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4期-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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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天气突然凉了,落叶在空中孤独地飘零。后海也清净了,清净得让人有些落寞,凄凉。原来摆在河岸两旁的桌椅七零八落地被堆放到各家酒吧的窗前,像胡同里居民家门前的破烂一样有碍观瞻。酒吧的灯光也随之黯淡了许多。
每年的这个时侯,酒吧的老板们便开始忙着裁减人员了。一般情况下,小一些的酒吧,只保留一两个服务员,大一些的,留下四五个也就够了。
“偷懒”酒吧属于小型的,老板只留下一个年轻漂亮的前台小姐,把其余的三个兔小子全都给“开”了,干脆自己跑到店前当起了服务员。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别看后海的酒吧一家连着一家,到了晚上灯火辉煌,人流涌动,但只是看着挺热闹挺红火,其实,并不是每家的酒吧生意都好做,尤其是那些小型酒吧,即使是旺季,客源也有限,除了周末,很少有客满的时侯。泡酒吧的人是哪家人多往哪家凑,他们不怕吵嚷就怕冷清。这叫扎堆。所以,生意好的往往都是些大型的酒吧,而且是越大越火。
田韶山知道赵可为丢了工作后焦急地问他,今后打算咋办?赵可为满不在乎地说,咋办?“凉”办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这一夏天,哥们儿也受够了这份苦了,先歇歇再说。田韶山很羡慕赵可为的潇洒劲儿,换了自己早就“毛”了。同时,他也暗自庆幸,当初多亏自己没听赵可为的,辞掉工作去酒吧打工,不然自己也得跟赵可为一样的下场。而自己又不具备赵可为的沉稳圆滑,还不得去喝西北风呀。
那晚,同赵可为一块儿来小饭馆的还有一个人,叫小辉,也是“偷懒”酒吧的服务员。田韶山把仅有的四种凉菜摆出来,请赵可为和小辉喝酒。反正,晚上没啥事闲着也是闲着。他俩每人喝了五六瓶啤酒,还划了拳。小辉是河南漯河人,划拳时声音怪怪的,说的全是家乡话,赵可为常常听不清楚他说的是几,小辉就已经停住拳,大声说,你输了,喝酒。赵可为满脸困惑地说,你说啥我就输了,别玩埋汰的。这杯不算,从现在起,你得说普通话,你又不是不会。小辉说,我平时说普通话行,但划拳就不灵了。划拳是脑力劳动,我不能边划拳边想着咬文嚼字,我不能一心二用。两人就这么吵吵嚷嚷、嘻嘻哈哈一直喝到夜里十一点多。田韶山也陪着喝了一瓶,就头昏脑胀地倚在墙角睡着了。后来,赵可为叫醒田韶山,指着闪烁的旋转圆柱体问,那家小姐打飞机多少钱?田韶山抬起迷醉的双眼说,啥叫打飞机?赵可为和小辉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小辉说,你别管啥叫打飞机,你去问问要多少钱就行。告诉她,我们是三个人,得给个批发价。田韶山犹豫着站起身。赵可为边捂嘴笑边推了他一把,快去问呀,又不用你花钱,今晚我请客。田韶山借着酒劲儿,摇摇晃晃地拉开发廊的推拉门,他被发廊里整面墙的镜子中的自己吓了一跳。田韶山的脸红得像大酱的颜色,紫红紫红的,简直没个人色儿。正在看电视的乐乐和雀斑问他啥事?田韶山故作镇静地咳嗽了一声,抖着腿大声说,打飞机多少钱?乐乐和雀斑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问得不知如何回答,靠门边的雀斑马上下意识地随手哗地拉上房门,生气地说,你能不能小声点,怕人听不见咋地?
