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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维迪亚爵士的影子-第13章

小说: 维迪亚爵士的影子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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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迪亚开门见山地说:“生意怎么样?”
  “马马虎虎。人们有需要,我在这里独家供应很多东西。”
  “你家里人怎么样?”
  “那位就是我女儿,”派特尔先生说道,做手势指着货架旁边一位年轻女郎,女郎转身背对我们。派特尔先生站在堆满一大盆的食盐前面。“这个店都是她在管。我还得照顾许多其他生意。”
  “哪些其他生意啊?”
  派特尔先生说:“太多了,跟你也说不上来。”他嘴巴嘻开,发出一个近乎大笑的声音。“这里不过是一家小店。我其他事业占我时间多啊。还有房地产。”
  “不过,钱在这里像废纸一样,”维迪亚说,“你又怎么应付呢?”
  “我应付得来的。我办法多得很。”
  “所以说,你一点也不担心。”
  “哈!我日子好得粉呢。”“好得粉”,正是他说的。
  他开始舀起一勺勺的盐,倒进纸袋里面,每舀一勺就喃喃自语。
  “到了紧要关头的时候,你该怎么办?时局越来越紧张了,你也知道。”
  派特尔先生说道:“我自有出路。”经过维迪亚一连串质问,他的神情也收敛严谨起来。他还在舀盐、自语,卷折着褐色纸袋,作响。“我不会有事的。”
  “那你的女儿怎么办?”
  “她也不会有事的。”接着,他停顿不语。他说:“失陪了。”就转身过去,不再搭理维迪亚。
  我问道:“那么,你觉得怎么样?”
  我们已经离开那家店铺了,闲晃在空旷的哥马路上,维迪亚像个军人一样阔步行进。
  “他在撒谎。”
  那个人讲的话,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获得肯定(2)


  “他一个蹦子儿也动不了。非洲人会占了他的店和他的货。他讲自己其他的买卖时,根本就在鬼扯。你看看,他又是怎么对待他的女儿的?逼她在那里工作。”
  基伏湖映照着高湿低垂、灰色的赤道天空,呈现一片黯淡银灰湖面。沿着湖畔生长的树木,也因为天色昏灰,而显得晦暗而不透光。街上行人瞪着我们张望,虽然,身上穿着褪色制服的军人没往我们的方向多看几眼,只是重步行军过去,皮靴橐橐踏步,扬起一阵灰尘。他们的靴子与来复枪,式样老旧,看来却坚不可摧。音乐奏起,刚果歌曲听来很有巴西风味,马林巴与喇叭高鸣。军士、无家孤儿、野狗、鸡群,以及破裂的招牌,在刚果偏远的一角。
  “他是个死人,”维迪亚讲起R。 J。派特尔,“他们全都是死人。”
  之前,在坎帕拉与内罗毕,我曾经听他这么讲过。不过,当派特尔说他不会有事的时候,我倒是相信他的。而我也因为身处非洲之心而兴奋。在我看来,倘若你将手指捺在非洲大陆地图中央,那就是这个地方,哥马,泥泞的湖畔地区。我试着以维迪亚的目光看待周遭,不过,我办不到。我既不曾经历过他的生活,也没写过他的书。他决定的心意快如旋风:观察对他而言,就是拟定结论。我知道,不管我写些什么,跟他的观点都不会相仿。他不曾问我想法如何,说不定还是一桩好事呢。
  “我很高兴,我也见识到这一点,”他说,“我想,我们该走了。”
  我们再在米拉玛过了一夜,再度置身于纷扰争端的比利时人之间,堆满菜肴的餐桌,过于明亮的桌灯,接着,我们再度驱车前往鲁亨格里,直奔乌干达国界。
  维迪亚说;“我想你一定会干得很好的。”我们即将到家,他爽朗多了,精神也显得振奋不少。
  今年四月,我就满二十五岁了。我在非洲以外地区,毫无出版建树。我很渴望给自己的小说找个出版公司。我吞吞吐吐地跟他这么说了。
  “别担心,”他说,“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在四十岁以前就搂了一大堆钱。答应我,你绝对不会那么做。”
  我答应他了,跟他保证,我不在日后十五年之间大发横财。
  “先专注在你的写作。等你过了四十,没问题──你爱赚多少钱,就赚多少钱。”
  维迪亚离四十还远着,不过,他讲起话来比我爸爸还老气。
  我们继续开车,上上下下在基杰奇山丘。车身顺着七弯八拐,重新开上大草原。广袤无垠的非洲晴空下,我们经过大型野生动物与长腿苍鹭,驶过纸草丛生的沼泽。现在,一切看来都如此熟悉。
  回到坎帕拉,在我的房子里,他还在我家做客,我满脑子都是他讲过的话,以及我想落笔写下的东西。我甚至连澡也还没洗,还来不及沐浴去除狩猎远行沾上的尘土,就急忙冲进书房,开始写了起来。
  经过我的房门时,维迪亚探头进来一看,欢呼一声:“这就对了!”他很高兴,“以前我也是这样。晚上,有的时候,我们参加人家的晚宴回来,我就会直接进书房写东西,就像那样,我身上连外套都还没脱下来呢。”
  他踱进书房,浏览散在一旁的稿纸。他上下颠倒地看着。我本想将纸张移正,方便他阅读,他却说:“不,我不是在看你的文章。我在看你这一笔字。”
  他看得更仔细了。


