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4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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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给她脸子看,她就抽他的嘴巴,一遍一遍地抽,狠狠地抽,抽得他满嘴流血。槐花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有这样狠毒的心肠。
那天刘云志一走,东海也一下没了影,直到三天前才回到家里来。东海进门时,槐花正在炕上躺着,午饭也没有做。那几日里,她常常是不做饭也不吃饭,就那么一天天地躺着,她健壮的身体明显地虚弱下去。
东海来到东屋,靠在炕沿边上,说:“妈,你不舒服吗?”
槐花不理他。东海愣了一会,就转身出去,咕咚咕咚的脚步声去了院门外,一会回来了,把一个芝麻秸子扔在灶口,又刷锅添水,剥葱和面,芝麻秸子踩得咔咔乱响,一会工夫,片汤的香味就飘出来了。
东海就爱吃片汤,槐花做的饭一不合他胃口,他就自己做片汤吃,大油大醋地往里倒,因为他的馋嘴,槐花没少骂他。
东海做好片汤,用一个大蓝花碗盛着,浮边浮沿地端到槐花面前。汤里卧了两个鸡蛋,香油放得太多了,漂着的油圈子全跟荷叶似的。
东海长到十八岁,这是第一次给槐花做碗汤吃。小的时候,槐花就教东海数歌谣:小板凳,两条腿,我给奶奶嗑瓜子,奶奶嫌我脏,我给奶奶做碗汤,奶奶吃不点儿,我吃一大碗。那时的东海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啊,长得又俊,嘴儿又乖,一个村都夸。那时奶奶就没有了,东海自己就把那词儿改了,改成“我给妈妈做碗汤”,后面的词儿也改了,改成“东海吃不点儿,妈吃一大碗”。东海一那样说,槐花就感动得流泪。
槐花真的吃上东海做的汤了,她也是感动,可是,这感动已不是那感动,这感动里已是悲辛交集。那碗汤槐花没有吃上几口,就推在了一边,她吃不下去……
刘云志的面包车声在门外响起时,槐花心里颤栗起来,那是十多天来,她一直害怕听到又一直盼着听到的声响,刘云志站在院里喊第一声“嫂子”的时候,槐花的眼泪就下来了,那是憋了十多天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想止也止不住。刘云志来到东屋时,看到槐花腿在炕下,身子扑在炕上,浑身扭曲着抽泣成一团。
刘云志想把她的腿收到炕上去,让她躺得舒服一些,他的手刚触到她的身体,便被她一把扯开。
刘云志垂手站在地上,一时不知怎么做好,他的心也在发沉,他的眼眶子也在发热。
槐花抽泣着,突然坐起身,看定了刘云志,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刘云志:“……”
槐花说:“你哑巴啦?你说话呀!”
刘云志眼圈子就红了,他嘴片子簸啦簸啦的,也不知想说句什么。这时槐花突然离开炕边,扑身抱住了他,她的嘴唇堵在刘云志的嘴上,她满眼的泪水,流在刘云志的脸上,她疯了似的亲吻着刘云志,在刘云志想要把她抱紧的时候,她又猛力把他推开。
“你走吧,赶快走!”槐花一下扭过脸去。
刘云志在那儿愣愣地站着,想着那时该和槐花说句什么话。
槐花突然转身:“你怎么还不走?你走!你走!”
那声音很大,恐怕连街坊四邻都听到了。刘云志害怕了,便抬腿往外走,开始走得慢吞吞的,来到当院时,他听到东屋槐花的哭声,那哭声是压抑着的,但刘云志感觉到,那哭声很快就要变成大哭。
刘云志扯开了大步,逃跑一样离开了那个小院。
刘云志的红面包很长时间就在那条小街上消失了。
转眼就是九月,九月是多雾的季节,雾从村边河滩上涌起,忽然间就把小村吞没了,房屋树木全成了灰影,人走在雾里像是走在梦中。这天一大早,刘云志就把车开出了村子,南面五里地的孙庄有人家娶亲用他的车子,这是一个美差,接一趟媳妇,不论远近,就是一百块钱的红包。一过秋,这种事就跟上流了,刘云志口碑好,很多人家都愿意找他。
面包车转到河滩上,走上那条通往孙庄的土道。刘云志不敢开快了,河滩上大早的就有人放羊,羊群裹在大雾里,不容易分辨。
面包车在雾里摇晃着,忽然车前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听到车声也不躲开,就在道心里晃晃荡荡。
刘云志赶忙把车停下,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去,那身影也站下了,说:“二叔,今日个又有财发了?”
那人竟是东海。
这是那件事后,刘云志第一次见到东海,心里有些慌,嘴里说:“东海啊,这么早干什么去呀?”