田韶山挠了挠头皮,机械地重复道,打飞机多少钱?一共三个人。田韶山又咳嗽了一声,嗯,得按批发价。
雀斑说,都是邻居,当然得给你批发价了,五十块,平时都是八十。不信你问她。乐乐没搭理她,继续看电视。
回到小饭馆,小辉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田韶山把刚才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学了一遍。赵可为说,妈的,她在蒙我们,平时就五十,我早就知道。她们以为自己是谁,不管,就给丫四十,爱打也得打,不爱打也得打。说完,赵可为和小辉碰了碰酒杯,一饮而尽。赵可为站起身说,山子,你收拾一下,快点过去。田韶山嗯了一声,开始收拾碗筷。
赵可为叼着烟走进发廊,醉醺醺地说,就四十,我们每人只出四十,都是老乡,别拽“立个愣”了。雀斑笑笑,行,既然大哥是明白人,我也不啰唆了。但你们得等一会儿,我去别人家借个小姐过来,我们店现在只有两个人。说完,雀斑跑了出去。
雀斑领着一个化着浓妆的女孩进来时,乐乐说要去趟厕所。小辉不耐烦地说,又不是干大活,哪儿那么多事呢?
雀斑和那个女孩随赵可为和小辉进了里间的隔断房,拉上窗帘。过了一会儿,田韶山走进来问乐乐,人呢?乐乐扬扬下巴,面无表情地一甩头,进去了。田韶山紧张地说,前边没人你不怕丢东西呀。乐乐起身锁上门,又把厚重的窗帘顺手拉上,这回放心了吧。
乐乐拍了拍按摩床,示意田韶山躺上去。田韶山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躺了下来。心想,自己还是头一回按摩呢,一定很舒服吧,不然咋这么贵呢?
按摩完,田韶山回到大厅里等赵可为和小辉。乐乐给他沏了杯茶水放在桌上,又抓了把瓜子递到田韶山手里。田韶山一连说了几个谢谢。
回到小饭馆,田韶山让赵可为和小辉睡在厨房里搭起的吊板铺上。田韶山说,我睡桌子,不然三点钟我起来,肯定会把你们吵醒的。说完又提醒他俩,夜里起来抬头注意点,别磕了脑瓜子。
十一
下第一场雪的时侯,胖子抬头骂了几句,这鬼天气,就叫田韶山把早点停了。说这样你俩可以多睡会儿,中午好有精神头干活。入冬以来,小饭馆的早点生意每况愈下,包好的馄饨有时候一天连一碗都卖不动,只好重又塞回到冰柜里。蒸出锅的包子,一揭盖就凉,再隔一会儿又被冻硬了。没谁傻到要吃回锅的包子。只能自己人凑合着吃点,吃不了就扔。小饭馆的早点完全是起早赚吆喝,只赔不赚。不然,胖子也不会这么好心,任由田韶山睡懒觉,那还不把你美出大鼻涕泡呀。天气是个原因,最重要的是小饭馆的早点让周围几家大一些的饭店“顶”得撑不下去了。谁都知道,这年头生意不好做,胡同里的小生意更是难上加难。所以,那些大一些的饭店也不得不丢下面子,把早晨的时间利用起来,能挣点是点。有的老板懒,就干脆把饭店的早点包出去,一个月也能多收入千八百的。过去不愿往外包,是怕把饭店弄脏了,太忙叨人,不值。现在,哪儿还顾得了这么多,包。
没有了折磨人的早点,田韶山和大春就可以睡到自然醒,要多舒坦有多舒坦,醒了还可以在铺上伸伸懒腰,瞪着眼睛胡思乱想一会儿,就算是再睡个“回笼”觉,也不会耽搁中午的生意。
赵可为和小辉差不多每周都来一趟小饭馆,都是在晚上。两人先喝白的再换啤的,喝完酒,照例到发廊去找小姐,他们也叫田韶山,但田韶山死活也不去了。他们也不强求,爱去不去。赵可为和小辉不光去乐乐的发廊,胡同里的几家发廊他们都去遍了,每次两人都要先在胡同里转上一圈,看谁家来了新的小姐,就一头扎进去。有时,两人为了去哪家,争得唾沫星子四溅,脸红脖粗,甚至破口大骂,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如果没有一方妥协,就分道扬镳,各找各家,完事后,再到小饭馆里会合。两人边嘻嘻地交流体会边继续喝酒,又好得恨不得能穿一条裤子了。他俩有时住在小饭馆拼凑的椅子上凑合一宿,有时不住,不管多晚也走。但每次走前,两人都要交头接耳地嘀咕上一阵子,脸色也比平时严肃一些,郑重一些。