获得肯定(3)


  “是。是。是。”他点点头,“这笔字不像美国人写的。非常特殊。直率,知性。那就是你。”这话可比他的认可还受用。
  一连数周,他都热切地讲着要离开乌干达,回到伦敦。在他临行之前,他送我一条他在英国买的领带。“当时,我就知道,我一定会碰到可以送这条领带的人。我想送给你。”领带崭新,非常细窄──那正是设计风格所在──而且还是橘色的。当时,领带还放在原装浅盒里面。我从不打领带,不过,我很感谢他送我这个礼物。在他临走当天,他又送我另外一个礼物。他详尽无遗地跟我讲述他做过的一个梦,梦中牵扯到他的弟弟,以及一桩他犯下的谋杀。我仔细谛听,他人一走,我马上就把这个梦记在我的笔记簿里。
  看他离开,叫我难过。我就要失去我的良师,而他同时也变成我的朋友。他认真地看待我,对我而言,意义重大,而他待我犹如同侪作家,更鼓舞了我。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这样对我。不过,我不在乎,因为,我已经获得了他的肯定。
  接着,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我在非洲从来不会想家,也从来不会因为所见所闻而沮丧绝望。我来这里是为了工作,而我也一直对这个饭碗,心存感激。我喜欢我的生活。我自给自足。有些日子,我是阿尔伯特·卡缪,在偏远的阿尔及利亚教书。有些日子,我是乔治·欧威尔,准备出门射象。也有些日子,我就是我自己,写些我自信从来没有人写过,可以惊动全世界的东西。不过,当维迪亚从恩特贝搭机离开之时,回程我开车回家,感觉非常寂寞,形单影只的寂寞感萦绕不去。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不再那么喜爱这个地方了。我开始以他的眼光看待非洲,以他的措辞评论非洲。
  他相信我。他曾经说过,写作中人是如何写完学徒期限的。他说,我们要比过去所有的作者都来得自由。“我们一点也不受教条束缚,宗教和政治的教条。好好地运用这种自由。”我记得他多次凝视着我的脸庞(“人的一生写在他的脸上”),或是探索着我的掌纹说:“你不会有问题的,保罗。”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的作品当中逐渐渗入喜剧笔调。那是我孤单寂寞所引发的效应,我也为之惊诧,作品却也由此注入充沛活力。这种调性取代了原先一本正经的写法,却后来居上,读起来更感确实真挚。我逐渐领悟,原来人生最真实的表述就是幽默,尤其是最扰人不安的幽默。非洲的种种纷扰,不是悲剧,而是闹剧。这就是维迪亚对我的影响。
  友谊比爱情单纯,却更见深刻。朋友了解所有你性格上的缺点,并加以体谅。不过,更甚于此的是,朋友也是一个见证。我需要维迪亚做我的朋友,因为他能够在我身上,看出某些我自己也不明了的东西。他说,我是个作家。他以素来一贯的直率说起。那就是我的一切,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当然,当时我也浑然不知,我与维迪亚相识一场,竟然会在我的或是他的人生当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分量。不过,在我们相识多年之后,英国书评家卡尔·米勒(Karl Miller)在评介维迪亚一部作品时写道:“小说家保罗·索鲁与奈波尔相识在动荡不安的乌干达,就像在说某人与基钦纳结识在喀土穆一样。”
  


