 
  若从这条大路进城,万一撞见了陈与权,不是当耍!我们只该向小路行走, 
  打从别门进去,方可无事。就远了些也说不得。”干浚郊与丫头齐声道好, 
  忙转了小路。五个人踉踉跄跄,望城而走,好不悲伤。有首古诗为证: 

            黑风魆地吹琼枝,名花乱落销残泥。枝头有鸟栖不得,绕树徬徨缎羽垂。疑团莫破空惊绝, 

       生怕阴柔弄唇舌。活鬼狰狞乘夜来,衣裳忽溅刀头血。斯时真假不可知,但见阴风刮地吹。不 

       是冤家故戕害,只缘资产堪图之。或擒或纵岂情好,欲使当场自颠倒。稳料他人见识愚,尽施 

       自己机关巧。君不见祁黄羊,以德报怨无所伤。又不见韩淮阴,一饭之惠酬千金。古人器量类 

       如此,恩上成仇愧禽豕。只知富贵快吾情,那怕千秋污青史。 

       可怜金丽容,闺门弱质,那惯驱驰。走到午后,尚不满数里之路,已觉 
  精神倦惫,筋力难支。因是荒僻野路,又没个人家歇息,只是叫苦。干浚郊 
  道:“此间尚地异地,须赶紧些进了城便好。娘若走不动时,可叫两个丫头 
  扶着,勉强挣扎几步。”丽容没奈何,只得靠在丫头肩上,又走了三四里。 
  却见个小庵里头有木鱼声,在那里诵经。丽容道:“此间有个庵院,可坐坐 

                                                                          ① 
  再走。大家进了庵门,都向蒲团上借座。丽容也不歇息,只向韦驮面前,哀 
  哀哭拜道:“我金丽容,父遗万贯家财,只因丈夫误救了负心贼子,累丈夫 
  远配他乡,死生难保。那贼子功名婚配,每费万金,尤嫌未足,逞其狼心狗 
  肺,把田房产业一罟谋吞。终不遂欲,将我诱归虎穴,自己杀死一人,狠心 
  图赖,假称甥舅,便欲鸣官黑陷。幸乔氏知恩,将我母子使婢三人,私为纵 
  脱。虽身离虎口,而家居资橐悉被鲸吞。今一身狼狈,回首无家,颠连孤苦, 
  惨目伤心。今日投奔至此,意欲觅一依栖之地,伏祈佛力护持,使我一家人 
  口,不致流落道途,得免丧身沟豁。更愿我丈夫无灾无难,早回故乡。倘有 
  见面之日,定当重塑全身,创新殿宇,以报神明之德。”正祷告未毕,忽有 
  一个老道姑走将出来。见他哭得哀切,便问道:“奶奶们为着何事,却这等 
  悲苦?”丽容不知好歹,不敢应他。丫头道:“我们走远了路,借这里坐坐, 
  不敢惊动师父。”老道姑道:“从何处走来,如今还到那里去?”丫头道: 
   “我们仁寿村来的,要往城里探亲哩。”老道姑道:“这等怎不叫两乘轿儿, 
  或弄个小船进去。这样一位奶奶,那里走得许多路。”丽容道:“我穷户人 

① 韦驮——佛教天神名,佛教列之为护法神,其塑像一般身着古代武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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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没有钱钞,故此只得走了。”老道姑道:“奶奶又来哄我,老身虽不识 
  人,看来定是位大家内眷,怎说是穷户,难道我就要抄化奶奶的东西吗?” 
  丽容道:“不瞒你说,只因为件官司,逃奔来的。”老道姑道:“可怜女眷 
  们,怎受得这般辛苦。今早走了许多路,想必饥渴了,请进去吃些便茶再走。” 
  丽容道:“借这里打搅,已是不当,再不消赐茶,师父请自便吧。”老道姑 
  道:“小庵只有两三位女师父们,茶水尽便,为何这等见外。”此时丽容果 
  然饥渴,见这老道姑款留,便道:“既师父们见爱,且进去领一杯茶再走。” 
  老道姑便在前引导,丽容母子与丫头一同随了进去。只因这一遇,有分教: 

     ② 
  祇树园中堪避难,受恩深处可为家。未知这老道姑乃是何人,丽容母子遇他 
  毕竟是祸是福?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② 祇 (qí,音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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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回 授居停一女报德 投山左万里寻亲 

     词曰: 

          空惊遽,一枝聊借祇林住。祇林住,相逢恰在,受恩深处。膝前孝子年还稚,寻亲欲向天 

     涯去。天涯去,千辛万苦,更悭一遇。 

                                                                       ——秦楼月 

     却说这老尼姑,引着丽容母子,走到佛殿旁边一间客堂内坐着。果然还 
有两个尼姑,也过来见了礼。那老尼姑便去泡着三四壶好茶,每人斟了一盏, 
又跑进去取出两盘面饼,两盘炒米,与他垫饥。丽容虽吃不惯这样东西,因 
腹中已枵,又不好却他意思,便吃了些。老尼姑问道:“这几位都是奶奶一 
家来的吗?”丽容道:“正是,这就是我儿子,那三个是婢女。”老尼姑道: 
 “奶奶说为官司逃避,不知是甚么事情,乃挈家而走?”丽容道:“是被奸 
人诈陷的。”老尼姑道:“既奸人诈陷,岂无相公们支撑,却累奶奶惊走?” 
丽容道:“我家丈夫远出,所以势不能支,要躲到亲戚家去。”老尼姑道: 
 “令亲是城内那一家?”丽容道:“是张莲峰的儿子张敬峰家。”老尼姑道: 
 “可就是开行的吗?”丽容道:“正是!”老尼姑道:“这张家我最相熟, 
时常在他行内,向这些客商化灯油、化斋米的。但是那张敬峰,做人甚觉刻 
吝,他奶奶又是个凶悍性儿。前日有个姑娘来家,饭也不留他吃顿。那姑娘 
要借住一两天,他夫妇毕竟不肯,生生的辞了出去。只不知奶奶与他是怎样 
亲戚?若是骨血还好,略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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