元旦那天晚上,赵可为和小辉来到小饭馆时,已经半夜了。田韶山和大春正睡得迷迷糊糊,愣是被敲门声惊醒的。田韶山心里不大高兴,刚想抱怨几句,赵可为却把一大包新鲜的狗肉端到田韶山的鼻子底下,闻闻,这下醒了吧,这是我专门给你送来的。狗肉的香气,立马让田韶山昏睡的脸变得生动起来。东北人喜欢吃狗肉,田韶山做梦都想有狗肉吃,只是北京不比东北,哪都开着狗肉馆,即使有,田韶山也不一定舍得去吃一顿。
赵可为把身后的密码箱递给田韶山,让他藏到冰柜后面的夹空里,然后,又找来一些板条和破编织袋堆在上面。赵可为小声提醒田韶山,千万别让别人知道,我只是寄存这几天,等春节前回家时来拿。田韶山问了一声,都啥东西?赵可为大大咧咧地说,就几件平时穿的衬衫和毛衣,但是名牌,可别弄丢了。
那晚,赵可为和小辉的酒喝得很少,也很慢,还破例没去找小姐。但两人说话时,眉头却越皱越紧,像是在商量着什么大事情。
一天中午,一辆警车停在小饭馆门前,戴着手铐的赵可为被两个警察从车上推下来,走到正在削面的田韶山面前,问,你就是田韶山吧?田韶山吓得一哆嗦,擎在肩膀上的那团面险些掉到地上,但还是深深地点了点头,同时,下意识地瞥了眼赵可为。赵可为满不在乎地咧嘴笑笑,像是在与田韶山打招呼。
当时,小饭馆吃午饭的人挺多。那些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嘴巴却不停地继续吧嗒吧嗒着。一个警察推搡着赵可为快步走进后厨,在冰柜的夹空中顺利地找到了那只密码箱。另一个警察一直盯着惊魂未定的田韶山,说,你就别愣着了,跟我到刑警队走一趟。田韶山声音抖抖地说,我,我还得干活呢。说完,田韶山将平端在胸口处的面团,重新擎起来,但却怎么也削不到那口沸水锅里。警察有点生气了,你心还挺宽,都什么时侯了,走走走,少废话。说着,上前轻推了田韶山一把。田韶山哇的一声哭了,我咋地了,我又没犯罪,你们凭啥抓我。警察好脾气地笑着说,谁说你犯罪了?在法院判决前,任何人都只是犯罪嫌疑人。何况,我们只是想找你去了解一些情况,你心虚什么。
这时,胖子闻讯跑来了,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胖子躲在围观的人群外面猫腰喘粗气,田韶山被警察带上警车时,才发现了胖子。他想对胖子说点什么,胖子却故意把头转向那两口烧着沸水的大锅,并没有与他对视。
好在当天下午,田韶山就回到了小饭馆。见小饭馆的房门上了锁,田韶山便快步跑到胖子家,边敲门边喊,老板,我回来了。他想,自己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胖子也会替自己高兴的。
屋里发出一声尖叫,是老板娘的声音。田韶山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老板娘是听不得男人的叫声的。
胖子探着头,脸上并没有田韶山期盼的惊喜的表情,还有点愁眉苦脸,好像他并不想让田韶山早点回来,甚至最好干脆别回来了。胖子只说了句,你先拿钥匙回饭馆,我一会儿过去。就砰的一声使劲把门关上了。
傍晚,胖子才木然地来到小饭馆,一声不吭地坐下。田韶山说,警察只问了一会儿密码箱是怎么放到饭馆里的,问完了,让他在记录纸是按个手印,签上自己的名字。警察还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坐下来慢慢说,很客气的,一点也不像在小饭馆时凶巴巴的样子。但临走告诉他,最近不能离开北京,要保证随叫随到。