远足牛津(1)


  敲门声响时,有人扣着门上黄铜基座上嵌着的马蹄门环,维迪亚不发一语。我们一同坐在前厅阅读。他就是可以做出听若罔闻的姿态──好比说,当他听见不受欢迎的声音时──就像他也有本事,摆出视若无睹的模样──正如他遇见一张不受欢迎的面孔一样。敲门声再度响起。维迪亚没听见,或是装做他没听到。我就起身应门。
  西华──错不了的,一定是他。我认出他那头长发,以及“薇若妮卡·雷克”。他的年纪约二十上下,神情歉然,虽然,这种感觉可能是他那张轮廓悲伤的脸庞所营造出来的,清瞿削瘦的脸,或是因为他的双眼,眼睑半闭迷离,富有东方风情,不像印度人,反而像东亚人。他的五官只符合我对他所了解的一项事实:他研究中国文化。
  维迪亚从不应门,也很少接电话。我曾经问过他个中原因。
  他说:“本人不喜欢意外。”
  西华踱进门廊,一面说着:“你是保罗。”
  维迪亚站在客厅招呼他,说道:“你把我们寄给你的那件外套拿去干什么了?”
  “我比较喜欢这一件。”
  “是嘛。”维迪亚说话的语气,完全流露出彻底的轻蔑不屑。
  西华穿着寒伧,完全是学生样儿,一件褴褛外套,圈着毛了边的围巾,鞋子的鞋跟磨损,鞋头给踏扁了。帕特见了不住叹气,她也跟着维迪亚喊他西温,然后,她像个没信心的老姑妈一样,吻了吻西华。接着,我们就一块儿喝茶。
  西华手指纤细修长,当帕特将饼干碟子递给他,他也伸手取用时,看起来就更加彬彬有礼了,而当他挟着香烟,吞云吐雾,双手也更富于表情了。此外,他的手势与动作,不知怎地,总是暗暗透露着无精打采与疲惫不堪。这种倦怠感尤其明显地表现在他垂头丧气的坐姿,以及他走路的样子上,他步履歪斜,踢着鞋头,拖着脚步。他肩头浑圆,而当他若有所思的时候,他就比着纤巧、香烟熏黄的指头梳理长发。
  维迪亚说:“我们昨天等了你一天。”
  他对西华不假辞色,不像个兄长,反而像个父执辈。两人之间年龄差距显著,十三岁的差异,处世态度也迥然不同,维迪亚暴躁乖戾,西华像个大学混混。不过,西华好像也不为所动。
  他说:“这话要说就长了!”然后哈哈大笑。他笑得欢愉,鼓动你参与同乐,欣赏这个无药可救的笑话,完全不可信的借口。
  维迪亚走回他的扶手椅,坐下。他填满他的烟斗。他点燃烟斗,吞吐了几口。帕特担忧着茶点茶盘的琐碎小事,起身离开张罗之时,维迪亚说:“告诉他啊,保罗。”
  “说什么?”
  “告诉西温,你跟非洲女孩的事情。”
  西华问道:“什么关于非洲女孩的事情?”一径傻笑着。
  “告诉他啊,保罗。”
  我说:“说我和她们上床的事情?”
  “看吧?他吓倒了。西温给吓倒了。”
  西华说:“我没有被吓倒。”
  不过,他确实受到惊吓。我可以看出他的忸怩不安,而我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那么惊慌狼狈。他拿着指尖轻敲脸庞。他笨拙地点起一根香烟,神经兮兮地吐出几口烟圈。
  “好你个大自由派,”维迪亚说,“整天扯些千里达的种族歧视胡说八道。这样就可以吓倒他了。”
  那是个气氛凝重的时刻,两兄弟各持一端,冷漠疏离。我不巧被夹在中间。我试着解释打圆场,就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要是没有非洲女朋友,那才奇怪呢。毕竟,我住在非洲啊。”
  “西温是绝对不会跟黑女人睡觉的。”
  西华笑着说:“牛津也找不到黑女人。”
  这段对话已经开始让我尴尬了,继续争论下去,不但损了西华,也在损我。
  我说:“西华,这样你就永远不知道人生凭空少了多少乐趣。”
  夹在兄弟之间
  西华敲门的时候,维迪亚正在读一本封面标着红色的“伦敦图书馆”字样的书。他将手指探入书页中,准备翻开再读。
  维迪亚问道:“你有没有带一些功课过来?”
  西华说:“孟子。”
  我问他说:“你知道孙子吗?”