东海说:“我就是等你的,我知道你去孙庄。二叔,我跟你说个事。”
刘云志心里一惊,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事。
东海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你是小菜一碟,对我来说,事就大了。我想买个手机。”
一听这话,刘云志心里就踏实下来,他知道东海是找他要钱的,自从东海有了班上,他就再也没有给过他钱花。
刘云志说:“买吧,不就是几百块钱嘛。”
东海说:“我不要几百块钱那个,太落后了,现在都是多功能的,至少也得两千块。”
刘云志每回出车都要带上两千多块钱,他说是穷家富路,出去一天,不知会碰上什么事情。两千块钱差不多是他一个月的收入,还得是活儿多的月份。可是这时候把两千块给东海,他不觉得怎么心疼,倒觉得是个机会。这一段时间里,他总是感觉好像欠了东海什么,把那亏欠填补一下,东海高兴了,自己心里也踏实一些。
刘云志把套在腰带上的一个皮夹子转到前面来,从里面拿出两千块钱,又从车窗口递到东海手上。东海埋头数钱时,刘云志的手还在车窗外耷拉着。
刘云志看着东海那有些削瘦的小脸说:“这是我以前借了孙庄孙老二两千块钱,想今日个就事把它还了,你先用去吧。”
东海把钱揣进裤袋里,抬脸看着刘云志说:“二叔,就这么着了,你和我妈的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连小美也没跟她说,那是你们大人的事,我管不着。”
东海小脸阴阴的,没一点笑模样,说完那话,他就向道边走去,头也不回一下,晃晃悠悠的,一会儿就在雾气里消失了。
刘云志愣怔了一会儿,才踩下油门。他心里不痛快,不是因为给钱不痛快,是东海那副样子和说出的那些话,一时间,他心里像拽上了一块冷黏糕。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刘云志送村里小斗媳妇去县医院。小斗媳妇是糖尿病,很厉害了,在县医院看过一回,缓和了一些,这天吃了午饭,她非去地里拔棉花柴,没拔几棵,突然眼前发黑,倒在了地里,家人没敢耽误,连忙要了刘云志的车赶往县城。来到县医院,医生便不让走了,说病情危险,赶紧安排住院。
小媳妇住了院,家人也留下了,往回返时就放了空车。
红面包转出医院大门时,刘云志看了下日头,天还不晚,就想去看看小兰,又一想,算了,从医院出来,带了一身晦气,怎么好去看她,再说,她星期日又回去了,这才几天。可是他还是把车绕到一中门前转了一圈。
从一中往南去就是车站,刘云志想从车站那边回家,没准能拾个捎脚。
车站坐西朝东,门前是106国道,南来北往的车一辆追着一辆。车站里,也不断有车进进出出,三轮车面包车在出站口那儿挤成了一堆,车主们大嚷小叫打群架似的争抢着生意。刘云志有心无意地往前走着车,这时候,他忽然看见了刘云田。刘云田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破皮包,正在路边上东张西望的,一副着急的模样。
刘云志以为刘云田是从家里来,回北京去,就假装没看见,想开车过去完事。可再一想,不对,去北京的车二十分钟一趟,他不上车走人,在这儿瞎转悠什么。这么想着,就有些犹豫。他不愿见到刘云田,可要是他回家去,没赶上车,自己这么空着回去不去理会,心里又过不去。看看车表,已是五点多了,过小村的下午车早开走了,他真的是没有赶上车。刘云志把车溜到他跟前停下。刘云田一看有车过来,抡起皮包就走,刘云志把头探出车外,喊一声大哥。
刘云田站下,觑着眼睛往这边看,突然回转来,喜出望外地说:“是你呀,真叫想吃包子来了上供的,我这正急得没法呢。”又用手遮着额角往车里打量,说:“没拉着人啊,那你先张罗去,我在这儿等着你。”
刘云志说:“我这是送小斗媳妇去医院,钱已挣上了,回去就是有一搭无一搭的事了,我正要放空回去呢。”
刘云田便连人带皮包的一起上了车,说北京那车半路上出了毛病,到了这里就没车了,面的他坐不起,到家要五十块,够一亩地的麦种子钱了。刘云志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估摸着,看有没有小村那边来城里办事的三马子,有的话,他就搭三马子回去,给个三块两块的就行了。又说,要是明个上午回来就好了,怎么也赶得上车。
刘云志说:“这么急着回来有事啊?”
刘云田说:“回来种麦子啊。你嫂子叫人捎了个信儿去,说今年种麦子不好找人了,大家都忙了,她身体又总不合适,让我回来几天。”
刘云志不再说话。
车走到半路的时候,刘云志的手机响了,掏出来看看,是一个手机号,想了半天也不知是谁的,犹疑了一下,便按下了绿键:“谁呀?”
“我,东海。”
刘云志赶紧把手机贴紧耳朵,说:“有事啊?”
“我还得借俩钱花。”
刘云志说:“我在路上呢,回去再说吧。”就把手机关了。心里说,这小子,从哪儿把我的手机号淘换去的?又回头看了一眼刘云田,刘云田正扭着脖子往窗外望着,窗外的野地里,到处是残秋的景致,在新翻耕的地块上,已有人在耩麦子了。
刘云志开始就不想把刘云田送到家,又接到东海的电话,就更不想送过去了,他想东海可能在家,大家碰到了一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从西口进了村,刘云志把车停下,说:“你自己走一段吧,也蹓蹓腿,我家里有人找,我得赶快回去。”
刘云田下了车,告诉刘云志,他得在家呆几天呢,看哪天合适,他请刘云志过去喝酒。
刘云志支支吾吾的,就把车拐进了右边的街口。
刘云志再接到东海的电话是在晚饭以后了。
刘云志说:“你在哪儿呢?”