胖子锁着眉头听完嗯了一声,说,没事就好。但这种事对饭馆生意的负面影响还是很大的。田韶山眨巴着眼睛不解地望着胖子。胖子接着说,不管怎么说,那个小偷是你的朋友,客人来吃饭心里总归是不踏实的。万一今后谁吃饭时丢了东西,首先就得怀疑你,或者怀疑咱饭馆里的人偷了他的东西,你即使有八张嘴也解释不清。再说了,即使他们没证据,人家往后不再来咱这儿吃饭,也够咱一呛啊。田韶山似懂非懂地叹了口气。
胖子又说,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懂吧。这回算你小子运气,闹不好判你个窝赃,你是要吃“瓜烙”的。往后少跟外人接触,什么老乡不老乡的,都是扯淡。到北京来,挣钱是第一位的,第二位第三位也是挣钱。你要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生意上,就不会有这些闲事了。绕了这么多弯弯,最后这句话,才是胖子最想要说的。田韶山听得心惊肉跳,直后怕。怎么想,都觉得胖子说这么多是为自己好。如果胖子不是自己的老板,人家才懒得管这么多呢。
第二天中午,吃面的人非但没少,反而比平时还多了许多。椅子上坐满了,就无怨无悔地站着吃。人们不但不嫌弃田韶山有个小偷朋友,也不嫌弃田韶山,话比平时明显地多了。
有人问,昨天没你啥事吧?田韶山说,没啥事。有人笑着接话说,要是有事,他现在就不是在这里给咱们削面了,而是在局子里削面了。又有人说,局子里人能吃削面?美的他们。
田韶山越听越气,但他又不知道如何反驳人家,只好埋头削面,手脚都不灵便了。常常把面削到炉灶上,宽窄也不够均匀。
有人就不乐意了,咋地,去了趟公安局,脾气见长了,不想在这儿干了,想调公安局去呀。田韶山实在是委屈,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有人看不过去,别逗他了,人家孩子都哭了。但有人仍不依不饶,他这是免费为咱们加咸淡呢,但可不许把鼻涕掉锅里呀。
众人哈哈大笑。这肯定是他们在小饭馆吃得最开心的一顿削面了。
十二
每天下午收拾停当,田韶山和大春就老老实实地坐在小饭馆里,围着炉火听收音机。他俩听流行歌曲听评书相声,哪个有意思听哪个,反正,收音机里是要啥有啥,动动手指头,就可以毫不费力地调到自己想要听的节目。收音机都是田韶山把着,大春从来不跟他抢。胖子说了,啥事都要听山子的,他是大哥。大春就笑,边笑还边胳肢田韶山,田韶山也边笑边躲。小哥俩在一块儿挺投脾气,从不吵架、拌嘴。但客人结账得大春收钱,这也是胖子一再叮嘱的,说这样就不会影响田韶山削面了。怎么说削面也是技术活,不能分心。
大春虽然也不小了,但干活不盯人,账也算不过来。大春就说,山子哥,你帮我再算一遍。碗筷刷不干净,田韶山只好自己重新再刷一遍。有时生气骂他缺心眼,大春也不急不恼,还嘿嘿地傻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渐渐地,田韶山还真觉得大春这人有点缺心眼,便不好意思再骂了。毕竟,大春是老板的小舅子,人家才是一家人呢。万一被老板听见了,还不以为自己在欺负大春呀,说不定,一生气把自己“开”了呢。
大春也觉得田韶山人好,哪都有个哥哥样。晚上睡觉,让他睡厚被子,捅火烧水,也都是田韶山的活儿,还从不跟他计较。
所以,当胖子对田韶山说,快春节了,明天,我得带你嫂子回趟家,一来看看她在家能不能把病养好;二呢,她在这里,我无法做生意。大春插话说,你们走吧,我留下陪山子哥。胖子说,那可不行,这一路我一个人怎么弄她,咋也得两个人,你愿意来北京,等过了春节我再带你过来。
胖子继续说,既然公安局不让你离开北京,你就盯着饭馆的生意吧。咱能卖点是点。往年,春节时生意都会比平时更好一些的。
田韶山想想也是,如果自己不声不响地回老家去,公安还不得觉得自己心里有鬼呀。到时候,公安追到老家去,别说自己,全家人春节都过不好的。
第二天,胖子包了辆出租,用围巾裹住老板娘的头,匆匆上了车。大春抱着台彩电放进小饭馆的厨房里,说,你自己看春节晚会