远足牛津(2)


  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斜斜地瞟了瞟,再加以证实,念出中文的正确发音,接着说:“《孙子兵法》。”
  “有人研究这个吗?我还在坎帕拉读这本书呢,很想再多知道一些。”
  “这本书其实蛮有名的。”西华说,“孙子是唐代晚期的一个将军毛泽东非常欣赏他,所以中国人又再度看重他的兵法了。”他转头对维迪亚说:“你这里有没有喝的?”
  维迪亚说:“你不是才刚刚喝过茶吗?”
  “我的意思是,剂量重一点的饮料。”
  他再度纵声大笑。我顿时明白了他的笑声,尤其是那种吃吃傻笑,其实是尴尬与不自在所促发的,在他兄长面前,他感觉难堪而无地自容。
  维迪亚怒容满面,说道:“你那些中文书怎么样了?”
  西华扣扣他的香烟,手指掠掠长发。他说:“我想,我该上酒馆儿走走。要不要跟我一块儿来呀,保罗?”
  我说,没问题呀,料想维迪亚一定不赞成我跟西华同行。
  斯多克维尔一带的酒馆,大多过于嘈杂与肮脏,我心想,幸好维迪亚没跟来——再说,他对酒馆本来就敬而远之。我们就着一张小桌,西华抽烟,两人喝了几品脱的啤酒。我喜欢他突然间变得如此友善,他身上一股疏懒闲散的气质,纾解了维迪亚紧迫盯人的注意力。西华看来忧郁,几近绝望,不过,他也宽谅,所以还不失为随和的伴侣。
  “我哥跟我讲了很多你的事情,”西华说,“你的非洲探险。”
  他的话听起来像在嘲弄,也像是羡慕,其实,他只是太过在意自己讲话时,拙于应对的德性,而不是措辞本身。
  “每个人都这么跟我说。维迪亚在帮我抬轿了。”
  “他是认真的。他是你的朋友,他真的很以你为荣。”接着,西华悲伤地笑了笑。“恐怕,他就不那么以我为荣了。”
  为了转移话题,我就说:“你应该来非洲看看的。”
  “我看,还是算了吧,”西华说,“你身上有没有带钱?我得买些香烟。”
  我给了他一张一英镑钞票。
  他说:“我会把钱还给你的。”我脸上不需费力就浮现一抹微笑,而当他买了香烟回来,零钱鱼贯倒进自己口袋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跟这一英镑永别了。
  我说:“你也计划要从事写作吗?”
  他又叽叽咯咯地笑了,这意味着,我的问题刺伤了他的自尊,教他懊丧不快。他说:“我有自知之明,不会走上这条路的。”
  “维迪亚跟我说,你对他的作品很熟。”
  “我把整本《神秘的按摩师》都默记下来了。我真的可以背出这本书来。”
  原来,那是真的。叫我大开眼界,惊愕不已:那本小说可长达两百多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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