东海说:“我刚从家里出来,正往你家走呢。”
刘云志说:“你不用来家了,你等一下我跟你联系。”
媳妇宝金问:“谁呀?有事还不家里说来。”
刘云志说:“孙庄孙老二,可能是想借几个钱。”
宝金认得孙老二,来过家里几回,人挺实在。他也弄着车,跟刘云志关系不错。
刘云志匆匆走出家门,一边把手机打回去,告诉东海到村南场边上去说话。村南大场是生产队时留下来的,地分开了,大场没有分,夏收秋收时,人们还是去那里打场,地面宽绰,风路豁亮,碾碾轧轧扬扬簸簸,还是比自家院里强多了。大场紧靠村边,从小南街出去就到。刘云志来到场边工夫不大,东海就到了。
刘云志问东海:“又有什么事了?”
东海说:“我爸跟你车回来,你怎么连院也没进就走了?”
刘云志说:“我家里有点急事。”
东海嘿嘿一笑说:“二叔,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我什么不知道哇……”
刘云志拦下他的话说:“你又要钱干什么?”
东海说:“跟我不错的那几个哥们都骑上摩托了,我还是那辆破自行车,都出不去村了。我想买辆摩托。”
刘云志说:“换辆新车得了,买摩托哪有钱哪。”
东海说:“你没钱,你怎么一出手就给二嘎子五千?我跟你叫这些年二叔,还不敌二嘎子吗?”
刘云志说:“那是两码事,你要是碰上那事,我更得管了。”
东海说:“我碰上的事比他那事不严重吗?我那家毁了!那事一出,我妈成了什么人,我爸又成了什么人,我要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也就好了,可我都十八了,我还得装出什么事也没出什么事也没见的样子,我还得跟你叫二叔……”
刘云志不言声了。大场上堆满了豆秸麦秸,一垛垛的黑影子从四面围上来,像是突然受到惊扰的一群巨兽。刘云志不言声,东海也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刘云志说:“你想买个什么样的摩托?”
“新的,嘉陵的。”
“二叔帮你买个二手的,刚骑一年多,跟新的一样。”
“不要。我就要新的,嘉陵的。”
“那得多少钱哪?”
“你也给我五千就得,多一分我也不要。”
“我手头上没这么多,我还得给你借去。”
“那我不管。明天晚上我到你家去拿。”
刘云志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你还是听我话吧。”
东海头前走了,走出几步,又回头说给刘云志:“我跟你借钱的事,你可不许跟我妈说。”
……
刘云志头有些大,往回走时,腿全软了。上次给东海两千块钱买手机,他还没有这种感觉,花两千块买个心安,他觉得值,也是个应该。他也确实踏实了这些日子,因为知道那件事没有传播出去,他依然可以像从前一样,在村人面前说说道道,依然可以心安理得地承受人们的夸奖和奉迎。他的生意也没有受到影响,好像比以前还红火了不少,用他车的人越来越多了。可这一回,他感到事情不是那样简单了,东海并没有放过他,他甚至看出了东海要成心讹诈他的意思。东海的那些话,让他再不能把他当成小孩子了,那样的话小孩子是说不出来的。那些话像一把剑,是反复磨炼过的,是闪着寒光的。东海那浑硬的态度也让他害怕,他不能不害怕,装着魔鬼的瓶子就在东海手里攥着,不知哪天他一高兴,就会把那瓶塞打开,把那魔鬼放出来。
他不敢想像那是怎样一种后果。
刘云志来到自家门前,又转了半天磨,才进了院子。
一进门,宝金迎着他问:“孙老二是借钱吗?”
刘云志说:“他跟人搭伙做一个买卖,钱不够了。”
“差多少?”
刘云志说:“五千。”
“你应了他了?”
刘云志说:“不应怎么着,多年的老朋友了,又天天磕头碰脸的。”
宝金一听这话,突然手脚抖啦起来,一只手抓住一把条帚疙瘩,在炕边上划拉来划拉去。宝金一着急一生气,就手脚发麻,半个脸发木,说不出话来。一到这时候,刘云志就害怕了,他担心她会得半身不遂。
宝金别的事少心没肠,可在花钱上却是个针不放线,花一分钱也像拉她的肉一样。刘云志知道,她这都是为了小兰,小兰读高中,每年连学费就要几千,再念大学呢,没个三万五万的过得去吗?为了小兰,他们才买了这个二手的面包车跑出租,买车时差的一万多块还是宝金从娘家搜刮来的,至今还没还清呢。
刘云志每天跑车挣的钱,除去留下一点备用,全部交给宝金,他自己手把松,怕把钱啦啦了。可是,钱一到宝金手里,再想抠出来可就难了。上次给二嘎子的那五千块钱就费了劲了,最后还是刘云志的一番话让她松了手。刘云志说,二嘎子干过出租,就像二茬子光棍一样,尝到过这里面的甜头,他比谁劲儿都大,没准他正憋着劲张罗钱买车呢,不要以为他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